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這箱是易碎物品,能不能請你們小心一點?」
「那箱是CD,不能摔到的。」里頭有她最愛的一鍋粥地下樂團參與的合輯,可是了不起的絕版貨呢。「啊啊啊——那箱是碗盤——」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
「那個……那一袋是蘿卜和菠蘿,撞到會……爛掉啦!」深呼吸、深呼吸——她已是有些無力了,任憑她好說歹說,她的物品還是被那樣粗魯對待。
眼底驀地映入什麼,她瞠大像會發亮的雙眸,驚呼︰「啊啊啊啊啊啊啊——那是電視機電視機、電、視、機!輕點輕點輕一點——」小手握拳,顯出萬分激動。
她身處的公寓大門前,一部藍色貨車停在那,兩名搬家工人正將車上的紙箱和家具家電「弄」下車,態度十分隨便。
「兩位先生,可不可以請你們——嘿,先生、先生?」她的東西全被從貨車清到地面上,東倒西歪地擱在公寓大門前,然後兩名工人上了車,發動引擎。
「沖瞎咪?」副駕駛座的工人聞言,轉過他那張曬得像烤焦面包的大方臉,笑得詭異,一口台灣國語地道︰「加錢啦,妳加錢偶棉就幫妳搬上企!」
「加錢?我錢已經付清了!」她瞠著圓滾滾的眼眸,滿是不可置信。
「錢是頭家拿企,又不是放在偶棉口袋里。妳加點錢,偶棉一定幫妳把全部的東西通通搬上企。」烤焦面包嘿嘿笑。「怎樣?要不要考力一下?」
「考慮?老板明明和我說好價錢的,我考什麼慮?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那妳企叫頭家來幫妳搬!」說完後,油門用力一踩,貨車沖了出去。
「喂!喂——」她跑了幾步,眼見車子越來越遠,她聲音越是高昂︰「喂!你們給我回來,你們不能這樣隨便就把我的東西丟在外面!」她氣得跺了下腳,越想越不甘願,于是低頭看了看地面,尋找著什麼,最後,竟是月兌了自己的平底涼鞋,用力丟了出去。「混帳!」順便免費附加一句。
瞪視車子消失的方向許久,她終于轉回身,一臉挫敗地往公寓方向走去。腳才移動幾步,便傳來刺痛感,她低頭,看著光果的左腳,想起被自己丟出去的那一只鞋。不想還好,一想又是一肚子氣,她賭氣地不回身去找鞋。
「好過分!居然這樣對我,我干嘛那麼老實啊?干嘛先給錢?豬頭啊我!」看著一地的物品,她無奈地抱起一個箱子走進大門,摁了按鍵開啟電梯門。
上了樓,她微惱地把箱子擱在新住處門口,然後甩掉右腳上那孤獨的一只鞋,赤著腳又走進電梯。待她再回到一樓時,她瞪大一雙圓眸,看著大門外——
有個男人正把她的家當移動到一台小推車上。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小偷這樣明目張膽偷東西?她今天是走了什麼楣運啊?最好笑的是那個守衛居然還視若無睹?大樓請這種守衛是來干嘛的……問號連連。
方才才受了氣,現在又見這種場景,她實在很難平心靜氣。
氣鼓著一張小臉,她走出大門,光著腳丫直往男人方向走去。「喂!那些是你的東西嗎?」烈日下,加上才抱了一箱重物上樓,她臉頰紅潤潤的,像兩顆隻果。
彎身的男人聞聲,抬起了面龐。
李妡芝見到的是一張斯文淡雅的臉,眉目很淨朗,脾性看起來很好的樣子,日頭的光線灑落在他寬肩上,讓他的身體罩著一層光圈,看上去風采朗朗,但他的眉間似乎有著幾道帶點滄桑味的淺痕,添了些憂郁在他臉龐上。
