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趙子言輾轉難眠。
他躺在窄小的單人床上,听著身旁鬧鐘滴滴答答鬧個沒完。
「果然是鬧鐘……」
他翻個身,卻翻不過腦海中的層層思慮。
明天……,是個重要的一天。明天,他將有個女兒;明天,他將結束單身的日子;明天他將為人父,明天,他就要當爸爸了!
爸爸?多可怕的名詞,代表多少責任與負擔的枷鎖,令他想起日日與豬為伍的老爸,開始,他不再無知無覺了,開始,他懂得老爸額上的汗所代表的意義,開始,他為父愛發汗了。
他又翻了個身,有點想哭。
當然,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但是在無人的夜偷偷流他幾滴淚,也是無妨的。況且這幾滴淚居然是……,喜極而泣!
趙子言要當爸爸了!
他猛然張開眼楮,在黑色的世界中,他見到一個純潔可愛的小天使對他笑,趙子言也跟著笑了。
「我的瑪璃,-長得什麼樣呢?」
無顏色的空間中,他無法克制地開始自語。
「大大的眼楮,胖胖的小手,女敕女敕的雙頰和矮胖的小身軀,-有多頑皮?多可愛?多麼天真無邪又多讓人心疼?我的女兒瑪璃……」
趙子言的自言自語听來太傻氣,也代表了他內心真實的期盼,他需要瑪璃。
「明天起,我可以唱歌了,唱歌給-听,我可以說話了,說話給-听,雖然-不懂,但是-會長大,慢慢的-就長大了,知道-曾是我的,我也曾是-的。」
趙子言暗中眨了眼,為自己這番話感動。
這些莫名其妙的言語不無道理,這幾天他的心湖徹底被擾亂了,做了許多夢也想了許多事,然而有些夢已隨風而逝,但是另一些夢卻無形地在醞釀,讓他伸手抓不著更無法想象,因為這屋子,他的生命中,將出現瑪璃……他猛然拭去眼角差點落下的激動,瑪璃在他的想象空間不斷擴大,直到他的雙肩忍不住顫抖起來。
可憐的趙子言……,他同情自己,孤獨太久也奮斗太久,現在他迫切需要證實自己的存在,從一個小女孩的身上,瑪璃。
他再也睡不下去了,索性踢開棉被站起,打開床頭燈,他十分滿意看著滿屋子的杰作。
一張有著蕾絲花邊的電動搖籃立在床邊,一套現代化完整的消毒女乃瓶器,一書櫃的童話書籍,一箱又一箱的尿片女乃粉,還有堆滿角落的狗熊和洋女圭女圭,滿衣櫥的嬰孩鞋衣帽裝……這是趙子言的臥房嗎?簡直就是醫院中的育嬰室。
而趙子言面對他的杰作,滿意地笑了。
他覺得還有不足,瑪璃也許不喜歡女圭女圭,也許瑪璃有著男孩一般的性格,喜歡戰車和飛機,人家說嬰孩期是男女不分的,他該再去買些玩具才是……一個嬰孩,一個生命,一個如他一般會呼吸可能也會作畫的人,多奇妙啊!趙子言內心一陣又一陣的顫抖。
曾幾何時?這份對生命的驚喜,漸漸要超過了他對辦畫展的神話奇跡。
這種轉變未免太快了吧?這一個月中,只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嬰兒瑪璃到來,趙子言忽然間變了個人,他不停的自問自答,不斷地想從已經走過的生命線中尋求意義,而最令他不解的,竟是他對藝術創作的動機。
他一面想著即將來臨的瑪璃,一面想著他辦畫展的意義,然而這兩條線逐漸地、逐漸地連成了一條……「我竟是如此卑鄙齷齪的人,為了自私和自利,為了名望和利益,竟然出賣了自尊和自愛,竟然要出賣了瑪璃……」
「我愛錢嗎?我愛名嗎?我愛大家肯定我趙子言的成就嗎?然而別人眼中趙子言的成就真的就是我趙子言的成就嗎?成為趙子言第一又如何?我寧願成為梵谷第二或畢加索第三,因為我知道趙子言不如他們,雖然我不是他們,也許他們比我還齷齪不如,但是我是趙子言,知道趙子言不如他們……」
從未如此,他感覺快要認識自己了,藉由瑪璃的介人。
「我的畫展代表我,而我,又是怎樣的人?」
因為瑪璃,他已經觸模到他所要的……
「生命不如畫?不如畫嗎?」
他想到即將來臨的小生命……
「不重要,不重要,創作不過在仿真生命的奇跡,卻遠不及生命的真實,瑪璃才是生命的真實奇跡,我趙子言對生命熱愛的真實表現!」他大拍桌子道。
他激動的迥音響在屋內有點詭異,但是趙子言不會害怕了,他知道明天起,他的生活不會再自怨、自哀、和自責。
「一年……」
他有點惋惜,這份喜悅竟然只能維持一年?
