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國新政成立後的第一個冬天即將過去。
各都郡在幸峨侯與眾督軍的治理下,雖已陸續步上軌道,然而不曾間斷的暴民暴動卻仍在各都郡中持續上演。也因此,才剛結束新年慶典的齊都,盡管看似平靜,但都中四處可見的都軍部署仍隱約透露出齊都軍部的嚴密警戒。
早膳過後不久,留衣習慣性的來到書房內看書。
已經好幾日不見的醴驍,似乎忙于受到暴民暴動影響的齊都內政。自雪原一游後,兩人不再有踫面的機會,連日以來對于醴驍的遲疑心緒,使得留衣處于懼怕與不安的狀態中。潮起潮落的心緒是留衣懼怕自己日漸改變的最大證明,這樣不安的情緒擺動也讓她更加陷入迷惑的困境里。
「噠噠噠噠——」
書才剛翻不到幾頁,急促的腳步聲便從門外傳人,留衣真覺地放下手邊的書,眼神警戒地盯著房門。
門輕輕地被打開了,進門的是多日不見的醴驍。一身黑底織錦的軍衣襯得他的身形更顯高峻出色,濃濃的嘲弄色彩更教那身帶著末世風華的氣質愈加彰顯,愈加閃耀眩人。
留衣盯著他,有些不安。
只見他默不吭聲地走向酒櫃取出酒,並將酒澆在自己的手上。
定眼一看,留衣這才發覺他的手上有一道長達數十公分的傷口,她有些遲疑地盯著他,而後步上前去。
一瞬間,他的金眸亮起了詫異之色。「真是難為你了,要替一個厭惡之人做這種事。」
留衣沒說話,只是自顧動作著,直到包扎好傷口,她才退回去,「只是因為這種小傷而死就太便宜你了,像你這種人是沒有資格用這麼安逸的方法死去。」
「這倒也對。」他看著包扎好的傷口,笑了起來。「那麼肩負著要殺死我的重責大任的你,今日又做了些什麼呢?是練劍還是在察看要如何才能成功地毒殺我?」
「不關你的事。」留衣冷冷地里著他,努力地想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連日以來的馬匹疾步聲與市街上正流傳不止的謠言。早在看見他手上的傷口時,她就已經猜到這大概與近日齊都不斷發生的大小暴動月兌離不了關系。
「蓬萊仙山的朝元宮已經響起十次鐘聲,街上到處都流傳著新佐輔和新王即將出世的消息,你們的偽政大概持續不了多久了。」盡管做得再好、再多,沒能擁有佐輔在身邊的幸峨侯仍然只是個殺君的逆臣。
「是嗎?原來也有這樣的說法。」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像是一點也不擔心,表情全然是留衣意料以外的悠閑從容。「但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論是哪里的百姓都一樣,永遠只會想著要人幫他們解決問題而已。」一旦生活出了問題,他們會希望王與佐輔的幫助;等到王與佐輔敗壞王道,就又希望能夠有賢能之人為他們爭取更美好的生活。幾百年來反反復復一直都是如此,就算現在的攝政王遇上這樣的問題,不也是意料中之事?」
「對百姓來說,單純的賢能之人是不是比得上授有天命的真主和佐輔,你心里清楚得。幸峨侯的身邊並沒有佐輔介麒在,就算他的治政再好,手腕再妙,永遠被記錄在史書的他也一樣只是‘逆臣幸峨侯’的稱號而已!」
「是不是真王、有沒有佐輔,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時局原本就是如此,合合分分、分分合合。」
「我不相信你,這世上沒有人會做沒有目的的事。」
「目的?你指的是為了得到名或利嗎?’’他瞄了她一眼,眼神中又出現慣見的嘲諷。「攻破王都之前,已經獲得都統之位的我,名利方面似乎已經沒什麼好遺撼了,我倒是好奇得很,對介王、對介國,我有什麼好圖謀的?」
