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如已在方家住了一個多月,並非她改變初衷,只是每當她開口提起搬家的事,方子杰就拿工作壓她,不停在她身上堆積工作,讓她喘不過氣,也印證他自己說的話──全天候、全年無休的專職秘書!
至此,潔如才知方子杰的工作量有多大!
原本在公司看他的工作量以為已達極限,沒想到回到家等待他的並不是適度的休憩,依然是成堆的文件。潔如的房間在他房間的隔壁,透過陽台,只見他每晚挑燈夜戰,她很想知道他每天到底幾時才熄燈,所以曾多次默默望著他房中透出的光線,看著鐘想等他睡下,但每回都掙不過睡魔,在不知不覺中先睡去。
見他日復一日的辛勞,潔如心有不忍,想到自己住在這兒或許真有些幫助,便也放下堅持,並且,在這宅子中的人們都很和善,和她很相處得來,這對于長久獨居的潔如來說,是十分難得的寶貴情感──雖然,方子杰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能牽動她的心緒,擾亂她的心湖,可她也盡量不讓自己受到影響;雖然似乎有些徒勞!
除了這些奇怪的煩惱外,還有一點令她不明白的是,為何一直未見到方子杰的父母?
在公司時只知他的父母在國外管理國外的公司,但從不曾在這大宅中見到他們回國的身影。雖然在這偌大宅邸中有許多僕役及下屬,卻反而更襯出他的孤獨。
或許,是他眼底淡淡的冷漠哀愁,讓她改變心意吧……
在公司,開始有些難听的傳言,說是白潔如不只是方子杰的專任秘書,還是他的情婦。
大家不是沒有眼楮,見白潔如每天都和方子杰一塊兒進出,自然頗多猜測。人多的地方八卦自然多,並且流傳得快,加油添醋的什麼話都有。
但是,還是有不知道的人──那就是他們兩人!只他倆還渾然不覺他們已是話題人物。
「我說你終于出現了,傳奇人物。」
一個熟悉的聲音止住了潔如的腳步,她回過頭朝聲音來源望去。
楊邵?!
今天她同雅蓓有約,特地向方子杰告假提早離去;在鎮日的忙碌中兩人已好久沒聚會,難怪雅蓓會罵她有了工作,就把她這老友拋到腦後去。
「楊先生,好久不見。」她笑著和他打招呼。「傳奇人物是什麼意思?」對這話她可不了解。
楊邵並不正面回答她。
「是好久不見,怎麼這段日子都沒看到你了?」
「您是指在門口嗎?」
現在她不是搭方子杰的車,就是老劉來接她,而且都是從另一個出口出去,自然是踫不到楊邵,更何況她也不知道楊邵還會來找她。
「不然呢?」
潔如感到驚訝,雖然上次與他用餐很是愉快,但也並不表示他們有何過人交情。
「您的工作不忙嗎?」
一想到方子杰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同是企業未來繼承人的楊邵,怎麼會有這閑情逸致老守在門口等人?
「可別把我和你那老板混為一談。」
她笑而不語,不知接些什麼話才好。
「有空嗎?」又是要邀請她的語氣。
「就是有事才提早下班。」雖說是提早,但實際上也已六點多,一般上班族早下班了。
「那真不巧。」楊邵聳聳肩,臉上帶些失望。
「您不會是常在這兒等人吧?」她開始懷疑。
這一個多月她都沒有從大門口經過,今天頭一回走這兒就遇到他,是否他總待在這兒?
