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薰挨到隔天才上路,因為光是和常偏老話別就拖至三更了。步行一天,連過兩村,來到一個不小的城,屋脊相連,擁擠而熱鬧。
「捷,你看到沒有?」在客棧里,薰薰和孟捷分據方桌的一角,正津津有味地嚼著淡稀飯,薰薰傾前對孟捷耳語︰「那人分明中了毒!」
孟捷警覺地順著她眼光望去,客棧角落里低首坐著兩人,皆是高大魁梧的練家子。
一人錦衣絲帽,年紀約莫二十三、四,另一人裝扮較劣,卻也是中上的質料,頭發已半白,少說也有四十好幾了。
年輕的那名,神色抑郁,俊挺的面容看不出有何異狀,但孟捷立刻瞧出薰薰所見的端倪——那人右手微抖,比起左手竟白上許多,原來血色全無!
此人必然手臂中毒,血穴點住,暫止了毒液,然而僅為拖延之術,如果沒有解藥,那條胳臂是保不住了!
孟捷回過頭來,眼中的詫異卻是對著薰薰。
「怎麼?你以為我會沖上前去抓人來看?」薰薰噗哧一笑。「捷啊!剛出來一天而已,我才不要鬧得天翻地覆,風聲傳回師父那兒,被罵上一聲明知故犯哩!這人搞不好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怎麼可以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救人,救到壞人去?!」
孟捷微笑,「的確。」師姐是真的聰敏過人,他有些多慮了——沒辦法,習慣了啊!習慣為她擔心掛念的。
才說多慮哩,薰薰下一句又讓他猛提起心來。
「捷,今晚我去查個清楚!」
「師姐——」
她馬上截斷他︰「你幫不幫?幫不幫?」
孟捷立即答道︰「當然幫。」
哪能不幫?不幫師姐就會自己行動了,那怎麼行?!
薰薰決定了就高高興興又大嚼起來。「捷,有你在真好,不然外頭再好玩,也是沒人分著玩,多無聊啊。」吃著吃著,她忽然皺眉扯了扯衣袖︰「沒事把女人袖子搞得那麼長干啥?露一下手腕會死咧?連吃個飯都會把袖子泡到湯里去!」
孟捷笑了︰「師姐這樣打扮,很好看!」
「呸!」薰薰嗔笑著睨他一眼。「你又懂得什麼叫好看了?男人的眼光糟透啦!不然,怎會規定女人穿這麼別扭的衣裳?」
孟捷眼光離不開她那合身的衣裙,紫色很適合她紅潤健康的臉色,飄逸的布料隨身波動,她不作態的純真則自有一種嫵媚,教他怔怔地呆視著。
「干啥?」萎董古怪地換了個坐姿。
奇了——破天荒地,臉居然熱了起來,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她竟感覺得到每一個游移觸及之處……
要死了!「……捷!」她想罵又忽然啞了口,胸口緊緊的,怎麼搞的?
孟捷急急低下頭,心在撲通跳,窘迫之外,更有一分心悸——
方才在師姐臉上的,是紅暈嗎?
孟捷定了定神,正待要道歉,忽然感到身後虎虎生風,心下一驚,左臂本能地護住薰薰後背,下一瞬間那股內力已越過他們的背後,直向角落那兩人逼去!
薰薰這時也察覺了,眯起眼來,暗自思量——
等不及晚上了,那男子中毒之因,必與這內力來源之人有關,是非未辨,面對將有的一場惡斗,是該旁觀?該插手?
思量之間,她閉氣凝神,不去理會那道內力,而以眼角觀察出力之人。如那人真會用毒,她有把握可以辨出個究竟。那人只想壞了人右臂,為什麼?這是關鍵!
孟捷沒有心思考量,全身戒備,既防那人對薰薰有所不利,也準備在薰薰動手時相援,無論薰薰有何打算。
那力未到,布衣男子手一拉,將錦衣男子移了位,腳下將桌一勾,兩人已然連桌帶人換了個方位,原本正面向門,現在成了側面向門,僅有桌腳擦地戛然一聲,避過了那道足以撞倒人的內力。
如此敏捷!孟捷暗暗喝采之際,薰薰已趁機看清了出力之人的面目——竟是一名瘦骨嶙峋、老態龍鐘的尼姑!