「叛變這種事,對于逆臣來說還需要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他怔了下,為了她所說出來的話,隨即便又笑了起來。「說得真好,確實如此,如果真要叛變,根本不需要什麼特別的借口。不過,諸世的功名也不過就是過眼煙華,轉眼即逝,你不這樣認為嗎?」
「如果是這樣,那麼就是你天生反骨,這輩子注定要成為一個叛變者!」
「天生反骨嗎?」醴驍搖晃著酒杯,眼神變得有些蒙朧,你在咀嚼她話里的意義。「或許吧,或許我真的就是這樣一個天生的叛變者。這個國家也確實活得夠久了,久得連生活在這底下的人也都跟著病了,如果能夠因為叛變而改變些什麼,不也是件有趣之事嗎?」
「怪不得你會被同僚視為猛獸。」留衣盯著他,彷佛看穿了他體內那只嗜戰的妖魔。「就是因為你有這樣的想法,才會讓你沒有一點安定可言的表情。你根本就是一只天生嗜戰的猛獸。」
「說得沒錯,對我來說,國家存不存在根本遠不及劍下慢慢停止跳動的生命流逝感,我就是這麼一個噴血的男人,一直以來待在我身邊的你難道不怕嗎?」
「怕?我為什麼要怕?」
「也對,你若懂得怕,就不會想要刺殺我了。我倒是好奇,在你行動之前難道從沒想過這個簡陋計劃的失敗機率可能有多高嗎?」
留衣別過臉沒回答,因為就算計劃再倉促、行動再簡陋,為了自由,她別無選擇。
活著自由,或活著像具尸體,這是她唯一僅有的一點選擇。如果能有些許希望,她寧願冒險接受這項匆促又簡陋的暗殺行動,即使只有一絲成功機會,至少她能對自己的未來抱有希望。
「王族之間的父女感情真有這麼深厚嗎?」他挑起眉,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手中的酒杯輕輕地搖晃著,彷佛是在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我……只能用這種方法,換取我的自由。」留衣咬著牙,不讓恐懼侵略自己的心。
然而一想起將月,想起綺娘,就讓自己又會想起那永遠不想再去記起的可怕一夜。
「王族很可恨,但有誰知道王族之中,出言好與壞的分別?在後宮里,不是每個嬪妃都會受到君主的寵愛,一日鬼眷消失,等待她們的就是一生一世的冷宮。沒有流動的時間、沒有溫度的生活,更沒有一點點生為人該有的尊嚴。我很願意出生在王室嗎?我能夠選擇自己的未來嗎?
「遭受王族壓榨的百姓可憐也可悲,但他們活在宮外,至少可以選擇逃離。逃離棲瀾、逃離介國,逃到另一個國家,重新開始,機會、美夢就有可能實現……可是我呢?失寵嬪妃生下來的王女,遠比宮外的百姓還不如。沒有機會逃走,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一切的一切,只能仰賴或許有一天,父親想起被自己冷落的妃子,然後偶來興致地臨幸她!這個妃子的女兒就有那麼一點可能,可能可以月兌離那座幽空的冷宮……
「你從沒想過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吧?十八年來,我過著的就是那樣沒有一點希望、沒有一點夢想的日子……如果殺了一個叛臣可以改變你的一生,你不會願意賭賭看嗎?」
是的,又有誰會知道後宮里的女人擁有什麼樣非人的生活?王女的權力絕不會大過那些可以決定治政令法的官員,可是,當皇城被攻陷,受到嚴厲懲處的王族男男女女,卻無一幸免。
百姓看到的只有極盡奢華能事的王族,卻看不見王族里也有流著淚水的女子,活該她們身為王族,只因身為王族,就必須承受過去幾百年來王族的罪孽,必須背負這種惡名活下去。
幸峨侯以自己的聲譽、性命做賭注,追隨幸峨侯的將官們以自己人生做賭注,而她則是以自己的自由及未來下賭,勝與敗、成與不成,如此而已!
