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翎完成一張設計圖後,仔細端詳、思索好半天,從質料到配飾,每一個細節都在腦海中運轉,直至修改到完全滿意,才將圖稿收納好。
離開工作室時已經近深夜,他也習慣自己總是最後一個離開公司的人,卻沒想到,今晚幽暗的空間里還留有一盞昏黃小燈。
那廂桑子樺正趴在桌上,因為過于疲憊睡著了,看著那略顯蒼白的小臉,不禁扯動了他內心的憐惜。
他交給她的工作量有那麼重嗎?需要加班到三更半夜?
歐陽翎心底緩緩爬升一股罪惡感,他也知道自己向來個性直,做事嚴厲,脾氣也沒多好,也許在無意中給了她沉重的壓力,導致她不堪負荷也說不定。
看她似乎睡得很熟,他難得大發同情心,竟不忍心叫醒她。
他月兌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拉了張椅子坐到她身旁,靜靜凝視她的睡顏。
既然她這麼認真工作,留她一個人三更半夜在公司也過意不去,尤其她又是個女孩子,要是出了什麼事就糟糕了……他立刻為自己反常的舉止找到借口,他對她的關心純粹只是上司照顧助理而已,沒有任何其他不軌的企圖。
其實仔細一看,她長得還挺漂亮的,不會輸給絮如。不過她們兩個的個性根本完全不同,一動一靜,一個外向開朗,一個內斂沉靜,絮如個性迷糊,而她總是謹慎小心……
歐陽翎驀地停止思索,奇怪,他為什麼一直試著比較她跟絮如的不同?
要女人他不是沒有,身旁多的是妖艷美麗的模特兒,但她們最多在他的眼底留下一點影子,別說哪個能進到他的腦袋里干擾他的思路。為什麼獨獨是她?
獨獨她不斷逼著他將兩人放到天平上,比較著哪些地方相似、哪些地方相異,而他,似乎越來越在意她不同于絮如的地方,越來越專注她不同于絮如的地方,不停提醒自己她不同于絮如的地方……
為什麼?難道真是為了那一鍋好吃的咸粥?
歐陽翎盯著她清麗的面容,還是找不出答案。
不過,他至少知道一件事,她對他造成的困惑不只這短短一瞬間,而將會持續下去,直到他找到答案那一天。
思及此,他移開雙眼,視線轉而落在她腳邊掉落的一張圖稿。
這個女孩好像常常亂扔自己的心血……他沒好氣地彎腰,為她撿起掉到地上的圖稿,一瞧見上頭的作品,眼眸不禁專注凝神。
那是一件米白色的禮服,沒有任何剪裁,沿著女性曲線,折疊出一股飄逸感,設計簡單大方,而且發展空間很大。只要再稍微修改,又可以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樣式。
這作品一定可以讓她一鳴驚人,他自信滿滿地思忖,趁著等待她醒來的空檔,仔細端詳。
過了好一會兒,桑子樺總算因為夜晚稍涼的氣溫,身子瑟縮一下,也隨之清醒了。
「歐陽先生!」一睜開眼就看見歐陽翎,桑子樺嚇了一跳,宛若被蜂螫,趕緊從座位起身。
真糟糕,她怎麼老是在他面前睡著……桑子樺懊惱地皺眉頭,本來只想小睡片刻,累過頭竟然睡到這麼晚。
「睡飽了?」他淡淡睨著她,面無表情,沒多說自己已經足足在這里待了一小時。
「是,那個資料……」
想到他的交代,她匆忙地從桌上翻找,腦袋可記得很清楚,他說過如果沒在下班前將資料交給他,就準備走路。
「明天再給我吧。」
什麼?桑子樺頓時怔愣住,下午明明那麼火大,現在又……大師的心思果然難以理解。
「很晚了,我‘順便’送你回家。」其實根本也不知道順不顧路,反正看她辛苦為他做事的份上,就送她一程吧。
「不用了。」她趕緊搖頭,她寧願搭計程車也不想讓他送。
歐陽翎皺緊俊眉,她干嘛老是這麼怕他,難道真以為他是饑不擇食的?他好不容易涌起難得的同情心,她總要澆他一盆冷水。
「我沒喝酒,也沒生病,難道你不相信我的駕駛技術?」這回,他不打算讓她拒絕了。
「不是。」她是不相信他的脾氣,也許一發火,會把她扔在半路。
「那就是答應了,快把東西收一收,我等你。」
「歐陽先生……」莫非這就是他的回報,難道她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她真不想連下班時間都得隨時戰戰兢兢應付他的脾氣。
「還有,收好這張圖稿。」他將手上的設計圖放置桌上,特別叮囑一聲︰「我決定讓你帶那件作品去東京參展。」
這一顆突如其來的炸彈,真炸傻了桑子樺的腦袋,她呆愣了好久,才確定自己沒听錯。
「去東京參展?你是指十月底的東京時尚周嗎?」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他沒好氣地看著她,難道她還沒從夢里醒過來?
