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
楊楓楓腦子里彷佛有千萬個鼓槌,砰砰砰、鏘鏘鏘地,像一群毫無節奏感的瘋子,演奏著令人頭痛欲裂的搖滾樂。
她眼楮眯了起來,抱著頭,過了好幾秒,方再度睜開眼。
看著身旁那張熟睡的臉孔,她的眼楮睜大,又閉上,再睜大。
她啪地賞了自己一巴掌──會痛!不是夢。頭,雪白床單上的紅色血跡教她心驚。
不……不會吧?!
她捂著嘴,從性感的唇間,溢出了一聲哀鳴。
她的酒量還算不錯,以前方雲翰多次想灌醉她,可是都沒成功。可是昨晚……隱約的親密片段浮現腦海,接吻、月兌衣服、他贊嘆她胸部的美麗……
不!該死呀……
再怎麼慘,也不該隨便找個路人甲──
她瞪向床上那張臉孔。
那是個美少年,絕對不是隨隨便便的路人甲。
窗外的金色陽光,閃映在他美麗光滑的小麥色肌膚上,略瘦卻結實的胸膛,規律而穩定地起伏著。
他有一張幾近完美,說是天使也不為過的臉孔。
直挺的鼻梁,濃淡適中的英眉,有些深邃的眼廓下,美麗睫毛輕輕地覆蓋著那雙令女人心醉神迷的眼眸,粉色的唇有著性感的輪廓,略顯剛毅的下巴,隱隱冒出青色的胡碴,整張臉帶著健康又漂亮的氣息,完美的教人不知所措。
他實在是長得非常漂亮,不像女人,也不像男人。若真要說,只能說他像個令人驚艷的天使……
唉呀呀!她還不趁他醒來前趕快溜,在這里贊嘆什麼呀?
她抬起搭配著一七五身高,比例完美的修長美腿,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跨走在灑落一地的衣物中間,尋找自己的東西。
、裙子、絲襪、高跟鞋、襯衫……內褲呢?她東張西望地,瞥見自己的皮包已打開,那帶著金色警徽的證件半露在外。
槽了!
她慌張地收好從皮包散落出來的物品,眼角有個證件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護照……是這少年的吧!他是外國人嗎?
她回頭望了下,床上毫無動靜,少年規律的呼吸依然淺淺輕揚,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護照。
是美國護照──
「五……十一……一九八四……」
什麼?!這家伙是一九八四年出生的,比她小將近七歲,還未滿十九?!
老天……
更令她不敢相信的是,心里除了該有的懊悔,竟還摻雜著一絲得意。
得意個屁啊!
她跟這個美少年有一夜可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雖然他真的好漂亮……
不!不!不!
顧不得底下沒穿內褲涼颼颼的,楊楓楓匆匆地走向門口。突然──
「嗯……」床上傳來模糊的聲音。
楊楓楓的動作頓時定格,好一會兒,沒听到接下來的動靜,她才慢慢地小心地回頭,只見少年從原本的仰躺變成側睡。
原來只是翻身……楊楓楓輕呼了一口氣。
一步步走向門,小心地扭開門把,她快快走了出去。
一回到自己的小窩,楊楓楓忙不迭地月兌上那套柔美浪漫,此刻卻滿是酒味跟污穢的套裝丟進洗衣籃,迅速地洗臉刷牙,換上便行動的POLO衫跟西裝褲,套上軟底皮鞋──看到自己的皮鞋旁,那雙偌大的男性球鞋,她心一緊。
一個曾經在她生命中駐足四年的男人──方雲翰。現在,他在哪里?
擔憂的情緒霍然而起,卻又很快轉變為憤怒。
那個臭男人!
搖搖頭,她知道這兩種情緒現在都不該有,因為她快遲到了!
