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午餐時間,沈雲珂仍然躺在床上,穿著睡衣。屋外陽光有些昏暗,天氣似乎不太好,風從窗外進來,把窗簾吹得猛然翻飛。一只小麻雀飛來停在窗台種的武竹上,探頭探腦了一會兒又飛走了。
快下雨了吧,真好。
她懶洋洋地用手撐起上半身,回頭看了看床頭櫃上的小鬧鐘——十二點半。傾身放回鬧鐘,她重新將臉埋在枕頭里。真的不想起來,身邊的人一早就出門去了,將有持續十幾個小時的忙碌在等著他,可是她沒有;沒有忙碌,沒有優閑,沒有任何事件會在未來的二十四個小時里與她發生任何關系。她撫著空蕩的床位也撫著自己有些空蕩的心。
起來了呵!即使沒什麼事情,也沒有人整天躺在床上的。
坐在梳妝台前梳開睡前扎起來的辮子,一頭美麗的及腰長發瀑布似的流瀉在身後,她將發絲繞到胸前,用梳子輕順地滑過。
記憶仿佛藏在發絲里似的,一梳開就隨著發香在空氣里飄散開來。
記得她最喜歡母親幫她梳頭發,她總是一面梳著一面贊美她的頭發細密滑膩,「頭發好的人也好命哦……」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也有個男子說過她的頭發很美。當她蜷在他胸前時,他總愛卷起一小撮頭發在手指頭上繞啊繞的。等他們的愛情繞進了婚姻里,她就不再記得他夸過她什麼了。
電話鈴響,她走過去接,頭發隔在耳朵和話筒中間,使得電話那頭的聲音像是來自另一個時空,听起來很不真實。
「喂,雲珂。」急急的聲調,是林浚偉。
「嗯……什麼事?」她吞了口口水,很小心的發出聲音,不讓對方听出自己前一分鐘還賴在床上。
「我的印章忘記帶來公司了,麻煩你幫我送過來。」他說得很快,似乎說話的同時還有其它的事情在進行。
「哪一個?」
「X銀那個。」
「你放在哪兒?」
「在書桌右邊最上層抽屜,現在就來,我等你。」
「好……」她說,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你晚上回來吃飯嗎?」
「嗯……好啊,不過會稍微晚一點。」他遲疑了一會兒才說。
收了線,她踱到二樓林浚偉的書房,拉出書桌右邊最上層抽屜,印章果然靜靜地躺在那里。她很快地將自己打點一下,出門去了。***
真的下起雨來了,雨滴潑辣潑辣的打在擋風玻璃上。沈雲珂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拿著剛剛從7-l1買來的鮮女乃和茶葉蛋,安安穩穩的吃將起來,算是打發了早餐和午餐。
方才浚偉接過印章時好像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真的有這麼忙嗎?他當時正和秘書小姐洽談公事,似乎是要到台北出差什麼的。她看起來是個很好的工作伙伴,一套白色西裝配上利落的短發,說起話來目不斜視,像把削利的刀子,是浚偉的得力助手吧!相形之下,自己的一頭長發,一襲線條柔軟散漫的絞染服飾,置身在辦公室里顯得極不協調。
浚偉是怎麼看她的呢?他稱呼她珊妮耶,不是叫她李小姐或李秘書,他叫她珊妮呢!她和他的前妻應該是同一類型的人吧!聰明干練,有條有理的操作那些自己永遠也搞不懂的公事、股票、基金、外匯……
隨手扭開音響,听著鋼琴曲夾雜著一點點雨滴砸在車體的聲音,她輕輕嘆了口氣,把鋁箔包和蛋殼扔進塑膠袋,把思緒扔進音樂里。
車子駛進超級市場的室內停車場,沈雲珂推著手推車步入賣場,心中仔細盤算今晚所需的菜色。
鱔魚好,還是黃魚好呢?如果要做糖醋魚的話,鮮魚會好一點。湯呢?她忽然想喝茄汁排骨湯,可是配上糖醋魚可能太油膩……干貝冬瓜湯好了。還要什麼菜呢?沈雲珂拿起一粒翠綠碩大的綠花椰菜,很新鮮哦,可是浚偉不喜歡這種菜。
