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光充滿致命的危險。他要的不是她的選擇,而是發布下來的一道命令!
她略撫去額前的發絲,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我走。」
說完,她瞥見他眼中有一抹得意。
他不再理會她,先蹲子,好像在尋找什麼,接著撿起一根小草放在指間看它搖晃著,她不明白他在玩什麼把戲,猜測他可能是在測試風向。
他向前走幾步後又退回來,抬頭看看天又看看地,她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膏藥,但可以確定的-件事是,他的身分,一個著名的逃亡歹徒,自然懂得如何在困苦的環境中求生。
他往右邊的方向走去,步伐大而飛快,她只能用小跑步緊跟著。
好幾次她都有股沖動想轉身就跑,但是想起那把槍即膽戰心驚,她想,她要想辦法找侗機會偷走這把致命的武器。
越走他越發覺,在這樣偏遠荒涼的山區,他要的不是方向感,而是運氣!
他仔細地觀察整座山的地理環境。這里的土壤飽孕相當的濕度,如果不是經常有突來的雨水流灌,就是山間有溪流瀑布。而山區的樹木也沒有特別的痕跡顯示曾受天災的摧殘,表示人還可居住,可惜,卻找不到任何人工的遺留物,連人類順手亂丟的垃圾都沒有,他行點擔心這是無人的荒山。
他在心底又盤算-下車速與距離,這座山不大,離山下應該不遠。以他目前的處境,可以想象山下必有許多人正在守候他的自投羅網,不管是警察或狗仔的同僚,他都必須先躲開。在誤會未澄清之前,何苦制造不必要的危險,況且他也不是個無名小卒,他不能讓新聞界的人有題發揮。
頂上的天空越來越灰蒙,他必須在天黑前找個落腳的地方,否則等到天黑,四周不見五指,就哪里也去不了了。
他一面走一面數著自己的腳步,他不能迷失停車的位置,如果在山區迷了路,危險才真正的開始了。
現在是初夏時刻,但是她已經可以感受艷陽的威力。他的腳步保持一定的速度,好像一點也不疲累,她則氣喘咻咻全身汗水直流。
她強忍著腳痛緊跟著,無法想象如果,跟失了他,獨自一入迷失在山中的情形。
想到這里,她的腳步又快了點。
她的肚子饑腸轆號地叫起來,除了舉步維艱、烈日燒灼的痛楚外,還必須忍受胃壁的翻攪,從早到現在還未進一粒米,如果她可以預知未來,應該聰明點先飽餐一頓再說。
她想列李嫂最擅長做的八寶辣腸粥,天啊,那種甜、咸、膩、辣的感覺,好像萬只小蟲啃噬著她的神經,使她的唾液加強分泌,她忍不住用舌頭舌忝了一下嘴唇,竟是干燥欲裂的一雙枯唇,她忍不住叫住了他。
「等一下!」
他听到她的叫聲,只好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她的腳早就麻了,只等待這刻死命的呼喊,跟著身體就要軟了下來。她吃力拖著身體,坐在一顆大石頭上拚命地喘氣。
「我不管了,我要休息。」她叫著,腳趾可見一顆顆突起的水泡。
他冷笑一聲走到她的身邊,眼眸中沒有絲毫的同情。
「天馬上要黑了,如果-不怕被野狼咬去,就繼續坐著吧!」他從牙縫里吐氣。
你這個可惡的大壞蛋!
她心里的暗罵幾乎要沖門而出,但是話到嘴邊竟變成無力的哭喊。
「我的腳痛死了。」
她無助地申吟一聲,委屈的淚都要掉下來了。
他扯了一下嘴角,不理會她的埋怨,舉起腳步繼續往前走。
如果她還有一絲力氣,她必定打碎他臉上的冷酷和不屑!
這個男人,不但沒有一絲同情心,而且態度傲慢得不可原諒!
在她的生命里,沒有一個男人敢這樣對她,就是她德高望重的老爸,也要讓她三分。如果有幸回去,她必要派遣梁家十萬大軍直搗黃龍,把他打得面目全非,跪在地上直到求饒為止!
