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笛揚潛入海底,他死命憋住呼吸向前滑行。
就這樣游回去?當然不可能,他總要浮到上頭去,但可能正好接到子彈而腦袋開花,干脆沉溺海底。
他不甘心。
因為那個女人,神秘的女人,他捕捉不到真實的她……
為了這個牽強的理由,他寧願翻出水面讓子彈炸成碎片,他想再見她一面。
彷佛少男的沖動,他確實感到熱血沸騰,至少十年內他不再為女人心動,可是這一次他卻傻得拿生命換最後的沖動。
于是,他發狠潛入海底更深處,慢慢的往岸邊靠上。
稍稍接近海面,他也稍稍解除水壓的難受,他小心的尋找庇護處,再從一塊岩石後面小心探出頭。
他用力吸氣,把肺部漲滿才甘心,然後躲在岩石後觀察情勢。
不看還好,一看便有子彈穿過頭頂,他急忙縮回頭,心跳差點嚇停了。
那些菲律賓警察全躲起來了,他只看到李桑瑤飛閃著身體單打獨斗,她的身手真不是蓋的,他不免又懷疑她的身分,一個從早到晚只會讀書、教書的考古學家,會有這麼矯健的身手?
他小心探出頭,這次敵人不再玩槍戰游戲,他們從樹叢跳出來,大概有七、八人左右,全是白皮膚的外國人。
正如李桑瑤所說的,敵人並非要她的命,而是擒拿她的人,所以一接近李桑瑤後,他們不再用槍枝對付,反而赤手空拳與李桑瑤較量。
他嚇出冷汗,面對八名高大強壯的外籍兵團,別說韓笛揚不敢輕舉妄動,就是十個李桑瑤最後也得束手就擒。
不過出乎意料的,他看到李桑瑤修長的兩腿,左弓、右踢、上躍、下翻,便有兩名大漢被踢倒在地,再看她一記漂亮的回旋踢,繞了一圈後,起碼踢到三個人的下巴。
她的粉拳也不是蓋的,伸縮快如閃電,一個笨蛋躲在她後頭想乘虛攻擊,李桑瑤猛然彎子,那人撲個空,她隨即握住對方伸長的手臂,運足氣把他整個人抬起來,然後像掃落葉般揮向每個逼近的人。
韓笛揚立刻縮回腦袋,這次不是頂上飛過子彈,而是李桑瑤的力氣嚇倒了他。
她還是個大力士?!
待他喘氣後又探出頭,正好看到李桑瑤的小臉挨了一拳。
韓笛揚突然怒火攻心,那個粗魯的硬漢怎麼可以打中李桑瑤的小臉呢?萬一她因此毀容或留下疤痕,豈不是害了李桑瑤的一生?
他必須想個辦法。
于是,韓笛揚偷偷推動了一下岩石,發現地面干燥光滑,而石頭的稜角也風化得差不多,要推動岩石並非難事。他一點-點往前推,他們正打得如火如荼,不會發覺一座岩石正悄悄移近他們。
李桑瑤中了一拳後節節後退,她的左臉腫了起來,汗水滴到眼楮里,頃刻間她模糊了視線。
短短不過三秒鐘的遲疑,卻足夠讓敵人扭轉劣勢,趁著李桑瑤稍微一愣的空檔,-個人飛躍上來,堅硬如刀的釘鞋往她下巴踢去--
這一踢,把李桑瑤踢飛了起來,她重重落在地上,眼冒金星頭痛欲裂,敵人馬上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八個人一齊往她身上撲去。
就像橄欖球賽一樣,一個人撲倒下去,其它人相繼迭羅漢般蓋上去。
他們終于抓到獵物了,李桑瑤被他們壓在底下。掩不住內心狂喜,敵人爭先起身搶看獵物,地上剩下最後抱著獵物的人,他們看得嚇呆了……
最後一人抱的並不是李桑瑤,在他底下的竟是一塊大岩石。
第一個撲倒的人,事實上是被岩石撞昏過去。
原來,當他們發瘋似的向李桑瑤撲來時,滿心歡喜的只想著擒到獵物,卻忽視了周遭的變化。
第一人往李桑瑤身上撲來時,距離不列一尺的地方,有一塊岩石飛快朝他撞來,這一撞可不輕,馬上又被七名重達一千公斤的巨漢壓倒在地,那人不休克才叫怪。
趁他們慌亂跳腳之際,韓笛揚早以最快速度將李桑瑤拖下海,他堵住她的口鼻,深深潛人海底。