如此清秀好看的五官,卻透著淡淡的蕭索,這樣矛盾沖突的氣質,不算特別帥,但別有一番俊雅風情,格外讓人注目。
她意外男人俊逸的長相,更意外小偷有這樣內斂沉穩的氣質。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當然不是我的。」男人啟唇,眼眸微彎,淡淡的笑意如春風般散開,教人看了神清氣也爽。「那些人真壞是吧?竟然這麼不負責任,把妳的東西都丟在這,還害妳沒鞋穿。下次搬家記得找有信用一點的,也可以找個男生陪妳,有個男生在旁邊,那些人比較不敢亂來,妳也不會平白被欺負。」他拿起一只平底鞋,遞出。
「……」李妡芝那雙本來就澄淨水亮的大眼,現在瞠得更圓滾滾了。她看看他手中的鞋,不就是被自己賭氣丟出的那只嗎?接過他遞來的那只鞋,她拎在手中,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剛好有通電話進來,就站在那邊听,妳這邊發生的事,我那個方向看得一清二楚。」他似是明白她的困惑,指了指他方才所在後,又淡淡笑說︰「我想起我的休旅車里面有台推車,就自作主張幫妳把東西移過來了,這樣一次能搬多一點。」男人額際淌著一顆汗,他抬指揩了去,那動作甚是優雅好看。
原來是這樣……李妡芝看看他,尷尬在她臉上刷上兩抹紅,她吶吶開口︰「真抱歉,我以為你想偷我的東西,所以剛才口氣差了點,請你見諒。」
男人唇角微微一揚,不甚在意的姿態。「沒關系,別放心上。」他雙手擱上推車握把,又說︰「走吧,我需要妳帶路。」話落,他已先走進大門。
李妡芝追上,搶在他之前摁下開門鍵,讓他順利進入電梯,她隨後踏進,按下樓層鍵。
這棟大樓其實是A、B兩棟建築物,兩棟面向外的分別是不同的街道,電梯和樓梯就建在兩棟樓之間,餃接著彼此,兩棟大樓的住戶就從僅有的電梯上下樓,也從同一個大門出入。
電梯到達亮燈的樓層,門一開,男人也沒問身後小姐是住哪一棟,移動推車就往B棟方向邁去。李妡芝看著他的背影愣了下,旋即跟上。
他是怎麼知道她住B棟的?她記得她沒對他提起,而剛才在樓下時,和烤焦面包好像也沒說到這個……她甚是納悶。
男人溫溫帶笑的嗓音召回她遠飄的心緒。「東西就幫妳放在門口好嗎?」男人彎,將她的物品一件件小心翼翼從推車上移下來。「真是抱歉,我還有事得趕著進公司處理,沒辦法幫妳把東西移進去,妳要是信得過我,就待在這里慢慢整理,我再下去將剩下的帶上來好嗎?」男人直起身子,吁了口氣,雙手撐在腰月復旁。
「這樣,你來得及進公司嗎?」如果害他被扣薪水,她可會良心不安。
「可以,還有一點時間。」男人看了下腕表。
「那……真的很不好意思,讓你麻煩了。」這個社會還有這樣的好人?李妡芝其實是有些受寵若驚的,畢竟在他之前,她才見識過人性的貪婪丑陋。
「不麻煩。」男人客氣地擺擺手,又道︰「我先下去把剩下的搬上來,妳慢慢整理。」微頷首後,男人帶著推車再度走進電梯。
男人果真沒騙她,沒多久,就見他又推了一車她的物品上來。他把東西移下推車,動作非常輕巧,喘口氣後,看了看手腕上的石英表,然後思慮著什麼,片刻,就見他拿出手機撥了電話。
他沒防她听電話,她也沒刻意去听內容,但那富磁性的男嗓實在悅耳,就如篇動人樂章,緩慢優雅地傳入她耳中……她好像听見他向對方說他會晚點進公司?