桑子樺吞口口水,不敢置信。
「可是,Lyric不是已經決定派妮可……」
「又不是只能派一個設計師。」他冷冷回道,這麼好的機會還不快把握,腦子里裝了什麼?漿糊嗎?
桑子樺即使欣喜若狂,心里仍舊存有疑惑。
「歐陽先生,你是為了感謝我那一天照顧你,所以才決定選擇我?」她不想要這種憐憫,她要的是實力真正被肯定。
他不禁失笑。
「你覺得我像是那種好人嗎?」他挑起俊眉。
不像,一點都不像!
桑子樺心里的疑慮因他的提醒,瞬間一掃而空,她怎麼會覺得壞脾氣大師會因為一碗粥而選擇她,真是笑話!
從她坦白的眼神中,他已經可以猜到她的想法,他不以為意接著說道︰「好好準備吧,我可從來沒忘記你說過的話。」
「我說過的話……」桑子樺頓了下,猛然想起他們初遇時,她曾說過的話——
十年後……不,五年後,我會贏過你。
原來他還記得……其實,那只是一時沖動說出口的,她從來也沒那野心,覺得自己可以贏過他。
「怎麼,你該不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他斜眼睨她,唇角正是一抹不折不扣的嘲諷,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我……我當然記得。」能說不記得嗎?
「既然如此,我期待你的表現。」
他都這麼暗示了,她敢不好好表現嗎?
桑子樺收拾好東西,默默跟著他,覦著他英挺的側顏,忍不住揣度他的想法。
像他這樣我行我素、幾乎沒去考慮別人想法的人,除了一個魏絮如,大概從來也沒把別人放在心上過,那麼……
為什麼他會記得她這個無名小卒的話,甚至還期待她的表現?
也許是因為她當時的挑釁真的激怒他,所以他才念念不忘,可她畢竟只是個不起眼的助理,他沒必要因此跟她記仇吧。
還是,他其實是「在意」她的……
仔細想想。他剛才應該不是剛好出現在她身邊,至少待了一會才能評估她的設計稿,並且決定讓她代表Lyric出賽。而且他的話語就像是故意想去激勵她,希望她能表現的更好,也許那正是他表現「溫柔」與「關心」的方式。
溫柔?關心?思及此,桑子樺心頭突然一陣怦怦亂跳。
不可能吧,這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男人,沒理由激勵她,更沒理由對她溫柔,完全沒道理!
難道真的為了一鍋粥?
桑子樺想破頭,也只能想出這個理由。
不過,這個冷漠又壞脾氣的男人,真的沒必要這樣對她,他甚至可以漠視她的作品,將她一個人丟在冷清的辦公室,甩也不甩。
可他沒有,為什麼?
