「哈啾!」當秀氣的噴嚏聲由雨竹居傳出時,一名長像清麗、中等身量的俏丫鬟,立刻端著藥盅進門。
「小姐,喝藥了。」春雪忙著將蓋子掀開吹涼,難聞的藥味充滿布置錦麗的閨閣之中。
秦詠蝶連忙偏頭,假裝沒听到。
春雪將藥端近,彎著腰勸道︰「小姐,請喝藥。」
「不是才剛喝過嗎?」望著黑沉的苦藥,秦詠蝶皺緊眉心,喃喃抱怨。
「剛剛是兩個時辰前了。」春雪提示。
「少喝一次行不行?」光是聞藥味就令她想吐,更何況一天要喝上三、四次。
「可以,不過等春雪請示過老爺再說。」春雪俐落的回答,換來秦詠蝶一個不滿的白眼。
「光會用爹來壓我。」接過藥,她滿月復怨言。
她還沒見過哪個小丫鬟像春雪一樣囂張!
春雪聳肩,頗為無辜。在這棟大宅內,小姐也只肯听老爺的話。不抬出老爺的名號,恐怕還要跟小姐磨上二個時辰,才能逼她喝下。
詠蝶捏住鼻頭,一口氣喝盡,稍微換了氣,趕快接過冰糖子沖去藥味。
「真苦,下次一定要換個高明一點的大夫。」小嘴喃喃地抱怨。
「良藥苦口,比超前兩日,現在已經好太多了。」春雪提醒她剛開始的慘狀。
記得那一晚,詠蝶心血來潮,獨自到探春園取回古琴,還堅持不讓任何女婢相隨,包括春雪在內。
結果,不到兩個時辰,她從頭濕到腳,一路滴著水讓轎夫抬回,再加上受到涼風侵襲,原本嬌生慣養的縴縴玉體,立刻倒在床上不起。這事驚動全府上下,個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趕緊漏夜請來最高明的大夫看診,而春雪更是衣不解帶,徹夜守候床邊,焦急的不得了。
幸好這風寒來得快、去得也快,直至東方破曉,詠蝶也退了燒,之後便是調養的階段。
「爹沒罵你吧?」詠蝶再度抬起書冊,隨口問道。
「沒有。」春雪笑了笑,沾濕薰香絹巾遞給詠蝶拭嘴、擦手。「幸好小姐替春雪說話,否則一頓板子是免不了的。」
「那就好。」
大病初愈的詠蝶全身無力,半臥在貴妃椅上休憩。
窗外光線充足、涼風徐徐,正是適合踏青的好時機,平時如有這種好天氣,秦詠蝶必在園中設置軟椅或野宴郊游,但現在卻一反平常,整日待在雨竹居內,讓春雪微感詫異。
「今兒老爺在暢音閣請了省內最有名的戲班演唱,小姐要不要過去瞧瞧?」春雪對著詠蝶問道。
「爹這次又請誰來了?」不太感興趣的聲音,懶洋洋的。
「劉知府及其公子、縣令老爺、夫人和佷兒,老爺在商場上的知交及少年公子們……都是小姐認識的。」
「哦。」側了身,有意無意地用書皮擋住春雪投來的視線。「迎賓閣的客人呢?」裝成泰若自然的聲調,其實心中有些緊張。
那雙帶著邪意的丹鳳眼,已在她的夢中糾纏好幾夜,總在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之際,湖邊擁吻的那一幕又突然跳出來,火燙地像要燃盡她的靈魂。
猶記得當她陷入高燒不退的昏迷中,最常夢見的,就是那位男子與金發舞娘纏綿的情景,他低頭含吮雪白軟胸,惡意的挑逗舞娘。突然之間,那舞娘的臉變成自己,讓詠蝶驚恐的想尖叫,當她奮力想逃時,卻被一只鐵臂罕牢鎖住、動彈不得,直至愈陷愈深。
那種無力、慌張的復雜心情,至今仍殘留在詠蝶心中,所以短時間她一直不肯踏出房門半步。
「沒有。如果刑王爺要來,老爺應當會辦得更盛大才對。」春雪推測地說道。
詠蝶詫異。「刑王爺?難道刑天剛就是刑王爺?」
對了,從他的自稱就能知道屬于王爺的身分。
「難道小姐不曾听過京城中鼎鼎有名的刑王爺?」春雪困惑地反問。她以為只要是女人一定會听過,因為他的名聲實在太響亮了。
他招惹女人的名聲和其驚人的功跡可是不相上下,那可是市井小民最為津津樂道的趣事。尤其像她這種閑來沒事做的小丫鬟,就更有興趣听了。
「說來听听。」
