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輾轉反側、冥思苦索、一夜末眠後,都會出現暈沉沉的癥狀。可最不值的卻是——自虐到現在,卻還沒有半點頭緒。
可惡的楓岸淳,憑什麼一口咬定她有辦法?商量?說得簡單!杜霆鈞又不是傻子,哪會肯替她出錢?
撥撥頭發,凌羽苦惱地垂下頭,坐在聖博的大門外承受冷風吹襲。
突地,一輛白色汽車吱地一聲停在她面前,車窗里探出一張似永遠掛著溫柔笑意的臉孔。
他的笑容像是清晨的第一道陽光,驅散寒意,讓人從里到外慢慢暖起來……但當她看清眼前的汽車時,整個人又僵住。
「凌羽?你怎麼坐在這里?才六點啊!」
凌羽站起,拍著上的灰塵,故意忽略他的問話。
「其實你不來,我也打算去一趟楓堤。」杜霆鈞用手輕拍車門,「瞧!你的小福特又能正常運作了,自然該物歸原主。」
「不不不……不用!」凌羽猛搖雙手,她可沒錢付給他。
「不用?」杜霆鈞有些不明白了,「汽車不是你向別人借的嗎?難道不急著歸還?」
「不——不急!」凌羽勉強笑著。這樣子逃避,連她自己也有些瞧不起自己了,「先借你開兩天好了,沒有關系。呵——呵呵!」只要一天沒有拿到車子,修理費就應該可以多拖欠一天吧?
「借?」杜霆鈞失笑,「我有我的藍寶堅尼。今天是因為想還你車子,所以才開來上班的。」
「我說了不用嘛!」凌羽突然大吼一聲,讓杜霆鈞怔愣住,而她也瞬間紅了臉頰,垂著頭再也不肯抬起。
她是怎麼了?杜霆鈞不明所以。大清早坐在聖博門外,是為了等他嗎?那麼,仍是為演出費的事?或是回去時挨了楓岸淳的責罵?望著她疲憊的神態,杜霆鈞不免心疼。
他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要與楓堤過不去?這不像她的作風,而爸爸又為什麼會縱容她?細想起來,他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但是,不管怎樣,這件事都不該牽連到她。
也許,他該找楓岸淳談一談;又或者,干脆私下給她演出費,好讓她回去交差。反正,他就是不想看她愁眉不展的模樣。
打開車門,杜霆鈞揚著柔柔的微笑,「上來吧!陪我一起吃早餐。有什麼問題,等坐下來後再慢慢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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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嘗這里的粥,除了材料是精挑細選的外,更有獨門秘方,不但口味鮮美,還有增強體質的功效。」杜霆鈞正推一盅雞粥到她面前,同時夾一個水晶餃到她盤子里。
「吃個早餐還這麼復雜!」凌羽胡亂地塞一個餃子入口,咕噥道。
「不是復雜,而是為身體著想。」杜霆鈞看她邊吃邊皺眉,知道她一定吃不慣粥里的藥味,又夾了一個四色燒賣給她,說道︰「來!多吃點,吃飽了才有精力談我們的事!」
杜霆鈞的「事」是指演出費,然心虛的凌羽卻誤以為是指修車費,一口快入喉的粥險些嗆出。
「嗯!粥的味道真的不錯!」吞下粥,她給他一個討好的笑容,然後又迅速地低下頭,塞滿一嘴的食物。
然而,在瞬間的對焦中,她看到杜霆鈞臉上的表情凝住了。
他在想什麼?是不是開始覺得——鄙夷?
她真的好恨自己的懦弱,她從不逃避事情的,為什麼現在卻變得不再像自己了?
坦然,是她生存得快樂的原因,她怎能讓自己「墮落」?不!不可以!