此尼姑身著黑袍,面容淡然,乍見之下無甚特出,然雙眉之間,似有愁苦。她雙手在施力之後即放回桌上,薰薰瞧見她手指上有一道黃潰,淡得幾乎難辨,心下已明白七八分。
「是‘三日散’!」她附耳對孟捷道。
孟捷蹙起眉來。三日散毒如其名,三日即散,只要等上三天,毒即自解,根本沒事!
就因為沒事,三日散才成為最耐人尋味的毒之一。因此使用此毒,只有兩個可能的原因︰一在恐嚇要脅,二在借刀殺人。
恐嚇要脅,是因為一切中毒癥狀俱在,讓人以為不解不行,以此來要脅受毒者就範,索求種種物事。
借刀殺人,是讓人以為中毒,心神大亂,而自行動手——
譬如,自己將中毒的手砍了,以免漫至全身!
但此毒若讓人認出,豈不毫無作用了?妙就妙在,三日散極其罕見,眾人皆言識得,其實眾說紛紜;其毒的癥狀,又只是暈眩、紅腫而已,與最常見的幾種致命之毒殊無二致。
這樣一來,如果隨便認定了是三日散,逕自等上三日而不加理會,豈不是拿生命去作賭注了?這玩笑可怎麼也開不起!
然而會用此毒,也是古怪——尋常人多半下真毒,要脅不成即要人命;而想要人斷臂,為何不干脆下手斬了便是?
這就是三日散的玄機了。用此毒,是不想真害人?是不想親手害人?孟捷蹙眉,即是在想這一點,而薰薰已有了計較。
因為下手之人,是出家之人!
不殺生,又豈可親手斷臂?而如果意在要脅,也是不達目的便罷了,不想真害人。三日之內不成,放人生路。
就沖著這兩點,薰薰已有決定,笑著舉筷夾了菜人口,對孟捷低語︰「我不插手!」
孟捷點點頭,也低聲道︰「看來那兩人只閃不還,也是客氣得緊。」
「是啊!用內力相逼,比較像是警告,而不是真要為難什麼。這兩邊都死不了人,我插手干嘛?」
孟捷笑了,由衷地說︰「師姐如此自制,師父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大加贊賞的!」
薰薰好得意地連吃兩大碗飯,笑得紅靨如花。
用完餐,兩人問了是否有下房過夜。店小二點頭︰
「有的!是要兩間?」
「一間就好!」薰薰毫不思索即答。
孟捷驚得低頭看薰薰,胸口被她用手肘抵了抵,到口的疑問又吞了回去。
進房後,薰薰丟下包袱,滿意地環視一圈。「有窗有幾,算是不錯啦!」
「師姐為何只要一間呢?」孟捷又發窘了,這分明不妥!在家之時,兩人各自有內室的,怎麼現在……
「省錢啊!」薰薰理所當然地說。「反正旁人當我們不是夫妻,就是兄妹,有什麼關系?!」
夫妻二字,令孟捷胸口一窒,沒了呼息。「師姐!」
「干啥?」她已埋頭找書去了。
包袱里沒幾件衣物,倒有五本厚書,全是她經年所寫的一些筆記,種種心得,看來像鬼畫符,其實其中多少奧妙,除了她自己和孟捷,大概沒有人能窺得真切。
「找到了!」她讀著有關三日散的筆記。「師父曾說,只有琉璃湖附近相傳有可煉三日散的巫草,如果那尼姑是打那兒來的,我可不能把她給跟丟了……非跟去琉璃湖采巫草不可!」她嘀咕著。
孟捷詫異地問︰「不是說好不插手嗎?」
「那是說剛才不插手打架,誰說我整件事都不插手了?」薰薰笑答道。「不是說好晚上要去查查嗎?你忘啦?」
孟捷嘆了口氣,他早該知道的。有毒在前,要師姐不被那毒牽著鼻子走,簡直是要蜂不采蜜,有違天律!
看看天色已漸暗,他開始坐立不安起來,第一次與師姐單獨出門遠游,第一次與師姐同室過夜,而且是第一夜而已……
以後,都會是這樣嗎?全新的經驗,使他無所適從……
當然,他想要就近守護著師姐,若她計劃半夜行動,他絕不會讓她毫無後援的,即使她不讓他跟,他也會偷偷隨從。
但在那之前……孤男寡女,如何自處呢?
