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允玠站在街邊,想回身問問身後那女孩想吃什麼,才發覺她並未跟上,還站在坡道上來的轉角處。她正仰著臉,嬌小的身軀就浸沐在微弱的晨陽下。
他回身,往她方向走去,在她面前站定。她仰著的臉蛋上,交錯幾縷朝陽和建築物的陰影,輕闔的眼簾濕潤著,尾處有瑩光爍動,他沉沉看著她,直到那瑩光滑落,在淌過她太陽穴對,他抬指抹了。
她被驚動,猛然睜眼,他只是看她一眼,淡淡說︰「走了,別站在這車子進出的地方,很危險。」
他走在前頭,她跟在他。身後,一臉若有所思,也若有所失的模樣。他偏過臉龐,看她一眼,她在電梯里的那番話讓他甚是意外她的感性,他以為她只是愛哭,只是還沒法習慣面對這種工作就是會遇上的生離死別,沒想到她的眼淚還帶了惋惜和一種無能為力的哀傷。
她方才站在那仰著面容流淚,可是又想起了那救不回來的新生兒?他在心底低嘆,握住了她手臂,快步過街。
「你想吃什麼?」他松了她手臂,看著她問。
抬眼看了看幾家店家招牌,她沒什麼特別反應。「都好,我吃東西不大挑的。程醫師想吃什麼呢?」
他倒是被她問住了。以往和意馨一起吃飯對,總是她說了算,次數多了他竟也習慣由著女生的意思,想不到這個女孩卻又不一樣的反應。
「就前面那家豆漿店好嗎?」他問。
她想也沒多想,應得干脆。「好啊。」
點了餐,她微垂面容,吃著自己的蛋拼,卻一直看見另一雙筷子不停伸到她眼前,她盤內的蛋餅吃了一半了,但還是滿滿一盤——隔壁那男人點了不少,一直往她盤里塞來,蘿卜糕、雞塊、煎餃、煎里肌。
見他吃得愉悅,並不像吃不完而把東西往她這里塞,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在他又拿起叉子叉了兩小塊蘿卜糕放進她好不容易又吃掉一點的盤上時,她終于出聲︰「程醫師,你要當在喂豬也沒關系,可是我怎麼看也只是一只迷你豬,吃不下那麼多,而且我正在減肥,這幾天下了大夜後都是洗了澡就睡覺,沒吃早餐,因為吃完東西就睡覺會胖的,所以你別再塞給我吃了,你自己倒是多吃一些才是真的。」
程允玠放下叉子的手一頓,他緩緩側眸,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回。「減肥?」她看來沒幾兩肉,減什麼肥?!
她被他灼灼目光看得不知道怎麼辦時,他突然出聲,倒緩了些她的尷尬。「是啊,減肥,不過你別誤會,我只是想瘦臉,我這張臉圓得和哆啦A夢沒兩樣耶。」
「嗯。」他爽快應了聲,她大受打擊,以為他認同了她的哆啦氣夢臉,但下一瞬間,低頭喝了口無糖豆槳的他突然又道︰「在我看來,是比較像河豚,但總比像海綿寶寶那樣還來得好吧。」
「……」她無言了,腦袋里是無窮無盡的點點點。他這是在安慰還是在落井下石?沒敢再開口,她認命吃著,好半晌後,想起了什麼,開口問︰「程醫師,你已經很習慣面對醫院里隨對會發生的生離死別了嗎?」
「不面對就能挽回什麼嗎?」他反問,明白她還在意著那個早產兒。
她停下筷子,沉默了幾秒才說︰「程醫師說得是,面不面對,他就是走了,就是救不回來了」
「與其在這里難過,為他不忍,倒不如記起經驗,警惕自己下一回面對時要更謹慎小心。」
他看著她輕垂長捷的側顏。「生命就是如此,怎麼掙也掙不過天,我們的職責是盡力搶救,其余的只能听天命,你听來或者覺得很宿命,但現實面就是如此,人生就是這樣,再絢爛也有回歸平靜時。在醫院工作會有很多遺憾,但偶爾,也會有驚喜,也許哪日讓你遇見驚喜時,你會覺得今日的遺憾也是一種成長。」
她翹睫輕扇,手中筷子戳著盤中剩下的兩小塊蘿卜糕。他說的這些她何嘗不懂?她也明白生死有命,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坦然面對又是一回事,終究是一條性命啊……陡然地,她手中筷子被抽走。
「吃不下就別硬撐了。」程允玠見她心思又走遠,拿下她手中筷子,起身到台結脹。
走出店家,他垂眼看了看腕上的薄表,思慮著什麼,片刻,他才偏過頭問她︰「你住哪里?」
「新境大樓,在過去兩條街那邊而已。」她踮足,比著她租處的方向。新境那棟樓他倒是知道,因為許多外地來的醫護人員,會租在那里,甚至在那里買樓。他要買下現在住的那樓公窩前,也曾考慮過新境。
「你走路來醫院的?」他又問。
她愣了下,才不好意思地笑說︰「我騎車。」不是她懶得走路,是因為上班前二十分鐘她才醒來,不騎車肯定要遲到。
「那你自已小心,別又走神。」他原擔心精神和心情皆不甚好的她能否平安回家,現知道她就住附近,應當是能安心的。
她點點頭,見他轉身,她想起什麼,喚了他︰「程醫師,你趕著回醫院嗎?」
不是說了我有meeting要開?」他側過面龐,陽光在他五官上折射出明明暗暗的光影,灑落在他寬闊的肩線上,穿著白袍的他,。身形顧長俊挺,偏冷味的爾難氣質,引人側目。
「你一整夜沒休息耶。」meeting後就是門診,他這樣身體負符得了?
