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纏
總覺得,
電話里你的聲音,
冷淡了,
是我的錯覺嗎?
還是,
這就是你想分手的前兆?
心琪雙手托腮的瞪著旅行袋,兩大袋是她所有的家當,只要提著走出大門,就可以不用再和他糾纏下去……
走吧!走吧!她命令自己,可是握住提把的手就是無力提起。
突然,從後面無聲的冒出男人的大手,一把搶過旅行袋,拉開拉鏈、袋口朝下粗魯的搖晃,里面整理好的衣物全部嘩啦啦的傾倒在床上,罪魁禍首自然就是于鼎中。
「反正我罪大惡極,不差‘綁架’這一項。」他亮著壞壞的笑,存心跟她耗上了。
唉!這就是猶豫不決的下場。
心琪無奈的埋怨,「你把我的東西都弄亂了。」話一出口,她立刻尷尬的嗅出話中潛藏的雀躍,似乎他替她作了一個連她自己也欣然同意的決定。
听到她語氣中的退讓,于鼎中不禁露出白牙笑得開懷,「反正你都要收拾,這個皮箱一並收拾吧!給你的。」他扔給她一個大大的皮箱,是他從美國帶回來的。
皮箱的內容物精彩,從洋裝、晚禮服、皮包、高跟鞋到長毛大衣……應有盡有。
心琪呆愣的一一翻看,這些物品一看就知道是世界名牌級的精品,價值不菲。
他的手掌上攤放著一個紅絨盒子,在她面前打開,「還有這個,我白痴老板的致歉禮物。」那是一串由二十幾顆碎鑽瓖組起來的項鏈,在陽光下閃爍著亮麗的光芒。
她沒接過來,只是不解的問︰「你的老板為什麼要向我致歉?」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咕噥著解釋,「那個白痴莫名其妙的要我回去,剝奪了我們相處的時間,當然要他付點代價。反正Dave財產多多,不借機敲詐對不起自己。」他無所謂的聳聳肩。
「你對公司一定有重要貢獻,老板個性也很好,才能容忍你。」從她個人的就職經驗來說,于鼎中肯定是公司的特權份子。她撫模著鵝黃色的長大衣,感覺到毛料柔順溫暖的觸感,「很漂亮,可是台灣這麼熱,根本穿不上。」
「沒關系,留著,有機會會穿的上。」紐約的冬天可是很冷的!不過,剩下的那句話他沒說出口,深怕嚇走她。
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樣,好像別有目的的在算計些什麼,心琪迷惑的看著陽光下他那過分燦爛的笑容。
「你覺不覺得,我大有長進,非常了不起?」他的表情像個討賞的小男孩。
「什麼意思?」受到笑容的感染,她自然的放松心情。
「昨晚我抱著你睡了一夜,卻放過你,自制守禮的沒有越雷池一步。」他頑皮的眨眨眼,笑著以手肘頂她,「該給點獎勵吧?」他快速的啄吻她的小嘴。
「你……別鬧……」被偷吻,讓她的臉不爭氣的熱燙起來。
「我是說真的,我可是很想很想……只是為了你拼命忍耐,忍得快要得內傷,這樣可是很傷身體的。」他似真似假,開玩笑的調戲著她。
不行!他們不能再這麼噯昧不清了,她一定要把話要說清楚!心琪鼓足勇氣,「于鼎中,我……」
「別急著拒絕。」兩指輕壓在她的唇上,阻止她說出任何他不愛听的話。他換上認真的表情,「過去別再想,我只要一年的時間和你相處,讓你重新愛上我。現在是十月,只剩不到半年,如果時間到了,你仍然堅持,我……不再勉強。」
這次的短暫分離,讓他重新檢視情感,也讓他擬定了全新作戰方略,準備全力攻佔她的心。
拒絕的話已到了唇邊,卻在他懇求的眸光下,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心軟了,想到他于家少爺向來高高在上,何時這麼低聲下氣的求人?
