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阮子沁一路繞過了幾個人,每個人都因為一時反應不過來,讓她趁亂逃到了甲板上,但眼前除了一片湍急的江面,便再無處可逃。
嗚……難道老天爺真要這麼對待她嗎?
她好可憐,上一次才險幸逃離虎口,怎麼這一回又讓她遇上了?如果上回是因為她太好管閑事惹來禍端,那這次呢?她何其無辜啊!
想著,鼻頭不禁一酸。
「再跑啊,看你還能跑哪兒去?」李六帶著四、五名大漢趕來,將她團團圍住。
「你們別過來,再過來一步,我就跳下船去。」望了身後深不見底的江水一眼,她決定寧死也不願受辱。
「有種你就跳下去。」張至富走過來,那背上還隱隱犯疼。
可惡,這該死的丫頭下手還真重,要是讓他抓著了,他絕不會止她好過的!
正當雙方僵持不下時,一名小嘍走到李六身邊,低聲道︰「老大,有艘船往我們這邊疾駛而來。」
李六听了,眉頭一皺,「把她抓起來,送進房里給張爺享用。」交代完畢後,他隨著來通報的小嘍離開。
周圍的大漢听到老大這麼吩咐,便緩緩往阮子沁靠去。
見他們靠近,她連忙又往後退,「你們別過來,我真的會跳下去……」她好希望這樣能喝阻他們。
「小丫頭,別再自討苦吃了,跟著我包準你吃香喝辣,不會過苦日子的。」張至富不願讓煮熟的鴨子飛了,趕忙勸道。
「你別作夢了!」與其被人糟蹋,不如死在這滔滔江河里。
反正爹娘不要她、姑姑出賣她,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替她難過?她又何必留戀這無依無靠的人世……
想著,莫燁的臉龐突然浮上心頭。
不曉得他知不知道,她連死前都還想著他,她的一顆心已經裝滿了他,她必須對自己誠實一一莫燁,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快把她抓下來啊!」張至富等得不耐煩了。
「是!」周邊的人一听張至富吼道,便一窩蜂沖向阮子沁。
就在所有人向她撲來之際,她轉身一蹬,跳入江中,帶著無奈、失望和心痛,揮別這原以為能讓她快樂幸福的人間……
水,淹過了她的口鼻,她卻揚笑。
原來,死也是一種解月兌,她今後便不用再為情所苦,也不會再被丟棄了……
「子沁一一」當莫燁趕到時,望見的竟是這絕望的一幕。
隨即,他沖上前,在眾人的錯愕中跳進江中。
這個笨女人,竟然選擇這種方法……
他已經趕來了,她就不能再等一下嗎?
他心中灌入莫名的恐懼,那種失去的陰影再度籠罩他的心頭,那種被掏空心神的錯覺,他已經嘗過一次了,只求老天爺別再讓他遭受第二次……
他躍入江中,搜尋著令他焦急的身影,那江水寒冷刺骨,混濁的難以辯視前方,他的心急了,不斷在水中擺動手腳,四處尋找她的身影。
當他知道阮子沁被她的姑丈賣給人口販子時,他心里悔恨交織,他不應該急著逃離她,如果他能在她身邊多待上幾日,也許就能阻止這樣的悲劇。
那樣的悔恨,就像他當年不顧江雨歆,拋下她離去,從此與她天人永隔的痛楚又清楚地浮現。
為何他總要在失去後才懂得要珍惜?明明已經有了前車之鑒,他為何還不能頓悟人生無常?為何還不懂得要把握難得的緣分?
看著阮子沁跳江,他的心被狠狠揪緊,她那樣縴細嬌柔的身子,怎能禁得起這江水的冰冷刺骨呢?
她一定是對這世間絕望透頂,才會選擇跳江吧?