奇怪的是,這也是第一次,他用「孤男寡女」來想自己與師姐——從前,不曾這樣考慮的。
他的雙眼不自覺飄到正半趴在小木床上的薰薰,又急急拉開視線。孟捷啊孟捷,你在想些什麼?!這是對師姐的冒犯!即使只是……想到同睡一室的尷尬而已。
「好啦,梳洗一下,睡到一更,我就去探探那老尼!」薰薰把本子扔回包袱中,伸了個懶腰宣布。
孟捷趕忙道︰「我在門邊打地鋪,師姐不用特意叫我,我會及時起來的。」他忍不住又想到她提的「梳洗」之事︰「我……我先去打些水來,然後……然後師姐先行梳洗吧。」
薰薰終于發現了他結舌的異狀。「捷?你怎麼啦?」
「呃,沒事。」他匆匆離開了房間,帶上房門,背靠著停駐了好一晌,才動手去打水。
他輕易地提回一大木桶的水,還特別向廚房要了一鍋熱水加入,想讓薰薰洗得舒服些。
說也奇怪,廚房里的老板娘和她的年輕女兒,見了他無不傻笑著,他要什麼都直點頭,還問他打哪兒來、要去哪兒,好不熱絡,讓他納悶,也些許地……不習慣。
幾乎從未和師姐以外的女子相處,總覺不太自然,不懂她們為什麼笑語如珠,他與她們又不熟識。
「師姐?」
薰薰整個臥倒在床上,手支著額津津有味地看書,被喚回神來,立即眼楮一亮地跳下床。「嘿,謝謝捷,這太棒啦!這附近的黃沙土真不是蓋的,我連頭發里都是沙!」
她通常從不在乎弄髒衣物,但這身女兒裝不禁風塵的,沾上一點沙土就顯得狼狽,讓她周身都不舒服。
孟捷放下水便急急要離開,薰薰隨口說︰
「捷,你若想留下看書,只要轉過身去就得啦,不然前頭店里坐久了,掌櫃的又想賺你錢。」
「這……不好,我還是出去等!」孟捷話聲未落,人已出了房,將門緊緊帶上。
又怎麼啦?薰薰皺起小巧的鼻子,模索著費力褪下不熟悉的繁瑣衣物。
捷最近變得有夠古怪!說話吞吞吐吐,整天神魂出竅,還老呆望著她,好像她頭上多長了角似的。
她終于褪盡衣物,右腳先進木桶,喔,居然是溫熱的水,這麼好?好人捷要了熱水,不知是不是又被人大坑一筆了?
捷什麼都好,就是太容易吃虧。被她吃得死死當然不算,自家人嘛,但出門在外,誰都不能信的。如果她不看著點,他連被人賣了都還不自知哩。
使勁地搓淨一身塵土,又把長發也浸入水中稍洗一番,忽然想到,該再為捷打水來吧?這水已渾了,不好再用。
她任濕濕的發垂在身後,將內衣穿上就喚︰「捷?你在外邊嗎?」
「是的,師姐梳洗畢了嗎?」門外傳來孟捷的低語。
「嗯,換你了,進來吧!」她這才發現沒帶發梳出來,只好用手隨意攏一攏,用方巾綁著吸水。
孟捷謹慎地開了門,閃身進來又快速關上門,但眼楮避開了她的方向。
「水不能用了,換我去幫你打水吧!」她伸手去取外衣。
捷好像怪病又發了,眼神飄來飄去地,就是不看她,而且那是什麼表情?
好像中了什麼難解的毒似的!