桑子樺看著身旁的男人,總覺得他看起來好像哪里不一樣,是因為他沒戴上墨鏡,或者因為他沒把長發綁起來?
以往,他就像在身上貼了一塊「少惹我」的招牌,將自己與他人間畫出一條深刻的溝渠,誰都不能踏進他的心里深處,然而此時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拉近了一些……
桑子樺,別自討苦吃,沾惹上這個壞脾氣的男人,會很慘很慘的……
她仿佛听見心底警告的聲音,卻已經拉不回初萌芽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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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的周末假日,桑子樺一早起床打算去外頭買早餐,走到一樓便听見房東袁雅雅房間里傳來喧鬧的聲響,客廳長桌上放著一本食譜,幾個房客正圍在沙發邊大聲討論。
「做這種款式比較好啦,小巧玲瓏又精致,而且比較不費事!」大姐頭關穎凡帥氣地翹著一雙修長玉腿,大放厥詞,其實從沒下過廚的她,根本連瓦斯爐怎麼開都不知道。
「哎唷,你以為小的就比較好做喔,算了吧,那種那麼復雜又要裝飾一堆有的沒的,里頭還有夾心……憑你喔……」頂著卷卷頭的詹巧茵一副瞧不起人的口吻,說道︰「根本做不出來!」
「詹巧茵,你欠扁啊!」關穎凡惱羞成怒。「你說我做不出來,我偏要做!」
「你做啊,反正最後也是要來求我!」哈哈哈,手藝高超的詹巧茵一臉得意。
「巧茵,那你要做哪一種?」裴小冉細軟的聲音充滿期待。
「要做當然要做個比較特別……一點的,喏,就這個啦……」她指著一個有著暗示圖案的巧克力。「不用我多說,一看就知道我想干嘛啦……」
詹巧茵還兀自沉醉,關穎凡卻是嫌棄地看了眼圖片。
「厚,詹巧茵,你真夠色的!」
她們到底在說什麼?到底要做什麼東西?桑子樺站在門口好半晌,還是听不出個端倪。
「子樺,早安,要不要‘雌’早餐?」坐在窗旁小圓桌吃早餐的袁雅雅發現了她,開心地招呼著。
「呃,不用,我自己去買就好了。」桑子樺習慣性地拒絕,不過掩不住心里的好奇,她試探地問道︰「你們在看什麼?」
「明天是七夕情人節,大家在商量做巧克力送男朋友的事。」白雪悠閑地喝著咖啡,微笑說道,沒男友的她只是看好戲罷了,省得花力氣。
七夕情人節……桑子樺終于明白了,原來明天就是情人節,難怪大家討論得這麼熱烈。
「對啊,不過有人不知道是要做巧克力,還是準備破壞廚房呢……」詹巧茵睨著關穎凡竊笑道。大姐頭也要洗手做羹湯-,愛情的力量還真了不起咧。
關穎凡燒紅了臉,也不客氣反駁。「哼,也不知道某個沒男友的女人來湊什麼熱鬧,要做給誰吃!」
「干嘛,做給暗戀的人不行喔,可惡,有男朋友了不起?!」
「子樺,你要不要也一起來做?」裴小冉溫柔地邀請她。
桑子樺一愣,反射性搖頭。「我不用了,我又沒男朋友……」
語畢,她獨自離開,慢慢踱步到公寓外頭,走到巷子口的美而美買早餐。
等待的時間,她怔怔地觀看老板煎餃子的熟練動作,心思仍停留在剛才的討論上。
就算明天是七夕情人節又如何,別說男朋友了,她連喜歡的男人都沒有,做巧克力要送誰呢?
但是……她心里浮起一抹桀騖不馴的身影,太陽眼鏡後頭深藏著一雙孤寂的眼眸,脾氣很糟糕,嘴巴又壞,不僅得理不饒人,沒理也不饒人……為什麼想起歐陽翎,難道她想做給他?
可是,他們不過是老板跟助理的關系,她拿什麼名義送?