想到這,心頭的疼痛更劇……
尋尋覓覓著,終于讓他看見直往江底沉沒的身影,他連忙往她身邊游去,抓住那奄奄一息的身軀。
子沁,撐著!給我撐著……他在心中不斷喃念著。
船上的人全被莫燁帶來的人制伏了,他們將所有人捆在一旁,才圍至船邊,望著河上的動靜。
「莫爺能將她救上來嗎?」其中有人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
聞言,所有人都面露難色,畢竟這江水冰冷刺骨、洶涌翻騰,想要存活下來,機率可說是微乎其微。
直到一一
「在那里,他們在那……」有人指著江面露出的頭顱大喊道。
首先冒出水面的是阮子沁,沒一會兒,莫燁的身子也跟著出現在水面上,大伙兒立刻拋繩,將他們救上船。
「子沁,醒醒啊……」他輕輕拍著她的臉頰,低喚著。
所有圍觀的人皆垂眉,見阮子沁那蒼白的臉色,想必是凶多吉少。
「莫爺……」有人想安慰他。
「別死,听見沒有?」莫燁對著面無血色的人兒吼道,雙手按壓著她的胸口,「子沁,你听見我的聲音嗎?你醒醒……你不能就這麼離開我……」
不管莫燁如何呼喊,阮子沁依舊沒有動靜,一雙眼仍緊閉著。
莫燁心一急,彎身低唇地與她對嘴將氣吹進她的胸膛里,然後再次按壓她的胸口,如此幾回之後,才看見原本動也不動的阮子沁,從嘴角溢出了幾口水,然後咳了幾聲。
「好了,就是這樣,把水吐出來就沒事了。」莫燁扶了她的身子,讓她順利將水吐出,然後才交代身邊的人,「快去燒些熱水來,快……」
于是船上的人開始手忙腳亂起來。
「找個女人來替她換掉這身濕衣裳……」將她抱起,連忙往船艙走去,他嘴角揚了笑,所有人都看見了,只有他渾然不覺……
「她的燒退了吧?」莫燁望著臉色蒼白如紙的阮子沁,向坐在床沿邊替她擦拭額際汗水的何宛容問道。
何宛容以點頭代替回答,心疼不已地呢喃道︰「可憐的子沁,她的姑姑怎麼能做出這麼狠心的事?」
那種被親人出賣的感覺,一般人根本無法體會吧?
今天傍晚,看到莫燁抱著臉色蒼白的阮子沁出現時,她總算放下心中的大石,但也為子沁悲慘的遭遇感到萬分心疼。
那天,她邀約子沁陪她上山采藥,但她說為了照顧受傷的莫燁,好幾日沒回家了,想回家瞧瞧,然後再陪她上山采藥,只是她一直等到末時,還是不見子沁的蹤影,上阮家找她,卻被神色詭異的姑姑拒于門外,發現事態嚴重,她立刻趕到王府找莫燁幫忙,這才知道她被史向生和阮春蘭賣了。
「她的爹娘怎會將她丟下呢?」經過這件事,莫燁才知道,一向樂天的阮子沁,竟有這麼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
談到阮子沁的爹娘,何宛容又忍不住輕嘆,「這才是子沁最可悲的地方,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她的爹娘可能已不在人世了。」
聞言,莫燁的臉上出現難得的驚訝,「這話怎麼說?」
「我也是听我爹說的。」何宛容回憶著,娓妮道出自己所知道的,「在子沁滿周歲時,她的爹娘曾來找過我爹,經過診斷,子沁的爹得了不治之癥,再活也不過一年。不久後,便听說她的爹娘將她留給姑姑扶養,兩人雲游四海去了。我想,也許是她爹娘太相愛,一方若死,另一人則無法獨活,所以……」接下來的,不說,听的人也懂。
「他們找了一個地方共死,卻將唯一的女兒留在人世。」莫燁一嘆。
他們這麼做,是因為太愛這個女兒,不忍心將她一塊帶走,還是故意將她留在人世受罪呢?
「這事,我不敢說,就讓她覺得她的爹娘都還在,總有一天會相聚吧。」這樣也是好的。
他點頭,望著阮子沁,從認識以來,他只見她笑,卻不知道她竟是如此孤獨。
「你能讓她留在你的身邊嗎?」何宛容突然問道。
「我?」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除了你,我已經想不到能將她交給誰了。」她輕拭阮子沁額上的冷汗,心中祈禱這樣的安排會幫子沁帶來幸福。
他沒說不,只是深深望著那張蒼白卻甜美的臉龐。
遇上她的那天,正是江雨歆的忌日,遇上她的那晚,他匯思念著江雨歆,就在那個時候,她掉進他的懷中,一個神似江雨歆的阮子沁……
雨歆,這是你冥冥之中的安排嗎?
你要二師兄怎麼做呢?
