儉言置若罔聞,同時手上又加了一分勁道,只痛得那放肆的奴才哇哇亂叫救命。
「儉言,你瘋了不成?竟敢這樣對我的人!」翠舞臉一黑,再次出聲喝止。
「翠舞,我看是你瘋了吧,竟然這樣對書錦的人!」冷冷的男聲似乎強壓著胸中的怒意。
「辛楊?」翠舞微退了一步,才看清柳辛楊身邊還跟著一個人。
書錦從容立于柳辛楊身後,唇角仍掛著那抹淺淡的笑容,眼神中卻全無笑意。
「我……她……是她拿話激我,小春看不過去,才替我說了兩句……」翠舞食指指向一旁掩面而泣的芷蘭。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芷蘭一听翠舞顛倒黑白,連連晃動雙手,抽噎著出言辯解。而那原本被掩著的右頰也暴露在了空氣中,原本清秀的半邊臉已經紅腫成得不成樣子,那五條掌印還清晰可見。
立在近處的儉言一見芷蘭的面頰,不由濃眉緊蹙。當老夫人房里丫環沖到錦苑報信時,他自書錦臉上讀到了明顯焦慮。他從來也不曾想到,向來恬靜如湖水的她竟然會為一個下人而起了情緒的波瀾。在羨慕芷蘭的同時,更是重新審視了眼前這個公主。
如今親眼見著芷蘭這樣被人欺侮,書錦心下一定不好受吧。可照她不惹事的性格,又必定會吞下所有怨言選擇委曲求全。轉而望向書錦,卻發現那雙翦瞳早已注視著自己,其中所蘊心思委實復雜難測。
「相公算了,我想一切都只是誤會罷了。」書錦緩緩道,手亦同時溫和地搭上了柳辛楊的肩。
「翠舞,你也听到了!好生學著點書錦的大度。再有下回,我絕不饒你!」柳辛楊說罷,順手將書錦攬入懷中,「儉言,帶芷蘭去看大夫吧。」
「朱書錦!你少給我裝好人!」翠舞幾乎咬碎一口銀牙,緊握的雙手因妒恨而顫抖不止,一雙眼,不死心地盯著相擁而去的兩個人。
「夫人,保重身子要緊。」丫環連忙上前提醒,同時揉著手腕的淤痕,全然沒了先前的囂張。
「是,我要保重身子,我要靠月復中的孩子奪回辛楊的寵幸。」翠舞說著,將手遞給丫環,在她的攙扶下緩步離開。
待眾人離開後,始終隱在樹陰中的人才從容立于陽光下。望了望書錦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翠舞主僕離去的小徑,最後,選定了要跟隨的一方。
「書錦?書錦?」
「嗯?」書錦茫然望向柳辛楊。
「還在想剛才的事?」她回來之後的心思恍惚又如何能逃過他的雙眼。
她在想什麼?芷蘭的委屈?翠舞的張狂?還是……孩子?想到孩子,柳辛楊不禁露出一抹溫和的笑來。自己和書錦的孩子,必定會繼承兩人的聰慧和美貌。不止,還有源自書錦的至高無上的皇族血統,這才是理想中的完美子嗣。
柳辛楊的眸色為何這般曖昧而溫柔?不只是現在,從「那晚」之後,他便常常以那樣的目光追隨著自己。那眼神中包含的應該是愛慕吧。真是可笑。在她好不容易自一個棄婦搖身變為寵妻的今天,她所有的心思仍無法分一點一滴給自己的夫君。她在想著另一個人。那個在雨中接受了芷蘭雨傘、那個見到芷蘭受傷便不顧一切出手相救的人。心,驀地痛到難以言語。他心有所屬了。就這樣,在自己漸漸將所有的心思都慢慢移至他身上的情況下,偷偷地、不動聲色地、仿佛一剎那地就戀上了芷蘭。她無法接受。即使自己已嫁作人婦,即使儉言與芷蘭男未婚女未嫁。
「公主,駙馬爺。」怯怯生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汀香嗎?進來吧。」
書錦雖已給了話兒,可門外人仍是微微遲疑著。一雙眼羞澀地低垂著,臉頰已微染紅暈。經過那夜,想讓汀香坦然面對眼前這個駙馬,委實是難為她了。
「是那個傷了的丫環?」柳辛楊也微笑著拿眼向門外望。
「不是,那個是芷蘭。」書錦邊解釋著邊起身去將門外的汀香引入房內。
「我的書錦最是體貼,待兩個下人,也是這般和善。」雖然對她這樣毫無公主架子的言行不那麼認同,可同時又愛煞她的這般溫婉謙和。
正在斟茶的汀香,聞言,手在空中滯了滯,未被人察覺旋即恢復了正常。
「少爺、公主。」低沉的聲音一出,正欲拿起茶杯的書錦心下一怔,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出。
「原來是儉侍衛。」放下茶杯,已然掩起了心底復雜,換上一臉淡然的笑。
「不是讓你陪芷蘭去看大夫嗎?」書錦絲毫小動作都未放過的柳辛楊語氣中有隱忍的怒意。雖然他告訴自己,書錦絕無可能為了一個奴才而心神不寧,但是,他仍然沒有辦法不遷怒于儉言。在他越來越在乎書錦的今天,他絕不允許書錦心中再有除自己以外的任何身影佇足。
「屬下親自陪芷蘭姑娘去看了大夫,待她敷了藥送她回房歇息後,才趕來回報。」儉言始終恭敬地未曾抬頭,卻隱隱感覺到書錦似是松了一口氣。心下也跟著微寬起來。
「真是有勞儉侍衛了,今個兒這一鬧我也有些乏了。」書錦突然開口,溫和的言語卻老實不客氣地下起了逐客令。
儉言聞言一愣。她在生氣?是因為自己嗎?