「連明天的事都不能預料了,誰又在乎一年後的事呢?」趙子言大笑。
如果有人在如此詭異的夜瘋狂大笑,不要怪他,他才認識了自己。
無疑地,趙子言迫切等待瑪璃的到來,他從有私變到無私,他不再關心新關系的目的,更不會破壞它,因為他需要……沖動地,他走出臥房,打開大廳的燈,眼前的景象又是令人難以想象,一塵不染,就是這樣了,一塵不染,一向亂七八糟的窩居然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所有的東西歸為原位,所有不該出現的雜物消失不見,正有如仙女的魔杖將黑暗變得亮麗。
這又是趙子言的杰作,但是他還不滿足,到處東模模西踫踫,還不忘用手肘再將家具擦抹一番。
他急切地在大廳亂繞,想找出遺漏的地方,他衷心希望給瑪璃一個最美的天堂,由趙子言親手策畫的美麗天堂……他急亂的腳步差點被一部嬰兒學步車絆倒,他蹙眉而笑。
這可愛的小東西也曾載有他「無知無覺」的童年,而現在「有知有覺」的他,同樣要裁有瑪璃的童年……他內心激動得厲害,趙子言何德何能,在全無奉獻和犧牲下,居然擁有了一個小天使!他低眉一笑,接著又轉動眼珠子環顧周道,希望再找出一件令他心喜和感動的東西,可是忽然間他的臉色慘綠一片。
一大件用白布蓋住的書架震驚了他。這是一幅書,這一個月中他最神傷的杰作,那等于是趙子言內心最深的自剖,于是他撲向書架,一手扯下那塊蓋住的白布。
他听到內心如雷般的震動,他用力咬住唇,怕隱藏已久的情感宣泄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書布上以鉛筆簡單勾勒出一個男人的線條,而畫里的男人正目光如炬地盯著趙子言。
「上帝……」他低喃著。
畫中的男人既不是耶穌基督更不是佛祖菩薩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普通得不值得描述,而趙子言卻稱之為上帝……畫布側邊的小角落,被趙子言龍飛鳳舞提上「父親」之書名。
「我從未見過上帝,他也絕不會是我所想象那般;而我所最熟悉的父親,卻真實得令我失去了想象的空間,這二者之間,我將要成為何人?上帝或者是父親?」
這是瑪璃帶給趙子言的最大的麻煩,他開始想要變成如上帝一般神奇的父親。
「在-還未走進我的生命,我已經深深感到我的情感,它已泛濫得不可收拾了……」
忽然他變成痛苦不堪。
「因為-,我不能再自私;因為-,我要再封鎖我的情感;因為-,我知道要做什麼,凡人……,就是凡人了,我不過是一個凡人,多的是比別人愛作畫一點,少的是,沒有責任感和依托,飄飄蕩蕩這麼久,終究一無所有……」
如此即將天明的微暗中,一個男人獨自為生命惋惜卻會更珍惜,正如畫布中的男人,虛無的生命線條卻有了一雙似有生命的目光,而這對眼楮即是趙子言的期待,期待將虛無化為神奇,期待另一個生命閑人他的心扉……「瑪璃!」
趙子言的這聲叫喊劃破了天際,將時空轉成為黎明。
☆☆☆☆☆☆☆
黎明時刻,趙子言還獨自在客廳里,面對「父親」的畫像無言無語。
到底人體還是耐不住一夜未眠的疲倦,他早已陷入半昏半眠的狀態中,不過他硬撐著不闔眼,只怕內心的狂喜期盼會因睡眠而減低許多,他傻氣的希望這種期待的心情可以留久一點。
他實在太累了,累得只要稍微眨動一下眼楮就會被睡神帶走,如果不是那一聲驚響,他真的不願再傻下去……那一聲驚響把他從夢幻世界拉進現實,差點讓他嚇破七魂六魄--那聲驚響,太大、太恐怖、太神奇了,有如來自九天雲霄之外,不像是現實世界里所能制造出的聲音。
「砰」,就這麼一聲,然後門就被炸開了,「炸」字雖用得夸張,但是用來描述趙子言的心情,一點也不為過。因為門開的速度太快也太猛了,連居住此地近十年的趙子言都無法以此速度打開門。
隨著聲音猛回頭,趙子言望見了一個人。
平靜的空氣被突來的人擾亂得混濁,再加上趙子言越來越混濁的氣息,使得整個空間突然變成一股窒息的壓力。趙子言下意識握緊拳頭,這是人類原始以武力解決侵犯的舉動,不管來者是何方神聖,就算臨死之前也要掙扎一番。
趙子言盯著對方,雙眼一圓,握緊的拳頭立刻放松,轉而去揉捏原本困惑的雙眸,此舉動不是眼楮飛進了沙,而是無法相信眼前所見之物。
來者……,是一個怪物!