她正想的得意,抬頭卻不見他的人影,她差點大叫出聲,才發現他已經走得相當遠了。她的得意馬上變成像落水狗一樣的無助。
眼看著他的背影要消失了,她忘了胃痛、腳痛、頭痛、皮膚痛,急忙打起精神再站起來,三步並兩步地往前直沖追去,目前最令她在意的應是--死亡之痛。
她一邊小跑著,一邊擦掉臉上的水,不知是汗還是淚。
山區黑暗落下的速度,快得驚人,一下子的工夫便已是半黑的景象。
他筆直地往前走,她卻心神不寧,四周慢慢降下的黑色陰影令她驚慌。黑暗就像死神-般,慢慢地向她靠近,而前方的人影,不管是誰,總有個安全的人樣……
他突然停下來,她差一點就撞上他,他凝神望著山壁不遠的地方。
「這里吧!」他回頭對她說。
她整個人像被放氣的輪胎一樣松軟下來,幾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席地躺下來,如果不是地上的碎石和腳趾的水泡……
◎◎◎◎◎◎◎◎◎
這是山縫間的一個石洞,他的運氣不差。
他用隨身的小刀在附近割下一堆草,鋪在石洞貼壁之處,這個石洞只是山壁的裂縫凹處,大概可以躺四個人左右的大小。
他取出兩個小型的手電筒放在正中央,自己疲困萬分坐下來。
她在洞外站著,兩頭都是地獄,她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他沒有理會她,望著兩只手電筒發呆。
一陣涼風吹來,下午還是炎熱難耐的溫度,晚間卻轉變成陰涼的冷風咻咻,山區的氣候比女人還難測。
她覺得腳踝癢癢地,下意識地伸手往下抓……
她模到一個軟軟的東西,急忙捏緊此不名物,把它拎了起來。
跟著她兩眼一瞪,差點暈了過去。她拿的正是一個形狀丑陋的大蟲子,全身覆上一層細毛僨張著,紅色的大眼球不懷好意地看著她,仿佛斜笑她的驚訝,她從未看過這麼可怕惡心的東西,它似乎也在看著她驚恐的大眼楮,嘲笑她的恐懼。
這個過程只有-秒鐘的思考時間,她的手如電擊般立刻甩開來,然後放開喉嚨大聲尖叫,隨即一鼓作氣跳進了山洞,把自己緊緊縮在山洞最里頭。
他看見她像猴子一樣的驚跳動作,又見到被她拋擲到一邊的小小毛蟲,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回響在窄小的洞內,格外尖銳刺耳,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放我走!不論你要多少錢,我馬上要我爹地送到你面前。」她揮著拳頭狂叫著。
他看著她激動的表情,嘴角依舊掛著剛才未收起的笑容。
他不慌不忙地指了指洞外,外頭隱約有青白色的月光和無盡的黑暗長路。
「走吧!」他說。
她覺得快要哭出來了,他在捉弄她,用他的熟練捉弄她的無助。他明明知道她從沒有單獨處在山中,何況山區中不知還有多少可怕的危險等著她……
「我死了,你什麼也得不到!」
她勉強叫出心里最深的恐懼。
「對!今晚就待在這里,什麼都不要說。」
他用冷酷又無情的表情回答她。
她瞪視著這名暴徒,真想用最嚴厲難听的話罵他,但是現在她是他手上的獵物,她只能乖乖地听他的命令。
只要度過這一夜,明天她會想出說服他的辦法,她不再理會他。
她的腳趾又劇痛起來,她小心地月兌下鞋子,看到自己的趾頭上長滿了小水泡,有的還被鞋底磨破了,滲出一絲血跡,她不禁自憐地申吟出聲。
他順著她的痛處看見了她的腳,暗罵自己自找麻煩地綁了個千金大小姐,就這一點山路就忍受不了,還談什麼未來的冒險生活。
一個黑影朝她面前壓下,她倉卒地抬起頭,接觸到他冷酷的眼眸……
「你干什麼?」她按著胸口,略往後移動。
他一把抓住她的腳踝,她嚇得用力掙扎起來。
「笨蛋!」他大罵一聲。
他檢視著她的腳,不把這些水泡弄掉,明天恐怕一步路也走不了了。
在過度的恐懼下她失去判斷力,只覺得無限委屈和羞辱。
她這一輩子里,除了她爸爸外,還沒有和一個男人有過這麼親密的接觸。現在這個男人、不知名的暴徒,正提起她的腳踝煞有其事的觀看著。也許她不只要擔心她的生命,更要防範一切男人可能對女人采取的突擊……
他隨地撿起一枝尖銳的樹枝,想都沒想就往她腳踝上的水泡刺去,她尖叫一聲,看著水泡一個個破裂開來,汗與淚水一起流下她的面頰,她緊握著拳頭,只能忍住陣陣神經抽搐的痛楚,拚命縮緊顫動不已的身軀,而他卻毫不留情緊抓著她的腳,用指間的力氣把水泡中的血水擠壓出來。
「好了!」他放開她的腳,低聲說。
她看著自己一雙可憐又紅腫的腳,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又滴落下來。
他不再理會她,自顧自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來。
「你到底要什麼?」她發出喉中最大的痛楚。
他看了她一眼,見她眼中蓄滿恐懼的淚水,薄薄的嘴唇似乎因壓抑過久的憤怒而效仿顫抖。
以一個男人對女人的評鑒,她是美麗的,柔柔地如同朝露中的花瓣,盈盈欲墜,搖曳在大自然的冷酷中。她像極了他小說里經常描述的女主角模樣,徒有美麗的外表卻沒有自主辨別的能力。這種女人自有她的最大功用,就是男主角英勇戰勝後松弛的玩物,在太剛且硬的現實里,唯一冷卻仇恨的刺激品。
他微微的-著眼,卻還可以瞧見她緊抓著胸膛前的衣襟。
她在想什麼?
