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赫連狂就替月季商將君梅衣接進宮來。
當君梅衣找到月季商的時候,他正在藏書閣內。
砰咚、砰咚、砰咚……
「啊!」恍若大石落下的聲音伴隨著一聲慘叫,回蕩在偌大的藏書閣內。
「該死的!書放得那麼高,拿得到才有鬼!」
被書冊砸中腦袋的月季商喃喃咒罵著,揉揉被打得發疼的頭頂,心有不甘地抬眼望了高高在上的書冊一眼,覺得這些書很像在對他發出得意洋洋的嘲笑。
「季商!」君梅衣活力十足的聲音傳入,接著她活潑的身影也馬上閃進月季商的眼前,「你為什麼坐在地上?」
月季商揉著發疼的頭準備起身,在心中想著︰笨女人,沒眼楮看嗎?我是被書砸中腦袋,可不是無故坐在地上的。
但是實在是太丟臉了,為了避免這件事以後被自己的未婚妻當成笑話,他還是決定不作解釋。
「需要我幫忙嗎?」君梅衣甜甜地微笑著,伸手想扶月季商一把
「不必!」月季商些微不耐煩地想揮開君梅衣朝他遞出的手,一些記憶中的片段卻在電光石火間砸入他的心中,使他有著瞬間的失神。
為什麼場景重疊了?為什麼他會想起赫連狂那張可惡又可恨的笑臉?就因為他在入宮的第一天,赫連狂也是這樣朝他伸出手要扶他起來嗎?
他一定是被砸傻了!
「不知好歹,人家是看你可憐才幫你的耶!」君梅衣狠狠地瞪了月季商一眼。真是的,本來以為久別後這家伙的惡口會稍微改一改,沒想到那張嘴還是一樣利得可以殺人。
「呵,我再怎麼可憐也不需要你同情,妳還是多煩惱妳自己吧!」月季商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隨即走出藏書閣。
「你這是什麼意思!」君梅衣不服氣地跟在月季商身後叨叨絮絮︰「搞清楚!我可是因為怕你這孤僻的家伙有了什麼三長兩短,害我還沒出嫁就得為你守寡,不然你以為我含在意你的死活?」
「如果希望我活得久一點就不要在意吧!」月季商得意地揚起唇角。他喜歡和君梅衣斗嘴,因為很有趣。
但是這樣的有趣,似乎又少了一點什麼。
是什麼呢?為什麼他找不到答案?
莫名地,他又想起那雙深幽如潭的黑色瞳眸。他甩甩頭,想把那雙眼楮給甩出腦海。
怎麼回事?為什麼他總是會想起赫連狂?他是中了蠱嗎?
「該死的月季商,你這是什麼意思?」君梅衣氣得跳腳。
「贊美的意思。看!妳這不就在咒我死了?」月季商優閑地說,雙手環抱在胸前睨著君梅衣,「我要真能長命,那才不可思議呢!」
「月季商!」君梅衣吼著。
「怎麼這麼久不見,妳還是沒學到新的詞兒?」月季商佯裝悲嘆地搖搖頭,「果然沒救了。」
「什麼啊!本姑娘哪像你,若在學這些無意義的言詞。人家姑女乃女乃我可怕了呢!」君梅衣嗤哼著。
他也不想想,她現在每天乖乖地待在家中繡她那對鴛鴦枕不就是為了嫁給他嗎,他居然還這樣恥笑她,也不會對她說些好听的,真是可惡!
懶得和她繼續門下去了,月季商看了她一眼,「妳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不高興啊?」君梅衣凶巴巴地扠著腰,指著月季商的鼻子,「要不是听說有人為我犯了相思病,你以為姑女乃女乃我會這麼閑,大老遠跑來皇宮內院看你?」
「誰跟你說我犯相思了?」月季商挑高眉,心中猜測著該不會是他那個沒事做的哥哥吧?
說實話,他真的沒什麼高興的情緒;看到久別重逢的未婚妻應該會感到滿心喜悅才是,可是他卻不覺得特別開心。
不該是這樣的,至少君梅衣也是他掛念在心頭的人,為什麼他……到底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他好害怕去面對那個答案。
「太子殿下啊!」君梅衣說得理所當然,卻沒注意到月季商一听見這個稱呼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仍徑自說下去︰「沒想到他人還滿不錯的,這麼為臣子著想的主子這年頭不多了;你應該過得還不錯,看來我是不用擔心了。」
沒想到是他……月季商握緊了拳頭,心中有著莫名的憤怒。
他討厭赫連狂總是喜歡插手他的事情,他一直在保護著自己的世界不要讓他侵入,可是他卻還是這麼蠻橫。他討厭這種感覺,非常不喜歡!