她,垂著一頭烏黑卻雜亂不堪的長發,戴一頂破舊又嫌太大的牛皮帽,帽子幾乎蓋住了她大半的臉,隱約可見到姣好的五官,可惜全被灰塵和油垢蒙去。趙子言確信她才剛從垃圾堆爬出來。
再將視線往下挪,他看見她穿了一身古老的黑色的大西裝,這種西裝老得只能在爺爺櫥櫃中翻出的寶物,而且到處是補丁和破洞;至于她那過長又被剪得亂七八糟的長褲,帶進了更多的灰塵和沙土,而她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她低笑著,繼而聳聳雙肩毫不客氣地撞進屋內,然後他見到他洗了數十次的地板印上了一團的污泥。
趙子言的眼楮又是一圓。
當人類望見天際飛過的外層空間飛碟,也許會害怕但不會恐懼,因為距離。
當飛碟撞進了屋內直接構成傷害時,人類能做的只是瞠著一雙眼,任其宰割。
當趙子言只能瞠著一雙眼呆立時,她已經來回走動好幾圈了,邊走邊看時還不忘嗤之以鼻。
「老師?窮教書匠。畫家?不過是嘩眾取寵、自悲、自憐自艾又非凡的可憐蟲!」
霎時,趙子言一張臉如燃燒中的木塊,每根血管隨著火花嗤嗤爆裂……此刻來者卻拖來一張躺椅,四平八穩躺坐下來。
「別一副傻樣,或者你天生就是這副德性。」
說完,來者露齒大笑,意外地,滿臉污黑的她,貝齒卻潔白如天上閃爍的星光。
趙子言並無展開任何的行動,只是緊盯著對方。
在弄不清來者為何人之時,他必須忍住肚子里就要爆開的一團氣,以免炸傷別人也傷了自己。
「-是誰?」
這是由趙子言口中發出的聲音,但是他發誓這絕不是來自喉嚨,而是肚子里那一團火所惹起。
來者淺笑不答。
這一來,趙子言再也忍不住了,一個來自外星的訪客沖進充滿別人隱私的住處,而且目中無人、膽大包天的霸佔了這個區域,這是令所有地球人所無法忍受的事,尤其又在主人趙子言滿心歡善迎接女兒到來的黎明,前來攪局。于是他朝她沖過去,將她一把揪了起來。
她倒是一點也沒反抗,有的動作只是扶好差點掉落的大帽。她文風不動站好,甚至連大氣也不喘一下,好象已經相當習慣被人如小雞般拎著。
四眼緊盯,她又是一個淺笑。
「我是……,小偷、強盜、抓奸、走錯門,任你挑!」
「我挑……」趙子言想。
他的反應令她高興,她繼而思索,他會猜她是什麼?或者他已有預感……「-是神經病!」
她愣了一下,接著衣領又被高高拉起,然後趙子言將她拎到門口,只腳一蹬,把來者用力踢出大門。
這下子,來者可憐兮兮坐在地上,但是卻沒有任何的怒狀,表情又是一個淺笑。
「這是你對待客人的方式?」她問。
「這是我對待瘋子最友善的方法!」
說完,趙子言想砰一聲就把大門甩上,但是門卻被卡住,低頭一看,原來她的腿橫亙在門口。
「拿開,否則我就壓斷它!」趙子言不再客氣了。
「拿開?怎麼拿,除非你壓斷它,我就可以拿開了。」來者微笑。
越子言瞪圓了眼,在這麼重大的一天,他不想有任何的不愉快破壞他和女兒第一次的見面,他更無空去理解這個突來的人物有何目的和企圖,他只想擺月兌她。于是他一腳踢開她放在門口的腿,這一腳似乎不輕,她臉上掠過幾許痛苦的表情,他鐵下心佯裝不見,又要合上門,無奈門被堵住,這次是她用手推門。
「先別忙,王有財要我來的。」她忙著說。
壓著門的手松了,趙子言兩眼圓瞠。
「-……」
她一個淺笑,這抹笑意極深,連頰邊的笑渦都露了出來。
上百個思慮靈活地在腦海環繞,而終化成一個問號,她和瑪璃有何關系?