-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徒?
或是心智不正常的犯?
無論如何都是對她造成生命的威脅,他真想大笑起來。
這個游戲夠好玩了吧,他不必再整夜面對空白的計算機腸枯思竭,不必再踱了整晚的步還打不出一個滿意的字,現在故事不就完完整整的早現在眼前,不必費力不必思考,只要心平氣和等待情節的發展。
過了許久,她-動也不動地縮在角落。
她鼓起勇氣偷偷瞧了他一下,他的眼楮似乎閉起來了,胸口隨著呼吸平穩的一起又一伏。
他睡著了?
她既而大膽正眼看他,他真的都不動了,幾乎還可以听到他規律的鼻息……
她悄悄地移動了-軀,每根神經都為之緊繃起來。她看見了他腰間的手槍,黑夜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吸引著她的救命之光……
如果這把槍在她手上,那局勢就要整個扭轉過來了……
她不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面前這個暴徒也不能再對她形成威脅,只要把槍搶過來,明天地就可以安全無恙地回到山下,只要把槍搶過來……
她的呼吸幾乎要停止下來,真怕內心狂烈的呼喊會傳到他的耳邊,然後-切又只是她走投無路的妄想而已。
她張大眼注視著他,他真的好像睡著了,全身上下都靜止不動,于是她放大膽再向他移近了一-的距離,隨著腳步的移動,心髒又似擂鼓般狂跳起來……
她心里明白,目前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了,而眼前正是個大好機會。如果她不想坐以待斃任其宰割,唯一的辦法就是超越原來的自我,去做一件她一輩子都想象不到的瘋狂事,就是……
偷他的槍!
她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好像這口氣足以救她一命,使她專心的思索下一步計劃。
她打著熟睡敵人的主意。
他腰間的槍似乎在向她招手,只要她移到他身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下它,立刻將槍口抵住他的腦袋,如電視影集的警匪作戰一樣,他會乖乖的馴服在她的槍下。
整件事就是這麼簡單,不會有殺人流血的恐怖鏡頭,只要她輕輕移到他的身旁,悄悄不露痕跡地取下他腰間的槍。
說來簡單,但是步步過程卻緊緊扣住她的心弦,每移一步,她就開始幻想起他忽然雙眼大睜,用迅電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腰間取出槍狠狠朝她的腦袋開了兩槍,她也許還來不及適應這突來的變化就已魂斷天涯、直赴黃泉了……
想到這里,她停下腳步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按下將要跳出胸口的心髒,忍受每一個幻覺都叮能變成事實的心悸。
她不知道花了多久的時間才移到他的身邊,然而每一刻的飛逝都對她提出致命的呼喊,警告她這不是小說、電視或是電影上虛構的情節,而是性命攸關的一刻。
她在原地又停頓了很久,豐要是她的手正強烈的發著抖,她必須讓自己平靜下來。接下來是很簡單的-個動作,可以救她一命也可毀她一生的重要時刻。
她內心在大叫著,只要輕輕地、輕輕地把手移到他的腰間,對準目標用力拔出槍,過程僅僅半秒鐘,他將會是她的俘虜……
快啊,快,梁羽柔,只要一個動作將要扭轉劣勢……
她咬緊嘴唇,把手指壓向他的手槍上,她觸到槍柄的堅實冷硬,沒有時間容她思考了,她扣住槍柄,像拔一棵大樹般用力把槍拔出來!