況且,像他那樣的男人也不缺人送吧,應該有許多人早就準備好禮物送他,表達心意,絕對不會缺她一個。就算她送了,他會在乎嗎?他又會怎麼想?
沒多久,出乎眾人意料的,桑子樺手上提著早餐,站在房東客廳門口,神色極不自然,眼神閃爍。
「我想……我也做一個巧克力好了。」
經過腦袋反復思考的結果——他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就是想親手做一個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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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氣、吐氣……吸氣、吐氣……不要緊張、放自然一點……
中午午休時間,桑子樺手拿著一小盒昨天做好的巧克力,站在歐陽翎的工作室前猶豫好一會,最後她緊握拳,終于下定決心敲門。
叩叩。
要找什麼理由、要怎麼說才自然、不要緊張、這真的沒什麼……她像在念咒語一般,不斷阻止自己想落跑的念頭,只怕工作室里的歐陽翎晚個五秒鐘出聲,她的兩條腿已經不由自主逃難去了。
「進來。」
低沉的嗓音仿佛摻了魔力,掃去了她所有遲疑,桑子樺深吸口氣……不過就是送個禮,沒什麼了不起的?
她開門進去,歐陽翎一個人待在寬敞的工作室里,蹲在一尊假人模特兒前頭,細膩地為模特兒身上所穿的洋裝裙擺,加上水晶亮片點綴。
對于自己設計的衣服,他一向親力親為,每一道手續、剪裁、縫制,都經過他的一雙巧手。即使她當他的助理,最多也只能幫點小忙,也難怪他的作品都能呈現出最佳質感,深獲好評。
他看了眼杵在門邊的桑子樺。
「你來的正好,去琳達的桌上拿手鏈還有鞋子過來。」
桑子樺只愣了一下,隨即依循職業本能,放下手中的東西,直接照老板吩咐辦事。
當她兩手捧著大師交代的東西,再度進到工作室時,他已經悠閑地坐在深色沙發上,手上拿的正是她準備送他的禮物。
桑子樺看著他,而摘下太陽眼鏡的他同樣與她對視,俊臉沒有一貫的嘲諷與冷漠,只是很淡然地開口問道︰「這是什麼?」
還沒听到她的回復,他不會自作多情以為是給他的。
「安慰巧克力。」她鎮定地回答,沒錯,真的就是如此,她送他絕對沒有其他意思。
安慰巧克力?歐陽翎皺眉頭,看了眼堆在工作室角落滿山滿谷的情人節禮物,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也淪落到需要同情了。
「你想安慰的對象只有我嗎?」這是他比較關心的問題。
「其實……」其實,是為了謝謝你欣賞我的作品……掙扎半天,話就是堵在喉嚨說不出來。她干嘛這樣別扭呢,桑子樺懊惱地蹙眉。
「其實什麼?」他不由得期待她想說的話。
「沒什麼,反正是送你的,隨便你處理。」
她放棄了……桑子樺將他要的東西放在桌上後,垂眸說道︰「歐陽先生,沒別的事我先出去了。」
為什麼她面對他總是一副想趕快逃跑的態度,他真的有這麼可怕嗎?
歐陽翎不滿地覷著她匆促離開的身影,冷盲叫住她︰「等等,我還沒說你可以走了。」
桑子樺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還有什麼事?」壞脾氣大師該不會心情又不好了?
「幫我試一下衣服。」他指向剛才修整完畢的洋裝,理所當然地說。
她愣住。
「我是助理,不是模特兒,試衣服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內。」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他冷眼睨著她,說道︰「桑助理,這里你大還我大?」
一句話堵住她所有的抗議,桑子樺心不甘情不願接過他從假人模特兒身上褪下的洋裝,走進更衣室里頭。
她竟然還親手做巧克力送那個自大、壞脾氣、以自我為中心、自以為是、毫不體貼他人的男人,腦袋到底是哪一條筋壞掉了?