「瑪璃……」她靈活的大眼眨動著,有頑皮更有可怕的惡作劇。
趙子言像木刻的雕像般一動也不動,因為一個可怕的念頭冉冉升起,他努力的打量她,那種打量法彷佛要看進她的骨髓里。
她是瑪璃的母親!
這是趙子言的念頭,可怕的原因是,他全然不知道瑪璃有個母親……這樣想法太可笑,每個人必然都會有個母親,但她來得未免太過突然,在他全然沒有準備的時候……而且王有財末和他提過半字關于瑪璃的母親,或許趙子言根本不需要知道瑪璃母親的故事,更或者瑪璃母親和王有財之間的故事,但是他絕對絕對不希望有個女人……,他女兒的母親來干擾他和小女兒的兩人世界。因為純淨的世界容不下任何世俗的污點,而且孩子的母親,根本……根本就是……嬉皮!
一個亂七八糟、蓬頭垢面、口無遮攔的女乞丐!
想到這里,趙子言有種昏眩的感覺,他不是善于接受刺激的男人,現在在他女兒還未降臨他的生活前,他就先面臨「生母」「養父」爭奪之大戰……她想做什麼?或想要什麼?又思至此,趙子言的臉色立刻慘白一片。
「我想進去!」她文風不動地說。
趙子言肚子更暗松一口氣,如果這個女人只想進來,他會讓她得到她所要的,讓她安心于照顧瑪璃。環境是優雅端莊的,雖然窮了些,但是一定比這女嬉皮的生活好太多。
「請進。」
趙子言慌張打開門,並且刻意彎下腰以示禮貌。
可惜,這女嬉皮太不懂禮貌,她嫌門開得不夠大,不足以迎接她這位貴客臨門,所以她一個大腳將門踢開,站在門後的趙子言被踢個正著,模著鼻子卻不敢喊痛。
女嬉皮亳不客氣又大搖大擺走進來,那頂過大的帽子不時掃過他櫃架上的小裝飾品,那是趙子言搜集的小飾物,想送給瑪璃的見面禮,于是他急忙伸手去扶。
「女士,屋內不需要戴帽子的。」他忍住氣說。
女嬉皮揚起眉,不是這個問題令她覺悟,而是趙子言稱她為女士,也許在她十八年的嬉皮歲月中,還沒有人用這麼嚴肅的字號稱呼她。
「我到今年年底才滿十八歲。」她抗議。
抗議的語氣太稚氣,令趙子言才想再一次打量她以猜測她的年紀,果然,露在污垢外的小塊臉皮是潔白稚女敕的,趙子言有點想信她所說的。這不能怪他,每個人經過垃圾堆旁時,誰會在意里頭藏有什麼寶物呢?他開始專心的注視她……十八歲的女人代表什麼?
他見她眉毛彎彎的。
十八歲的女人代表什麼?
他見她大外套隱露的瘦長身軀。
十八歲的女人代表什麼?
似成熟非成熟、似懂非懂、似是而非的年紀,男人永遠猜不透的青春……十八歲……至少能生育!