聞言,他微微一怔。從升了主治醫師開始,他哪個時候不是這麼忙的?但誰曾這麼留意過他有沒有休息的問題?他看著她,那雙有著深深折痕的黑眸抹過什麼。
「呃……我說錯話了?」她眨眨荔枝核般的圓眼。
那眼兒很澄透,又黑又亮,透著一抹純真,她那句話應是肺腑之言。他斂下黑眸,視線在她胸前的繡名上略作停留後,才淡應了聲︰「個醫生不是這樣在過日子?」說完就轉身。
「唉,程醫師,你等等……」見他停步,她再喚了聲,然後見他偏著面龐沒看她,但她知道他在等她開口。
「很……謝謝你,帶我出來吃早餐,還讓你破費。」結脹時,她從錢包拿了錢,結果被他瞪了好幾眼。「還有,我想要提醒你,你別忘了去安慰一下女朋友,她看起來好像很傷心也很生氣,女孩子總是需要哄一哄的,你說幾句好話,她會明白你的辛苦和你的為難的。」
程允玠頓了下沒說話,看了看來車後,他穿過街道,往兒童醫院大樓走去。
她怎麼知道他沒哄過意馨?她又怎麼知道意馨會不會為了他的幾句好听話而願意體諒他?
感情問題若真能這樣容易解決,情侶間就會少了多少紛擾。
最近,他常想著,他和意馨這段看似平穩的感情,能再經得起幾次她說分就分,說和好就和好的折磨?他甚至想過,只有他一個人,或許會過得更愜意……
他抹了把臉,長腿一跨,再度進入那棟總是扮碌不停的大樓。
門鈴一響,程允玠便翻身坐起,他低垂著面龐好半晌後,閉了閉猶有困意的眼眸,再次睜眼時,他抹了抹臉,確定自已完全清醒著,他才下來。
下半身只著一條平口褲的他,從一旁的椅子上順手抓來休閑長褲套上,他赤果著精實的上半身,走到大門口。可才一拉開,隨即听見尖銳聲嗓。
「程允玠——」蕭意馨站在門外,瞪著門內的男人。「你、你在睡覺?」她看了看他微亂的黑發,還有他帶倦態的面龐。
「……意馨?」倚著門邊的程允玠慵懶地抬起長捷。「嗯,我是在睡覺。」
「你、你怎麼能睡覺?!你不是說了要來找我?」她尖銳聲嗓又提高。
他不說話,只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入屋里。
蕭意馨跟進屋里,合上大門後,走進客廳,她俯視著坐在沙發上,閉著雙眼,神情仍是很疲倦的他。「你不是說你下了班要來找我,結果你躲在家里睡覺?」
那雙有著深深折痕的美目一揪,對上她帶有怒意的眼楮,他語聲平板︰「我沒有躲,我三十多個小對沒合眼,你認為我還有精神和體力去應付你嗎?」
「應付?」她提聲,目光憤憤。「原來你平對都只是在「應付」我?」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被激得有些惱了,站起身來看著她。
「話都你在說的,剛剛明明是你自己說了應付,你現在這麼凶做什麼?要來找我也是你說的,結果你在家里睡覺,你還這麼理直氣壯?」
真是……有理說不清。他偏過面龐,一手撐在腰側,一手擔著眉心,神情似很困擾。「開口說分手的是你,意馨。」怎麼現在又全成了他的問題了?
「那只是氣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眸氣,我一直在家里等你,你人沒出現就算了,連通電話也沒有,你老說你沒時間,現在又能在家里睡覺?」
他繃著臉,不說話了,心里琢磨的是這段感情究竟還能不能走下去?哪個醫生不忙?她若不能體諒這一點,兩人間的感情還能穩定嗎?
你一整夜沒休息耶。不知怎地,他耳邊倏然響起今早那個女孩說過的話。那樣含著關懷的一句話,意馨卻不曾開口過,他要的真是這種不懂體驚的感情嗎?
「允玠……」蕭意馨走近他,雙手環著他腰身,面頗貼上他赤果的胸口,指尖輕剎他胸膛。「那天是氣話,誰讓你不來幫我過生日?你後來也不來找我……」
他垂眸看她。「本來打算醒來後,再過去找你,我們之間是該好好談談,想不到你連讓我多睡一下的時間也不給。」
她抬眸,見他濃眉微沉,她心虛了。「我、我又不知道你在睡覺。」
「意馨,我們這樣分分合合的,還常有爭執,這段感情還能繼續多久?」
「你什麼意思?我們當然會在一起一輩子啊,我只是會害怕你會被其他女人搶走,我知道你在醫院很受歡迎,我怎麼可以不盯緊一點?」她仰首看他。
「你對我難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嗎?」
「我又不是這個意恩,我只是太在乎你,才這麼害怕。」她嘟唇輕啄了下他嘴唇。「如果你想讓我安心,那我們可以結婚啊,你娶了我,有爸爸這個靠山在,叔叔以後也不敢那麼明目張膽地和你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