「那你就先退下吧。」柳辛楊心情頗佳地沖儉言揮了揮手,「我在書錦這兒過夜,你不用守著了。」
到了揮之即去的時候了嗎?他低頭,藏起臉上那抹自嘲的笑來,「屬下告退。」
轉身時,眼光觸到書錦眉目間的惆悵,那才微寬的心又頓時起了陰霾。
「汀香,我頭有些痛。去把香爐點上。」柳辛楊想留就留吧。反正「迷君安」還多得是。只是又要委屈汀香在他神志不清時,再頂替一回自己了。
手,微微一顫,墨跡迅速洇開,將整朵牡丹染成一團混濁,心情不悅地輕輕扔開手中畫筆。
她方才去探望了芷蘭。芷蘭這丫頭心思著實單純得緊,她只是稍稍一套話,便將她女兒家的心思模了個透。可是現在,她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儉大人待芷蘭很是細心。」
「儉大人再三囑咐芷蘭要好好歇息。」
「大夫敷藥時,儉大人比大夫還緊張。」
芷蘭一句三個「儉大人」,雙眼也因提到他而泛著晶瑩光芒。想到她與儉言已是兩情相悅,沒來由地生起悶氣來。索性將一直珍藏在身邊的那盒藥膏轉送給了芷蘭。芷蘭認得那是儉言之物,沒半點遲疑便欣然收了下來。
「唉。」如今,她卻倏地生出悔意來了。那是自己身邊唯一一件與他相關的物什。這樣一送,感覺就像把與他唯一的聯系也給切斷了一般。
不行,她必須問芷蘭討回來。就算這般出爾反爾會毀了她主子的形象,她顧不得了。
一開門,卻被正立在門口的黑影駭得花容失色。
「儉言,你……怎麼會在這里?」這麼晚了,他怎麼會出現在自己書房的門外?難道汀香那里的事敗露了?
心,立刻提了起來。
儉言皺眉望向書錦,她眼中有掩不住的恐慌與閃躲。曾幾何時,那雙瑩瑩秋眸注視著自己時總是溢滿了完全的依賴。如今,她對自己已經厭倦了嗎?
「為什麼這個會在芷蘭那里?」責問的聲音那樣冷沉,是書錦從未遇到過的。詫異地望向他攤開的大掌,掌中竟然躺著那個藥盒。
仰頭迎上他在夜色中閃動慍意的黑眸,秋瞳中同樣有掩不去的不悅。藥盒會在他手上,無疑是他去探望過了芷蘭。瞥了眼被高大身影擋去一邊的皎月——夜已經深了,他……竟然還毫無避諱地去了芷蘭那里。
唇角的淡笑變得嘲諷,「自然是和儉侍衛一般,去探望芷蘭時留下的。」
儉言濃眉深皺,她的說法,為何透著古怪,她到底想說什麼?
管她想說什麼,現在沒心思去揣摩這些,這幾天來,她的陰晴不定幾乎要殺了他。當在芷蘭的桌上看到這盒藥膏時,他練功時都沒有體會到過的經脈逆流卻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他一直認定彼此之間是存在著一些微妙的什麼,只是礙于身份……他一直那樣篤定地深信著,可是眼下,她卻將自己送他的東西,這樣輕易就轉送出去了。這讓他感覺自己根本就是個一廂情願的傻瓜。該死!他快被這段感情折磨瘋了。天!就算他千萬般地不願承認,可事實就是,他對她,已然生出了感情,即使她是自己主子的愛妻。
「為什麼要把我送你的東西轉送給他人?」
「一盒藥膏而已。難道我沒有送人的權利嗎?」他在氣什麼?氣自己將藥轉送芷蘭會引起芷蘭的誤會從而破壞了他們才萌芽的感情?還是僅想借此告訴所有人,他半夜去芷蘭的房內與她私會了?
「你……」藥盒被緊握在拳內,重重捶上了門框。該死!她竟然這樣輕描淡寫。黑瞳失望地攀上她那清秀絕倫的眉眼,果然,眼中是一片冰冷。
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從頭到尾,她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自己始終是被踩在腳下的奴才。失意時,召奴才來傾訴苦處;得意時,便一腳踢開輕易忘記了過去種種。如今,她是公主、是得寵的正房、是洋洋得意的主子。失意時的種種,又怎麼還會放在心上。
倏地,心下的熱涼成一片。自己有什麼資格在這里興師問罪。自己又憑什麼要她堂堂一個主子珍惜奴才送出的東西。呵,回去吧,該歇就歇著吧,養足了精神,明天才能繼續做個稱職的奴才。
眼看著他先前還是滿腔的怒意,卻忽然像是被潑了冷水般不言不語,僵直地轉身欲走,書錦心下生出不安來,難道是自己剛才話說得太重了?
「儉言,你就這樣走了?」挽留的話竟然就這樣月兌口而出。
她這是在要自己給她一個交代吧。呵,看自己多會自作多情。若不是剛才猛然想明白了,他又會誤會她這是在挽留自己呢。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由那個目標明確、冷漠無情的儉言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
「剛才的事,公主就當做是遇到瘋狗了吧。」他是奴才不是嗎?他是個被她這個主子折磨到瘋狂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