在趙子言的知識範圍內,十八歲的女人要生孩子是綽綽有余之事了,問題是哪個負心的男人竟然做出如此不負責任的事?那該遭天打雷劈!他依稀可見她明亮的目光中閃爍幾抹悲哀--為她不幸的一生嗎?
「-被-棄了。」他努力開口。
她眨了眼,好象懷疑著他的問題。
「你知道了?」她帶點傻氣。
「他帶了個女人從此遠走高飛對不對!」他不由得生氣。
這是世人寫過千百回的故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海誓山盟之後,又能再對另一個女人同樣的海誓山盟,結果是,兩個女人的悲哀……「對,去美國,我也順便去了。」她開心地說。
趙子言驚駭得不知所措。
這年頭居然還有大享齊人之福的可能?還是嬉皮男女的特權?至少以趙子言的智能就無法理解。
「你反對嗎?」她的大眼楮一閃一閃的。
「反對?我要反對什麼?我要反對的事太多,我反核、反戰爭、反同性戀,就是不反對一個女人愚蠢得被騙!」他討厭被嬉皮愚弄。
見他滿面紅光,她知道她激怒了他,卻不知因何事理。
「你不管我嗎?」
「我管?我要管的事太多,有學生的作業遲交,有別人在我的門口涂鴉,有欠的錢還不出來,就是管不到-的事!」
「你的意思是……,你不管我的事?」她似懂非懂又眨了一次眼。
他真的被激怒了,這個女人雖然是瑪璃的母親,而她愚蠢得像個白痴。況且她已經遺棄了瑪璃,正如她被男人遺棄一般,從此而後她和瑪璃一刀兩斷,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要她從他們的世界消失,至少在這一年內他不要再見到她。
「對!-過-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咱們誰也管不到誰的事!」
「肯定?」
他真的覺得她的神經出了毛病,莫名其妙闖進一個陌生男人的家中,還頻頻詢問他要不要管她的事,她真把他當成整天吃飽飯沒事干的無聊漢了。
「肯定!」他再一次嚴肅地告訴她。
「即使是我的生活方式?」她又試探一次。
「-是指-的嬉皮生活嗎?告訴-,就算-是殺人犯、吸血鬼,還是不關我的事!」
這個回答令她看來很樂。
「我開始喜歡你了!」她說。
趙子言倒退兩步,他相信當她開始喜歡某個男人時,那個男人的惡運就開始了。
「好了,-到底要什麼?」趙子言終于受不了了。
她揚起一雙對嬉皮而言過于秀氣的眉。
「你說呢?」
「錢!」趙子言篤定的說。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錢!」
好大的狂語!趙子言緊盯著她,卻見她撇過臉,令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忽然他油然升起一抹側隱之心。
這個可憐的小乞丐,自尊比誰都強……
「難道他沒有給-錢?」
「你說誰?」她轉過頭看見他滿面的怒容。
「那個男人。」他吸了口氣。
「很多男人給我錢。」她聳聳肩,依舊一點也不在意。
趙子言愣一下,然後感覺頭頂升煙……
瑪璃的母親不但是個女嬉皮,也是……
妓女!