從兩人初次見面,他就對赫連狂有著莫名的厭惡感,他就是不喜歡他,就是對他排斥;雖然在心底深處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抗拒些什麼,但是他就是不喜歡那種莫名的、被入侵的感覺。
「季商,怎麼回事?臉色這麼難看。」君梅衣話語才落下,隨即一頭撞上月季商的背,「哦,做什麼突然停下來啊!」害她可愛的小鼻子差點扁掉。
月季商停下腳步沒回答,只是目不轉楮地瞪著在不遠處的那對男女,莫名的厭惡感涌上心頭。他皺緊了眉,拳頭握得死緊。
那家伙……果然是能朝第一公子!
「怎麼回事?」君梅衣看見了月季商怪異的神色,並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前方那對男女講話的聲音隱約可聞。
「那個能夠為您所愛的人一定很幸福,也很美好……」女官好不哀怨地啜泣著,聲聲哭得人肝腸寸斷,「所以才會讓您願意為了她和我們劃清界線。其實、其實只要能待在您的身邊,我們就別無所求了……」
「唉……傻丫頭!天下男人這麼多,何必耗費心力在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上面?也許離開我之後妳會發現天空更寬廣了。乖!把眼淚擦一擦,雖然哭泣的妳很美麗,但是微笑的妳更讓我歡喜啊……」
赫連狂還是一副溫柔多情的模樣,體貼地替女官擦去眼淚;女官忍不住撲進他的懷里哭泣著,赫連狂則是莫可奈何地輕拍著她的背脊,輕聲安慰她。
見狀,君梅衣不禁嘖嘖稱奇。宮中是不是天天都在上演這種戲碼?不然她來皇宮不過了這麼一次就給她遇上了?她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說不上來此刻心頭涌上的是什麼感覺,月季商只覺得那股無名的嫌惡感又浮現了。
他兒女官在赫連狂的安撫下離開了,且好似要往他和君梅衣的方向走來,便一個閃身躲在梁柱的後面,想避開和赫連狂踫頭的機會。
見鬼的,他在不舒服些什麼?這和他根本一點關系也沒有。赫連狂只不過是他的主子,他要怎麼和人胡來是他自己的事情,對他根本不會有半分半毫的影響,偏偏他卻覺得很礙眼!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靠近赫連狂,甚至下意識地排斥他,這是為什麼呢?
也許是因為這家伙玩世不恭得令人厭惡吧!
「咦?」赫連狂在看到被月季商丟下的君梅衣時,有些吃驚,「我們乾坤宮何時多了個這麼可愛的姑娘呢?妳是打哪兒來的呀?」赫連狂笑容可掬地對君梅衣詢問著,一點太子的威嚴都沒有。
「啊?我……」眼前的男人真是帥得讓人頭昏眼花,君梅衣一時間支吾起來,但隨即找回了思緒,「我是來探人的。請問您是?」
「探人?」赫連狂的嘴角勾起要笑不笑的弧度,聰穎的他馬上猜出眼前的小姑娘身分為何。對于女子,他從來都是過目不忘的,「妳就是君梅衣,那個別扭小子的未婚妻?」
「別扭小子?」君梅衣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別扭小子,嗯,這個詞兒的確是滿適合形容月季商的。
「妳的未婚夫怎麼舍得放妳一個姑娘家在宮中亂走?」赫連狂的眼眸轉動著,心想既然君梅衣在這里,月季商應該也在附近才是。
「為什麼舍不得?難道這宮里有什麼會吃人的野獸嗎?」君梅衣挑高了秀眉,稀奇地問著。
「呵呵……如果我說有呢?」赫連狂神秘地笑了起來。宮廷中的可怕,又何止只是野獸吃人這麼簡單?
