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 第六章 作者 ︰ 若兒

又是草長鶯飛的季節。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如此美好的江南勝景卻不能讓江南的官員們有一絲一毫的輕松,反而緊張萬分地部署戒備。因為就在殊湘寺的後山上發現了已離宮出走二十五年的晴妃之墓,當朝皇上趙定章悲痛之下親自前來祭拜了。

雖然有數十官員伴駕,近千名御林軍護駕,而且極力封鎖消息,但江南總督胡世鐸還是惴惴不安,生怕有什麼意外發生。

晴妃墓雖然已經重新修葺,綠草如蔭,春花盛開,但仍是難掩逝者與生者幽冥相隔的悲涼。

趙定章跪在墓前,眾官員也隨他跪伏在地,胡世鐸仍不放心地叮囑身旁的盧信將軍︰「你注意四周,千萬別出什麼差錯,尤其是那些江湖人物。」

「總督大人放心,這南七省地面絕不會有江湖人物做違法之事,擎月院可是鐵紀嚴明。」盧信似乎非常信任和推崇擎月院。

趙定章對著墓碑拜了三拜,已顯蒼老的面孔上滿是淚水,他喃喃地低語︰「小晴,我知道-恨我,是我違背了當初的誓言。可是,-想過沒有?明妃不但在我征戰遼國時救我一命,更不惜棄國離家來尋我,連遼國公主的身分都不要了,我怎能辜負她?但想不到,我立她為妃那天,-竟舍朕而去,還帶走我們的兩個皇子,這些年朕一直思念著-和皇兒,到處派人尋找-的蹤跡,誰知找到的竟是一-黃土!小晴,是朕對不起-呀……」

說到這兒,他已忍不住失聲痛哭,並顫巍巍地從袖中拿出一顆瑩白光燦的珠子,「小晴,這月瑩珠是-我定情之物,今天我以珠為祭,只願-九泉之下不再怨朕……」

「好一顆月瑩珠,那我就不客氣地笑納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響在陵墓四周,隨著聲音,只見無數朵鮮花從天而降,落于地面,就在這千萬朵鮮花飛舞中,一個人翩然降落,他的紫色輕衫隨風飄展,絕美的容顏絢麗了碧草孤蚊。

胡世鐸臉色大變,立即大呼︰「護駕!」眾官員立即將皇上擋在身後,而御林軍已迅速地將來人包圍。

盧信拔出大刀,喝問︰「看你的樣子該是江湖人物,難道不知擎月院有令在先,凡江湖人士在南七省犯盜、劫、殺、婬任何一項者,定斬無赦!」

紫衣人雙手背負在後,悠然地說︰「擎月院管不了我花軒然,我今天就要在方君臨的眼皮底下劫走當今聖上的月瑩珠,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麼樣?」說著,他人已離地飛起,右手伸出直向當今聖上趙定章。

幾個御林軍上前阻擋,但他只一揚袖便將他們擊飛出去。盧信大驚之下,舉刀橫劈,花軒然冷哼一聲,身形一轉,右手一彈指,只見一朵黃花已隨勢擊出,「當」的一聲竟將盧信的刀撞成兩截,人也連退了三大步。

花軒然去勢不變,右手伸向趙定章,眼見月瑩珠就要被他拿到,眾人是又急又驚……

突然,一道白光起于瞬間也收于瞬間,花軒然右手一收,身形疾退,才險險避開那凌厲無匹的劍氣。

盧信驚喜地喊︰「方君臨!」

不錯!方君臨到了。一身月白長衫的他落在青天碧草之間,竟讓人有飄下一片雲霞的錯覺,他的容貌和兩年前並沒什麼不同,眉依然漆黑,唇依然紅潤,鼻依然挺直,神宇間依然帶著那種君臨天下的氣息……

但是,花軒然卻立刻發覺他變了,但一時之間又找不出他的變化在哪里?