她成功了!她像個英勇的戰將高舉著那把致命的槍,然而槍卻燒灼了她的指頭,她忍耐不住這樣巨大可怕的經歷,因為她不是英勇的女戰將,她依然是受人呵護不懂世事的梁羽柔,柔弱無骨的梁羽柔,一些風-些雨就會把她吹倒的溫室花朵……
他被她驚醒了,起初是驚訝的張大雙眼,隨即看到槍在她手上跳著,忍不住以新奇有趣的眼光看著這場可笑的鬧劇。
「你……不要動!」
她對他大叫,卻握不緊手上的槍。槍在她手中真像一個燙手山芋,令她想丟丟不成,想握又握不緊。
他移了一體,卻引發她的歇斯底里怒叫。
「你再動……,再動我……」
她說不下去,因為她的心里嚴重發毛。
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如果他真的再動一下,她會開槍嗎?天啊,這是一條人命,難道她真的會殺了他?殺,只是一個動作,卻會變成她一輩子的惡夢,永遠不醒的惡夢……
他內心笑得發顫,她當然不知道這只是一把玩具手槍,任何成人都會感覺到假槍的粗制濫造,而她卻正經八百的拿著槍對著他,以為他必將臣服在她石榴裙下,可惜他不是暴徒,所以她的英雌夢是作不成的,還有她實在太愚蠢了,一個連真槍假槍都分辨不出的女人,只能待在廚房中燒幾道好菜,或穿著鏤空真絲的小內衣,躺在床上做出百般誘惑的動作吸引遲歸的丈夫。
他笑了一聲,又移動了一下,選擇更舒服的姿勢,並觀看她下一步動作。
她錯了……
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暴徒,他不可能會害怕一個小女人,對他而言,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不會在乎死在誰的手中,死在-個傻女孩的手上,會比戴著面罩被警察的亂槍射死舒服得多。
她甚至連怎麼開槍都不懂,只能一直往後退,直退到洞口。
「小心一點走,外面虎豹豺狼甚多,別被咬得尸骨無存。」
他輕松的告訴她。
她的眼驚駭地瞄了洞口一眼,外面漆黑一片,黑暗中任何可怕的事都會發生,不只是虎豹豺狼,甚至妖魔鬼怪都可能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沖上來咬住她的頸項……
一聲尖叫聲如青天霹靂一般響澈雲霄……
她驚跳起來,張大恐懼的雙眼尋找聲音的來源……
她無法置信,這可怕的聲音竟出于自己的口中,更無法相信她手上的槍已經被她甩了出去……
冷槍躺在冷地上,發出冷冷的光芒。
她和他一起望著地上的凶器,誰也沒有移動一寸……
接著,她的身體癱軟了下來,坐在地上,看著從自己臉上滴下的汗珠,听著由自己胸口傳來的心跳聲。
她知道他站了起來,感覺他從容不迫地彎下腰,拾起了槍,她閉上了眼楮。
殺了我吧!只要讓這場惡夢快快離去,等她醒來後,才發現這只是一場可怕的夢她咬著嘴唇,期待他按下扳機。
時間好像停止了,他似乎一點動靜也沒有,她悄悄地張開一絲眼縫以探究竟,卻見到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而他伸出的手上,正擺著那只槍。
「拿去吧,大小姐,有時候要置人于死地,並不需要武器。」他的嘴角形成彎彎的弧度。
她慘白的一張臉,緊緊地盯著他的眼楮,死命找尋他的動機。
「我不明白你的話。」她艱難地說出口。
「像-這種溫室的花朵,只要一絲風、-點雨、一陣突來的天雷,都可以把-打得花瓣零落,我又何必浪費一顆子彈呢?」
他的笑意更深更濃了。
她低下頭默不作聲。
「-害怕什麼?」
他-步-步逼近她,她嚇得嘴唇直發抖。
「我答應不殺-,你還在擔心什麼?」
他低下頭,審視她的眼楮。
她可以感受他的心在狂笑。
「怕我會強暴-?」
她怒而不顧一切舉起手就要朝他的臉揮去,他立刻一把抓住她的手。
「想打我?小姐,請-想清楚,目前只有我可以救-,打走了我,-就要孤零零的此在這種鳥不拉屎的荒山上。」他緊抓她的手,不容她有一點的反抗。
她抬起下巴怒視他,眼中有憤怒的淚水。