出了門,她小跑步過馬路,邊把及肩的馬尾綁起,剛好趕上一班正準備開走的公車。
她沒注意到,在街角,有輛黑色的賓士,車內一雙魅惑亮麗的黑瞳,正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雖然戴著墨鏡,依然掩不住那張教人驚嘆的完美臉龐。他凝望著她的身影上了公車,露出了有點不悅,以及意猶未盡的笑容。
「連個早安都不說就落跑,你也未免太無情了。」
公車噗噗地前行,轉進上班的龐大車潮中。
美少年關上車窗,也開車跟進。
公車里,夾雜在人群中的楊楓楓,正望著窗外流轉而過的街景,冬季早晨溫暖的陽光,跟那些匆匆趕來趕去的人潮……習慣性地,她開始發呆,思緒陷回了昨天。
在她二十五年的生命中,最多驚奇的一天……
「我這樣穿好不好看?」楊楓楓興高烈地在剛準備吃飯的方雲翰面前轉了一圈。
為了晚上的任務,她名正言順地蹺班,回住處打扮自己。
柔美的絲質藍裙,隨著她的轉動揚起,縴細的美腿,跟腳上那雙銀白色的高跟鞋,是她自認為最有吸引力的地方。純白的針織無袖垂領上衣,露出大半香肩跟縴細的鎖骨,也是她渴望引起方雲翰贊美的重點之一。
「嗯!」方雲翰點點頭,嘴里仍呼嚕呼嚕地吸著面條,眼楮盯著電視機。
「稱贊一下會死呀!」楊楓楓不高興地嘟起嘴。
「稱贊什麼?」在模特兒界沉浮三年,始終闖不出什麼名堂的方雲翰一翻白眼,「你怎麼穿都是土里土氣的,沒有人會覺得你有氣質啦!」
「唉!你怎麼這樣說話?啊……你又把我的巧克力吃光啦?。她發現垃圾桶已經被三個好大的透明塑膠盒塞滿。
「拜托!才吃你三盒而已。」
「一盒要兩百多塊耶!那是我拿來對付經痛的,平常都舍不得吃,你要吃不會自己去買呀?」她氣急敗壞地從一堆煙灰跟衛生紙中挖出那三個巧克力的包裝盒,「這里是台北,倒垃圾要錢的,這種東西可以回收,要我跟你說多少次?」
「拜托你!你今年才二十五歲,講話就跟個黃臉婆一樣,煩不煩呀?還沒娶就這樣了,娶了還得了?」方雲翰用小指挖著耳朵,半躺在沙發前,眼楮盯著電視播出的運動新聞,口氣甚是煩躁。
「你……」楊楓楓才想發脾氣,可某件事突然竄進腦海,她撇撇嘴,把不悅的口氣改成商量的口吻。
「你媽前兩天打電話來,說年底有好日子,叫我們兩個確定一下,她老人家要幫我們訂餐。你說呢?」
跟方雲翰交往四年,她的父母雖然不是很贊成,但是仍急切地希望他們能結婚定下來。
而她,也一直在等那一天的來臨。那時她將冠上方太太的稱謂,她也將獻身給所愛的男人,一個像方雲翰這樣帥氣俊美的白馬王子……
「隨便啦!」方雲翰的聲音打斷了她心里如夢似幻的綺想。
「隨便?」楊楓楓大眼一瞠,眉頭也跟著皺緊,「隨便是什麼意思?」
那雙俊美的眼斜斜地瞟她一眼,有點受不了地又移回電視機螢幕。
交往這麼久,他對她早在八百年前就膩了。可是又不甘心──訂婚都快一年了,她依然不肯獻身,他偏偏又打不過她,想來強的也不可能。
馬的!沒見過這麼古板守舊的蠢女人!不過看在她每個月都把大部分薪水奉獻出來養他的乖巧上,他還可以再忍受一下。
「都好啦!反正都訂婚這麼久了,結不結都可以啦!」方雲翰的心神回到電視節目,滿不在乎地挖挖耳朵,一副好吃懶做的德行。
楊楓楓站在那兒瞪著他,雙肩忍不住輕顫。
這真的是跟她交往四年的男人嗎?
他為什麼會變這麼多?