不讓她多想,于鼎中拉著她往外走,「今天是假日,我們去餐廳吃飯,吃牛排好不好?」
☆☆☆
上午八點的于家客廳,照例上演過去一個月每天固定會出現的對話。
心琪抱好包包,躡手躡腳的朝門口走去。
「你準備好要走了嗎?」仿佛有神奇的第六感,就在她手踫上門把前,于鼎中從書房冒出來,手指上還勾著車鑰匙。
「你一夜沒睡,去睡覺,我不用你送,真的。」
但他根本沒把她的拒絕听進耳朵,大手攬過她的肩膀,「快走吧!再耽擱下去就要遲到羅!」
心琪急得跺腳,「你怎麼講不听呢?我說不用就是不用。」
他雙手抱胸,一副對待無理取鬧小孩的寬容表情,「好,那你去報名學開車,考上駕照後,你就開車上班。」台灣的交通實在很恐怖,尤其騎機車穿梭在車陣中更不安全。
「為什麼?我不需要。機車是台灣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更何況,我只是個小會計,開車上班和我的身份不相稱。」她很努力的跟他講道理。
「駕駛汽車,是現代人必備的生活技能之一。」在美國不開車那真是寸步難行,當然,他並未將心頭的盤算告訴她。
「誰說的?」
「我說的。在你沒考上駕照前,由我接送你上下班。」他固執的重申。
「美國番!我說不必就是不必,以前我……」
他單手扶住她的臉頰,突然低頭索吻,有效率的堵住她的抗議,舌尖纏綿的糾纏,狂妄的奪去她的呼吸。
目的得逞,于鼎中退開,以手指輕點她的鼻尖批評地說︰「你越來越羅唆了,走吧!」他推著還沒回過神來的她出門。
就這樣,她敗陣下來。
隔天,駕訓班的報名收據,以及課表就放在她的桌上。
除此之外,他還搜集了一大疊紐約市附近各大學各學系的詳細簡介,以及台中區各英語補習班,以及補托福的補習班資料、托福考試的書籍、報名表……等等,不過,這個部分于鼎中倒是不強迫,只是不說一句的把資料扔給她。
他打算說服她,跟他到美國去嗎?
紐約有世界金融中心的華爾街、精晶匯聚的第五大道、風景超美的中央公園,還有藝術家聚集的蘇活區,是個多姿多彩的大城市,和台灣有著截然不同的風情……心琪趴在床上翻閱著介紹紐約的雜志,這當然也是于鼎中拿給她的。
表面上,他不逼迫她接受他的感情,只是以他的方式一味的對她好。但是,她卻知道自己漸漸踏入他的柔情圈套,只能依傍著他往前走。
☆☆☆
心琪洗好澡剛從浴室出來,就听到門鈴的聲音。
奇怪,于鼎中生活得像個隱士,從來沒有朋友來訪的。
「Shit!你們來干嘛?」
听到于鼎中不悅的低吼,心琪第一個反應就是︰大哥又上門找麻煩了嗎?她心慌的跑出來,卻看見客廳中央杵著兩位陌生的男人。
其中一位頂著褐色短發,濃眉惡狠狠的交鎖,黑色皮衣裹著高壯的身材,外表看起來頗凶悍,他自在的坐上沙發哼氣,「你這是什麼狗屁待客之道?」
另外一位兩鬢斑白,可是卻有著英俊的臉孔,看起來年紀不大,他穿著V字領的深藍色薄毛衣,上卷的袖子露出結實的手臂。「親愛的,surprise!」雙臂大張往前撲,準備來個熱烈擁抱。
「白痴!」于鼎中雙手插在口袋里,單腳往前腳舉起,做出準備踹人的姿勢。
「噗……」眼前這一幕逗笑了心琪,她發出的笑聲,惹得客廳三位男人全部朝她看。
「天氣冷,先把頭發弄干再出來。」于鼎中先開口。
「嗯哼……就是她?不介紹?」兩個男人默契絕佳的一搭一唱。
「想找死,你們就繼續沒關系。」于鼎中自然听出話中的調侃之意。
「想打架?我會怕你嗎?」短發的男人起身,口氣很沖的和于鼎中對杠,還不住的折著手指發出喀喀聲響。
心琪驚訝的看著于鼎中不友善的態度。
「有女士在場,兩位請收斂一下獸性好不好?」穿著藍毛衣的男人起身控制場面,他朝心琪耍寶的彎腰,「初次見面,我先自我介紹。我是這兩個小王八蛋的心靈領袖、迷途的燈塔、航行的羅盤,簡稱‘大哥’,或者你直接喊我的名字Dave也可以。」
「你是于鼎中的老板?」她微笑的回禮,「您好,我是姜心琪。」
老板這個稱謂讓Dave挺挺肩膀,繼續介紹,「那是壞脾氣的Sam,他平日很溫柔,只是一遇到Jerry就會爆發。」
Sam點頭致意,不說什麼的掏出煙。
「去陽台抽。」于鼎中冷冷的下令,「心琪對煙味過敏,會打噴嚏。」這幾個月來,他已經接近戒煙的階段。
「哎呀!天下第一奇文。」Sam聳眉大笑,「沒心沒肺、膽大妄為、自私自利的于鼎中竟然會考慮到別人?」
「陸可東,你大老遠來找麻煩的是不是?」于鼎中只有在火大時,才會叫Sam的中文名字。
「好了,關于我們來的目的,讓Sam跟你解說。」Dave扶著心琪的手臂,溫柔的問︰「陪我出去走走好嗎?我好久沒回台灣了。」出門前,還細心的拿下吊在門邊的外套替她披上,「外面有點風,加件外套。」
心琪呆呆的跟著Dave往外走去,她還是有點不放心劍拔弩張的兩人。奇怪,今天于鼎中的脾氣好像特別暴躁?