岸上大漢發現李桑瑤變成石頭,又四面無人、海面平靜,各個嚇得雞飛狗跳四處亂竄,皆以為遇到了鬼。
海底的女人好像暈了過去,全身軟綿綿的靠他扶持。等了許久,等到韓笛揚肺部快憋炸時,他才浮上水面,岸上已不見半人,果然敵人全嚇跑了。
他嘿嘿笑,智取才是善戰者最厲害招術,只憑匹夫之勇逞強,只怕有十個腦袋都不夠貼,就算李桑瑤武藝高強,也斗不過八名大漢圍攻。
他把李桑瑤拖上岸,自己也倒在地上喘氣。
幸好韓笛揚泳技高超,否則憋這麼久的氣,怕也憋上天了。
李桑瑤躺在沙灘上一動也不動,她好像暈過去了,韓笛揚急忙探探她的鼻息,幸好還在呼吸。
他想,此地不宜久留,萬一敵人心想不對勁又折回頭,子彈對他可不留情的。于是他慌忙將李桑瑤扛上肩,三步並作兩步往相反的方向奔進叢林深處。
失去重心的人會變得很沉重,因為她的體重完全被地心引力吸收。沒多久,韓笛揚已感覺肩上沉重無比,壓得他滿頭大汗,全身酸疼。
烈陽刺得他雙眼睜不開,汗水和著泥水流進眼楮里,腳步踩在雨後的爛泥中格外艱苦,每跑一步,他還得回頭來翻亂地上的泥團,怕被敵人發現蹤跡。
韓笛揚循著樹與樹間的空隙行走,不停被針狀樹枝扎痛皮膚,他咬緊牙關,走到忍無可忍的地步,終于撲倒下來。
他倒在干枯的樹葉上喘氣,每根骨頭都累碎了。
李桑瑤平靜的躺在他身邊。
她可真好命,他想。逃亡過程驚心動魄,李桑瑤卻是兩腳懸空中度過,連一滴汗都沒掉下,真不公平。
韓笛揚想搖醒她,可是她的模樣,讓他忘了要做什麼。
她閉著眼,密長的睫毛覆蓋雪白透明的肌膚,濕潤的長發披散前襟,她全身濕透了,黑色緊身衣貼住身體,有意無意展露玲瓏有致的曲線,還有她的長腿,美妙的順著緊身褲直透腳踝……
韓笛揚迅速將眼光移開,從李桑瑤縴細的腳踝回到臉上。她甜美的小嘴鮮紅欲滴,微張似合好像正等待著他。
公平!當然公平,如果能得到她的吻,要他背著她上梁山,也在所不辭。
于是,他的臉逐漸貼近她,他聞到她臉上的芳香,輕微的呼吸聲令他心蕩神馳,他將嘴湊上,想蓋上她的……
當他發現時已經太晚,他被蓋上好大一巴掌。
巴掌力道不小,把韓笛揚連人帶身打落一邊,她躍起身,眼楮明亮精神抖擻,絕不像暈倒過的樣子。
「謝謝你背我上來,我在你肩上休憩好久,體力也恢復了不少。」她伸伸手、彎彎腰,完全沒事的樣子。
韓笛揚可累慘了,腰酸背痛、四肢無力,還贏得一巴掌。
他瞪著她看,難以相信他居然被騙了。
「別這麼生氣,你想,我若不假裝暈倒,也是被你拖著跑,兩個人跑,不如一個人跑,你看我們不是順利逃掉了。」她掠掠長發,將它們扭干,水漬濺到他臉上。
她是惡魔,他再一次肯定。
「這件事-怎麼解釋?」他憋住氣問。
這一天他著實憋了太多氣,她討好的坐到他身邊,他像躲避毒蛇般閃到另一邊。
「很簡單,他們比我們先到了,我原來計劃等我們布置好一切後,再等他們上岸,誰曉得……」
「他們布置好一切,等我們上鉤!我們坐船,他們坐噴射機,動作當然比我們快,難道憑-精明的頭腦卻沒料到這一點?」
「他們不會殺我的。」她安慰他。
可是對我,他們可不會留情。韓笛揚忍住胸口的忿忿不平之氣。
「那些和-一樣精明能干又受過專業訓練的好警察呢?他們逃得可真快。」他就是忍不住不帶諷刺的言語。
「你以為好警察該坐著等死?聰明的警察會保住生命請求援手,只求目的達到,不論個人生死。我想現在警方已經派出大批警力,全力逮捕犯人歸案。」
「那-呢?」
「我出了什麼問題?」她無奈的說。
「別告訴我-的身子也是與天俱來,我叮不相信整天做學問的女人會有這麼好的身手,-所展露的搏擊技巧,普通人辦不到的。」
「當然,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學習。」