好!深吸口氣,凌羽猛地放下碗筷站起,從衣服、褲子的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錢放在桌子上。
「我只能先給你這些,你逼我也沒有用!但,請相信我,剩余的部分我會分期還你,絕不會抵賴。」她一口氣說完,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杜霆鈞因她突兀的舉動回神,看她的眸子閃著光芒,也露出了笑容。
「你給我錢?」他裝作吃驚不解的模樣戲謔她,「是我弄錯了,還是你弄錯了?我一直以為你纏著我,就是要從我口袋里挖出錢來。可現在你卻自己掏出錢來,是想放長線釣大魚?」
「什麼呀!這些錢是……」
鈴鈴鈴……杜霆鈞口袋里的手機響起。
他充滿歉意地微笑一下,然後接听。
不知電話的那頭說了什麼,只見他變了表情,詫異地望了凌羽一眼,然後將手機交給她。
「我?」凌羽比他更詫異,她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杜霆鈞點頭,「是楓岸老板!」
凌羽猶豫著將听筒貼向耳邊,里頭立刻傳出楓岸淳的吼聲,那吼聲令她的臉色一路慘白到底。
「楓岸淳又責備你了?」杜霆鈞擔憂地問,「你告訴他,我可以——」
「不是!」凌羽呆怔一下,立刻又跳了起來,「我媽媽氣喘病發作,正在急救!」
「什麼?」杜霆鈞猛地站起,擰緊眉宇,「那你還愣著干什麼?快告訴我她在哪家醫院,我送你去!」他拉起她的手,就往門口跑去。
快出門口時,凌羽突然想起什麼,叫道︰「錢!」
「沒關系。我常來這家餐廳吃飯,所以他們會每個月來跟我收帳,不用擔心!」杜霆鈞以為她指他未付餐費的事,一邊解釋,一邊頭也不回地直拉她往停車場跑。
「不是!不是!」凌羽還在叫,想止住他的腳步,怎奈敵不過他的力氣,只好半蹲著,死拖住步子。
「那到底是什麼?」
凌羽撇著唇角,無限委屈地抬頭望著他,「錢!我的錢還沒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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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弟,你的家人到底什麼時候來?」急救室外的走廊上,一名表情冷漠的男醫師正雙手插入衣袋,詢問眼前男孩。
「我就是病人的家屬。」男孩的聲音很干淨、很悅耳,「而且,我不是什麼小弟弟!」
「你能作主?」男醫師不以為然。
「能!」男孩毫不考慮地點頭。
「哼,少說大話。」男醫師研判了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伸手捉住男孩的手臂。「你還是告訴我,怎麼和你爸爸聯系吧。」
「放開!」男孩似乎很不喜歡有人踫他,急急地掙扎。
「嗯?」醫生因他的反應而感到錯愕,尚未回過神來,身體冷不防地被急沖而至的女子重重推開,向後踉蹌,「你——」
「放手!」一聲清脆的厲吼傳來。
「凌羽!」杜霆鈞追上去,卻已來不及阻止了。
「你干嘛欺負他?!」凌羽不分青紅皂白地吼道。
在她的震怒聲中,杜霆鈞呆住了。望著她那燃燒著怒火的臉龐,他才真正明白,只有入駐她心靈的人,才能讓她如此激動,並不顧一切地付出。
那個男孩——是她心靈深處的人嗎?
看著她毫不猶豫地用身體擋在男孩前面,他不由地心生妒意。
「別每次都這樣好不好?你這樣子會顯得我很沒用。」男孩道。
「我管你有沒有用!我可不希望你也躺上病床。」凌羽不悅地瞪他一眼,回頭又朝好不容易站穩的醫生再吼︰「你有什麼不滿意就沖著我來,別欺負小孩子。」
欺負?「你說什麼!」男醫生快發火了。
「姊!」站在凌羽身後的男孩——凌帆感覺好無奈。
「你是他姊姊?」男醫生終于看清凌羽的容貌,表情突然變得尷尬。
「對!你想怎樣?」對于欺負弟弟的人,她毫不客氣。
「我要見你們的父親。」
「死了!」突然,兩個字郁郁地從凌帆口中吐出。
男醫師皺緊了眉,而杜霆鈞的臉也凝重起來。
「有什麼問題,直接跟我說。家里——我作主。」凌羽道。
「是嗎?」男醫師冷哼,「那先去把剛才的急救費用結清吧。」
凌羽的臉色立刻泛白。
「讓你為難了嗎?」男醫師冷笑道,「听說前兩個月的醫藥費,你們也直到上個星期才付清。」
「那又怎樣?最後我們還是付了。」
「我們是醫院,並非慈善機構。」男醫師擺擺手,「你最奸接受我的建議,等你母親病情梢梢穩定了,就將她轉去公立醫院,那里的收費會便宜許多。」
「你趕我們走?」凌羽急得抓住他的衣服,「這是一個醫生對待病人應有的態度嗎?你——怎麼可以如此冷血!」
「醫生是給病人最好的建議,與冷血無關!」男醫師反握住她的手,無情地轉身,「現在跟我去結帳!」
「我現在沒有錢!」她並不是想要無賴,但她真的沒有錢。
「什麼?」男醫生的臉色不太好看。
「多少錢?我付!」杜霆鈞終于介入。
男醫生放開凌羽的手,盯了杜霆鈞一秒,隨即道︰「你嗎?很好!」他笑得似乎是不懷好意。
凌羽瞬間漲紅了臉,用力推開杜霆鈞,「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凌羽,別擔心,一切有我!」杜霆鈞雖然皺起眉,但仍是很有耐心地安撫她。
「我說了不用你管,你听不懂嗎?你少自作主張!我們不需要你的錢,更不需要你的憐憫,你滾開!」
「閉嘴!你安靜地待在這里不要動!」杜霆鈞終于爆發,捉住她的肩大吼。
而凌羽竟然就這樣被他給震住,呆呆地微啟著唇。
他——在吼她?