「只是幸運沒有眷顧我。」留衣看著窗,眼中已經不見悔恨。
時間洗清了所有後悔,如今只能面對現實,盡管現實丑惡,這就是自己的人生,不是別人替自己選擇的人生,而是自己決定的人生。
「如果到這場混仗結束前我還沒死——」突然醴驍說話了,眼神雖是望向她,卻又好像穿過了數千里外的遠方。「我會給你一個新的身份,到那時,你想上哪去,想到哪生活,全都是你的事了。」
「你……」
「想謝我嗎?嗤——省省吧!道謝豈不污蔑你身上的高貴血統?」
犀利的嘲諷擊中了留衣,含在口中的言詞硬生生地在月兌口之前又被她咽了下去,一瞬間,留衣覺得原本有些拉近的鴻溝,又更鑿開了寬度。
★★★
等見到突然來訪的上官懲我時,已經是晚昏時刻。
醴驍面露欣喜地接待好友的到來,難得不帶半點嘲弄的真誠笑容浮現在那張俊秀的臉龐上。不料,一下馬的上官懲我非但沒有霹出見到摯友的喜色,反而一臉凝重地沖進他的軍部辦公廳,像是尋找什麼似的東看西看。
「那個女人呢?’
「哪個女人?」醴驍怔了一下,隨後便會意了好友話里的意思。「哦——她。」
「人在哪?」
「怎麼?一見到我不是幾聲問候,反而當著我的面找起女人。上官,我怎麼不知你也變得和我一樣墮落了。」
「不跟你說笑!那個女人到底在哪?」上官懲我揪起醴驍的衣襟。「你不是已經把她處理掉了嗎?為什麼還把她留在自己身邊?留也就算了!為什麼還把她一起帶到齊都來?」
醴驍不是笨蛋,他很快便嗅到某些不對的氣味。「哦!司寇大人終于想到治我罪的方法了?」
「我跟你說過我不替傻子收尸!那女人到底在哪?!」
「在我的宅子里。」醴驍有些冷漠地看著上官懲我。「如何?你要殺她嗎?人在我手上時還是活的,過了我的手之後就成了死的,這種恥辱我並沒有度量承受得起。」
「你——」
「她要怎麼死我並不想管,但若是死在司寇大人手中,就又另當別論了。」
「你想和由影對抗?!」
醴驍笑了起來,走向酒櫃倒了兩杯酒。「何必說得這麼嚴重呢?再怎麼樣,我也不會傻到自找麻煩。」
「說得真是好听,如果是這樣,那麼你現在惹上的又是什麼?」
「啊!你遠道而來,卻沒有美酒可以招待,不免顯得我這位主人有失禮儀。」有些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他抿嘴,將小巧的酒杯遞向上官懲我。「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也別有一番滋味,就請你稍微忍耐一下吧!」
接過酒,上官懲我快速地一飲而盡,心中有些憂忡醴驍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
即使相交七年,上官懲我卻很明白在醴驍的心里仍有某個禁地是他無法觸踫的。盡管他也確實一直謹守不多過問的珍貴自持,但眼下這種情況真是教人懊惱。
「我大老遠跑來可不是為了來和你吵架,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難道見我被嚇得半死你覺得很有趣、很開心嗎?」
「人的下落問到了,你這趟的目的不是已經達成一半了嗎?所以現在換你讓我開開心。說吧!司寇大人究竟打算怎麼治我罪,你不讓我听听自己的罪行嗎?」
「罪行?你還能有什麼罪行?自己闖出來的禍,還好意思問我?」雖是有些不滿地怒罵著,但上官懲我最後還是將司寇由影呈件給幸峨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沉默悄悄地灑落在醴驍的身上,約莫過了半刻鐘,他終于開口了。「哦——就這樣!」習慣性出現的仍是眼眸上的那抹嘲弄之色。「司寇大人已經沒有更高明、更有趣的計謀了嗎?」
「雖然我也不喜歡那個家伙,但在這種時候,犯不著去和他對立。」
「這樣的說法未免太高估那個男人!我可是從來沒有把他當作對手看待過。那種只會支使陰險小人籌畫惡計的人,是配不上騎士之格來對付的。」