他臉上生氣的線條軟化下來,他知道他說中了她的心事,事實上,他並不是暴徒,如果她多認識他一點,就不會如此懷疑。可惜,她對他的恐懼遠勝過她的智慧,也就失去了判斷是非的能力。
他嘆了口氣,然後放開她的手,這口氣是為他自己而嘆,誰能想到突然間大作家變成大惡棍了。
她揉著手腕,上頭有他用力的紅指印。跟著手腕上多了兩滴淚,她知道自己又哭了。
他躺在洞口,兩手支在頭後,企圖找尋最舒服的姿態。
「-走吧。」他閉上眼楮。
經過許久的時間,她只是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只讓淚水不斷奔竄在臉頰上。
她的嘴似乎動了一下,努力說出她最想知道的事。
「你……,你會強暴我嗎?」
這聲音小的幾乎像從她心中跳出來的喘息,他似乎感染了她的氣息,慢慢張開眼楮。
他看了她許久,嘴角有點垂了下來,她緊張地等待他的回答。然而,他並沒有開口,反而側過身背對著她。
這是回答嗎?她輕輕吐了口氣。
也許是她神經繃得太緊,也許是她一點吸引他的魅力都沒有,也許他只在乎綁架她後的成果,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把她當成女人……
一陣倦意升上來,強烈的恐懼後帶來的是無限的疲憊。她選了個離他最遠的角落,事實上這洞里最多也只能容下四個人轉身的余地,她和他隔了兩個人身躺下來。
他的肩膀因為呼吸的頻率而緩緩震動著,隱約可見結實的硬塊藏在里頭,男人的肌肉……
她不安地-一下眼。
在她的記憶中,她只熟悉爸爸的肌肉。
當時她還是個小女孩,她最喜歡爬到父親的肩頭,用手-著他那硬硬鼓鼓的臂肌,她抬起頭傻氣地問,是不是把小皮球放在里頭了,爹地正經八百地告訴她,是一只小老鼠躲在里面,而且還會到處亂跑,果然,那塊肌肉真的跳動起來,她嚇得差點跌到地上了。
以後,她不再爬到爹地的肩頭,男人的肌肉也從此消失不見。
然後她上了大學,才有機會再和男人接觸。
大學里的男同學,也有虎背熊腰的,她總覺得是一種粗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象征。他們最得意的是在考試中夾帶小抄,或是以被當掉的課業為榮的愚蠢行為。她太輕易就爬在別人的上頭,好像成功和榮耀對她而言都是唾手可得而理所當然,她有個富裕的家庭,有個從政的領袖老爸和能干精明的媽咪,一個聰明的腦袋瓜和天生麗質的外表,注定她-輩子要受大家的呵護、受群眾的歡迎,她一直是無所怨無所求,直到現在……
她難過地翻了個身,心想,到老到死她都不會忘了今天的悲慘遭遇。
是上天在嫉妒她,她相信。
所謂紅顏多薄命,她擔心。
面前這個聲名狼藉的暴徒,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決定她的命運。
她又翻了個身,人在性命交關之際,又如何能安穩睡去?或許當她閉上眼楮,帶走她的不是睡魔,而是死神,不管是魔或神,只要-個簡單的人,都可能輕而易舉的結束她的生命,也許她會認為自己的命重如泰山,而對這種殺人不眨眼的暴徒而言,卻比羽毛還不值得!
羽柔,如羽毛般的薄命……
她用力眨了眼,發現兩粒豆大的淚珠又滾了下來。
她發覺非但是命薄,連淚水都卑賤得無人理會。
她忍不住用力擤鼻,想讓即將決堤的淚水再收回去。
以前,別說一滴淚,就是一絲不悅都令全家膽跳心驚,梁小姐的淚自始至終都珍貴無比,不像現在……
在她不注意時,黑影又突然壓了下來。
「-到底哭完了沒!」他再也忍受不住了,跳起來大罵。
她還未從驚訝中蘇醒,又見到他倏然而立的巨大身軀,成串的淚水霎然而止。
「-這個……世界上最愛哭的女人,哭、哭、哭,我從沒見過像-這麼愛哭的女人!」
經過一天的疲累,他氣極敗壞忍無可忍的大叫。
她瞪著驚慌的大眼楮,透過她晶瑩的淚光中,他見到自己氣得直跳腳。
她的嘴唇在發抖,單薄的身軀緊縮在一角,盯著他的眼神柔弱又無助,彷佛他是一只巨大的野獸,就要張開大口把她吞下去一樣。
他頹然又坐了下來,想到一天沒命的奔波,跟來了這個陌生的女子,原來是個超級愛哭鬼!