春雪點頭。「刑王爺的母親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妹妹——鳳翠公主,父親是戰功彪炳的常勝將軍,刑王爺更和即將要繼承皇位的太子來往親近,皇上更視他為左右手,他在朝中的勢力龐大,是人稱的太子黨黨首。這次他下江南算是微服私訪,老爺事先透過在朝中的關系,才能迎他入住探香園,為了這件事,老爺開心的不得了,以為能趁機和太子黨拉上一些關系,結果……」
「結果人家不領情,住是住了,可是一點也不希罕爹的招待是不是?」詠蝶犀利的把實情點破。
看刑天剛一副目中無人的態度,爹想走後門巴結他,簡直是找鐵板撞頭,自討沒趣不說,嚴重一些還會頭破血流。
「小姐,你怎麼會知道?」春雪訝異。
「猜的。」詠蝶答得爽快。
春雪露出一副狐疑的表情。「小姐,你是不是已經見過刑王爺了?」
那天晚上,小姐像只落湯雞慘不忍睹的回來,雖然借口不小心跌入潭中,可是她總覺得事有蹊蹺,而且剛才她只提了一句刑王爺,小姐馬上說出王爺的名字,還能猜出他的反應態度,如果不是和他相處過,最起碼也見過他的人才對。
「當然沒有。」詠蝶想也不想地一口否認。
「可是你沒听過刑王爺,卻曉得刑王爺的名諱。」
「這……是我听別人說的。」
見詠蝶的目光閃爍,讓春雪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那小姐今兒個為何特別關心迎賓樓的賓客?」春雪繼續進逼。
「沒有就是沒有,再多嘴,小心我把你調到廚房幫忙。」詠蝶眼一瞪威脅道。
「也好,反正春雪很久沒活動筋骨了。」春雪有恃無恐地回答。
她才不怕哩。跟了小姐這麼多年,苦力也不知做過了幾百回,每一次還不都是小姐主動把她調回來。
自小相處在一起,彼此的個性都熟悉了,就算偶爾有摩擦,吵吵鬧鬧以後還是貼心的交情,小姐才舍不得她做苦力做太久。
「我真把你給慣壞了,有時候我還會懷疑,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詠蝶搖頭,不敢領教的模樣。
「在這大宅里,老爺最大,少爺次之、小姐第三,春雪只不過是沾了小姐的光,才有機會變成第四、第五。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若說小姐是仙人,春雪就是旁邊的雞啊、狗的。別人一眼就可以認出來了嘛!」春雪吐了吐舌。
「胡扯!」詠蝶輕斥,對春雪的一番胡扯感到好笑。
「小姐,到底是怎麼樣嘛!」春雪忍不住開口。
「那天我確實見到刑天剛,而且還為了躲他掉進潭中。這樣子你滿意了吧!」詠蝶不情不願的托出實情。
「你為了躲他掉進潭中?為什麼躲他?他該不會對你毛手毛腳吧?」依著刑天剛的傳聞,春雪想也不想立刻問道。
桃紅驀然染上粉頰,詠蝶目光游移,最後將臉蛋栽在書冊後。
「他說要我……做妾,我氣不過就……就打了他一巴掌。」其實還有其他更不堪的場面,她不願說。
春雪睜圓了眼,下巴快掉在地上。她連忙走到詠蝶面前,一字字重復道。「你、打、了、刑、王、爺、一、巴、掌?」
「誰叫他瘋言瘋語,還一副娶我做妾是恩賜于我的狂妄模樣。」詠蝶瞪了春雪吃驚表情一眼。
春雪非常能理解詠蝶的反應,依小姐的個性是絕不能容忍別人的輕浮,不過大膽到賞王爺一巴掌,這……
「慘了,刑王爺向來說得到做得到。」春雪的小臉泛起擔憂。
「你不要那麼認真。」詠蝶隨口應付。
「不。」春雪阻斷詠蝶的話,難得的露出嚴肅的神情。
「我听說刑王爺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可是從未有一個女人得到過名分,即使是侍妾的名分也沒有。由此可見,他真的是對小姐你另眼看待。」說出街巷的八卦消息。
她不知道小姐和刑王爺相遇的情形是如何,可是僅僅一面,小姐就得到所有女人求之不得的名分,及刑天剛的親口允諾。這對小姐而言……是禍、不是福呀!春雪憂心忡忡。
「怎麼可能?」詠蝶瞠目。「他那種大色魔……」
依邢天剛風流邪肆的行為,藏在府中的嬌妻美妾應該是以打來計算才算得完,怎麼可能連半個都沒有?