「是等人,等的正是你。」楊邵直瞅著她。
其實楊邵可不是鎮日傻傻地在這兒站崗,雖沒方子杰忙碌,但他也不是閑人。只是在某個宴會上他無意中得知「戴氏」的千金──戴雅蓓是白潔如的同窗好友,便「借」了點兒關系。
他同戴雅蓓是舊識,兩家生意上也有往來,在宴會中看見她便找上她幫忙。
「憑什麼要我幫你?」雅蓓見一向聞名的公子竟向她打听潔如的事,心下只覺她這同學還真有魅力,不只是自己冷酷的表哥對她一見鐘情,現下連這花花大少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雖如此,但做人要有道義,既答應幫忙表哥,便沒理由再幫另一個男人。
「我想你哥哥似乎想爭取‘立揚’最新的計劃案,不是嗎?」楊邵挑著眉道。
「你不會是如此公私不分的人吧?」一听他的話,戴雅蓓立即沉下臉。
「正所謂兵不厭詐,我只講結果不問手段。」楊邵一副冰冷的表情,透出不同于平日的隨和。
「下星期二,我與她約在‘碩頂’附近的咖啡廳,我想我表哥不至于還開車護送……」戴雅蓓悻悻地說道。
「我明白了。」很高興她夠聰明。
「別太為難我哥。」想想這兩人可以各憑本事奪取美人心,也不壞。「也別太為難我同學了。」她追加地說。
現在,她已拖著看好戲的心態。
「放心。」
想來潔如不曉得自己背地里是怎麼教人出賣了!
這也是為何楊邵可以在這兒攔截到她。
「楊先生請千萬別這樣,這沒有任何意義。」她急忙撇清道,同他──這大少爺,她可不想有什麼瓜葛。
「有沒有意義是由我來決定。」對于她的話楊邵有些動氣。
「對不起,我約會要遲到了,不能跟您多聊了。」
對于這樣的話題是愈早結束愈好。
「我不會放你走,除非……」他一把拉住她。
「除非什麼?」潔如驚慌道。
怎麼這些大少爺都一個樣,一點也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她眼楮瞥見四周投來的好奇眼光,但當她的眼光一觸及他們,他們便急急轉開,像是沒在注意般。
愈是如此,潔如心中愈著急,但也不好在大庭廣眾下同他拉扯。
「除非你和我訂下一個時間,和我吃頓飯,那我才放了你。」楊邵強迫道。
「怎麼非我不可?」她這真是招誰惹誰,一個方子杰不夠,還來個楊邵?
「就非你不可,或是你要現在兌現?」他要脅地說。
兌現?她可沒說好呢!
「你強人所難,你沒有權利強迫人。」她一向的倔強勁兒又出現了。
「強人所難?方子杰那家伙把你守得那麼緊,好不容易今天等到你,我可不會放過。」
「你亂說什麼!」她臉一紅,雖然她同方子杰間沒什麼特殊關系,但住在他家里確實是很奇怪,被楊邵這麼一說,她也慌了。
「我可沒說錯。」他口中所謂的「傳奇人物」便是指她成了傳言的對象。
圍觀的人似乎多了起來,這可是在「碩頂」的大門口,如今潔如已是話題人物,而「立揚」的少東大家也認識,許多下了班、在門口見著這景況的員工,又趕緊回去通報還在辦公的人來看這出好戲,自然人是愈來愈多。
潔如見狀,知道愈拖事情只會愈糟。
「好,你訂個時間。」她十分不悅地說。
楊邵登時放開了潔如,笑道︰「就等你這句話,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他在她手中塞進一張紙。「方子杰守你守得太嚴密,還是由你打電話訂時間吧。」
「這……」
「別想當做沒這回事,敢爽約就得付出代價。」他要脅道。「對了,順便告訴你一聲,我可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說完轉身便走,留下潔如及一群旁觀者。
潔如的心情煩亂到極點,一個方子杰整日反反覆覆已夠她受的了,現在又冒出個楊邵來。原本她對楊邵的看法只不過是公子一個,只要不搭理他,他自然會自討沒趣地不再出現,同時他看來也是一個女性至上的紳士──至少表面上是──但今天怎麼學起方子杰的招數來了?
她的男人緣怎麼這麼差?真正的追求者一個也沒有,倒是有兩個會玩弄人的大少爺在身側猛纏。
潔如不認為他們這樣的人,會對她這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的人真正用情,他們只不過是一時興起,戲弄或是……玩弄罷了!
玩弄……
多難听的名詞!潔如甚至不敢多想。
她是不會被他們的殷勤打動的,誰曉得哪天他們翻臉不認人,受傷的只會是自己。以前小時候村里不就有這麼一個可憐的女人嗎,好像也是被這樣有錢的公子哥兒給染指,付出了真心卻什麼也換不到,連所生下的孩子都遭人欺負!