買主竟是他大學的同窗好友,王有財。
他替王有財可悲,一個名聲-赫的紈?子弟,居然需要在未成年又乳臭未干的妓女身上尋求慰藉,所謂的錢財,不過是交換物品的媒介物,卻幫助不了原始的罪孽本性。
他氣極敗壞,卻瞥見她笑了。
「-為此得意?」
「哈!」她仰天再笑一下,更惹怒呆站著的趙子言。
「應該的。」
忽然,瑪璃的母親站了起來,她伸伸懶腰,好象這張椅子令她坐得十分不舒服,趙子言依稀可見他的躺椅上留下一團油漬。
趙子言又握緊了拳頭,雖然他不修邊幅,但也不至于生活懶散得像嬉皮一般,尤其,他無法忍受一個女嬉皮在他家中東翻西敲的舉動,瞧,她正肆無忌憚在翻他堆放在牆角的油畫……「不要動我的東西!」他沖過去,從她手上搶下他的畫。
那幅畫是他去年夏天所畫的果女圖,那個夏天使他炎熱難耐,于是一張張的果女圖就誕生了,為了驅炎。
「畫不該是死的,應該垂吊在空中,隨著風而搖曳,才有生命的感覺。」
「騙人騙己的行為。」他不贊同。
「嬉皮原來就是騙人騙己,不過他是真實的騙人騙己,不像你,躲在房里騙自己。」她揉一下鼻子,他看見她一手指的灰。
「這是我家的事,干-何事?」
「對,說的好,不干我的事,我喜歡這種論調。」她皺皺鼻子,話像大人,樣子卻還是個孩子,趙子言簡直不敢相信她竟是一個女娃兒的媽了。
「好了,除去瑪璃之外,我和-之間無話可談。」
趙子言擦去額上的汗,不可否認,這個女嬉皮令他緊張,他不知道她下個舉動是什麼,帶走瑪璃嗎?他又掉了滴冷汗。
「現在我們不就在談瑪璃的事嗎?」她頰上的笑意又現。
「瑪璃的事該由王有財來談。」
「錯了,王有財要听我的。」她得意了。
果然,他最害怕的事發生了,最代表現代人的文化,莫過于為兒女的監護權奮戰。
一股不知由何而來的奮斗意志,排山倒海淹沒了趙子言。他忽然像極欲保護幼鳥的母鳥般,展開翅膀準備接受侵犯者的挑戰。
「-不信任我嗎?怕我不能好好照顧-的女兒?」他提了口氣問。
「我的女兒?」她奇怪的張大眼楮。
「我的一切-都看到了,我是個窮教書匠、騙人騙己的畫家!-看到了,這個屋子、這個小空間,是我埋藏自己的騙局,三十年來我自命非凡,拒絕別人的關心,拒絕一切可能在我身上發生的愛,不管是親情、友情、愛情,我都鄙視它的存在,我將所有的精力奉獻給狂想,狂想竟是我發現的最大騙局,直到,直到王有財走進了這里,告訴我我將得到照顧瑪璃的機會,-知道我的想法嗎?」他說得額上冒汗。
瑪璃的母親搖搖頭。
「當時,我還想到以瑪璃換得辦畫展的機會,這是王有財的提議。」
「這只豬……」她罵道。
「沒錯,-罵的好,身擔教育重任的我,居然和我父親養的豬沒兩樣!」他用力捶一下桌面,她嚇了一跳。
「我不是指你……」
他沒有看她,眼光飄得老遠。
「瑪璃,她是個天使…,上帝憐憫我,當我在人間有如孤魂野鬼般飄泊難定時,降臨一位小天使伴在我身運,讓我感受愛人的喜悅,讓我承受人間必要的責任感,-知道這是多麼令人感動的事嗎?」他激動得連嘴唇都在微微發抖。
可惜,她不懂。
「你是同性戀嗎?」她傻問。
他抬起激動後漲紅的臉,一臉不解。
「既然不是同性戀,如果你這麼需要愛,滿街都是人,隨便找個人就可以愛了。」她翹起嘴。
他瞪她一眼。
「我不是嬉皮。」
她臉部微紅,言下之意是在罵她了。
「-說的沒錯,滿街都是人,但是他們已經擁有他們自己建立的空間,想闖進與之共享,沒那麼容易……」他繼續說下去,卻被她打斷。
「我明白了。」
他驚訝。
「你根本就是十足的懦夫,不然就是自閉癥。」她信心十足說完她的結論。
他痛苦的閉上眼。
「也許-說對了,但是至少我在瑪璃面前不是,從她身上我要建立新的人生觀!」
她的雙眼一亮,新的人生觀?這似乎是場有趣的游戲……突然,他感覺疲累,不是因為昨夜的未眠,而是感到領養瑪璃不在是件容易的事。
「好了,-到底要什麼?要什麼條件-才願意放棄瑪璃,要怎樣做-才不會再干擾我們?」他揉著眉際說。
「放棄?干擾?」她靈活的眼楮一轉一轉的。
他忽然憤怒起來,這個女嬉皮,她不會懂瑪璃對他的重要性,她在人群間打混太久了,一點也不會同情他的孤獨……「雖然-是瑪璃的母親,但-不過是上帝藉-的身體孕育出孩子,其它不是-能擁有的權利!」
「瑪璃的母親?」