他掛了電話後,她略帶抱歉地看著他。「真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還是你要不要先趕回去公司,推車就先借給我?」
男人看看地上的物品,若有所思著。
「那個……你請放心,我一定會把推車還給你,你可以留地址和電話給我,我親自送去還你,要是還不放心,我就住在這一戶,你隨時可以來找我拿。這樣可以吧?」見他沉默,她雙手背在身後,歪著頭看他。
男人笑了聲。「不過是推車,妳若用得上就送給妳也沒關系,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問題。只是妳的東西還真不少,妳一個人打算要搬到什麼時候呢?」男人一面說,一面挽起袖子。「既然幫了,就幫到底吧!」他推著推車再度進入電梯。
就這樣,男人將她的物品全部搬上樓,一件也不少。
她看著滿地物品,才想鞠躬致謝時,就見他抱起一個紙箱,跨進了大門,她狐疑跟進門,他邊走邊回頭問︰「先幫妳放地上好嗎?」
她愣了下。「……好、好啊!」
見男人放下紙箱,又走出門,進來時手提她的寢具。「這個是放房間吧?」
「呃……對!」她隨著他轉。
「這箱上面有注明是書,妳想放哪里?」
「欸?」她總算明白男人的意圖了,靦腆笑了笑,她擺擺手婉拒。「你不用幫我把它們搬進來了,擱在外頭我慢慢移就好,讓你幫忙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怎麼還能再麻煩你呢?謝謝你,剩下的我可以自己來。」
這男人,怎麼會這麼好、這麼熱心呢?這個社會已是冷漠到就算歹徒在街上公然行搶,也不見得有人會見義勇為出手相助了,他怎麼還可以對一個初見面的人這麼不吝他的雙手?
男人聞言,並未放下手中紙箱,只是淡淡開口︰「剛剛看妳房里有個書櫃,就幫妳放房間好了。」他走進擺著床鋪和書櫃以及梳妝台的房間。
「先、先生,不用麻煩了。我——」她很過意不去,讓一個陌生人這樣幫她。
「電視應該是放客廳沒錯吧?」男人對她的婉拒置若罔聞,堅持繼續手中的工作。「我來看看線路是怎麼接的。」
她張口結舌,愣愣地看著男人蹲跪在牆邊,研究著那幾個電源插座。
這男人笑容很溫煦,她感覺除了熱心外,他性子應該是良善的;他搬移東西的舉止輕巧細膩,像在對待他自己的物品,非常溫柔……這樣性子的人偏又有著他自我的堅持,還真是特別。
她笑了笑,加入他的行動。既然他開口要幫到底,她也不必矯情地繼續拒絕。
李妡芝又看了眼男人專注的面龐,就從這一眼開始,她將男人的長相和男人的熱心體貼,深刻地留印在心間。
李妡芝右手握著行動電話,赤著雙腳,匆匆忙忙間便沖出家門,她摁了電梯旁的下樓按鍵後,又忙著奔進家門。
「王先生,我確實是教養院的社工,不是詐騙集團。」她單腳滑入高跟鞋,重心不是很穩地踉了踉後,另一只腳也跟著滑入高跟鞋,拎起暫置于鞋櫃上的肩背包和鑰匙,退出大門,拉上門把。
「就是慈生教養院,我們院址在……」听見身後電梯門關閉的聲音,她忙轉身急奔至電梯旁,也沒多去留意便摁了下樓的按鍵,讓那兩扇將合上的門又往兩側推移。她拿著鑰匙跑回大門前,鎖門後她轉身欲走,大概是那端的提問教她停步了。
她站在原地,和對方通話的態度十分正經。「當初浩展就診時,醫院的志工有請您填寫一份轉介同意書,我們這邊才會有您和浩展的數據,然後院方這邊就會派社工員進行拜訪和了解。」那雙原是看著地板的圓目瞧見電梯門又往中間靠,她腳步一抬,急忙跑到電梯前,手指壓住下樓按鍵,讓門再度開啟。
「咦,您說什麼?不好意思,可以再說一次嗎?」訊號突然有一瞬間的不穩,她退到一旁,繼續說道︰「王先生,我真的是慈生教養院的社工,我沒有惡意,只是想進行拜訪而已,您方便的話,我們約個時間……王先生、王先生?喂?」像是听不清對方的聲音,李妡芝又走動幾步。