「花軒然。」方君臨的目光似是落在花軒然身上,又似不在,語氣淡淡的,听不出一絲感情的起伏。

是了!花軒然終于找到他的不同之處,那是他的眼神,不再晶亮,不再澄澈,而是那種恍如見了淡雨遠山的迷茫。

花軒然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你終于來了!」

御林軍們已在盧信的吩咐下後退,而皇上趙定章卻驚奇地觀察著這兩個同樣出色的年輕人。不知為什麼,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心里竟有種異樣的感覺。

方君臨的白衫被風吹得飛揚起來,但他的淡漠不變。「驚擾聖駕豈是兒戲,花軒然,你太任性了。」

「任性?」花軒然大笑,突然又止住笑容,冷冷地說︰「方君臨,若不如此,怎能逼你這個無情無義的人現身!」原來他搶劫聖物竟只是為了見到方君臨,因為他知道方君臨統領南七省,絕不允許江湖人物在他的地面上放肆,更何況是劫奪聖物。

方君臨沉默了半晌,「我不見你,是因為我不想見你,你又何必出此下策?」

花軒然無奈地苦笑。「你以為我想見你嗎?但我實在沒辦法了,因為只有你可以救她。我幾次去擎月院,你都拒不相見,據說,這兩年來,連你的親信都見不到你。我無法可施,才來劫寶,而且派人給你送信,你若不來,今天我所犯下的罪過全是因你而起。」

「救她?」方君臨眼中依舊茫然,他以為花軒然找他是想見惜月,但惜月……

他心中一陣揪痛,兩年了,他派人四處尋找,但卻沒有一點消息,她就像已經從人間消失了,他也從一開始急得發瘋漸漸變成絕望茫然。惜月走了,連他的心魂也帶走……

「花軒然,我想你找錯人了,你走吧。」

「是嗎?」花軒然眼神一冷,突然疾飛而起,直撲趙定章。

方君臨也不比他慢,他的人隨影附形般跟進。兩人身形交錯,帶起陣陣風聲,當兩人雙掌相踫時,只听到轟然一聲巨響,各退了幾步。

花軒然一拂紫色衣袖,「方君臨,你若不想鑄成大錯,就跟我來!」話落,他已騰空而起,隨他身形翻轉,朵朵鮮花飄落紅塵。

方君臨略一猶豫,便隨後跟去,白衣飄展的他宛如一抹輕雲逸向遠山。

這時,卻有一朵黃色的花朵飄向趙定章,那花朵色澤鮮艷,花瓣層迭,散發出淡淡的馨香。奇怪的是趙定章一見那花,臉色立即變得蒼白,他不可置信地驚呼︰「忘情花!」

這世間只有一個人會種忘情花……

忘情冥前,方君臨與花軒然相對而立。

方君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墓碑上的字所吸引,他喃喃輕念︰「進我情冥,再無生還;身入腐土,情留人間。忘情?」他淡淡地一笑,笑中有一絲絲苦澀,「若是能忘,就不是情了。」

花軒然奇異地看著他,「想不到你對情之一字也深有體會。」

方君臨心里怔忡,是嗎?他何時懂得情了?眼中的茫然更深,但他的面容卻益加沉冷,「花軒然,你大鬧晴妃陵,又領我來這忘情冥,到底想做什麼?」

花軒然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深深的嘆息一聲,「你知道嗎?這忘情冥其實是我母親所建,她自己為情所苦,所以立誓要幫天下痴情人忘卻情痛。忘情冥並不能奪人性命,但因里面種滿帶有毒素的忘情花,所以走進忘情冥的人會因為聞到花香而喪失對前事的記憶,自然也忘了情。我一開始只覺得有趣,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竟因為兄長反對我們在一起,也走進了忘情冥,她忘了情但也忘了我,我求母親救她,誰知她早已將內心完全封閉,解藥無法解心,反而因不穩定的藥性而讓她的眼楮……」他雙拳緊握,痛苦地閉了閉眼楮,「這兩年來,我想盡辦法想喚回她的記憶,但是卻沒有一點兒效果,我實在無能為力,才想到了你……」

方君臨的面容沒有絲毫變化,即使心里極為同情花軒然,但如今他自己的心結尚死死糾纏,又如何能幫人?「花軒然,你為什麼會想到我?」

「因為你和她朝夕相處那麼多年,你一定能幫她找回過去。」

「朝夕相處?」方君臨原本茫然的目光驟然凝聚,心髒緊張得幾乎不會跳了!可能嗎?世上只有一個女人曾和他朝夕相處,而且失蹤了兩年,「你在說誰?」

答案只有一個︰「方惜月。」

忘情宮里忘情人。

當方君臨走進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時,不但手顫,連心也顫了,他就要見到惜月了,他日思夜念的妹妹。兩年來,他無時無刻不牽掛著她的安危,對她的離去更是百思不解,花軒然的一番話讓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亂和彷徨中,惜月竟是因為花軒然……他錯了嗎?