桑子樺一邊默默詛咒更衣室外頭、泰然自若的男子,一邊小心翼翼更衣。
歐陽翎設計的衣服每年都會固定辦發表會,作品早都讓一些富有的名媛淑女訂購光了。他的高級訂做服目前可是市場上炙手可熱的物品,即使是二手衣,價格都很嚇人。
要是不小心損壞衣服,她可能得一輩子留在Lyric為他做牛做馬還債。
出乎意料,這件質料柔軟的果肩高腰洋裝,竟然完全合身,簡直就像特地為她訂做一般。
她撫模著米白細條紋中的珍珠瓖繡,帝國高腰式設計使得服貼的衣物更顯出她窈窕身子,性感又迷人,只是……好像露的有點過火,不知道他會怎麼看她?
想到這點,她心頭莫名發燙,竟緊張起來,不自在地拉了拉裙擺。
哼,管他怎麼看,她才不在乎呢!
桑子樺咬緊牙,大方從更衣室走出來,發現歐陽翎已經打開她送的巧克力,神色自若地吃著。
「你親手做的?味道還不錯。」
她看見他那總是嘲諷、總是發脾氣的唇角,稍稍沾上了她親手做的巧克力,又毫不在意地繼續拿了顆品嘗,也沒錯過他的眼眸在掠過她出現時,轉瞬即逝的一抹驚艷。
那不是她的錯覺,他是欣賞她的,身為設計師最高興的,莫過于自己的作品找到最合適的主人。
他真的沒料到,當初為了絮如設計的禮物,經過一番修改之後,竟然與她如此相稱,就像在他的腦海里,早已勾勒好她的形體一般……
「你過來坐好。」
他拿了面紙擦拭雙手,一等她在他身旁坐好,他突然蹲,為她月兌去腳上的高跟鞋。
桑子樺頓時嚇了一大跳,渾身僵硬,猜不出他想做什麼,卻見他打開桌上的鞋盒,取出里頭一雙優雅的芭蕾舞鞋。
他默不作聲,輕輕地為她穿上舞鞋,專注的眼神落在她縴細的足踝,修長的手指為她繞上淺藍細絲帶,輕觸她柔女敕白皙的小腿。
她屏息以待,感覺自己仿佛準備參加舞會的灰姑娘,這是一雙讓她變身的玻璃鞋嗎?她即將蛻變為耀眼迷人的公主?
那麼,他會是改變她命運的王子嗎?
歐陽翎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思,全心全意將她打造成他心目中的模樣,他拿起那條水晶串珠手鏈套在她手上,隨即起身,仔細端詳她的模樣。
「你站起來。」
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她在他深邃瞳眸的注視下,緩緩起身,卻因他總是冷漠的眼中乍現的熱烈光芒,感到越來越不自在。
他看見了什麼?
她稍微瞥往旁邊的鏡子,那里有一抹縴細身影,宛若從天而降的仙子,身著青翠薄紗羽衣,腳著天藍舞鞋,似乎一眨眼間就要翩翩起舞。
他突然靠近她,伸手將她馬尾的發帶拉開,黑瀑長發驀地披散而下……桑子樺怔忡地瞧著鏡中的自己,他真的把她變成公主了。
然而,歐陽翎看她的眼神除了驚喜,卻也夾雜著些許感傷。
這件為了絮如做的設計,本來以為隨著她的逝世,將永遠壓在箱底,再也不見天日,結果,「它」還是找到了適合的新主人。
那麼,埋藏在心底的熱情是否也有重見天日的機會,是否也能找到新的歸宿?
而她,是不是那個能讓他重新開始的女人?