看穿她的不安,Dave微笑的說︰「不用擔心,Sam自和Jerry從小就認識,他們兩人的感情很特別,平常一副不爽彼此的樣子,但是,當對方出事的話,又肯無條件的幫忙到底。」
「Sam的脾氣火爆,跟‘兄弟會’的許多人都打過架,唯一沒動過手的人只有Jerry,因為他根本懶得理……哦不!應該這麼說,多年來于鼎中的眼里根本看不見任何人,我們只知道他很不快樂,卻不知道原因。現在,我終于見到‘原因’了。」他眼神精明的看著她。
心琪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低頭往前走。
「這棟房子里的一切家具擺飾,全是他在美國遙控挑選的,沒想到懶散成性的于鼎中竟然會這麼體貼,肯用心為另外一個人做些什麼。」
果然被她猜中了!
「他……他在美國是什麼樣子呢?」其實她真正的問題,應該是問︰分開的十年來,他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這是存在她心中許久的疑問。
「我們就讀的大學是所貴族學校,里面的學生多半有些家底,每個人都有富家公子的狂妄氣息。但是,我很少看見一個人這麼努力的想斷送自己的未來,飆車、打架、酗酒、嗑藥……樣樣都來。」
隨著他的敘述,心琪的手越來越冷,心也一陣一陣的緊縮。
原來,當年受苦的不只是她,他同樣在距離遙遠的地方吃苦。
「後來,他開始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懶懶散散的頹靡,就像沒有心的游魂。我高他三屆,倒是覺得他很對我的胃口,所以,我引他上股市找刺激,卻沒想到,這家伙還真有些天分。」Dave說得輕描淡寫,但是,他卻明明白白的知道這段話對她的影響。
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以貞靜的面貌和人相處,努力壓抑住激蕩的情緒。她故作輕松,聲音卻仍露出不自然的鼻音。「難怪于鼎中要說,他一直是被動的被推著走,兄弟們哄著,可有可無的就繼續下去,然後莫名其妙成了股市精英,這一切全都不在他的計劃範圍內。」
Dave把心琪的反應看在眼底,像個大哥哥般拍拍她的肩膀,真誠的勸說︰「看在于鼎中也為了你痛苦這麼多年的份上,可不可以考慮給他一個幸福的機會?」他很希望兄弟能有美好的生活,那他就不必成天看于鼎中的便秘臉了。
她能「相信」第二次嗎?
默默的走了一大段路,心琪衷心的說︰「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事。我……我會好好考慮。」
Dave會心一笑,高舉雙手急忙撇清,「我什麼都沒有告訴你喔!我只是過境台灣來看朋友,順便說服于鼎中代表我出席下個月台北公司的搬遷酒會。你會幫我美言幾句吧?」現在多拉一票是一票,他甚至決心最後動用表決,來個少數服從多數。
「我可能說服不了于鼎中,他……他很討厭上台北。」原因她當然知道,他不想回家和家人踫面。
「唉!這家伙對公司的營運沒一點興趣,怎麼說他也掛著‘總’字輩的頭餃,偶爾要他代表出席些公開場合,他就鬧別扭的抵死不從……」Dave不放松的繼續碎碎念。
☆☆☆
夜晚的「伊甸園咖啡廳」同樣是滿室香醇的咖啡香,再加上慵懶的爵士樂。
「叩、叩、叩!有人在嗎?」英姐開玩笑的輕敲心琪的額頭。這丫頭整晚心不在焉,連咖啡都一連煮焦好幾杯。
「對不起。」心琪困窘的發現,在她神游期間,英姐已經把店門關上,「現在才十點半,不是嗎?」
「沒關系,早點打烊跟你聊聊,要不然等于鼎中來逮人,我們就沒機會說悄悄話了。」
心琪今天來「伊甸園咖啡廳」幫忙,于鼎中雖然不喜歡,卻沒阻止,只說晚上女人自己走暗巷不安全,所以會來接她下班。
英姐擠眉弄眼的探問,「你們兩人的關系,從‘老朋友’晉升到‘愛人’等級沒有?」在她滴水穿石的套問下,已經知道于鼎中就是心琪的初戀。