杜霆鈞閉一閉眼。他是怎麼了?只為了她的態度,他競失控地發了脾氣。他……
「凌羽——」他用手指順了順她凌亂的發絲,輕輕地在她耳邊低喃︰「我永遠不會憐憫你。因為我知道,這對你而言是種褻瀆!」
他走了,跟著男醫師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凌羽才發現,她的臉頰沾滿了淚水。
「姊!」凌帆拉拉她的袖口,擔憂地望著她。
她拉著凌帆坐到長椅上,將頭靠在凌帆的肩上自言自語︰「我……這是怎麼了?」
凌帆則用手輕柔撫著她的發絲,眸光卻不由地移向走廊的盡頭。
姊姊虧欠那名男子的,似乎不僅僅是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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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岸,你拜托的事已經辦妥了。」持著電話,適才一臉冷漠無情的男醫師站在窗邊眺望遠處的景致。
「真的嗎?看來你的演技相當不錯噢。」楓岸淳的笑聲在靜謐的辦公室里更為清晰,「謝了,華奚!」
「這你倒是無須客氣。只是,算計旗下團員這種事,未免有損道德?在我的印象中,你似乎不是這種人。」
「喔?可我印象中的你,也是個表里不一的醫生啊。外表冷漠,內心卻善良,且極富同情心,這樣的你,為什麼要幫我扮演冷酷無情的人呢?」
「嗯——」華奚頓了下,仿佛在思考這個問題,然後他開口︰「挺好玩的!」
「呵——好玩?反正不管怎樣,華奚,你要相信我,算計只是假象而已。等新劇上演時,我會第一時間把票送到你手里,如何?」
「嗯——如果要送,就送十張貴賓票。」他道。
「沒問題!不過,你要這麼多票做什麼?」
「同事們對楓堤很感興趣。」
電話那頭的楓岸淳听了直點頭。果然是善良的華奚,多體貼同仁啊!正想應允
「十張票,一定能賣個好價錢。」華奚補充道。
然後——電話那頭再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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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入醫院,已是黃昏時分。
杜霆鈞右手拎著滿滿兩大袋剛從超市里選購來的食品及生活必需品,左手欲推病房門,突然猶豫一下。他退開一步,緩靠在牆上。
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因為他知道他幫她支付醫藥費的舉措,傷害了她的自尊。
而且,他還朝她發了脾氣。
從小到大,即便遇到再不順心的事,遇到再下講理的人,他也可以一笑置之,今天卻失控地朝她大吼。這樣的他,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但,他真的不能忍受她將他當成是一個自作主張、多管閑事的陌生人!
然而,在這件事發生之後,他才知道她一直都是這麼生活著。賺錢付母親的醫藥費、照顧還在讀書的弟弟,甚至因為付不出醫藥費而遭人羞辱……還這麼年輕的她,怎能在承受這些之後,仍展露微笑?
而這樣一個勇敢地、努力地不被世俗壓力所擊倒的她,又怎能不讓他動心?