「王先生,您先听我解釋。因為這幾年,兒童權益在國內受到多方的關切和重視……王先生?王先生?喂?喂——」喚了幾次,確定那方結束了通話後,李妡芝懊惱地垂落握話機的手,半晌才將行動電話收入肩背包,有些失落地走向電梯。
「真是出師不利,明明都說了不是詐騙集團,他還是掛我電話,我長得像騙子嗎?」她搖搖頭,俏麗短發在半空中劃出可愛的弧線。「不對,他又見不到我的樣子……還是我的態度像詐騙集團?我明明很誠懇,也對著鏡子練習好多回啊!這樣掛我電話,真讓人氣餒。」垂落頸項,她瞪著腳尖,思量著什麼。
「真被老媽說中了嗎?這真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可是我不去做,大家也不去做,那些遲緩的孩子怎麼辦?」李妡芝喃喃著,片刻,那張迷茫許久的小臉忽露堅定。「不行!我怎麼能因為一次失敗就這樣失意呢?既然電話行不通,那直接殺到家里去總可以吧?至少見到人,王先生就會相信我是社工了吧?!」她笑了笑,露出兩個可愛小梨渦。「就這麼辦,等等就殺過去。」
似是在黑暗迷團中找到明亮出口,她笑意盈盈抬起發亮小臉,不意撞見一對溫柔含笑的男人眼眸,她愣怔住。
可不是前幾天那位出手幫忙她的好心男人?
男人就站在電梯內,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直直望著她,嘴角微彎著一道淺弧,很淡雅,他眉宇間淺淡的憂郁將那張俊顏襯托得很是動人,看上去相當舒服。
他看著她,微點下顎,表示招呼。
李妡芝回過神來,尷尬地也點了下頭。「你、你好,你也是這里的住戶?」他應該是要下樓,電梯卻在這層暫停住的吧?那麼他在電梯里看她很久了?想起第一回遇見他發生的小誤會,再看看眼前的狀況,她一臉困窘。
男人輕點了下顎,淡聲開口︰「妳應該要下樓沒錯吧?我看妳按了幾次開門鍵。」當他打開大門時,見著的是她從電梯前奔回住處穿鞋的畫面,然後他進了電梯,當門將要合上時,又被打開來。他看著她忙碌來回幾次,想她應該也是要下樓,只是被電話絆住,于是也干脆停著等她。
「呃?對,我是要下樓。」真慘,听他所言,他一定是在那里看她好一會兒了。他听見她喃喃自語了吧?完了完了完了,形象全沒了。
「那快進來,電梯就這一部,怕其它住戶要使用。」他對她招招手,語氣一貫和氣。
「欸?啊,對、對不起。」就這樣一直站在電梯外聊天,忘了自己其實是要搭電梯下樓的,小臉隨即感到一陣熱燙。她腳步一跨,踏入電梯內,仍不忘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在這里等。你等很久了吧?」
「大概三分鐘而已。」男人看了下腕表,覷見她听了他的答案後露出的沮喪表情時,不禁莞爾。「別放心上,妳並沒耽誤到我的時間。」
「……喔。」可是形象全沒了啊!
見她垂落面容,男人臆測她大概仍是在意,便又開口,緩和這尷尬的氣氛。「妳在上班?」從方才那通電話的交談內容听來,她是社工員,那應該是畢業了。
李妡芝抬起微紅的面容,淡淡尷尬的神情中,揉進幾許為何他會這樣問的疑惑。「嗯,在上班。」
男人的臉龐又彎起一抹笑意,很溫煦。「我以為妳還只是學生。」
「我今年剛從大學畢業。」她響應,姿態透著一種「我已經不是小孩」的認真。
她發現他笑起來時,眼尾會堆棧出兩道淺紋,和老爸那種又深又長也許還能夾死蒼蠅蚊子的皺紋不一樣,他的笑容很性感,很有魅力。
「上回見到妳時,還以為妳是剛考上大學的小女孩,從外地來到這里念書。」男人又說,他的語氣總是溫溫的。
小女孩?她哪小啦?!她搖搖頭,悶聲說︰「我確實是從外地搬來的,不過是來上班的。」
男人聞言,淡淡點了下頭,想開口說些什麼時,電梯 叮 一聲,到一樓了。
「啊,到了。」李妡芝偏過面容,對上男人溫和的凝視,她客氣道謝︰「今天不好意思,讓你久等,還有謝謝上回你的幫忙,但我得趕上班,再見。」
被他撞見幾次自己的糗樣,她只覺尷尬,忙急著淡出他視線,卻意外拐了腳。
「啊!」她驚呼了聲。就說了她和高跟鞋八字不合嘛!