「這樣啊……看來我得快快把我的夫君拎回去。」君梅衣半開玩七似地說著。
「呵呵呵……的確是……」赫連狂雖然這麼說,但是只要一想到月季商會離開他的身邊,他心頭就一陣不快。
君梅衣倒是沒發現赫連狂的異狀,還興致勃勃地問著︰「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小女子該如何稱呼?」
「在下赫連狂,在此見過姑娘了。」赫連狂呵呵笑著。
「赫連……」君梅衣馬上想起,「啊!你是太子殿下!」然後馬上要下跪,「民女不曉得您就是……」
改變先前的想法,這個俊美又有魅力的男人,任誰都願意與他痛快地愛一回吧?即使最後會被拋棄。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君梅衣總算能夠明白那些前僕後繼的女子的心情了,因為太子殿下真的好俊美啊!
「別多禮。」赫連狂馬上制止她的動作,「我可是很喜歡妳講話時沒有任何顧忌的語調和模樣喔,千萬則這麼拘束;再說那也不是妳的錯,帶你來的人呢?」
他作勢東張西望,尋找著月季商的身影,雖然他已經猜出月季商一定是看到他走過來時人就溜了。
「哦,您是說季商啊!他應該……」君梅衣回過頭要找月季商,這才發現他老早不見人影了,「奇了,他剛剛明明還在這兒的呀!」
「剛剛?」赫連狂眸光瞬間暗下。糟糕……該不會是他在和那名女官講話的時候吧?
唉,月季商對他的印象已經夠差了,居然還被他看到那一幕,這下子要讓月季商親近他可能更是難上加難!赫連狂無奈地模模鼻子。
君梅衣隨即尋找未婚夫的身影,赫連狂沒有阻止她,只是輕移步伐往梁柱後面而去;果不其然,沒看到月季商的人影。
「呵呵呵呵……沒人教過他,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嗎?」赫連狂愉快地笑著,雙眼迸出奇異的神采。
自從月季商進宮之後,他的生命中似乎起了某種變化,是他從來沒有預料過的;他也從來不曾如此在意某個人的情緒,急切地想要尋找那人的身影,熱切地希望他可以停留在自己的眼前。
「看來似乎不太妙啊……」赫連狂轉而望向天際,為心頭隱隱浮出的答案露出無可奈何的苦笑。
☆☆☆☆☆☆
「你未婚妻回去了嗎?」
又是夜闌人靜的時刻,赫連狂停下手中的筆,抬起眼來專注地望著月季商。
「嗯。」不是很情願地回答著。月季商至今依然不大能諒解赫連狂獨斷獨行的把君梅衣接進宮來的舉動。
真的只是因為這樣嗎?那麼一直停留在他眼前,太子殿下和女官的那一幕又該如何解釋?為什麼他會一直放在心頭揮之不去?難道說他在意?可是他為什麼要在意?那名女官又不是他的什麼人。
但若是為了赫連狂那個可惡的家伙而在意,那更是不合理;他愛做什麼是他的事,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他不想去深思了,反正他對赫連狂就是有種無以名狀的嫌惡,他就是對他的一切都看不順眼;不需要理由,他就是討厭他!
「能回答我你的愁容為何而來嗎?」赫連狂從他的眼神中大略讀出他現在心中在想些什麼。
只是,赫連狂要听他親口說出來。
「沒有。」千篇一律的回答,月季商就是不想讓赫連狂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不願連心中最後的角落也被他進佔。
「如果沒有,為什麼我總是見不到你的笑?」從月季商進宮起,他就沒見他笑過,雖然宮廷是個巨大的牢籠,但是他已經盡量做到每一件可以使月季商快樂的事情,他不明白,為什麼他還是見不到他的笑容。
月季商皺緊眉頭,被赫連狂那種認真和心疼的語氣給攪亂了;他不要、不要、不要赫連狂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用這種眼神凝視著他,那會讓他……
讓他什麼?月季商心頭一驚,把思緒拉回,對自己莫名其妙所產生的思緒感到憤怒。
「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連我的喜怒哀樂都歸你管吧!我笑不笑,和你有什麼關系?你不會管得太多了嗎?」怒極生冷,月季商的口吻有如寒冰,試圖和赫連狂拉出最遠的距離。
「我只是不想看見愁眉不展的你。」但是赫連狂不容許他與他拉開距離,一個大步,他又逼近他眼前,「告訴我,我到底是哪里做錯了?」
「你真的想知道你哪里做錯了嗎?」月季商冷哼,冰冷的目光像是要刺穿赫連狂,「好,那我告訴你,你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不該召我進宮!」
赫連狂忽地停下前進的步伐,以冷靜的眸光鎖住月季商,「你不願意進宮?」
從來不曉得向來嘻嘻哈哈的赫連狂也會有如此逼人的眼神,月季商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才稍微隔過臉回答︰「我本無意進宮。」
「是因為你的末婚妻?」赫連狂問得有些冰冷,不確定是不是有了把那個女人給除掉的念頭。
雖然那個女孩兒和他所接觸過的女子比起來,是那麼的不同。
當他明白了自己的情感之後,為了他所要的東西,他會不畏攔阻地把擋在他面前、妨礙他的一切全部鏟除。
不論擋在他前面的是什麼,不管那個人是誰,就算那個人是天子,是他親生的父皇也是一樣!