阮子沁在惡夢中頻頻落淚,她掙扎,在抓不到任何東西的茫茫河流中,只有她一人,無助、失望,隨她沒入黑暗……
「子沁……」莫燁輕拍著她的肩,試圖將她從惡夢中拉回。
她听到他的聲音,「莫燁……救我……」她到跳河的那一瞬間,都沒放棄莫燁會出現救她的念頭,那是她臨死前唯一的奢望。
「子沁,你睜開眼,我在這里,你不用再擔心了……」他將掙扎的她一把抱進懷中,輕聲安撫。
見她痛苦吶喊著,他的心頭染上懊悔,明明可以阻止這一切的,他卻沒做到,她只是一個佯裝堅強的小女子,在這世上,沒有人能保護她,她只能說服自己不能軟弱、不能依賴別人。
但此時,她無助的呼喊已經透露她的不安和無助……
在他的呼喚中,她緩緩張開眼,「莫燁?真的是你嗎?」若這是夢,也未免太真實了。
他點點頭,「沒錯,是我,已經沒事了。」
確認眼前的一切並非夢境,阮子沁倏地鼻頭一酸,伸手環住他的腰,「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接著,淚水像開了閘的水壩,宣泄不停。
他拍著她的背,安撫道︰「不會,我在這里,你愛看多久,就看多久吧。」此刻,他只想讓這個無助的女人感受到一點溫暖,其余的他不多想。
從見她跳江那一刻起,他便不能再欺騙自己了,也許他能說服自己,說那是因為江雨歆的關系,他才會對與她長相酷似的阮子沁動了惻隱之心。
但這樣想,反而是將自己騙得更深。
他的溫柔沁入了她的心房,讓她忐忑的心頓時平復,「他們把我賣了……我以為……」
「我知道。」她的遭遇他都知道,也為此心疼,「別擔心,我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了。」
比起阮子沁,他那個從小體弱、紅顏薄命的小師妹倒是幸運多了,也許她命不長,卻有疼寵她的父母,還有他和宋原這對以保護她為職志的師兄弟,與江雨歆得到的幸福相比,阮子沁的遭遇更令人想要疼憐。
這男人的胸膛好溫暖,暖得讓她覺得可以放下一切,只要能待在這胸懷里,他會為她遮風擋雨。
「我不是跳進江里了?你找到我,救了我嗎?」她沒忘記之前的事,那可怕的經過,歷歷在目。
「嗯。」他點頭,替她擦了淚。
太好了,老天爺听到她心底的祈求,真的讓莫燁來救她了!
「你這個傻瓜,難道不知道跳江並不是保命的好方法嗎?」
「那個惡心的老男人要我做他的八姨太,他想要……」想到那雙猥瑣的眼楮,阮子沁不由自主地伸手抓緊自己的衣襟,「與其被他糟蹋,不如死了算了。」
听了,他輕嘆口氣,「跟我回崇王府吧。」她已無處可去,若連他都無法保護她,那麼她還能依靠誰呢?
她沒听錯吧?
「你說……你要讓我跟你回王府?」那意思是她可以跟著他嗎?
他點點頭,「不是老吵著要我教你武功、彈琴嗎?」
听著,她臉上沒有雀躍,反而染上錟淡的哀愁。「你是在同情我對不對?同情我無路可去。」
「你要這麼想,我也無可奈何。」畢竟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但如果你能想成,是我想照顧你,那或許會比較貼近我的想法。」
三年前,他細心照顧一個不曾把心放在他身上的女人。如今,他試著讓這個愛戀他的女人跟在身邊,也試著讓心不再那麼孤獨,至少從今以後,他又有一個能關心照顧的女人了。
那顆沉寂的心,好像又活了起來。
她的眼眸染上感動,「能在最無助的時候遇上你,也許是上天對我這個傻瓜的恩賜吧?」若沒遇見他,她不僅是一無所有,或許連命都沒了。
聞言,他笑了。
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就把她帶在身邊吧,反正躲不了,不如順其自然……
阮子沁在何宛容那里休養幾天,便隨莫燁返回崇王府。
听說小王爺為了讓她在王府內住下,已經安排了上等廂房,並請師傅替她訂制衣裳,還派了個丫鬟專門服侍她。
她望著走在前頭的莫燁,原來小王爺對他如此器重,她只不過是隨他住進王府,竟然有此優渥的待遇。
莫燁轉頭,就見她笑,「什麼事,這麼好笑?」見她恢復笑容,他的心也放下了。
她,又像之前一般愛笑了。
「只是覺得小王爺給你的面子挺大的,竟把我當貴賓一般招呼。」難怪莫燁肯替趙行安出生入死了。
「你真以為是憑我的面子嗎?」
「不然呢?」難道不是嗎?