她慎重其事的挑選食物,又將賣場逛了兩圈,買了些日用品才離開。然後回家,切切洗洗。***
林浚偉是晚上七點半回到家的,正在客廳看新聞的沈雲珂立刻起身幫他盛飯,小倆口一起坐下來靜靜吃飯。
「糖醋魚焦了。」他說。
「嗯,有一點。」
「湯太淡了。」
「我加的鹽都差不多啊,昨天你說太咸了。」她說,無目的的反駁。
林浚偉沒有再搭腔。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沈雲珂的菜沒有母親燒的好,家事也沒有前妻那麼會做,也沒有跟她一樣好的生意頭腦,不能在事業上給他一點點幫助。唯一讓他滿意的就是她漂亮,一雙黑亮黑亮的眼楮,一頭黑亮黑亮的頭發,還有-縴合度的身體,當她蜷縮在他懷里任由他需索時,柔順得像只小貓。
他是個安靜的人,至少對沈雲珂而言他是的。似乎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的事業和他的一雙兒女才值得他費心。
是的,他的兒女,但他們不是沈雲珂的。林浚偉的前妻生了一兒一女,因為沈雲珂不明白的原因離婚,一年之後,林浚偉再婚,娶了沈雲珂。那一年,她剛從大學畢業,婚後在家照顧小孩,憑著她國立大學幼教系的專業與愛心,兩個小孩讓她教得服服貼貼。婆婆一直夸她會教小孩,兩個孩子也都喜歡她,後來林浚偉把他們送到美國讀小學。
林浚偉不願意再有小孩,即使沈雲珂曾經懇求,他也仍然不願意。為什麼?他沒有解釋,只是在被她弄得心煩時擰著一雙眉。現在也是,擰著一雙眉。沈雲珂走不進他的心,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明天我要出差到台北,可能會待上兩天。」吃著沈雲珂為他準備的飯後水果,林浚偉淡淡地說。
「喔,開車還是坐飛機?」沈雲珂問,從椅子上站起來慢慢收拾餐桌。通常在這樣的家庭都會請人幫佣的,可是林浚偉不喜歡家里有外人,所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沈雲珂自己來,一間大房子,整理起來可要費不少時間。
「坐飛機,浚江會送我去機場。」
「需要我幫你準備什麼嗎?」
「兩套換洗衣服就好了。」。
「嗯。」她不經意的回答,仍舊繼續她收拾餐桌的工作。
他不喜歡向她解釋公司的事情,日子久了她也不想再問。在他的世界里,人前她是光鮮的林太太,溫柔美麗而且識大體,但是在幕後她只是個隱形人,提供了舒適的休息場所,而且林浚偉永遠不會為她煩心。
吃完餐後水果,林浚偉靜靜走進書房,聚精會神地研究明天出差要用的資料。他足足大了沈雲珂八歲,或許這也是沈雲珂選擇他的原因吧。
沈雲珂的父親在她十歲那年為了豐厚的收入離家跑船,他們全家人在碼頭為父親送行。那天,海風真是大,她的辮子被風吹得飛了起來,像有雙手在她的後腦勺拉著辮子扯呀扯的,辮子上的小鈴擋也細細的叮當響著。
她仰著頭,那片連一朵雲也沒有的藍天很不客氣的鋪在眼前,亮得她眯著眼楮也看不清楚父親的臉。父親彎著腰跟她和弟弟說了些話,她流著淚點點頭,船笛響了,他向他們揮揮手,坐上那艘載著他們一家人命運的大船慢慢消失。
一年半很快的過去了,但是父親的船並沒有回來,母親帶著她和弟弟一起住到外婆家,靠著船公司的撫恤金,省吃儉用的過日子。
在沈雲珂眼里,林浚偉有著和印象中父親一樣的內斂寡言。婚後這幾年,他的確給了她童年時期缺乏的安穩生活,但他的沉默嚴肅也讓沈雲珂吃盡了苦頭。
收拾好林浚偉出差用的衣物,她斜倚在二樓臥房里的貴妃椅上,不經意的翻著張愛玲的《傾城之戀》——範柳原在淺水灣飯店里打電話給白流蘇,告訴她「我愛你」。這一段她不知道看過了多少次,而奇怪的是每次隨意翻開,看到總是這一段。
空氣好悶,怎麼不再下場雨呢!