「為什麼?難道考古還要學著和骨頭打架?」他實在很難控制不挖苦她。
她抿起嘴唇,深鎮著眉頭,似乎不願談這個問題。
「我父親是警察。」
「是嗎?美國的,中國的,還是菲律賓的?-為什麼不直接找他幫忙……」
「他死了。」
他愣住,淚水從她眼角滑出,她轉頭拭之。
「對不起……」他慌亂道歉,悔恨自己口無遮攔傷了她的心。
「他不是聰明的警察,卻是個很好的拳擊手,最後被一顆小子彈要去性命。」
「-一定很傷心了。」他同情的說。
「換了你不會傷心嗎?」她問,淚眼閃爍不定,好像他問了蠢問題。
韓笛揚無言以對。
坦白說,他從小失去父親,父親死時,稚齡的韓笛揚以為他睡了,不過前年母親去世,痛徹心肺的滋味,到現在猶難淡去。
他們沉默坐著,各自緬懷逝去的親人,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的憐憫。他們都是孤兒,也都是異國逃犯,現在又共同被人追殺……
「你怎麼不結婚?」
游絲般的聲音飄過來,他看著她,白色皮膚透著粉紅。
「-怎麼知道我沒結婚?我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現在被-抓到這里來,可憐他們要變成孤兒寡母了……」
她即刻以指頭擋住他的嘴。
「別詛咒自己,我知道你沒有結婚。」
「-怎麼知道?」他拿闊她的手,眼光不放過她。
「我翻過你的皮夾。」她抿下唇,逃避他炙熟的目光。
原本她只想知道他帶了什麼,沒想到竟翻出他的證件。
「-為什麼不翻開褲襠,看我是不是完壁之身?」
她驀然羞紅臉,他一臉幸災樂禍。
「為什麼你的嘴巴總是這麼壞……」她著急無措,舉拳槌著他,他乘機將她拉入懷中。「和提斯全然不同。」
他僵住身體,像被澆了盆冷水,把滿月復熱情澆退。
「提斯是誰?」
「我的未婚夫。」
他沉下臉,只听到粗重的呼吸。
「你怎麼了?」她抬起臉看他。
「現在-說-有八個小孩,我也不稀奇了。」他冷冷開口。
接著,他低下頭吻住她,結結實實的吻落在她唇上,又快如閃電離開,在一巴掌飛過來之前……
她瞪大眼看著他,猛然之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嘴唇逐漸發白,心頭小鹿亂撞,頭暈目眩快昏過去。
他吻了她。
第一次見面,她先主動吻他,當時為了保命,並無摻入私人感情,處于迫不容情的狀態,而這次他卻以韓笛揚的身分吻了她。
在他們朝夕相處之後,在她開始喜歡看他之後,在她夜里懂得胡思亂想之後,吻變得如此意亂情迷、蕩氣銷魂……
他露出迷人的笑容。
「我保證-未婚夫沒吻過。」
她眨眼,他閃著狡猾促狹,憤怒隨即淹沒了她,她動手揮給他一巴掌。
原來以為他能躲過的。
「別用你玩弄女人的手段對付我,我可不是普通的笨女人!」她歇斯底里的朝他吼去。
他重重呼吸,額上暴出青筋,眼底閃爍著怒火。她又打了他,一個連打他三巴掌的女人!他用力揪住她手臂,幾乎將她提起來。
「因為我敢吻-嗎?我敢保證-的未婚夫沒有吻過-,因為-的心是冷的,-的血是冰的,-以為全世界的男人都該听從-的命令?叫他往東他不敢向西,或許-的聰明才智勝過普通的笨女人,但是-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做錯事,別人就得為-收拾爛攤子,-想殺人,別人就得為-提刀,-以為我真的害怕-的威脅?那是因為我願意冒這次愚蠢的冒險,只為了一個愚蠢的女人!」
他說得流暢,大氣都不喘一下。
她可能氣暈了三次,卻被他最後兩句話打醒--願意為她冒險?