「宛容姑娘早替你關說過了,小王爺就算不賣我面子,也不得不听她的。」到最後,出生入死的兄弟算什麼,比不上心上人的一句話。
「哈哈哈!」她忍不住笑出聲,「原來如此,還是宛容姐姐有辦法。」看來這小王爺對何宛容是真心的,這樣她就放心了。
邊笑著,兩人已經走到王府門前。
就見一個八人大轎停在王府前,轎後還隨著一群人。
阮子沁見這陣杖,好奇心立刻被挑起。「怎麼了?王府有大人物造訪嗎?」
「是侯府的人。」他頭疼道。
這秦舒妤還不打算放棄嗎?她已經來了好幾回,每回都被他婉拒,怎麼就是不死心呢?況且現下根本不宜與貴南侯府打交道。
看來,他那回多事,果然替自己惹麻煩了。
「侯府?這麼熱鬧肯定有大事,你不回去湊熱鬧嗎?」她仰頭問,好想湊一腳哦。
「沒什麼大事,只是樂平郡主來訪。」他可是避之唯恐不及,「你想湊熱鬧便去吧,我只想找個茶館坐下喝茶。」
「樂平郡主?」好耳熟的名字……「我想起來了,就是在琴鋪里鬧事的那個凶婆娘,對吧?」
莫燁沒回答她,只是轉了頭,往反向的街道走去。
他懶得再和那位氣焰器張的郡主周旋,留給王府里的人去處理吧。
「燁,等等我……」她急忙跟上他的腳步。
兩人想離去背影,卻被正要離開的秦舒妤瞧見,她連忙步下王府前的階梯,然後對著他們身後吼道︰「站著!」
莫燁沒有停下的打算,拉起阮子沁的手腕,越走越遠。
「你不停下,本郡主依然會命人追上你,別玩這種無聊的戲碼。」秦舒妤一氣,大手一揮,身邊的人全都往他們的方向追去。
接著,莫燁嘆了口氣,停下腳步,然後轉身,讓阮子沁站于他的身後,再朝遠遠過來的秦舒妤行了禮,「不知樂平郡主駕到,請郡主見諒。」此時,還是不起沖突的好。
不知?
「瞧你像老鼠見到貓兒似的,一點也不像沒見到本郡主啊。」秦舒妤走至他們身前,高傲地抬起下巴,眼神凝視著莫燁,仿佛在控訴他的不解風情。
「原來你也知道我們在躲你啊?」阮子沁不以為然的喃道。
「你說什麼?」她的音量雖小,卻讓秦舒妤完全听進去,「來人啊,將這不知死活的野丫頭拖來掌嘴。」
一旁的隨從領命,朝阮子沁走了過去。
「郡主,這里可是崇王府,阮姑娘是王爺的貴客,勸郡主還是稍安勿躁。」不想惹來更多的麻煩,莫燁不得不出言相勸。
阮子沁躲在莫燁身後得意地揚著笑,那種被他護著的感覺真好,但那燦爛的笑容,卻讓秦舒妤更加氣惱。
「貴客又如何?敢對本郡主不敬,就該受到懲罰。來人啊,給我掌嘴。」秦舒妤氣莫燁如此護著一個野丫頭,執意要出口氣。
「夠了!」趙行安的怒斥聲,在秦舒妤的身後響起。
秦舒妤雖然有些心虛,但驕縱的個性讓她不願服輸,直指莫燁,「皇兄,我要的那個琴師就是他.」
「堂堂一個郡主,登堂要人成何體統,還不快回侯府去。」趙行安直接拒絕她的要求。
「我已經來過好幾回了,你每次都說要問過他,現下,他人就在這里,你為什麼不問問,就要趕我回去?」她要的,沒有得不到的。
「莫燁謝郡主抬愛,但身為王爺的貼身護衛,實在不好離開崇王府。」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可能走進貴南侯府。
「你……」氣死她了!這個莫燁簡直是不知好歹。
「你听見沒?人家莫燁不肯,況且他即將和阮姑娘成親,你這麼當街搶人大婿,真的有損你的名聲。」趙行安打蛇隨棍上,想就此斷了秦舒妤的念頭。
趙行安的發言不僅讓秦舒妤錯愕,就連莫燁與阮子沁也感到驚訝。
「小王爺……」」莫燁想解釋。
「好了,有事待會兒再說。」趙行安擋了他的口,看見阮子沁那紅通通的雙頰,他這個糊涂媒人當的很樂呢!
莫燁要成親了?
「不可以……」秦舒妤回過神來,開始無理取鬧,「我不管,我要定他了。」
「樂平群主!」受不了秦舒妤的任性,趙行安當場勃然大怒,「你是否要奉王親自上貴南侯府,請侯爺來將你帶回?省得你當街丟光皇室顏面!」
「我……」怒火染了她的嬌容,那美眸直往趙行安瞪去,卻不敢再作聲。
「莫燁。」趙行安輕喚一聲。
「屬下在。」
「隨本王回府。本王有要事跟你討論。」話畢,他朝阮子沁瞥了一眼,「別忘了把你的小媳婦一塊帶回府。」然後才轉身,跨步走回王府。
「郡主,草民告退。」行完禮,莫燁牽起阮子沁的手,走進崇王府。
太可惡了!
望著崇王府的大門緩緩合上,秦舒妤在門外氣到直跺腳,他們分明是給她難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