春雪知道詠蝶的疑惑,好心地開口解釋。
「女人對他而言不具任何意義,有時僅僅一夜,最長的不過十來天,從沒任何女人長期陪伴在他的身邊過,最多也只能得到侍寢的身分。」
「我就知道。」詠蝶听完後滿臉厭惡,對刑天剛的評價是低到不能再低。
要她把青春年華葬送在邪肆如他的身上!?作夢!
「小姐……刑王爺知不知道你就是秦詠蝶?」春雪擔憂地問道。兩道秀眉苦成八字型。
詠蝶揚起漂亮的柳眉,對著春雪眨眨眼。
「放心,他除了見過我的人,其他一無所知。」
「可是能自由進出探香園的姑娘屈指可數,更何況還是長有國色天香的外貌。」春雪苦著臉,她不像詠蝶那麼樂觀。
「沒事的,只要度過這段時間,等刑天剛回去京城,他就會忘記我了。」詠蝶微笑,氣定神閑。
「可是——」春雪仍存著不安。
「他不會在乎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的,而且他說不定認為我已溺死在湖底,連想都沒想過我。若為他的一句話就焦慮不安,未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可是——」春雪再度出聲。
「春雪,你說我美不美?」詠蝶突然搗住春雪的嘴巴,頗為認真地問。
「小姐是春雪見過最美的人了。」春雪真誠地回答。
每年的洛神花冠都由小姐得到,已經連續五年了。杭州每個人都知道秦啟祥有一位貌比洛神的女兒,追求者多得都快踏壞秦府的門檻了。
詠蝶搖頭,不以為意。
「刑天剛手握重權,看過的女子比你多得多,每一位皆是天仙絕色、各有不同的風情。在他眼底,我頂多是中上之姿,會要納我為妾,大概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或是玩笑話罷了。他根本不可能為我打破多年的慣例。」
想起病榻時夢境中的慌張,秦詠蝶不禁自嘲的一笑。
不僅春雪想得太多,恐怕連自己也顧慮的太多了。其實只要冷靜下來,就能發現自己根本不需要害怕。
刑天剛不可能對一名女子念念不忘的。
「可是——」春雪的眉心依然皺緊,沒有放松過。
「別再可是了。」詠蝶拈起一塊雪花糕堵住春雪的嘴。「你說不煩我都听煩了。」
「嗚——」春雪急忙吞下,自動地倒了一杯茶暍。「好嘛、奸嘛,小姐不想听,春雪閉嘴就是了。」委屈地道.
「你總算開竅了。」瞥了春雪一眼,她繼續沉醉在書冊中。
但願一切都能如小姐所說的,春雪在心中默默的祈禱。
但是那股不安的情緒,卻怎麼也驅逐不離。
果然在三天後,刑天剛便出現在秦家大宅,這證明春雪的憂慮是正確的。
刑天剛欲納秦詠蝶為妾的消息,迅速傳遍整座杭州,成為杭州人茶余飯後最熱衷的話題。
秦詠蝶就此陷入水深火熱的困境之中。
******
「爺,您真的要迎秦姑娘為妾?」
柔軟的嬌軀依進剛強的臂膀中,媚眼如絲,輕啟櫻唇詢問。
刑天剛強硬要納秦詠蝶為妾的事,已在杭州鬧烘烘的傳開,其中一大半的人得知秦家即將攀上刑王爺這位權貴後,紛紛攜禮忙著巴結秦啟祥,想藉機沾一些好處,而一小部分的人則為秦啟祥賣女求榮的行為搖頭。
最主要的關鍵人物自然就是秦詠蝶,可惜的是,當事人極度不配合,徹底反對到底。搞得秦老爺七竅生煙,能試的方法都試過了,就是無法逼秦詠蝶心甘情願的點頭。
「听說她還曾一度自盡,幸好被人發現,才救回她的小命,秦老爺現在已經派家丁輪流看管她,連晚上歇息時也沒放松過。」
細膩的柔荑拂過刑天剛俊逸的臉龐,夜姬輕聲細語的報告秦府近日所發生的事情,但在訴說秦詠蝶自盡時,卻發現刑天剛的下顎微微繃緊,臉色沉了下來。
「她自盡?」
為何沒有人來向他報告這件事情,難道秦啟祥忘了他的交代?