近百坪大的別墅住宅空空蕩蕩,沈雲珂覺得有些透不過氣。她走下樓,站在林浚偉書房門前,看著他埋首于桌上的文件。他有一張略長的臉,濃厚的雙眉,薄薄的嘴唇,整張臉看來俊朗,但太過沉穩、沉默,甚至于……對沈雲珂來說有點沉重。一分鐘後林浚偉終于發現了她。
「嗯?有什麼事嗎?」他抬起頭輕聲問,一貫犀利準確的目光,此時仍然強勢的不肯朦上倦意。
「你太累了,早點睡吧。」她說,似乎是叮嚀,又似乎是只想引起注意。
「我弄好了再睡,你先休息吧。」他說,並且看著沈雲珂離開門口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其實沈雲珂知道丈夫對自己並不滿意,但是不知道林浚偉究竟希望她怎麼做,好幾次她試著和他溝通,可是他的冷然總是讓她不知如何開口。他拒絕她走進他的心。這是她得到的結論。相敬如實的言語早已冰凍了兩人的關系。從小失去父親使她堅強,長期寄人籬下使她逆來順受,而得不到丈夫的歡心讓她變得沉默。
電話鈴聲劃破了真空箱,讓一只行將窒息的貓咪重新得到空氣,沈雲珂很快的跑上三樓她的小房間接起電話。
「雲珂,是我。」莊喜君說話總是這樣大刺刺的,一副傻大姐樣兒。
莊喜君是她在美容院認識的。有天莊喜君在「明華」做頭發,付錢時才發現皮包不見了,她很是尷尬的向店員解釋她的皮包忘在三溫暖里了,可是應對的店員是個新手,莊喜君又是個新客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沈雲珂替她付了錢。她為了道謝堅持請沈雲珂吃飯,兩人就這樣成了好朋友。
「什麼事?你好像很高興。」拿著听筒,沈雲珂坐在窗邊地板的絨毛墊子上,上半身斜靠著身邊的大絨毛女圭女圭狗。
「高興個鬼,明天我請你吃午飯好不好?」
「有人請客當然好啊……不過,‘宴無好宴’喔……」沈雲珂笑。
「我有事情要跟你說啦……」莊喜君為人海派不忸怩,可是她總認為自己沒受過什麼好的教育,三流的職校混了四、五年,她常說自己笨,什麼都不會,只有做酒店小姐的命。她很喜歡沈雲珂,覺得她從容優雅又有氣質,這些都是自己所沒有的,包括沈雲珂不用自己工作就可以擁有富裕的生活。
照慶喜君的說法,這是「命由相生」,沈雲珂生得一副好模樣,所以就會有這麼好的命,但是自己這副德行,自然想也不用想了。
「什麼事?我等不及了。」
「好康的啦……」莊喜君存心賣關子。
「這麼神秘,好吧。」反正明天就知道了。其實她也猜得出來,大概是又有什麼小東西要送她,香水啦、風格奇異的皮包啦,都是莊喜君的客人送的,莊喜君又轉送給她。這些沈雲珂其實都不缺,可是莊喜君就是想要和她分享,有一次還特地挑了一套性感睡衣送她,說是可以增加夫妻之間的生活情趣,沈雲珂只是淡淡的笑;她和林浚偉親密的次數其實非常的少,少到常常忘了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那好,明天中午一點半,我來接你。」
「好,明天見了。」***
坐著莊喜君的車,她們來到一間敞亮的西餐廳,點了餐後。莊喜君笑容滿面的拿出一個紙盒子放在桌上。「這個送給你。」
「送我?是什麼?」沈雲珂說。
「打開來就知道啦!」
沈雲珂小心的拆開包裝,里面是一副做工細致的陶杯,圓鼓鼓的茶杯、精巧的杯蓋,杯子表面有淡褐色的花紋,以及沈雲珂的名字。