「那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
「你覺得呢?」
「當然是把她交給地官去發落。她是凶王的王女,沒有第二條路好走。」上官懲我望了好友一眼o
「是嗎?意思就是要我去向幸峨侯請罪了。」
「你要屈膝的對象不是由影那家伙,而是幸峨侯,你錯在先!你不會不去吧?」上官懲我直直地盯視著友人的金色眸子。
「是幸峨侯的話,確實沒有那麼教人難以忍受。但我討厭這種逼不得已、非得負荊請罪的感覺。」
「醴驍,」察覺出醴驍眸中利射而出的危險眸光,上官懲我不由輕斥出聲。
「哼!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就算再難以忍受,既然你已經開口了,我一定會回王都向幸峨侯請罪。」
「我明白你不喜歡由影的理由,我也有同感,那家伙確實不是個討人喜愛的僚友。但我不希望因為這種原因讓我失去你,你是我這一生最無可替代的珍貴朋友,若是因為這種不值得的小事讓我飲恨終生,我絕不原諒你!」深深地望著摯友,仍然濃得化不開的是上官懲我眼中的憂忡。
「嗤!失去我嗎?什麼時候你也變得這麼容易感傷了?」
「我一直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不是,那一定是因為你總讓我擔心不已。」
醴驍的眸子似乎轉動了一下。「回王都之後,替我帶著口信給幸峨侯,就說兩日之內,我會回棲瀾稟呈齊都的治政情形。」
一瞬間,笑容浮上了上官懲我的臉龐,在確定好友眼中的危險眸光確實已經消失後,他眉上的郁結好似也隨之打開了。「除了這件事,我專程前來齊都,也是為了和許久不見的你一起喝杯酒的!」雖然只是一句再平凡不過的話,卻深深表現出這名現今位居介國重臣之列的將軍的深摯感情。
「大老遠跑這一趟來就是為了和我喝杯酒?你的女性緣不免少得可憐。」
「隨你怎麼說,倒是我遠來是客,你到底給不給酒喝?」
「右善將軍都已經開口了,我哪有借口拒絕!」真切的笑意也浮上了醴驍的眸中。「棲家在城東有問酒館,正巧盛產你最喜愛的‘落梅’,走吧!若再請你喝這種清淡無味的劣酒,倒要教人說我不知禮數了。」
上官懲我露出笑!走向醴驍搭上他的肩,欣悅的笑容似陽燦爛。
是啊!無論有什麼事,今夜就姑且先好好地喝上一杯,至于凶王王女與司寇由影,就留到明天再去煩惱吧!
★★★
上官懲我返都不久後,醴驍也跟著返回王都棲瀾。
聰敏的幸峨侯並沒有招來司寇由影,偌大的詢政廳中只有幸峨侯一人與淡淡的桔花茶香。溫美的馨香是相當適合幸峨侯的,溫暖之中又帶了一點教人不由平靜下來的安穩作用,這種含帶個人魅力的香氣很快地也讓醴驍的心平穩下來。
「齊都一切安治,我很高興。派你擔任齊都的都督,我果然沒有選錯。」
醴驍淡淡地看了幸峨侯一眼,並沒有打算周旋在這些毫無意義與創意的寒喧上,犀利的眸子只是盯著幸峨侯的一眼一笑。
好半晌,幸峨侯終于進入正題了。「相信你已知道由影對你的彈劾了?」
醴驍點點頭,心思突然飛了出去,飛到了司寇由影那張青白的慘淡臉龐上。
幸峨侯笑了起來,似乎很滿意于他的坦承,水色的眸子看著他,雖然只是一雙淡得沒有半點霸氣的深靜眼眸,卻有辦法教最勇猛的戰士在他面前曲膝垂首。幸峨侯是天生的王者,即使身邊沒有麒麟,仍然散發出一股渾然天成的王者氣息。
「你怎麼說呢?醴驍?」
「收留她的人確實是我。」
「這麼說來,由影並沒有冤枉你。如果可以,能告訴我為什麼要收留她嗎?」幸峨侯沉吟了一下,像在斟酌著什麼,面對的雖然是臣下,卻依然有著客氣的語氣及和善的態度。
「不為什麼。」擁有五星騎士資格的醴驍有些冷漠地答道。
「這樣的理由我無法對所有的軍土做解釋,我曾經下過命令,凶王的所有遺族必須全數處死,顯然你並沒有听進耳里。」溫和的語氣之中並沒有任何的怒意,卻已適切地表達了對下屬的質問。