「小心——」男人眼捷手快,雙掌一探,扶住她縴細的腰身,待她站穩後,他才安心松手。
「謝、謝謝……」李妡芝左手撐著電梯牆面,右腳往後略抬起,右手心隨即覆住微疼的腳踝,輕輕揉捏。
看她揉撫著腳踝,他身子傾前,低低問道︰「要不要緊?」
男人溫熱的氣息一逼近,李妡芝驚顫了下。她真是夠慘了她,在他面前已經很糗了,現在還來這一段?
見她不應聲,他彎身睇著她小腿,再度詢問︰「很疼嗎?還能不能走?」
「還可以,這種疼痛我還能忍受。」她干笑兩聲。「其實我不大會穿高跟鞋,但要做家訪不得不穿。」鄉下長大的孩子,哪會習慣高跟鞋啊?!
「真的能走嗎?妳要不介意,我扶著妳吧。」男人維持原有姿勢,看著她被她自己揉捏得有些泛紅的腳踝。
「可以、可以、可以!」他落在她小腿的專注目光讓她困窘,她急忙應聲,一面又忙著讓右腳落地,雙手懊惱地摀住整個面頰,語氣听來帶點哀怨。「很謝謝你,再聊下去我上班會來不及,先走了,拜拜。」她微跛著腳急急奔出電梯,那模樣只能用落荒而逃來形容。
男人望著青春俏麗的背影,一貫浮染憂郁的眉宇,竟似水般溫柔地舒展開了。
她是一個有趣的女孩,年輕,就是該這樣美好。
五月的天氣,已是高溫炎熱,這就是暖化的證明嗎?還是都市都這樣悶?才五月就已經熱到教人快要受不了,那麼緊接而來的六、七、八月要她怎麼熬啊?還是鄉下比較好,有著涼爽的微風,還帶著青草氣味……
李妡芝搖搖頭,不再想老家的美好,想了也是于事無補,又何需自尋煩惱?可是,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很熱啊!
抹抹汗,她吁口熱氣,換個姿勢站著。
這麼熱的天氣,她要一直站在這里踫運氣嗎?雖然兩次在這棟樓和他相遇,但不表示還有機會遇上第三次,她真要這樣傻傻等下去?
可是都麻煩人家兩次了,她很想表達她的謝意啊!恰好這兩天收到老媽寄上來的水果,她想送一些給他,聊表心意。
這樣站在這等著遇上他的方法實在不聰明,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如何找起?就只好踫踫運氣了。
她嘆口氣,又換了個姿勢。
驀地,余光映入一部銀灰色的轎車像要轉入地下停車處,卻停住。她好奇一看,一輛機車就停在轉角,擋住了車子去路。她心里才想著機車車主真沒水準,就見汽車駕駛下了車,應該是要移動那台機車。
無意一瞄,卻僵住——
那、那不是她在等待的人嗎?她這麼好運氣,真讓她等到了?
而男人像是沒發現她,徑自移動著擋路的機車。
沒有原因的,她悄悄打量起眼前那名氣質淡雅的男人。
他上身穿著一件灰底,黑黃雙條紋寬距相間的立領POLO衫,搭上卡其色的布料休閑長褲,簡單卻不失有型。
前兩次巧遇,他穿著較正式,襯衫加西褲,上班族模樣,而今天是因為假日的關系,所以他才這般休閑嗎?但無論是正式或休閑,那些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極為相襯,因為他人善良,所以穿什麼都好看吧?!