「好漂亮哦……」她打從心里感謝,這個朋友常常讓她覺得窩心。
「就知道你會喜歡。」沈雲珂喜歡被疼愛的感覺,這一點莊喜君非常了解。
「訂做的吧?」她小心的將陶杯放在手心玩賞。
「嗯,記不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的那個男人?」莊喜君挑著眉毛,喜形于色。
「哪一個?」她提起過的男人有好幾個呢,哪里記得了那麼多?不過有一個倒是挺特別的。「哦……是許書誠。」沈雲珂夸張的做個恍然大悟的樣子。
「對啦,就是他……」
服務生送來餐點,莊喜君等服務生離開之後,先喝了口湯繼續說。
「我們到美濃去玩了三天,還訂做了一對杯子,我當然不會忘了你的……」她說,臉上是掩不住的幸福。
「你和他……談戀愛了?」沈雲珂問,而其實她的問題應該是「你愛上他了嗎?」。
「他常常來捧場。」她沒有正面回答,即使兩人之間八字有了一撇,也只是小小的一撇。「今天晚上我們要去唱歌,你也一起來嘛!」
「你們倆談情說愛,我去當什麼電燈泡。」
「不是談情說愛啦……是去唱唱歌,去玩的啦。」她也笑了。
沈雲珂還是搖搖頭。
「去啦去啦,反正你老公今天晚上又不在,他那麼忙,你自己一個人會悶壞的,找機會出去調劑一下不會怎麼樣啦。」
是啊,她真的好悶好悶,真的需要調劑一下,可是……
可是莊喜君並不等她考慮,直接拿起手機撥了電話找許書誠。
「喂,書誠……」她細聲細氣的,完全不像平常的樣子。「我正在吃飯……我跟你說哦,今晚雲珂也要一起去哦……對啊,你多找些人來熱鬧熱鬧……」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莊喜君淺淺一笑,臉都紅了。」好啦,見面再說,Bye!
收了線,她一臉俏皮的笑。
「約好了,你不能黃牛。」
「我有答應你嗎?」沈雲珂故做嗔樣。
「知道嗎?」慶喜君斂起笑容,很正經地說。「你很美,可是沒有光采,你應該常常出來走動走動的。」
沈雲珂垂下眼瞼,不搭腔。
「如果你身上吸引更多的目光,那個姓林的就不敢再這麼酷了。」她一向看不慣這種結了婚就把老婆丟在一旁的男人,偏偏歡場之中就有這麼多讓她看不慣的人。
沈雲珂還是沒說話。沒有一個女人會不願意提起她所深愛並引以為榮的男人的,可是沈雲珂從來沒向莊喜君提起過林浚偉,也許讓莊喜君從這里發現了什麼吧。
「好吧好吧,」莊喜君揮了揮手,豁出去了似的非要把她約出來。「就算是幫幫我的忙,好嗎?」
「幫忙?幫什麼忙?」
沈雲珂抬起眼來看著她,深邃幽黑的眼眸讓莊喜君心里也不禁震蕩了一下。
「奇怪……」莊喜君打住後面的話。
「奇怪什麼?」
「沒有啦……」她很慶幸自己沒有說溜嘴,她一直覺得奇怪,這麼縴巧細致的沈雲珂,那個姓林的怎麼舍得這樣冷落她。「我要請你幫我看看許書誠嘛……」
「這個找我怎麼行,我看的人都沒有你多。」
「你書讀得比我多啊……我和他認識一年半了,你幫我看看他是不是一個好對象……要不然等我愛上他就來不及了。」
「你是說,你還沒有愛上他?」她問。
莊喜君沒有回答,目光變得好幽遠。沈雲珂細細看她,發現原來開朗如莊喜君也會有心事。
沈雲珂沒有再拒絕,她決定接受莊喜君的好意,去「幫她看看許書誠」。***
吃完了午飯,在莊喜君的提議之下去逛街,還受了她的慫恿買下一套她平時絕對不會考慮的暗綠色兩件式中空裝,店員直夸說好看,莊喜君也幫著極力推銷。