「是呀。」夜姬溫婉的回答,完美飽滿的唇弧微向上勾,泄出一絲得意。
刑天剛側躺回椅榻之間,單手勾著見底的酒杯,邪魅的臉龐看不出任何波動。
夜姬見狀,立刻執壺倒滿,半跪坐在他的背側,在他修長的頸際按摩抓拿,一雙小手忙碌的飛舞。
「爺,夜姬還听說秦姑娘三番兩次想趁機月兌逃,每次都是秦啟祥派人追捕才把她擒回。而且她還在秦啟祥面前痛罵王爺,說您狂妄自大、喜怒無常,還有……」夜姬突然收了口。
「說。」俊眼淡然回視。他倒要听听看詠蝶是如何形容他的。
「還有無度,荒婬可恥。」
「是嗎?」俊眉輕揚,黑玉般的眼瞳流露好笑的光采。
他不意外秦詠蝶給他這八個字的評語,他相信在她心中不知已痛罵過他多少回了。
「爺,夜姬還听說……」
「你似乎非常關心秦府的事?」半闔的眼皮遮住深邃的幽暗,刑天剛把玩掌中的酒杯,無意地開口提及。
在他身後的小手微一停頓,馬上又繼續捶捏。
「夜姬也是听下人提起的,因為秦府這兩日鬧個不停,下人們七嘴八舌的,多多少少都會傳進夜姬的耳中,夜姬不是故意探听的。」她忙著解釋。
「是這樣最好。」他輕哼,不想在這點小事上深究。
女人心思他還會不了解嗎?只要夜姬安分做人,他不會虧待她的。
「爺——」見刑天剛臉色平和,夜姬遂大著膽子重續話題。「像秦姑娘這種心不甘、情不願的女人,爺干嘛一定要她呢,爺不是說過,您喜歡的是溫柔的女子嗎?」
她伺候爺也有一段時間了,爺不曾多看她一眼,然而秦詠蝶一出現,立刻奪走了爺所有的目光,還執意打破多年的慣例,收秦詠蝶為妾。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你現在是在質問本王?」淡問。
「不、不是的。夜姬只是不懂……」夜姬收回痴迷在刑天剛身上的目光,黯然道。
她多想獨自擁有俊偉出眾的他,偏偏他無法讓某一個女人所擁有。所以她只求能陪伴在刑王爺身邊,即使只有短暫的時間,她也心甘情願。
可是突然出現秦詠蝶這名特別的寵兒,可以名正言順永遠待在刑王爺身邊,受著無窮的眷寵及享不盡的榮華,這叫夜姬如何能甘心?
她吞不下若火焰般的妒意!
「做好你分內的事,至于其他……還輪不到你插嘴。」
刑天剛揮袖站起,不耐煩地走出房門。
「爺——」夜姬哀怨的輕喚了一聲,無奈仍留不住刑天剛的腳步。
為什麼同樣是女人,待遇竟如此天差地遠?
她知道此刻爺的心全懸掛在秦詠蝶身上,如果秦詠蝶不在了,爺的心,會不會再重回到自己身邊?
黑暗的妒意在一瞬間擴大,直到完全裹住夜姬的心。右臂狠狠一揮,桌上的酒器全掉落于地,發出清脆聲響,醇酒與碎片混成滿地的凌亂。
「秦詠蝶,你等著瞧!」陰鷥的美目射出狠毒怨恨的光芒,夜姬恨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