心琪不回答的繼續整理吧台。
「那就是還沒有羅!為什麼?」英姐擺明了非纏到問出答案不可。
「什麼為什麼?」心琪大打迷糊仗,她並不習慣和人討論自己的感情。
「為什麼兩個相愛的男女,男未娶、女未嫁,又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卻還沒成為愛人?」英姐看不下去的批評,「你們兩個就是嘴硬、愛面子。」」我沒有,我只是……只是覺得我不……」
「心琪,不是每個女人的初戀都會有結果。」英姐拍拍她,以長輩的口吻說︰「更不是每個做錯事的男人,在經過多年後,還願意回頭負責。更何況,于鼎中還是個條件不錯的男人,雖然他想負責任的時間已經晚了很多年。」
「很多事情一旦錯過,就是一輩子的錯過。更何況,他想負責,我就一定要讓他負責嗎?」心琪嘟起嘴抗議。
「哎呀!我和你認識這麼多年,竟然都不知道咱們姜小姐居然是個小心眼、愛計較的女人?你當然不二定要他負責!但是,如果你仍愛他,為什麼不讓兩人都有幸福的機會?」
「在一起就一定會幸福嗎?」心琪很茫然的反問,他們之間有太多無法改變的現實差距。
「不知道。」英姐很干脆的回答,「你們在一起可能‘會幸福’,也可能會‘不幸福’,可是,不試怎麼會有答案呢?假如你們分開,你就連幸福的機會都沒有了,而且,以于鼎中執拗的個性,他會答應‘分手’嗎?」
「分手……」心琪喃喃自語,想像著和他分開,重新回到過去單純平靜的生活……赫然發現,當初讓她感覺安心的平靜,竟然無法再吸引她,反而是和于鼎中這幾個月一起生活的片段,好笑的、甜蜜的、生氣的、緊張的,一一涌現。
她竟然……眷戀著酸甜交雜的生活!
「小時候,我們的人生總是被長輩安排擺布,現在你長大了,人生就握在自己的手上,你還不好好把握嗎?如果你還愛他,就不要計較過去,想想是‘過去’重要,還是‘未來’重要?」英姐能說的都說了,剩下的就要看心琪自己怎麼想,這丫頭就是那種愛鑽牛角尖的硬脾氣,硬逼不得的。
☆☆☆
「中央氣象局表示,今年第一波強烈冷氣團將在今、明兩天籠罩全台,淡水今天清晨只有13度,創下入冬以來的最低溫……」
從收音機里傳出播音員以甜美的聲音,所播報的新聞及氣象。
窗外的台北街頭,行人紛紛穿上厚重的御寒衣物。
汽車里,暖氣發揮作用,溫度舒適,于鼎中操控著方向盤,穿梭在陌生的道路上,他已經有十年沒進台北市了。
「等一下到忠孝東路要右轉。」心琪坐在駕駛座旁捧著地圖研究,盡職的當起導航員。
非鴻台北公司的搬遷酒會,最後于鼎中還是必須出席相關活動,不過,他也有但書——心琪要陪著上來!幸好她還有年假可以休,所以,兩人就決定來個台北小游覽。
「想好去哪里沒?」
心琪很認真的數著,「植物園、中正紀念館、故宮博物院、華西街夜市、陽明山,如果還有時間的話再去淡水吃鐵蛋。」她笑得很開心,很久沒有這種放松的心情了。
「鄉巴佬,這些景點都好老土。」話是這樣說,但于鼎中也沒反對。
「我在宜蘭長大,又沒機會來台北,這幾年我都待在中部,更沒上來。」她憨笑著抗議。
側頭看著她嬌柔的笑顏,那是他最喜歡的表情,拉拉她的發辮,表情寵溺的說︰「以後,不只是台北,我會帶你去看世界上其他的國家,不同的城市。」
「第一站是紐約對不對?」這大半年來,于鼎中總是有意無意的跟她介紹紐約風光,听久了,她不禁也開始對那個城市生出股熟悉感。
「願意嗎?」他空出右手和她五指交纏。
真的可以嗎?心琪疑惑的問自己,狹小的空間突然陷入窒息的沉默中。
「啊!到了,右轉。」她很不高明的轉移話題。
知道她的回避,于鼎中不多逼迫,只是在她的手背印上一吻,霸氣自信的說︰「我相信有一天,你會說出‘肯定’的答復。」
看著于鼎中專心駕車的側面,手被圈握住的溫暖……心琪突然想起,會有一位女性作家說過,「女人的溫柔是無敵的情網,而男人的溫柔卻是索心的魔咒,沒人逃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