「可是……這顏色太跳了。」
「小姐,你的身材這麼好,不秀太可惜了,這套衣服跟你這麼搭,顏色也剛好村你白皙的皮膚……不是每個人都能穿的,跟你說,就算買回去穿給自己看都值得了。」慶喜君熱心地說,好像做成這趟生意她可以拍成似的。
沈雲珂不覺好笑,哪有人買衣服時就打算只穿給自己看的?可是她站在鏡前,幾乎不敢相信鏡子里這個辣妹就是她自己。
于是,配了雙鞋子,當場就換了新裝上街去了。
一路上她的確吸引了不少目光,甚至有女孩子欣羨地看著她那頭黑絲絨似的長發。
在約定的時間來到KTV,許書誠已經先在包廂里等著了,他沒有找一大堆人來熱鬧,只有一個男子同行。看到她們進來,兩個男人同時站起來,目光落在沈雲珂身上。
「你看,如果那個姓林的知道有男人這樣看你,看他還敢不敢冷落你。」
莊喜君小聲的說完才提高聲量和兩位男人打招呼。
「他就是許書誠,你知道的。他是唐振。她是沈雲珂,我的朋友。」莊喜君很快地說,似乎這只是一件禮貌上必須的程序。
「兩位好。」沈雲珂微笑頷首。
「沈小姐真是漂亮。」許書誠說,可是馬上引來抗議。
「咬……我呢?你怎麼沒說莊小姐很漂亮。」
「呃……有嗎?莊小姐有很漂亮嗎?」
「許書誠!你不要命了!」
「他呀,不是不要命,是沒眼光,居然沒發現莊小姐的大方開朗就像陽光一樣。」唐振笑說,扶著莊喜君的肩膀坐下。
「是啊,我失言,我罰三杯跟你賠罪好了。」許書誠說,按了服務鈴讓人送來兩瓶威士忌。
不過莊喜君可不太領情。
「賠罪?說得這麼好听,我看是你自己想喝酒……」
「天啊……今天有美女在場,你給我留點面子吧。」許書誠討饒地說。嘻嘻哈哈之後,兩人先點了歌上台對唱起來了。
台上的莊喜君和許書城就外型來說算得上是一對壁人,莊喜君一頭細波浪卷的短發襯出她的開朗與活力,許書誠則是一副斯文相。其實他和莊喜君已經很親密了,對唱時不經意的勾勾手指,眼波中對流的情意更是毫不矜持。
可是沈雲珂所能看出來的也就只有這些了,畢竟她的社會歷練實在太少了,一直都在林浚偉的羽翼之下,她並不需要提防人與人之間的復雜矛盾,再說她也沒興趣對某人八卦,所以「看人」這回事她實在不行。
沈雲珂很「盡責」的不住打量許書誠,卻感覺另一雙眼楮也盯著她瞧,她下意識轉移視線,果然迎上一張俊秀的臉龐,黑錚錚的眼楮,有點傲的神氣。
「你的側影很好看。」唐振直言,他正瞧著她,不是偷看。
「我的正面不好看嗎?」沈雲珂這麼回答,自己也嚇了一跳,今晚好像有點失控。
「還沒細看,看美女要細細品味。」他挑著眉毛說。一開始就撩撥我?她跟莊小姐是同行嗎?其實唐振對任何行業的人都沒有特殊的看待,他在乎的是性格,和她比起來,莊喜君的自然率真顯然可愛得多。
「謝謝。」她淡淡一笑,拿了遙控器點歌。她才不在乎誰說她好看不好看,好看如何,不好看又如何?今夜她只想趁機打發掉積壓的情緒,狂歌。
她的歌聲像一條魚劃開了水,原本低頭巡視點歌本的唐振抬起頭來看著她。她有一副好嗓子,他想。表現得不錯的鼻腔共鳴,不同于主唱人的清亮歌聲,還有她專注投入歌曲的神情,每一個抑揚頓挫都像經過深思熟慮,唐振的心情被她帶了起來,看著她隨同歌詞起承轉合的流光,卻在一瞬間捕捉到了一絲輕輕淡淡的和她亮麗外表永遠也兜不到一塊兒的哀愁。這讓他有幾分驚訝。
她一定不只是外表看起來那樣!