臥室門前,花軒然小聲地問丫頭︰「寶貝她醒了嗎?」

丫頭抿嘴一笑,「公子,您的寶貝醒與不醒有什麼區別嗎?」

寶貝?方君臨心里哼了一聲,這家伙真是不懂肉麻為何物!

門開了,方君臨走了進去,屋子里是溫馨而綺麗的,淡黃色的地板,淺紅色的妝台,還有白色象牙床前的紗帳斜飛,他像是走進了一個夢幻世界。

方惜月就坐在窗前,清麗的容顏消瘦許多,白色的紗衣長得曳地,窗外吹進的風讓她的秀發飛揚起來,但她只是靜靜的坐著,似乎身外的一切全已不在乎,安詳得似已超月兌了凡塵俗世,而她的眼卻是空茫而虛無的。

方君臨震驚地看著她,在那一瞬間,他覺得千山萬水、滄海桑田全可拋在身後,他只想擁有眼前這一個變化了大千紅塵才可得的白色身影,他一步一步走上前,顫抖地開了口︰「惜月。」

方惜月身子動了下,但眼光仍然凝注在遙遠的前方,「誰?」

「惜月。」方君臨蹲在她的身前,右手顫巍巍地撫上她的臉,「-的眼楮?」

花軒然搖搖頭︰「她的眼楮什麼也看不見了。」他心里不禁一動,因為他突然想起在晴妃陵前見到方君臨那時,他的眼神也如惜月一般,茫然且無情感。

方君臨強忍熱淚,「惜月,我是……」

「他是方君臨,我們的朋友。」花軒然突然插嘴,他擔心現在的方惜月誰也不記得,萬一听了方君臨是她哥哥的話,一定更親近他,那怎麼行?

一只小綠鳥落在窗前,「呀!公子你發什麼神經,怎麼把你的情敵也帶來了?你這不是自掘墳墓?」正是小翠!

「小翠,我再說一遍,方君臨是惜月的……」花軒然猛地頓住話,靈機一動,「惜月,這位方公子確實追求過-,但-的心中卻只有我一個人,根本對他毫無感覺,我找他來也是因為你們畢竟相處了一段時間,也許他能幫上什麼忙。」

方君臨惱火地看著他,但又不便說什麼,他不想再刺激惜月。

方惜月卻無所謂地道︰「其實,過去就過去了,我不認為現在有什麼不好?」

「可是……」花軒然有點激動,「過去有我們的情呀!現在的-卻忘了……」

方惜月的心仍是茫然一片,她真的不記得花軒然,甚至經過兩年的相處,她還是沒什麼感覺。倒是每次一听到「情」字,她的心就莫名其妙地痛,就像是剛剛愈合的傷口又被重新撕裂開一樣,為什麼呢?難道她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但最終卻被她遺忘?

黑暗中,她感覺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那手有些粗糙,但卻異常的溫暖,是……那個叫方君臨的手?他也追求過自己嗎?為什麼一听到他的聲音,她的心里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甚至有一絲絲心動……

「惜月,這個魂鈴是我親自戴在-的手上,我希望它能伴-朝夕,可我萬萬沒想到,魂鈴猶在,但惜月-的魂又在哪里?惜月,-怎麼可以連我也忘記?」方君臨搖動她腕上的魂鈴,將頭埋在她的衫裙間,他的肩在顫,心也在顫呀!

他哽咽的語調奇跡般地軟化了方惜月的心,雖然不知為什麼,但方惜月第一次為自己遺忘了過去而感到內疚和不安,「對不起!我真的……想不起來……」

花軒然心里立刻不平衡起來,惜月每次說忘了他時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現在卻對方君臨說抱歉……

小翠——翅膀,故意嘆息︰「唉!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公子,這回你完蛋了!」

「蠢鳥,給我滾一邊去!」

「哇!救命!」

這時,方惜月輕輕側頭,右手抬起並模了下左肩,這熟悉的動作立刻讓方君臨明白了,他關心地問︰「惜月,-累了吧?是不是想睡了?」

方惜月微微怔了怔,「你怎麼知道?」

溫柔地替她拂開額頭的亂發,方君臨理所當然地說︰「有什麼不知道的?-的一舉一動對我來講都是最最熟悉的,我們之間已經不需要用語言去解釋了。來,惜月,我抱-過去。」他一把抱起方惜月向床前走去。

方惜月忍不住低呼一聲,因為他的動作太突然了,可是,一觸及到他溫暖寬闊的胸膛,她竟忘了掙扎。那有力的心跳聲、那強烈的男人氣息,讓她涌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追求過自己?