寧靜的室內流動著一股詭異的曖昧,仿佛正等待發酵的時機,只要誰先坦白,誰先跨出一步,就會蔓延開來,再也無法控制……
桑子樺受不了這份窒人的沉默,率先開口。
「這是你的新作品?」她記得以前沒在雜志上看過。
「不是……」
歐陽翎頓了下,面無表情接道︰「這原本是要送我未婚妻的生日禮物。」
桑子樺听了,只覺得全身血液在一瞬間凝結,連呼吸都不自然。
未婚妻?
他指的是魏絮如,他是為了魏絮如……
「不過,還沒做好她已經過世,我耽擱了一段時間,還是決定把它完成……」他感慨地說︰「現在完成了,也派不上用場……」
原來這些不是屬于她的,她不是他思念、找尋的灰姑娘,她只是剛好適合「真的灰姑娘」的尺寸,她只是一個替代品……
桑子樺不明白自己心里怎麼會有股受傷的感覺,是不是又如何呢?有這麼重要嗎?她有必要這麼在乎嗎?
「你看夠了嗎?我想把它月兌下來。」她冷冷地說,這是屬于魏絮如的,不是她的。
「不用月兌了,就送你吧,反正我留著也沒用。」
這是他發自內心的話,他自己留著真的沒用處,穿在她身上恰恰適合,她才是真正應該擁有那件衣服的人。可听在桑子樺耳中,卻覺充滿諷刺意味。
說的也是,反正她不過是代替魏絮如穿的人,其實給誰都一樣吧,他根本不是特地想送給她……
當她像往常一般安靜地收拾好東西,預備退出他的工作室時,他突然冒出一句話。
「對了,要參展的那張設計圖,有照我的意思做修改嗎?」自從他決定派她參展後,就要求她撥出下班時間跟他討論圖稿,不過上回兩人的討論結果,她似乎不太想接受。
桑子樺稍微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做自己的事。
「我還在考慮。」畢竟是她自己的心血,要修改總需要一點時間思索。
「考慮?你的意思是你比我行?」他饒有興味地挑起俊眉,諷笑道。
「不是,我只是……」只是想保持自己創作的完整,這樣也不對嗎?
歐陽翎一臉的不耐煩,打斷她的解釋。「你既然是代表lyric,就必須照我的話做!」
「就算不會得獎也無所謂,這是‘我的’作品!我有決定的權利……」
她堅持地抗議。
「桑子樺,你听清楚!」
他凜容,口氣嚴厲。
「我們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討論,不過整個制作過程都必須在我監控之下,包括一只袖子、一顆鈕扣都必須經過我的同意,你明白了嗎?」
可惡,這樣還算是「她自己」的作品嗎?桑子樺咬緊唇,對上他眸中的怒火,彼此僵持不下。
但她知道,最終她還是會屈服,因為她沒有本錢反抗,他說的沒錯,她代表的是Lyric,而不只代表她自己。
不甘的淚水在眼眶打轉,但她倔強地忍住。
「我知道了。」
語畢,她只想迅速離開現場,迅速離開這個霸道、不講理的大男人。
「還有一件事。」
他叫住她。
她握住門把,不想再回頭了,她不想讓他看見她脆弱的模樣。
「這個禮物……謝謝。」
低沉渾厚的聲音听不出情緒,反而讓她感覺像敷衍。
謝她?也真難為他了,每個送他禮物的人他都要道謝?真是辛苦了……她嘲笑自己似的想著,毫不猶豫推門離去。
歐陽翎不是瞎子,當然也沒錯過她剛才拼了命控制情緒的舉動,暗自嘆息,他干嘛老是當壞人?
幫她修稿、提供她意見、監控整個制作過程都需要花時間,如果不是重視她,他何必親自出手?依他的個性,他根本懶得管!
就連另一個公司派的新人設計師妮可要他指導,他都推說沒空呢。
她不會明白他的苦心,大概也不會相信他是真心想幫她,反正她心里已經自動把他跟壞人畫上等號,不管他做什麼、說什麼,她都自動解釋為刁難……
他盯著桌上的巧克力出神,曾幾何時,他竟然在意起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