「安可!安可!」許書城和莊喜君的吆喝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們兩個有幾分醉意了,滿臉通紅。
輪到唐振上場,前奏響起時,他對她微笑,笑里有些她不懂的語言,可是他一開口唱,沈雲珂似乎一下子了解了他許多,這個驕傲的公子哥兒唱得很不錯呢,這是她最喜歡的男歌手的歌,他有著和他一樣的低沉嗓音,一樣憂傷的神情,可惜歌里的蒼涼卻是他沒有表現出來的。他,不曾失意過吧。她思量著,再次迎上他的目光時回以微笑。
對于他的邀唱,她欣然接受。能有個好對手,唱歌是一件非常過癮的事。
就這樣,大伙兒輪流上台盡情盡興,每唱完一首歌就竭力鼓噪,幾乎所有能唱的都唱了,甚至連點歌本里沒有的。
沈雲珂結婚之後就沒有這麼high過。
莊喜君和許書誠已經醉了,兩人劃起酒拳來,輸的人月兌掉一件衣服,沈雲珂注意到她時她正要月兌掉上衣。
「喜君……怎麼醉成這樣!」沈雲珂從台上沖下來制止她,拾起地上的外套、高跟鞋幫她穿上。雖然她和許書誠已經很親密了,可是這里是公共場所,何況還有個唐振在這里。
「送他們回去吧。」唐振說。他清醒得很,只顧著拼歌,一滴酒也沒沾。「送到莊小姐那里去吧……你知道她的住處嗎?書誠醉成這樣,這時候回去一定驚動兩位老人家。」
「嗯……」沈雲珂說。也只能這樣了。
兩人合力把另外兩人弄上唐振車後座,離開莊喜君住處再由唐振送她回家。
夜深了,街道冷冷清清,狂歡之後的心情像只高飛的風箏斷了線,沈雲珂這時才知覺到她在陌生男子車里,這是個奇異的夜晚,以後再也不會這麼瘋了。
唐振扭開音響,熟悉的音樂填滿兩人之間的距離。
「你也喜歡MichaelNyman?」她巧笑著問,這時候這種音樂真合宜。
「嗯……每天下班的路上,听完這段音樂也差不多到家了。」他笑,接著問︰「你也听音樂?」
「是啊……這是我最喜歡的,幾乎每天都听。」
是嗎?
「我一直到前一秒鐘都還以為你跟莊小姐是同行。」他笑著說。
「我不是嗎?」她仍是促狹地說;今晚失控的言行讓她像個上班小姐?