她愣愣看著他,仿佛他是怪物。
「提斯吻過-嗎?」講了半天,重點還在這里。
「沒有。」她發瘋似的搖頭。
可憐的女人,他不禁同情她,同時也安慰自己。
「我可以再吻-一次嗎?坦白說,-是我吻過的女人中感覺最好的女人。」
這次,她沒有打他,不過他膝蓋被踢了一腳。
他跳著腳叫痛,她不理睬他,自顧自的大步前進。他想自己的愚蠢大概勝過她,居然要吻女人之前還問她願不願意……
所以說︰水遠不要相信女人會坦誠她的需要!
他追上她,她不與他交談,板著小臉生氣,他只好模模鼻子跟著走。
事實上,她勉強擺出冷淡的姿態,背地里卻激動難安。
韓笛揚說得沒錯,她狂妄自大太不可理喻,別人總要為她犧牲、不求代價付出,她做錯事,就有人為她收拾,以前,有她的父親,現在有提斯,未來可能是韓笛揚。
可是,他真的自願冒險?為了她?
這個問題困擾到天色暗了還不自覺。
他們找到一家民舍,她敲了敲門,里面探出兩顆黝黑的頭顱,像極了印第安人的一對夫婦。
「她是我的朋友。」她在韓笛揚耳邊解釋。
韓笛揚沒有權利搖頭或點頭,李桑瑤和他們一陣寒暄過後,他跟著他們進屋。
主人是個高大的男人,幾乎高出妻子兩個頭,他們熱情的招待他們,在整棵樹砍下的原桌上,擺上燻肉和馬鈴薯熬成的湯,還有韓笛揚叫不出名稱的食物。
韓笛揚更熱情的接受款待,自從上船後,他確定沒有吃過這可口的食物。
可是李桑瑤只吃了面包和湯,對其他肉類一概不沾。
「-怎麼不吃?」
桌面上每個盤子都被韓笛揚吃到見底為止。
「我不吃狼肉、蛇肉,還有老鼠肉。」地帶著歉意說。
韓笛揚當場翻白了眼。
看來這次冒險越來越不單純了。
晚上,他們坐在屋外看星星,當然還有皎潔的月光。
星星躲在月亮旁邊,比不上月光的明亮,卻把黑夜弄得活潑調皮,一閃一閃的,教月光不孤寂。
她凝視著月光發呆,沒有發現他,也沒有注意星星。
「有時夢想真不切實際……」她自言自語說。
已經甘願做星星了,該學著烘托月亮的美麗。于是韓笛揚不說話,听李桑瑤虛無縹緲的音符渙散天際。
「我被夢想騙了,以為會飛到月亮身旁,沒想到跌入萬劫不復的地獄,知道錯了,卻無法抽身……」
她是該悔恨過去,最好包括她的未婚夫。
奔泄下來。
「是我……是我……我殺了他,我殺了父親……」她歇斯底里的哭叫著。
他搖著她的肩膀,要她冷靜。
「是古橫,不是-!」
她含著眼淚,眼神變成淒厲狠毒。
「我要殺了他,我要治他的罪!」
月亮又出現了。遠遠的,從黑雲間展露亮光,小星星減少了。
光,一點點,一粒粒,暈暈的,黃黃的,冷冷的,朦朧不清。
原來裝滿了仇恨。
小星星怕仇恨,他要小心回避月光。
她疲倦的合了眼,倚在他肩上。他依然看著黑色天空,星光、月光、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