想到一年前剛訂婚時,兩人那段甜甜蜜蜜的日子,她的心頭就一陣苦澀。
那時候,方雲翰接了兩個廣告,過了好一段富裕的日子──交往四年以來,也只有那兩個月是真正快樂的。
其他時候,連她每個月六、七萬的薪水加獎金,都不夠兩個人用。
看著方雲翰那有著俊美五官,卻掛著街上小混混常有的不在乎的臉孔,楊楓楓心一絞──也許是因為他的工作一直不順利,才沒辦法好好地對她吧!也許結婚以後就會好一點了……
「我知道了。等下我打電話給你媽。」
「隨你!」
到了晚上十點,楊楓楓的心還一直懸在年底就要結婚的興奮情緒上,長官的話她幾乎都听不太進去。眼看任務開始在即,她臉上還是掛著傻笑。
一踏進黑桃PUB,楊楓楓差點被那震耳欲聾的搖頭樂給震暈。
「走這……你跟好呀!」同是女警的姚佳麗幾乎是用吼的,才把話傳到楊楓楓耳中。
「好……」臉上的傻笑收斂了些,楊楓楓在混亂搖擺的人群中,跟上兩個偽裝過的女同事。
「啊!就是那個人,綽號阿洋的家伙。姊妹們,準備嚇了嗎?」姚佳麗鎖定了樓上包廂中一群搖頭晃腦的時髦家伙,隨即領著楊楓楓跟另一個同事鐘育憫上樓。
「No啪不潤──」楊楓楓開朗地回應。光是听這音樂,就教她high起來了。
上了樓,一群神情詭異,眼神飄忽的男人女人,有的坐著,有的站著,有的斜靠著對著舞池的欄桿。
而不管是站是坐,他們都有個一樣的動作,就是都在搖著──搖頭、搖手、搖腳,每個人都像是被音樂牽著走一般。
「我找阿洋!今天有交易嗎?」姚佳麗是有多年臥底經驗的女警。她叼著煙,紅唇一張一吐,看起來就是那種人。
「你在說什麼?我是阿洋。」一個紅發的年輕人站起身,眼神比其他人要清明些。
「我說……交易。」姚佳麗比比自己這邊的三個女人。
「靠麼!這麼老還要交易……」
楊楓楓眼一瞪,「老?!」
不等姚佳麗下令,她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阿洋的領子,「老娘胸挺翹,你說我老?!」
「哇靠!」旁邊有人忍不住出聲了,「這麼凶……我看倒貼都不會有人要呀!」
楊楓楓眼一瞥,眯起眼瞪著剛才發話的男人,「我的本領可高了。你想玩刺激的,也只能找我。」
「好好好!」阿洋舉手投降。這三個女人雖然來歷不明,可是講話這麼粗俗,一定也不是什麼正派的。
「你們的健保卡跟身份證讓我看看,OK的話,就給你們Case。」
在檢查過三人的身份跟皮包後,阿洋點點頭。
「剛才有收到幾個簡訊,我幫你們問問哪里有交易。先說好,我可是要抽四成唷!」
「沒問題!」
楊楓楓放開了他,跟姚佳麗及鐘育憫互相交換個眼神。
不到半個鐘頭,阿洋命另一個滿頭金發、名叫阿黛的女孩領著她們穿過女廁,然後從一扇偽裝得很好的門,到了另外一個空間。
這又長又窄的走廊上,兩側是一扇扇有編號的木門,不少木門後傳來殺豬似的號叫聲。
三個人又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賓果!
三人同時按下皮包上的環,也就是她們的發信器。
「這里有四十間房,平常大家都在這里辦事。只要過了阿洋那一關,都可以在這兒交易。除了阿洋抽那四成,我們還要收租金跟清潔費,一個小時一百。你們的客人在18、23、37……那……那是什麼?」
瞪著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警徽,阿黛原本公式化的口吻頓時變成了驚嚇。
她才想叫出聲,卻被楊楓楓一個大步向前,捂住了嘴巴。
「嘿嘿!」她奸笑。難得有機會當壞人。「你乖乖的不要亂叫!上百名警察很快就進來了。」
突然──
「搞什麼?」一個俊美的男人從木門後探頭出來,那不耐煩而熟悉的語氣,讓楊楓楓頓時驚愕地瞪大了雙眼。
「翰?!」她不自覺地松了手上的力道。
「警察!快跑呀!」刺耳的尖叫聲立刻從阿黛的口中竄出。
頓時,所有的木門後面,都響起了驚慌雜亂的叫聲。
「唉呀!」方雲翰的叫聲顯得特別微弱,一轉眼,他便跟著人潮往後門跑。
「糟了!去堵住後門!」姚佳麗一指前方,鐘育憫立刻點頭,沖向後門。
楊楓楓依然呆呆地站在原處。
「楓楓,你在干嘛?有人跑了!」
姚佳麗的吼聲讓楊楓楓晃了一下。對呀!她要追人,追那個死方雲翰……
他在這里干嘛?她一定要問清楚!