他真是頭痛萬分。
沒錯,他書上的女主角,沒事總愛掛上兩滴淚,企圖引發男主角的愛憐,顯示女人的柔弱,營造男人的好勝與好強心,然後壯男嬌女就構成了讀者最喜歡的愛侶。
可是,他現在遇到的女孩,就像在諷刺他書中的描繪一般。
什麼柔弱無骨、縴縴欲墜的神態,根本就是瘦巴巴、干癟癟!
什麼仙姿玉質、白里透紅的肌膚,根本就是蒼白如鬼,憔悴失神!
什麼秋水伊人,根本就是惡鬼當道,什麼淚眼婆娑、楚楚可人,又是哭成紅鼻頭,腫眼楮,淚痕滿面亂七八糟,真搞不懂,這樣的女人有何可人之處?
她又擤了一下鼻子,好像恨不得把淚水一次流干。
他實在看不下去了,拿出手帕丟在她的面前。
「別哭了,擦擦臉。」他叫著。
她膽怯地看他,他轉過頭去。她急忙拾起地上的手帕,用力擤了鼻,把他這條新買的乎帕哭成亂七八糟。
「我會還你一條新的。」
她補充一句,既又用力擤了一鼻水。
「只要-別再鬼哭神號就行了。」他火大的說。
「我吵了你?」她小心地問。
他帶著可笑的表情。
「這里除了-就是我,難道還有其它的人?」
她急忙左顧右盼,真以為還有第三者在,這種女孩,真不知道她是如何長大的。
她一看,果真沒有其它的人,才松了一口氣。她看出他臉上的譏笑,對自己太過神經兮兮的舉止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的臉看來幼稚和無知,蒼白的小臉配上過大的眼楮,像極了玻璃櫥櫃里的玩具女圭女圭,很難和她碩長成熟的身材聯想在一起,他想她一定未超過二十歲。
「-多大?」他忍不住問。
她神情變得有點奇怪,他在想什麼?難道在想年紀和綁票價錢有關嗎?當然,如果是一宗逼良為娼的人口販賣,她自然要害怕。
「三十歲。」她沖門而出。
他看著她的臉,她故意做出成熟老練的表情。她記得學校同學批評過她,形容她不笑的時候像個老處女。
「二十歲!」他想都不想就下了結論。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猜得-點也沒錯,她正好滿二十歲。她更確定他一定調查過她,不然怎麼可能猜得這麼準。
看著她一臉傻傻的模樣,想到這個溫室小花,如果被真的暴徒綁票了,不知會如何?必是雞飛狗跳吵死人了,他笑了起來。
他笑得大方而自然,她心喜他似乎變得友善一點,急忙緊接著問。
「等你拿到錢之後,你會放了我嗎?」
「什麼錢?」他倒反問起她。
「你不是綁架我?」她傻傻地問。
他明白了,他早該明白她的擔憂和害怕,這個女孩自始至終都以為他是報上的那名歹徒,這種游戲早就已經結束了,而她還自以為是的堅持下去。他該說出來嗎?
坦白說,他竟有點舍不得這個巧局就在他的否認中輕易結束,一旦誤會澄清了,他恢復回大作家的身分,生命又同樣地運轉,無味又無趣地繼續下去……
「-讀過李岳朋的『大冒險家』嗎?」他想到就問。
她不像會是個喜歡冒險的女孩。
「誰是李岳朋?」她莫名其妙地問。
他忘了自己都是用筆名寫書,所以她當然不會知道李岳朋這個名字。
「-喜歡冒險故事嗎?」
他換了一種方式問。
「不喜歡。」她毫不猶豫地說。
「-不覺得冒險是生活的奇跡?」他又問。
她想了一下他的話,然後露出可愛的笑容。
「我覺得那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窮極無聊的小作家制造出的笑話。更可笑的是居然有人還會去看,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百害無一益的書上,真是可惜。」
他的面容急速變了一下,馬上又鎮定下來。
「-都看那些書?」他問。
「我不看消遣的書。」
她神氣地甩了一下頭發。
可想而知,他在心里說。
「我只看有益身心發展、增長見聞、充實知識或醫療方面的書籍。我是學法律的,我剛剛在想,綁票罪最嚴重的判決會是什麼?」一旦恢復自我,她就有一點信心了。
「如果綁票後再撕票呢?」他帶著邪惡的目光。
果然,她變回原來驚嚇過度的傻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