醴驍吸收了幸峨侯的表情,停頓了半晌,終于開口。「我強奪了她的貞操,對于養尊處優、自視極高的王族女性來說,這和處死她已經沒有什麼兩樣。」
「我明白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我會下令由影停止追究這件事,但希望你也能自持己身,不要壞了自己的原則。」
冷笑微微滑過醴驍的眼,他輕輕牽動了下唇,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仍舊壓抑下來,退了出去。
醴驍退去後,幸峨侯的辦公房內突然又恢復了慣有的寧靜,傾靠在桌沿邊的幸峨侯垂著眼深思,良久,他才抬起頭。「出來吧!你不是已經等很久了嗎?」
並不算高亮的聲音中帶有一絲覺察的味道,沿著那雙深靜眼眸而去的是一名持劍女的身影。
女子有著相當高瘦的身材,五官雖是生得眉清目秀,但略顯蒼白的臉龐卻像吹過一陣寒風的雪原一樣冰冷。
「還是要殺我嗎?」背對著女子的幸峨侯神色悠然地收理奏本、公文,言行舉止之間像是早巳熟知女子的存在。
身後的女子輕蠕了一下唇,並沒說話。
「膳桌上有熱茶和糕點,夜這麼深了,你應該還沒用膳吧?」
女子仍然不說話,只冷冷地注視著他,像是想從他的身上審視出什麼來。
幸峨侯回過身,察覺到她的眸光,卻仍然從容不迫,並且儀態優雅地走向了放置著熱茶和糕點的膳桌,端起茶,他輕喝了一口,突然,無由來的一陣劇咳,咳得他的臉色一片慘白,唇末也溢出了鮮血。
女子的表情為之一驚。
「瞧!我說過了,我活不久。」抹去血跡,幸峨侯笑了起來。
「什麼病?」
「前聶王不名譽之子的‘天罪之病’。」
女子的眼瞳更睜大了。
「雖是玩笑話,但我倒真是敗王聶王與佐輔之子。」幸峨侯輕笑了兩聲,似乎對自己說出的話一點都不以為意,他挽起袖子,露出過度白皙、瘦弱的手臂,略帶自嘲的表情一瞬間看起來竟像極了那個總是帶著冷冷笑意的醴驍。
「這病似乎已經蔓延到全身了,再過不久,就是我死期將屆之日。你不分晝夜地盯著我,未免太過辛苦,這樣吧!等我將死那天,我再遣人通知你,要死,也死在你的劍下,你說這樣可好?」
「為什麼要殺盡介王的遺族?」女子盯著他,眼神似乎有些軟化。
「我並不是有著什麼高貴之志,只是不想百姓好不容易的安定,又要毀在那些無知的王族正義之下。人生而必死.更何況是這種虛浮的名利權勢呢?看不開的,不如讓他們早些看開。」幸峨侯淡然地垂下眼,接著視線溫柔和緩地掃向女子。「那麼你呢?你為什麼執意想要殺我?是因為我殺了你的父親介王嗎?」
「那個人早就該死!」
「既然不是親情,那麼想要殺我的原因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把命還給那個人!」
「削骨還親?嗤——這麼恨他,卻又要為他殺人,你的心情也不好過吧?」
她默默無語。
「如果我不是將死之人,我定會強奪你,要你做我的妻。」
突如其來的話剝去了女子臉上素來只存在的冰冷寒風,一閃即逝的殷紅劃過了那張清秀的臉龐。「我會殺了你。」
冰冷的聲音跳動著不安定的節奏,幸峨侯卻像享受似的閉起眼楮,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你和你那名叫留衣的妹妹一樣,都有著獨特的性情與眸采。到底我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就連欣賞女性的眼光也是這般可怕的相似。只是,能不能因此得到幸福呢?是會繼續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下?還是能夠走出一片不同的景色?」
沉默中,女子並沒有出聲回應,手中冷光閃耀的利劍拉出細細長長的影子。
劍影切割在兩人之間,像是劃出了一道永遠無法越過的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