這樣的認知似一個漩渦,讓他深深陷入,更希望能為她卸去多余的重擔。
杜霆鈞手掌貼上門板,他不再猶豫,緩緩推開門——
剎那間,他又被牢牢地釘在原地,移動不了半步。
只見病房里,柔柔的燈光灑在凌羽身上,散發出美麗光暈,彷如第一次看到在舞台上的她一般,杜霆鈞又一次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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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回去吧,你還沒吃晚飯呢。」病床上的王如艱難地移動一下頭,滿眼憐愛地望著身邊的女兒。
是她拖累了女兒啊!自從丈夫病故以後,她一手撐起整個家庭,可能因為太過操勞的緣故,原本患有的輕度氣喘,最後嚴重到不僅影響了正常生活,也無法再工作了。
因此,整個家庭的重擔只能全數落在凌羽身上。凌羽她本該去北部最好的音樂學院就讀的,可現在……
王如思及此,淚水不由地滑落臉頰。
凌羽正好削好隻果,切了一小片塞入她口中,並羞羞她的臉。
「媽,怎麼了嘛!我又不餓。中午的時候我以大欺小,把小帆的菜搶來吃了大半,所以直到現在還飽得很呢。
而且,這會兒小逸鐵定正在廚房準備晚餐,等他來接替我時,就可以嘗到他做的菜了。」
深吸口氣,凌羽做出期待的模樣,「哇!只要一想到小逸做的菜,我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看來,當初他堅持去上烹飪課是對的,我們一家人都跟著受益耶。真不知道日後哪個女孩這麼幸運,能嫁給一個擅長烹飪的丈夫。嘻!」
「小羽!」王如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女兒表現得越開心,她的心就越痛。她知道她的好女兒,是體貼地不想讓她擔心,「是媽媽害你沒有讀成書,還——」
「說什麼傻話?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討厭讀書,從小只愛唱歌。再說,現在有什麼不好?楓岸先生人好,又有才華,現在他正在寫新劇本,還有意將它推向亞洲呢。到時憑我的實力,一定可以一炮而紅。」
再塞一片隻果到母親嘴里,凌羽眼楮笑得眯成了縫。
「況且,小逸和小帆都很听話。小逸除了上學外,還兼家教賺錢;小帆還把小逸做的點心拿去學校賣,總是被搶購一空呢!」
「小羽,這次的醫藥費——」
「對了,媽你不用擔心,最近小帆的氣喘病好了許多,只要他——」凌羽急速地接下話。
「小羽!」
「啊!」刀片輕劃過拇指,鮮血冒出,凌羽跳起來,「破皮了耶。我去請護士小姐替我處理一下傷口。媽,你先休息。」
凌羽微笑著替她拉奸被子,做個一切安好的手勢,「媽,你以為這里是救濟院嗎?要是沒繳清費用,我們早就被趕出去了。」
王如知道女兒這麼說是為了要讓她安心,她別過頭,閉上眼,不讓女兒看到她流出的淚水。
凌羽頓了半響,才輕聲退出房間。合上門,她的笑容立刻消失,臉上蒙上疲倦之色。
現在,母親的病情暫時穩定,醫藥費也已繳清。但她為什麼仍恢復不了以往爽朗的心情,反倒讓郁悶糾纏了整個下午?
她究竟在意著什麼?杜霆鈞嗎?
他今天是真的生氣了。這樣他還會再出現在她面前嗎?凌羽嘆息著。
突地,有一只手從後面圈住了她的肩膀。
凌羽驚跳起來,手肘反射性地向身後攻去——
身後的人像是早有防備,立刻扣住她的手腕。
凌羽欲再掙扎,可那輕柔似和風的聲音卻令她停止了一切動作。
「聰明人是絕不會讓同一個地方被攻擊兩次的。」
是他……
凌羽霍然轉身看著杜霆鈞,怔怔地微啟紅唇,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杜霆鈞「脆弱」地閉一閉眼。天!她微啟的誘人紅唇,引燃了他體內的。「我又有吻你的了!」
凌羽的臉倏地通紅,伸手再次捏住他的鼻尖。
「看來,我還算不上是聰明人。」他嘆息道。
「為什麼?」
「我的鼻子——」杜霆鈞皺皺鼻,「第二次被突襲了。」
凌羽呆了半晌後,突地笑出聲,整天的郁悶心情終于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