她的一雙眼睜得老大,她被他搞胡涂了……「瑪璃跟著-能過得好嗎?在垃圾堆中打滾,在公園路旁睡覺,或是到了十八歲還半宇不識?更或者,-還要背著她接客?」他怒聲斥責。
「接客?」她瞪圓了眼。
他悲痛萬分的搖頭。
「或許這是-的職業,我沒有資格評論,但是讓一個幼齡兒童目睹自己的母親以身體交換金錢,對她未來的人格發展無疑是一場最深最痛的噩夢……」趙子言說到此,立刻被她打斷。
「等等,你到底在說什麼?」
「-不是……」妓女,這個字眼實難說出。
「是什麼?」她有點著急,之前,她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妓女!」他發狠大叫。
有三秒鐘的停頓,他們四眼對望著。
接著,一陣突來的陰風掠過趙子言的左臉,再听到一聲輕脆的聲響,立刻趙子言的左臉──印上了五條鮮紅的手櫻「妓女?你說我是妓女,你簡直是神經並豬八戒!」一聲驚人的怒吼,差點震破趙子言全身之中最屬脆弱的耳膜。
他滿眼星光看見面前一張氣得扭曲的小臉,接著又在分不清東西南北之際,趙子言認為最完美無暇的右臉,立刻又飛上兩抹鮮紅的手印,緊跟著月復部也中了拳,恍然間,他急忙閃避。
「虧你還要當我的監護人,虧你還是為人師表的老師,虧你滿嘴的大道理,居然罵我是……」
一記拳頭又飛來,趙子言急忙伸手抓祝
「等等,監護人?什麼監護人?」
她一張臉氣得紅至耳根,小小的肩膀因為怒火而顫動著。
「我就是……」
如被死神宣判一般,趙子言等著下一場最深最可怕的噩夢……「瑪璃!」
聲音不是來自這位自稱瑪璃的女嬉皮口中,而是來自門口。此刻,瑪璃和趙子言齊望向聲音的來源,而罪魁禍首正立在門口。王有財笑嘻嘻地,一臉諂媚至極的表情。
「原來你們已經見面了……」
王有財話未說完,一個回轉飛腿就射了過來,把王有財踢出門外,跌個四腳朝天。
接著,飛腳的目標轉向趙子言,趙子言一愣,低頭一看,胸部就印上一個腳櫻「你們這兩個神經並無聊漢,膽敢拿我的終身開玩笑!」
接著她沖到門外,提起王有財的衣領,就朝他似抹了粉的白臉上補上一拳,痛得王有財大叫一聲,而立在門內的趙子言完全傻住了。
「你說這個神經病是我的監護人?」瑪璃指著趙子言朝王有財大叫。
「听我說,瑪璃!趙子言是最佳的人循…」
王有財話未說完,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我已經要滿十八歲了,他才三十歲,還是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你要我稱他為爹地?」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有一年的時間,到時-就有自主的權利,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但是這一年-必須要有個法定的保護者,而且,-在國內已有前科紀錄,如果沒有人約束-的行動,-要被送回去的。」
這下換趙子言張大眼。
「前科?什麼前科?她犯過罪?」
「破壞家庭。」王有財轉頭告訴趙子言。
「誰的家庭?」
「我的。」王有財自得意滿的說。
趙子言的眼楮快要撐破了,他連思索的余地都沒有就破口大罵。
「你們這對狗男女!」話才說完,一本厚重十六開的「論語」就朝他飛來,擊重他的頭部。
「你罵人!我只不過和他在旅館睡一晚,誰曉得他的太太就沖過來。」她拍掉手上的灰塵。
趙子言快昏倒了。
「趙子言,你以為和一個女嬉皮會發生什麼事?她是為了找希爾頓飯店的蟑螂才和我去的。」
王有財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誰說大旅綰不會有蟑螂,我放一只不就有了,所以你輸了!」
「我沒輸,在-還沒找到之前就被破壞了。」
「誰說的。」她從口袋里挑出一枚小玩意丟給王有財,王有財一見,嚇得膽魄盡飛,轉手又丟給趙子言。
現在那枚黑黑的小玩意停在趙子言的肩上。
「蟑螂……」他拎起。
瑪璃樂得拍手大跳。
一陣頭昏目眩的感覺襲來……
趙子言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