她同那男孩好像還有一面之緣,他長得白白瘦瘦,天生一副被人欺凌的模樣。
那時他說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唔,頭又疼起來了。」她用手微微地按了按太陽穴,柳眉微蹙。
潔如一邊想著、一邊急急地往和雅蓓約好的地點直走,冷不防有人從旁一把拽住她。
「方子杰!」她一聲驚喊。
不只是因為這突來力道的主人叫這名字,更是因為她想起當時那男孩告訴她的正是這個名字!
「你說的‘有點事兒’就是指與楊邵在樓下拉扯?」方子杰一副飽含怒氣的質問口吻。她同楊邵在樓下做些什麼?這教他氣炸了!
「方子杰……」潔如仿佛沒听到他的話,只是直勾勾地望著眼前有著鷹般銳利眼神的壯碩高大男人,卻怎麼和那個瘦弱的身形連不起來。
「你叫我的名字!」不是責備的語氣,而是帶著幾分驚喜。
潔如向來只稱他為方總,帶著生硬的疏離感。這是她第一次只喊他的名字而不加稱謂,讓他覺得他們的距離似乎更近了些。
是不是她的記憶模糊了……
「你叫方子杰嗎?」潔如吶吶地問著她記憶中的男孩,眼楮卻還呆望著方子杰的臉。
「怎麼回事?你哪兒不舒服嗎?」見潔如十分不對勁兒,方子杰倒慌了。「我帶你去看醫生。」他眼光轉為柔和,收斂起剛才的霸氣。
不舒服?沒有呀……只是下午一直有些頭痛而已……
她突然覺得意識有些恍惚,好奇怪……怎麼腦子亂烘烘的……
聲音變得遠了起來……
「你的臉好燙!」看她的臉微微發紅,方子杰伸手踫踫她的粉頰,才驚覺她發了高燒。
「我……和人有約。」說話已不著力-
「都什麼狀況了,還顧得這些!」見她執拗的脾氣,他忍不住加大聲量。
「每次都這麼凶……」她已軟子,支撐不住自己。
見狀,方子杰一打橫抱起了潔如,不同她多說。
潔如發現兩腳一空離了地,想掙扎卻怎麼也使不出勁兒,只發出微弱的聲音。
「雅蓓……還在等……」她已用盡氣力。
「別理那丫頭了!」
那丫頭?
這是潔如最後的意識,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她一概不知。
在台北大街上,只見一個出色的男子抱起同樣是人間難見的絕色佳人,急急地手持大哥大說些什麼,再來只見一輛豪華的轎車由路旁沖出,接走了兩人。
接連多天,潔如高燒不退,連連夢魘。
白天還好,潔如能睡得較平穩,許多人在她房中忙來忙去,又是醫生,又是僕役們,眾人穿梭來去,縱然昏睡著,倒也听出些人聲,自然心中安穩些;但夜晚的寂靜,卻使她如置身在遭人遺棄的世界,徹夜輾轉,明知是夢的糾纏卻逃月兌不了。
夢中,她低低啜泣,失去父母的傷痛在夢里反覆折磨她。
突然,她感到有一雙手輕柔愛憐地撫著自己汗濕的額角,為她撫去悲傷,帶她回到現實,遠離夢魘的追逐。
其實每天夜里,方子杰在眾人睡去之後,都悄悄來到潔如房中守著她。
他總在床頭一坐就好久、好久──
望著她在夢中掙扎,他的心好疼好疼。
幽幽忽忽中,潔如緩緩睜開了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你醒了──」
一個男聲傳來,但潔如听來卻覺得遙遠。
方子杰見她醒轉終于稍稍寬心,她已昏睡將近四天。
醫生說她感染了嚴重的風寒,再加上身子骨原就較弱,平時又無好好調養,因此可能會昏睡個幾天,應該沒什麼大礙才是。
一听到這話,方子杰立刻在心中咒罵自己,為了讓潔如留在自己身邊,他不斷地加重她的工作,卻沒有顧慮到她的身體狀況;沒想到自己的私心卻害她病倒,他真恨自己!