「你是嗎?」他也俏皮地反問。
忽然,車子在轉進她住處巷口前停了下來。他轉過臉來看著她,沒有了狂歡氣氛,她顯得更美,更雅;是的,唐振願意用「美」來形容她。
「你介意再走走嗎?」
「嗯?」太久沒有人邀約了,沈雲珂不太會意得過來。
「我們到海邊走走,這個時候黃金海岸還是有很多人。」
‘可是……」太晚了。
「我負責把你安全送回家。」他看著她說。
「好啊。」沈雲珂不再拒絕,因為他的神情似乎在說「對他懷疑其實是一種污蔑」。
唐振笑了,調轉車子往另一個方向去。***
海邊的確還是有很多人,除了賣燒烤的攤販,兩兩相依的情侶,還有全家總動員的,讓小孩這麼晚了還不睡。
唐振在堤防上挑了個明亮的位置坐下來。雨季來臨,夜晚的潮濕空氣透著些許涼意,他向攤販買了兩罐飲料,先打開一罐送到沈雲珂面前。
「謝謝,你常來嗎?」沈雲珂問。
「嗯,有時下班晚了會一個人到這里走走,吹吹海風,在辦公室里悶久了人會變得心胸狹窄。」
「你很忙嗎?」她又問,不是關心,是好奇,別人怎麼過他們的生活?
「忙是無所謂,只是精神繃得很緊,時間久了日子會有些索然,工作上帶來的成就感很短暫,火花閃過之後反而更寂寞。」
「喔。」她輕輕的點點頭,原來忙和不忙的人都一樣寂寞。
「你很容易解除別人的心防。」他說,看進她的眼里。
「這樣才能從男人口袋里撈到錢啊!」她笑開了,意有所指地說。
「調皮!」他的食指在她的鼻尖上輕輕點了一下。「你常到海邊來嗎?」
「從來沒有過。」她有點黯然地說。
「不喜歡海?」
「對啊,很不喜歡……」送父親上船的港口就在附近。「我父親是個船員,有一次出海去就沒有再回來……」
沈雲珂幽幽地說,忽然傷心起來。前方的黑暗無邊無涯,遠方點點零落的、分不出是星星還是船燈的光,在她眼里變模糊了。轟轟然的海浪拍打在四周的氛圍里,還夾雜著叮叮當當的小鈴聲。
「呃……我好像不該約你來海邊……」唐振知覺到她的情緒,故作輕松地說。
沈雲珂搖搖頭。
「我要謝謝你,也要謝謝喜君,我很久沒有這麼輕松了。」
她望著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海上,努力想著今晚快樂的時光,免得眼淚不听話,在別人面前流下來。
林家體面的大宅門前亮著一盞路燈,等門似的靜靜站在那里。沈雲珂在駕駛座車窗旁欠身和唐振道別。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說,想等他先離去。
「應該的,為了安全,我必須看著你進屋去。」唐振說。
沈雲珂笑了,拿鑰匙開了門,唐振在她跨步進屋前叫住了她。
「雲珂!」
「嗯?」她回過頭來。
「還可以再見到你嗎?」他笑,看住了她。
「可能不會了吧。」她說,唇角一抹優雅的弧度。
下次?他?除非再有個精靈把她變成……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灰姑娘也只變身過一次。
進屋前她轉身再次問他揮手,唐振看著大門關上,微微呼了一口大氣,驅車離開。
沈雲珂快步穿過花園,一進客廳就倒在沙發上了。真的好累,從中午和莊喜君吃飯到現在已經凌晨三點半了。
林浚偉不在,這空蕩的世界是她一個人的。她放點音樂,倒了一杯紅酒,把自己放在迷蒙的音樂里,慢慢享受狂歡退去之後的余韻。櫥櫃的玻璃門映照出她輕狂的身影;這一定是哪個精靈的杰作,不然,她不會忽然變成了「辣妹」,可惜,她不是變成公主,所以那個王子自然不是她應該遇到的。
唐振?他叫唐振?剛才他是怎麼說的?
醉意松綁了緊箍的心,她斜躺在沙發椅上,不可抑制的笑了,銀鈴般的笑聲隨著音樂在空蕩的屋子里跳舞,而且敲著窗戶想溜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