「捷,你病了,對不對?」
這個念頭一起,就要命地擔心起來,外衣一丟,整個人撲向他,被他手忙腳亂地抱住。
她模他的臉、手、頸子、胸膛,兩道細眉瓚得緊緊的,直嚷︰「說啊!哪里不舒服?你在瞞我什麼?看你連正眼都不敢瞧我一眼,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不敢告訴我?」
孟捷雙手本能收取她撞上來的身勢,才發現她只著薄薄一層內衫,渾身暖暖地濕氣未全拭干,向來冰而軟的小手探遍他身軀
他險些沒岔了氣!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薰薰更慌了,孟捷連身子都硬邦邦的,不對勁!她一向眼力銳利得很,怎麼只瞧得出他古怪,卻看不清病在哪里呢?這一點讓她更失措。
「捷……你別嚇我啊,到底是怎麼了?」血色褪去,泛白的小臉焦急地仰望他。
「沒、沒事!」孟捷喉頭干干地擠出一句,怎生解釋?只知自己手該松開卻不听話,氣血翻騰起來,連平常激烈練功也不曾如此震蕩,而身子疼痛起來……
天!他倏地松了手,飛快退開身子,抵住門暗喘,即是怎麼也緩不下呼息。
會嚇到師姐的!他命令自己別愈攪愈糟。
「師姐……」他力持鎮靜。「我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呃……覺得失禮,師姐還在著衣,我不該貿然闖進來。」
薰薰仍憂心地蹙著眉,向前一步。「什麼啊?我著了衣啦!你在說啥?我是在問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不舒服?天!「我沒病,真的。」他強迫自己對上薰薰圓睜的大眼。「我……再去打水,不用勞煩師姐。」
薰薰審視他的臉,除了有些發紅之外,的確找不出病象。「原來又是你的害羞病啊?」她緩下了心,咯咯輕笑。「壞蛋捷,嚇死我了!」
小擊他胸前一拳,才又跳回床上,心不在焉地著完衣。
「水我去打啦,剛才他們索了你多少?我去多要些熱水賺回來!」她說。
「沒有,他們沒有索錢。」
「這麼好?」薰薰揚眉,「古怪哩。」她小手忙著系上腰帶,孟捷直直瞪向窗外,不敢稍有斜視。
心還在急跳,渾身都難受……他不敢想像這一夜要怎麼過。
為什麼自己忽然變得如此……怪異?
滿心的紊亂,滿身的失控,好似中了邪般!只是師姐啊!最熟悉、最親愛,幾乎分分秒秒都伴在身邊,好似自己的一部份,永遠想護著的師姐啊。怎麼連看一眼都開始不自在了呢?
不是師姐的問題,她還是那般無憂無慮,是他自己,愈來愈失分寸,連師姐都發現他的不對勁了。
看著她奮力抬起水桶出房門,有些顛簸,水濺出好幾滴來,他趕忙上前。「師姐,我來就行了——」
「唔,沒問題啦!」薰薰喘著氣趕在他的援手前出去了。真是的,想想也真丟臉,為什麼就修不來捷的那種內力?絕對是她身子不合作,她可是練得很辛苦了耶!
跌跌撞撞來到廚房,眼前被大桶子擋住視線,還真難走,也沒多余的手去掀廚房的布幔了,直接就撞進去——
「哎呀!」
女聲尖銳地驚呼,木桶好像擊重某種軟物。
「天,叫魂啊?」薰薰差點松了手,怒吼一聲。「先讓開啦!我快抱不住了!」她砰地一聲重重放下木桶,險些沒有砸破了底部。「呼!手酸死了!」
抬眼一望,一個婦人靠在灶邊,一手直撫著心口,另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則是跌坐在地上,嚇得不輕,像遇上鬼似地瞪著她瞧。
「嘿,真對不住喔,我方才看不見路,撞疼你了吧?」薰薰過意不去,伸手將小姑娘拉起來。
「你……你……」小姑娘本來發白的臉氣得脹紅了,一立穩便將她的手甩開。「你這莽撞的蠢丫頭!」
咦,罵人嘴這麼快啊?薰薰眉挑得老高。「我若是丫頭,你不成娃兒了?嗤!年紀小小就學會壞嘴!」罵人她最行的,這女娃最好別惹著她了。
「你這只大笨牛!撞了人還凶人家!」小姑娘腳直跺,灑出一滴淚來了。
乖乖,真見識到了,外頭的女孩子都這樣禁不起跌、又愛哭?
薰薰不敢領教地撇撇嘴,灑月兌的個性讓她懶得再和閑人多有計較,揮揮手說︰「別鬧了,我是來要水的,最好能再加些熱水,可以吧?」
婦人開口了,聲音冷淡之極︰「誰要給你水了?我家廚房哪是雜人隨隨便便可以進來的?要水可以,先去前頭付清再來。」
好哇,她早就料到生意人沒一個不算計,若能連燭火都算錢,一定也會記上一筆的。爛捷騙人!大概又怕她念,和客棧的人吵嚷不清,居然誑說連熱水也不算錢哩。回頭要念他個痛快!