這話像是給方子杰一擊。對她施加壓力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方子杰……是你?」她的聲音弱極了。
「嗯。」他坐靠近她一些,執起她無力的小手搓揉著。
她笑了,甜美在她臉上漾開。
「你還有沒有遭人欺負?」潔如像想起什麼,突然擔心地問,秀眉微蹙。
其實她還以為自己在夢中,現在的她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界限,只是模模糊糊地說著囈語般的語句。
遭人欺負?
方子杰一驚。她記得他?她那時那樣小,怎麼還會有印象?
自他們在那田野中見過一面後,方子杰就被他的父親帶走,原因是他父親與元配未育得一男半女,這才想起他,硬是從他母親手中奪走了他。
他們再也不曾會面。再相逢,已是十多年後;而從她的眼中他可以確定她早已不記得他這個人。
的確,他的改變很大,已不再是當年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小男孩。他長高、長壯了,個性變得沉穩,除了潔如小小的口中要他堅強外,現實世界更教會他什麼叫殘酷!
他並非正室所生,許多人排擠他,覺得他不夠格繼承一切;而父親元配的娘家更千方百計想使元配懷孕,生下正統繼承人。
在這樣的環境下,方子杰一方面思念自己的母親,一方面更恨這些使他痛苦的人們。他努力充實自己,大學及研究所是三級跳地念完;在工作方面他更是加倍努力,他最終目的是掌握公司大權,將當年冷眼待他的「公司大老」給全數清除。
方子杰搖搖頭,微微笑著。
她吁了口氣,像是放心。「那就好了,我很擔心你,你那麼瘦弱,一定還會被人欺負。」口氣像小女孩。
「我瘦弱嗎?」他拿起她的手往自己硬碩的胸膛按去。
「幸好你長大了。」她滿意地笑道。
看著潔如這樣子,他更加愛她了;現在的她不再有武裝的外表,傻呼呼的。突然,他一個念頭閃過,也許她就這麼病著還可愛多了。
雖然潔如外表長得一副縴細柔弱的樣子,骨子里卻倔強得很,這一點沒人比他更清楚。
「大人的世界可是人吃人的。」為了逗她,他反駁。
迷迷糊糊的潔如和五歲小孩沒兩樣。
「那你還會被人欺負嗎?」潔如嘟起嘴,皺著眉道。
方子杰再搖搖頭。「只有你敢欺負我。」忍不住捏捏她的小鼻子。
「我哪有?」她抗議,因為太過用力,咳起嗽來,而且咳個不停。
方子杰忙拍拍她,卻一掌觸及她柔軟渾圓的酥胸。
他一驚,連忙收手。
眼前是一個生了病的「五歲」小女孩,可容不得他失控。
「好了、好了,快睡吧,快睡病才會快好。」等她止住了咳,他哄道。
不必他說,潔如還十分虛弱,這一陣咳嗽的折騰也累壞了她,當然听話地合上眼,沉沉睡去。其實說到底,剛才她究竟是夢囈還是真醒過來,方子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是見她現在不再像剛剛般為夢魘所困擾,沉睡的臉龐帶有一絲甜蜜,他才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是保母般地守著她的睡容。
隔日管家一早來到潔如的寢室察看她的狀況,卻瞧見方子杰倒臥在她的床沿,沉沉地睡著。他悄悄地探了探潔如額頭的溫度,發現已退了燒;然後他的眼光落在方子杰臉上,發現在他平日冷峻的臉上竟出現難得的柔和,不禁開心一笑。
他同老劉一般,在方家也待了數十年,對方子杰有著發自內心的關懷,他曉得方子杰從進這家門起沒有一天真正開心過,如今見他臉上線條和緩了,心中自然添上喜悅。
輕輕地,他退出房去,為這一對沉睡的璧人闔上房門。
門外一群僕役均等候著,管家將食指放在唇上,對他們搖搖頭,然後離去。
僕人們在這一個多月也察覺出少爺的改變,尤其他對待白潔如的態度十分的不同,恐怕只有白潔如毫無所覺了!
見到老管家的手勢,他們了然于心,靜靜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