將機車移到恰當位置,男人才想上車,目光卻觸上了她的凝視。
他稍愣,隨即展笑,一口白牙顯現,襯得他風采朗朗。他看了眼巷子,確定車子暫停在那不會影響交通後,才走到她面前,徐聲開口︰「好巧,又遇上妳。」他方才眸光移動時,曾短暫留意巷口處,瞳底悄然刷過一絲幽暗。
穿著這般輕松休閑的他,也是不減其魅力。她瞧他瞧得有些入神,直到他的聲音輕輕竄入耳膜。「……對,好巧……不,不對,我是特地在這里等你的。」那張鵝蛋臉驀地生出暖意,為自己盯著他猛看的行為感到不好意思。
「特地等我?」他困惑地問了聲。「妳站在這里等我?」
女孩好像很容易就鬧臉紅?!覷著她頰面漫開的紅彩,男人發現女孩有張漂亮的鵝蛋臉,五官不算特別突出,圓圓的眼眸搭上鵝蛋臉型卻也秀氣可愛,大概就是這樣的特色讓他將她錯看成大學生。
「嗯,在這里踫踫運氣,沒想到我運氣不錯,等到你了。」她圓眼笑瞇了。
他覺得匪夷所思。她打算在這里等多久?萬一他晚上才回來,她也要待到晚上嗎?她是為了什麼事?
「妳找我有什麼事?還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他眸光淡定在她臉容上。
她搖搖頭,想起前兩回在他面前鬧出的蠢事,仍覺得很不好意思。「不、不,這次沒有。」
「那麼……」男人視線觸及她手中那果肉艷紅的西瓜,臆測著女孩的動機。
視線跟隨男人下移,李妡芝倏然想起此刻站在這與男人交談的最初目的。「這是我媽從鄉下寄來的西瓜,自己種的,很甜又多汁呢!前兩次麻煩了你,覺得不大好意思,所以我把它分成兩半,一半給你。你喜歡吃西瓜嗎?」送西瓜好像很寒酸,但他們的情況,又似乎還不夠構成送貴重物品的條件。
她有些惶惶然,不知道他接不接受她的謝意?
瞧見女孩的緊張和眼底的企盼,男人唇角微微彎起一道溫煦的弧度。「這種天氣吃西瓜最棒是吧?!妳真客氣,我不過是舉手之勞。」他從她手中抱過西瓜,深邃的眼眸輕爍著柔輝。「謝謝妳,我才想著下回上街時,要買些來消暑解渴的。這西瓜顏色還真漂亮,看起來就很好吃,等等上樓切一切放在冰箱,一定會更好吃。」
他說話的聲音真好听,溫溫的,徐徐的,如風似歌。
「嗯,冰過,會更好吃哦!」片刻,她凝眸附和起他,圓圓眼彎成兩道新月。
「那我不客氣收下了,謝謝妳。」說完,他忽然垂下眉目,看著她套上平底涼鞋的秀氣小腳。「腳不疼了吧?」
「咦?」他的視線提醒了她,她才明白他所問何事。「啊,已經不疼了。」她很意外他的體貼和好記性。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笑中透著安心意味。
他眼底那分笑意,散發著溫暖,而眉心間淡刻的淺折又添了些郁郁氣息,他眉眼間的溫柔宛若春水,讓她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原來這個男人除了熱心體貼之外,還有很細膩的心思,她不過是不習慣穿高跟鞋,但那一扭卻讓他放在心上。像她這樣只算得上陌生女人的拐腳動作都能讓他記在腦海,那麼他對待情人時,必定是時時呵護著吧。
真好,她羨慕他的情人可以擁有他這麼棒的對象。
他看了眼車子,又說︰「我先去移車子了,不能一直擋在入口處,要是影響住戶進出可就不好了。」抱著西瓜,他輕點下顎後,笑道︰「真的非常謝謝妳的水果。」接著擺擺手,轉身上車。
瞧著那道趕著去移車的背影,李妡芝緩緩勾起唇角。
這男人,真的很良善啊!