「這位大媽——」咦,這樣叫不妥嗎?那女的臉色青青好嚇人!「就算要錢,方才那桶好歹付過了,我師弟也該有些水淨身啊!再給一些不會怎樣吧?」這算是她最客氣的用詞啦。
「方才?」那大媽眼珠一轉,隨即張得老大,和那少女面面相覷。「那名好哥兒……就是你師弟?」
好哥兒?呸,叫得可真順口。「約一刻鐘前來過的那個便是了。」
那婦人雙眼一亮。「喔,不早說,是要給少俠用的,那有什麼問題,即刻就好!」
氣氛突變,讓薰薰一時轉不過來,那小姑娘滿臉紅暈,忽兒化為嬌嬌怯怯的小花兒了。
「姐姐啊,您打哪兒來的?那位大俠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物,您們是要往哪兒去呢?會待多久?」
怪、怪、太怪異了!一下「好哥兒」,一下又「少俠」、「大俠」的,捷啥時變成大俠了?剛才這兩個還冷冰冰的可以凍死人,怎地忽然滿臉的甜笑,娃兒一副羞答答的樣子,還「姐姐」什麼的胡亂叫?「干嘛啊?」薰薰皺起鼻子。「要個水而已,又不是上門求親,問這麼大串做啥?」
她仍不甚客氣,但她的話卻讓那小姑娘更紅透了雙頰。
「姐姐——」
那大媽滿是笑顏︰「喔,小宛啊,看來大俠還沒娶親呢,你整整衣,幫這位好姑娘一起抬水去給大俠用。」
那個連站都站不穩身子的小娃兒?薰薰一揮手︰「甭麻煩了!我能提這桶回來,難道不能再提桶過去?」
「我……我可以幫姐姐開路啊!」少女急道。
開啥路?以為她沿路撞多少人啊?薰薰白了白眼,這兩個女的實在詭異,忽冷忽熱,莫名其妙。「水呢?我師弟會等得睡著啦!」
小宛和她娘手忙腳亂地唧水人桶,薰薰想幫忙,小宛嬌聲道︰
「怎麼好教姐姐動手呢?我們份內的事,快好了,快好了。」
天,再听幾聲那種嬌吟,她耳朵怕不發癢才奇呢!薰薰只等到桶內八分滿,就抄前奮力把桶子抬起,轉身就走。
「——姐姐,等等我啊!」小宛碎步奔上來。
好吧,要跟就跟,她也懶得趕人。薰薰大步回到房前,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門,連桶帶人進房去。
「呀!」身後緊跟的人兒尖聲嬌呼。「姐姐,你怎麼……」
她又怎了?真是搞不懂小姑娘的大驚小怪。薰薰重重放下桶子,這才看到孟捷仍衣冠整齊,向前迎來。
「師姐,一切還好吧?」他蹙眉望向她身後的少女。「這位姑娘,有事嗎?」
「您……少俠不記得我了嗎?我小宛啊!剛才還幫少俠打水的……」小宛紅著臉小聲道。
孟捷眉頭稍稍開解,「是了,剛才廚房里那位姑娘。」他視線又回到薰薰︰「是出了什麼事嗎?師姐還好吧?」
她當然好啦,是這個小娃兒古怪,又不是她!捷就是愛擔心,搬個水會斷手斷腳嗎?當真看扁她哩。
「你看看我,看起來像出了什麼事嗎?嗤!」
他的眼光飛快掃了她身子,就忙不迭定在她額頭上一點。「呃,那……那就好了。」
又開始古怪了!薰薰嘆口氣。「好了,你洗你的,我去前頭晃晃,說不定會運氣地撞上那老尼,或其他一堆閑雜人等的,模到什麼蛛絲馬跡——」
「師姐!」孟捷立即說。「先莫心急,等我梳洗完畢再陪師姐一起去。」
「甭操心啦!」薰薰毫不在意地揮手,「我去去就回。」說著轉身就拉門出去了。
小宛怯怯地開口︰「少俠——」
孟捷正要追出去,被如此一喚,半轉回頭,像是很意外陌生人還在房中。「失陪。」話聲還在空中,人已隨薰薰出去了。