方君臨把她輕輕地放在床上,並替她蓋上薄被,最後,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惜月,-乖乖睡,哥……不,我在這里陪。」既然花軒然硬說他是惜月的追求者,他也不好改口,而且他也怕讓惜月的記憶更加混亂。反正,什麼種稱呼對他都無所謂,只要能讓他看到惜月、照顧惜月,那就足夠了。

他就坐在身旁,而且離自己非常近,方惜月甚至能感覺到他輕微的呼吸聲,唉!他倆真的熟悉到這種程度嗎?甚至可以不顧男女之別坐在她的床前,可是,花公子明明說她心里沒有他的,那他應該保持距離才對!為什麼他……

「惜月,-又在亂想什麼?還不快睡!」方君臨一看她的手緊緊抓住被角,就知道她一定在想什麼不解的事。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被子下面,並輕輕地拍著她,「好了,有什麼疑問等醒來再說,快睡吧!」

方惜月只覺得自己在他面前根本無所遁形,但她對他卻一無所知。

花軒然呆呆地看著他們親近的樣子,心里別扭極了,他真想把方君臨一腳踢出去,然後自己霸佔他現在的位置。可是,即使方君臨不在,他也沒辦法,因為惜月根本拒絕任何人的接近,今天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之外;不過,也難怪!他們畢竟是兄妹,血脈相連,自然不一樣!花軒然這樣安慰自己。

直到確定方惜月熟睡了,方君臨才敢放任自己的感情,伸手輕輕地觸模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額……真的像作夢一樣!他重新找回守護了那麼多年的惜月,即使現在的她已經忘了過去,但那並沒什麼關系,他相信他能讓惜月想起曾經發生的事……

雖然非常舍不得離開方惜月,但方君臨心里卻有太多的疑問,所以他拋給花軒然一個眼色,兩人走了出去。

方君臨到了門外才嚴肅地問︰「花軒然,我想問你,你怎麼能肯定惜月是因為愛你才進入忘情冥?你們只見過兩次面而已!你們之間可曾有過什麼允諾?況且,惜月若愛你,直接找你就是,為何要走進忘情冥?」

面對他一連串的問題,花軒然卻從容得很,「你听著!我和惜月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但你應該知道世上有句話叫一見鐘情吧?所以,對我和惜月來說,兩次面就已足夠!我們之間也沒什麼允諾,因為我們早已心靈相通,不需要那些俗而又俗的海誓山盟。還有,惜月之所以走進忘情冥,那更不用說,罪魁禍首就是你,你反對我們並威脅惜月和我分手,惜月敬你但又愛我,兩難選擇之下,只有忘情一途!」他分析得頭頭是道。

方君臨皺著眉,「這畢竟是你自以為是的推測,也許惜月另有愛人呢?」

花軒然不耐煩地翻翻白眼,「真受不了你!事實都擺在眼前了,卻還在那兒自欺欺人!你也不想想,這世上除了我花軒然,還有誰值得她痴情至此?」

方君臨用一種很怪異的眼光看著他,「我真不知道該佩服你的自信,還是嘲笑你的自大?而且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自以為是從何而來?難道就因為你長了一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嗎?」他的話一點兒也不留情。

花軒然的臉又開始發青了。「方君臨,是不是每次見面,你不損我兩句,你就不甘心?」

方君臨重重地說︰「是又怎樣?」

「你……好!我看惜月的面上讓讓你,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惜月有她自己的選擇,這一次她僥幸活了下來,但你若再對她的感情橫加干涉的話,我不知道她下一次是不是還有這般的幸運了!」丟下這幾句話,花軒然氣沖沖地轉頭就走。

方君臨木然地站在原地,弄不清自己此時的感覺,他真的錯了嗎?惜月是因為自己的「蠻橫」才絕望至走進忘情冥?他該怎麼辦?他真的不甘心把惜月交給花軒然那個花心大少,但是,如果他繼續反對……會有下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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