鼻梁上掛著黑膠粗框眼鏡,李妡芝盤坐在床鋪,筆記型計算機就擱在腿上。
她垂著雙眸,專注閱讀屏幕上的數據,那是上星期醫院通報轉介的案主資料,也是她明天將拜訪的對象——
孫定喬,男,九十X年X月十六日生,身分證字號A1XXXXXXXX。經本院兒童發展中心評估與鑒定後,發現該童語言發展遲緩,應積極接受語言治療及早期療育等介入訓練。
定喬,真是個好听的名字,將來她的孩子也要有很好听的名字。
她笑了笑,笑自己無聊,然後推推鏡框,又繼續閱讀下去。
案主的父親是孫裴亞,三十五歲,離異……嘖,怎麼又是離異?現在男女的婚姻觀念真的有待加強,怎麼可以動不動就離婚,讓孩子在單親家庭下成長呢?
既然兩人決定走入婚姻,那必然是很相愛的;既然相愛,為什麼不能愛到底呢?若換作是她,她才不要只愛一半,她要愛到底,和對方纏綿恩愛一輩子不是很好?當然先決條件是對方要很溫柔啦,很體貼啦,很善良啦……偏了心思的她忽地一頓,身軀直挺挺的,像在專注傾听什麼。
片刻,她略皺眉心,摘了眼鏡後放下筆電,一臉困惑地下了床,她連室內拖鞋都忘了套上,直接打開房門,一路走了出去,直到大門前。
在房間時,她似乎听見哭聲,斷斷續續的,然後她循著聲音走了出來。越靠近門口,哭聲越漸清晰,這證明她在房里听到的不是她的幻听。
她悄悄踮起腳尖,一雙大眼從門上圓孔看出去,卻是什麼也沒有,但那聲音仍不止歇——是出自一個孩子!
平日從報紙和電視上得知的社會新聞,一條一條清晰地躍上她腦海。是虐童?還是家暴?
這可不得了,她的專業和正義感催使她打開大門,不理會那雙未著鞋的腳掌貼著冰涼大理石地板的不適,一步一步往對面A棟的住戶家門走去。
像偷兒似的,她偏過面容,耳朵貼上鄰居的銅門,試圖听出什麼,但從里頭穿透門板的依舊僅有哭聲。
不多想地,她伸指摁了一旁的門鈴。
等了三十秒,還沒有人來應門,停在門鈴上的指月復欲再下壓,大門倏地開了。
李妡芝抬眼,訝然地瞠大眼眸,看著面前那眼底同樣閃著輕詫輝芒的男人。
男人發半濕著,瀏海垂落在他的額頭,略掩住溫柔的美目,這樣的他,看上去性感萬分。
「你、你……?」眨了下圓圓眼,確定自己沒錯看。「你住這里?」
眼底分明有著血絲,面龐分明顯現疲累,男人仍舊一貫的微笑,淡點了瘦削的下顎。「我住這里。」
細想前幾回相遇的畫面,她倏然明白,原來頭一回他能那麼篤定她住B棟,是因為他就住在與她大門相對的A棟,她沒想過,他們居住距離竟是如此相近。
見女孩若有所思,一顆心偏又懸著房里的那個,他難得心急了,可仍維持著好風度。「妳有事找我?」
李妡芝回過神,輕搖頭,猶豫片刻後,雖覺冒昧,但她仍是開了口︰「我听見哭聲,發現是從你家傳出來的。」
「抱歉,吵到妳了嗎?」男人誠懇地解釋。「我在洗澡,弟弟正巧醒來,大概是想找我,不小心跌下床,哭了好一會兒。」
弟弟……她困惑地眨了下眼。雖不知男人實際歲數大小,但依外在形象來看,他若有個跌下床就哭的弟弟,那年齡差距也太大了點。
「你弟好像很黏你喔?」她笑問。睡到一半醒來要找哥哥的弟弟並不多見,絕大部分都是會找媽才對。
男人聞言,眼眸刷過一絲不解,片刻,略薄的方唇微揚一抹為人父才懂得的滿足和喜悅。「不,弟弟是我兒子。」
兒子?!
兒子兒子兒子兒子兒子——他居然有兒子?!真是青、天、霹、靂!
李妡芝瞪大眼,震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