小宛一跺腳,方才好心倒入的熱水全是白搭了!人人都說她嬌艷不可方物,怎麼這師姐弟連看她兩眼都不曾?真是氣煞人也!她奔回廚房去向娘哭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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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捷緊跟著薰薰,她在轉角探出小小的頭去,正偷窺前頭客棧有無特殊動靜。
天色未全暗,街聲已慢慢寂靜下來,客棧里燈火通明,正熱鬧得很。
「人不在前頭,只好人夜之後,一室一室探去了。」薰薰自言自語。
孟捷沒有吭聲,知道師姐最不耐他勸,決定了的事,任師父也拉不回頭。
薰薰轉眼一瞧,對他緊跟在身後倒不是太驚訝。
「捷啊,你說,為何那老尼下了毒,還要動手?渾像要逼那中毒之人回手似的。」
孟捷深思了一晌︰「也許兩方之間有什麼難言的過節,那兩人硬是不想和那老尼有所牽扯,中了毒不開口要解藥,對方動手,也只閃不還。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兩人不待半夜就會溜月兌。」
「哎呀!不早說!」薰薰嚷道,又拐了孟捷一肘。「那我們還睡什麼睡?走!現在就探人去!」
孟捷下意識地揉揉根本不疼的胸口,近來他對師姐的踫觸式地敏感,師姐常愛敲敲槌槌的,根本沒用上任何力道,嘖意多于埋怨,倒教他胸口酥麻,一顆心亂跳。
被師姐拉了就走,他不知是該為現在行動不比入夜後安全面擔心,還是該為不必煩心和師姐共寢一室而松口氣。
下房分布在後廊兩側,全在底樓,但房門緊閉,要從外側的窗子,才能窺探。
兩人來到外頭,風沙仍不止,薰薰只聳聳肩,不在意剛洗的發又進了沙。
「看,有人!」薰薰耳語。
果不其然,昏暗的天色中有人在一扇窗外貼伏著,向內窺覷。「是那尼姑。」薰薰又說,嘰嘰喳喳地,好像孟捷自己沒眼,看不見似的。「她真的粘呼呼地,甩不掉,想要見人不會登門造訪啊!」
「我們也沒登門造訪啊。」孟捷笑道,胸上又被拐了一道。
咦,自己是故意討打嗎?孟捷臉一紅,又撫了撫熱熱的胸口。
「廢話,咱們意在討毒,訪個頭啦!」
是啦,管再多的閑事,還不是想討毒?孟捷寵愛地微笑,差一點伸手去揉師姐的發,即時止住自己。
「這樣也好,只要別跟丟了那兩人,就不會弄丟了老尼姑,巫草也跑不掉啦!」薰薰摩拳擦掌,是想到奇毒就要到手的習慣動作,在孟捷看來,真是可愛得緊。
「哎呀!」薰薰一聲低呼,將他凝注在她身上的視線引開。
窗內射出一只飛鏢,在老尼頭頂上半尺破窗紙而出,老尼縮頸俯身,金鏢嵌入她身後的樹干上。
「噴噴,」薰薰咋舌。「射歪了不說,還沒用上半分力道。捷,你說,這人是中毒沒力了,還是根本怕傷了那老尼?」
「我想他本可裝睡,這樣射鏢,可能鏢上有什麼物事。」
果然,那老尼蹙眉瞥了那鏢一眼,立刻伸手去取。
「捷!你最神了!你什麼都知道!」
這回孟捷胸前被一只小手驚喜地輕拍了拍,紅潮沖上他俊挺的面容。他哪里什麼都知道了?他就不知道,自己臉紅個什麼勁兒。那老尼研究那金光閃閃的鏢,夜色已暗,薰薰看不清那上頭究竟有什麼古怪,只覺得那東西真閃亮,似乎十分精巧。
忽然,那老尼直起身,緊握著鏢,就朝他倆飛奔過來。薰薰嚇了一跳,怎地他倆被發現了?這麼高的野草,又這麼暗……
孟捷不動聲色,只按住她手背,示意她別動。只見那老尼從他倆藏身不遠處飛奔而過,未曾發現他們,倒是兩人清清楚楚見到她那蒼老的面容——
「捷,」老尼奔得稍遠了,薰薰才發問。「你看到沒有?她在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