「就算不為她,我也不想進宮,宮廷本就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月季商不懂他怎麼會把君梅衣給扯進來,「所以,請下令讓我回鄉吧!」
「不可能!」赫連狂回絕得斬釘截鐵,心中一直不願面對的答案在此刻浮上心頭,逼得他不得不去正視。
「我不懂,」月季商略微疑惑地看著他,「天底下能成為護國法師的人這麼多,為什麼一定非我不可?何況我進宮這麼久,也未受到任何陰陽陣勢的教導。」
月季商最後一句話刺入了赫連狂的內心。
是的,他一開始的確是因為要讓月季商成為護國法師才將他召進宮來的,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愈來愈無法讓月季商離開他的身邊進入鎮國寺。
要是讓他進入鎮國寺,那便代表月季商會離開他到一個離他很遠的地方,而他對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忍受。
「既然我留下來沒有任何意義,那麼我又何必要留下?」看赫連狂不說話,月季商乘勝追擊。
「你能離開嗎?」赫連狂忽然露出一抹極其詭異的笑容,「你沒有任何放不下的東西嗎?」
被突如其來的問題給震傻的月季商腦中浮出的,是赫連狂那雙深似潭水的眼眸;可是他用力甩頭便將那雙纏繞牠的眼眸給甩出腦海,肯定地回答︰「我為什麼要有?」
「連我也放得下嗎?」赫連狂的問題冷不防地在月季商心中炸出一圈一圈的漣漪。
月季商住接收到這個問題後,腦中頓時像是被完全掏空一般,只能詫異地看著赫連狂。
他……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和他……他們都是……
「殿下……」月季商顫巍巍地吸了一口氣,語氣有些不穩︰「您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那是不應該的,那是違反人倫的,那是……那是……
「我很確定我沒有搞錯。」過度肯定的語調像是要釘入他的靈魂深處,赫連狂的眼神緊緊地鎖住他,絲毫不讓他有逃開的機會。
「殿下……」月季商想從他緊鎖的眼神中掙月兌,「不要玩這種游戲,您累了,早點歇著吧!」
「如果我說我是認真的呢?」
赫連狂把一個詭譎的疑問丟了出來,在月季商反應過來之前,他的唇已經重重地被他掠奪了——
思緒在腦中炸成碎片,月季商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唇上傳來反復吸吮的溫柔,他的心在這個吻中被緊緊糾纏,只能顫抖。
不對,這是不應該的,這是不對的。他們……他們怎麼能……這是……這是觸犯神明的舉措啊!
可是他提不起力氣推開赫連狂,只能在他的懷抱中無助地顫抖著,好象有著什麼,在這個吻中金都被攪亂了;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某些東西被狠狠挖起,他不願正視的情景在他眼前閃動,但是他寧可視而不見。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不該……這是不應該發生的!
月季商腦中像是被狠狠刺入了什麼,讓他的神智有了一絲清明;終于,他用盡全部的力氣掙開赫連狂的擁抱,不斷地喘息著。
「如果我是認真的呢?」沒想到赫連狂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失措,反而冷靜地再問了一次,並且直視著月季商的眼瞳,試圖讓他的心思無所遁形。
不可與男人苟合,像是與女人一樣,這本是可憎惡的;不可行這一切婬亂的事,以免被咒詛…….
曾經,這句話讓赫連狂遲疑,無法跨越那道阻隔在他們之中的藩籬;可是現在,為了眼前的少年,為了愛他,即使最後的結局是要落入最深的地獄,是要承受最惡毒的咒詛,是要與全天下的人為敵,是要舍棄所有、甚至是大片江山,他也願意,只要能夠擁有他。
一時間,在偌大的空間中,只剩下激情過後的喘息聲,赫連狂的眼神執意鎖住月季商,等待著他的答案。
良久之後,月季商終于拋出了讓人窒息的回答——
「那麼我會離開你,逃到你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