「不許動!再動我就開槍!」
在追過半條暗巷後,楊楓楓終于逮住了方雲翰。她喘著氣,手里明明沒有槍,用皮包的邊緣頂著背對她的方雲翰。
「不……不要呀!楓楓……別抓我,拜托……」方雲翰的聲音听起來驚慌失措,跟平日大男人的不屑口吻簡直是天壤之別。
「你……你……」楊楓楓咬牙切齒地瞪著方雲翰的後腦勺,「你」了半天,後面的字卻一個也吐不出來。
「別抓我,楓楓!我媽會哭死的……」隱隱地傳來啜泣聲,楊楓楓不敢相信地看著方雲翰竟然慢慢地跪了下來。「求求你……楓楓!我是第一次賣……好痛唷!我以後不會來賣了……趁現在沒人,看在我們就要結婚的份上,你放過我吧!好嗎?」
「結婚?!」
這事實像是雷擊一樣,打在楊楓楓的眼前。
她真的要嫁這男人嗎?
這個四年來賺不到二十萬,其他時間都在吃喝打混,甚至來──
等等!他剛才說什麼?他是來賣的?
「你是來賣的?」
「我沒錢了呀!地下錢莊一直跟我討債,我真的是沒辦法了呀!而且……而且這還不是你害的!」
「我害的?」
「是呀!你打電話給我媽後,她要我把金項鏈還她,說要打你的首飾。可是我早拿去當了……我……我真的是第一次,放過我啦……」
「你……」楊楓楓瞪著他,呼吸更是急促,隱隱約約一直感覺到的痛苦,現在以強迫的方式出現,讓她不得不面對。
「我每個月給你四萬塊,你還不夠用?你到底是……混蛋!」
忍不住,她拿起皮包猛砸在他身上,方雲翰則是動也不敢動,乖乖地跪著讓她扁。
扁了快一分鐘,楊楓楓才停下來,大口地喘著氣。
「你……你絕對不是第一次賣。」
「真的啦!我是第一次跟男人……」
「男人!」楊楓楓驚叫,簡直不敢相信!她隱隱憶起,剛才混亂的場面里,跟在他後面沖出那扇木門的,好像是個戴眼鏡的男人……
天呀!她真的跟眼前這男人交往了四年,還在年底要結婚嗎?
「行情比較高呀!賣女人一次才五千,男人忍忍痛,就八千了。而且阿洋才跟我抽三成。」
「你到底做多久了?」龜公阿洋只抽三成,可見得他絕不是第一次,甚至可能久到阿洋同意少抽一點。
「一年吧……」
楊楓楓簡直要瘋了。她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頹然地放開箝制著方雲翰的雙手。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感覺到肩上的壓力減輕,方雲翰抬起頭,深邃的眼楮中露出希冀的光芒,「你要放我走了?」
「快滾!明天就給我滾回家去!警告你,不要讓我在台北看到你,否則……」另一個思緒突然竄進她的腦海。她雖然沒跟他上過床,可是不代表不會被傳染。他沒事都窩在她住的地方,兩人的生活交集算頗為頻繁……
「啊──」她猛地大叫,抓住自己的頭發,「混蛋!要是你帶了性病給我……」
「性病?病你媽……不不!我是說不會啦!我跟客人都有用套……再說你一向冷感,我跟你也沒做過……」
「滾!」她受不了了!
這是什麼世界呀!一個女人守身如玉難道是錯的嗎?二十五六歲還是處女,真的那麼古怪?
說她性冷感?!哼,總比這臭男人性變態好!
「楓楓,你原諒我……我只是一時……」方雲翰拉住她的裙角,哀聲求道。他覺得自己很倒霉,居然發生這種事。以後就沒人養他了……
「你滾!」楊楓楓咬著牙,從齒縫中進出怒吼,那帶著威脅跟狂怒的低音,听起來比尖叫聲更恐怖。
眼看她就要抬腳祭出奪命連環腿,方雲翰嚇得連忙退後,兩步並一步地跑開,一路踉蹌的消失在巷子盡頭。
楊楓楓那因為憤怒而狂顫的身軀,彷佛突然泄了氣一般。她捂著臉,淚水忍不住地冒了出來……她就地坐下,也不管會弄髒一身漂亮的衣裙。
不遠處傳來警車、救護車還有新聞轉播車的熱鬧聲音,可是那好像都跟她無關,她的一輩子,似乎就注定要葬送在這暗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