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國王都「棲瀾」是個具有相當規模的商業大都,這里充斥著諸世各國的行旅、商鋪。
自從幸峨都幸峨侯的都師攻破這座美麗的都市以後,如今放眼望去,處處呈現破敗之象,視線所及之處也全是持劍帶刀的士兵身影。盡管如此,肅然的景象卻好似一點也沒有影響到城內的交易,甚至連百姓的臉上都對這些士兵抱以相當和善的態度。
在介王在世時,王都棲瀾雖然一片繁華景色,但在繁華底下卻隱藏了朝官與王師的種種劣行。相較起幸峨都幸峨侯領兵殺王之後的百廢待興,至少重整的「希望」似乎是可以期待的。
近午時的市街上已經不太見得到流動的商販與路人,日正當中的艷陽照得棲瀾的石板地面一片燒熱,忽然,一名有著稀異金眸的男子出現在市街上。
男子身穿銀犀鎖甲,腰系長劍,走過之處,軍士官兵皆立定行禮,顯然是個身份極為尊貴之人。
金眸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幸峨侯麾下號稱」左惡將軍」的醴驍。
醴驍帶著劍走進一間連豪奢也稱不上的酒樓,這間酒樓的外表雖不起眼,卻是以盛產美酒佳釀聞名于世的棲家分鋪。在幸峨都的都師攻人王都棲瀾時,曾經為了軍部設置的地點而大傷腦筋,後來大酒商棲家之主大方地讓出位于王都的藏酒房之後才告解決。而棲家旗下經營的酒樓,也因此成為都師將帥們最常光臨的聚會場所。
才剛踏進酒樓,散坐在樓內的將帥便紛紛對醴驍投以關愛的目光。
顯然昨夜發生的行刺事件,已經傳遍都軍上下。
「啊!醴驍,你來啦?」忽然一陣清脆的男子聲音打破這陣微妙的氣氛,一名身著黑犀鏜甲的年輕男子從酒台邊站起來。黑槍男子對醴驍招招手,狀甚親近,一臉似陽的笑容融雪般地消散了醴驍眸里的寒霜。
黑鎧男子是和醴驍並列「左惡、右善」的右善將軍——上官懲我。與醴驍不同的是,上官懲我擁有一雙充滿生動活力的黑色眼眸,爽朗的氣質與愛笑的臉龐一點也不像是拿劍的武官,反倒像是周游列國的吟唱詩人。
「還活得好好的嘛,可見昨晚的行刺根本沒有成功了?」上官懲我一開口就像是打破了醴驍身邊無形的隔膜,不一會兒,其他好奇的同僚們馬上跟著靠上前去。
「凶王的遺族不是已經全數收押在牢里等待幸峨侯的處決嗎?」
「那個行刺的家伙是凶王的什麼人?!」
「是舊部屬?還是……」
「听說凶王的王女中有一個使劍的高手……」
同僚七嘴八舌地詢問聲幾乎淹沒了醴驍,一旁的上官懲我拿起酒瓶,毫不客氣地往僚友腦袋上重重地敲了幾下。
「哎喲——好痛——」
「上官!你干嘛——」
「不痛何必打你們?吵什麼吵,你們一個人一句話,教他怎麼回答?」上官懲我瞪了僚友們一人一眼,側過頭,瞄了瞄醴驍,見他似乎沒有反應,才放下酒瓶,一腳踢開身旁的眾人。
「人沒死,不是表示我活得很好嗎?」主角醴驍叫了杯酒,神色相當冷淡地回話。
「那、那名刺客呢?」
「你們昨晚一整夜待在這里,就是為了打听那個刺客的下場?」冷嗤的聲音像是從雪地里撈起來似的。
「呃!也不是這個意思。那個……因為凶王的王女里,有一個擁有二星騎士資格的劍土,我們擔心——」
「如果區區一個二星騎士就能取我的性命,我醴驍也未免浪得虛名。」
「也對。」
以醴驍具有五星騎士封號的能力與劍術,區區一個二星騎士要取他的性命,確實不太可能。
一想到此,僚友們不由紛紛露出尷尬的笑容。等待了一夜的話題算是到此告一段落!雖然在眾人心中仍然除不去對那名二星騎士的凶王王女抱有的警戒,但在醴驍無意多談的情況下,眾人只好各自作鳥獸散。
「啊!真是無趣,還以為會有更有趣的答案呢!」看著同僚垂頭喪氣地離去,上官懲我一邊端著酒杯,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
酒到手邊的醴驍沒搭話,一雙金色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悶不吭聲地逕自喝著酒。
又過了大半晌,等到樓里的將帥離去大半後,上官懲我才溫吞吞地爬到醴驍身邊。「詢政廳的侍衛說你昨夜在被行刺後,便扛了個人回宅邸去,那人不會和行刺你的家伙有關吧?」
「是啊!而且昨晚還被迫和我睡了一夜哪!」醴驍的回答也很恐怖,臉色絲毫未變的說出像是玩笑的認真話。
上官懲我呆了下,手上的酒杯險些掉下來。「是個女人?」
「是個女人。」
「她行刺你,然後你收留了她?」
「不是收留,是強奪,我用無恥的手法強奪了她的貞操。這就是身為有權勢者的丑惡之面。」醴驍自嘲地說道,酒杯內的酒波映著那雙異色的眸子,突然變得有些蒙朧起來。「總之,我也成了卑劣的欺凌者。」
短瞬的沉默讓上官懲我消化了醴驍話里的意思,隨後,一只柔似無骨、一點也不像是男性所擁有的將軍之手搭上了醴驍的肩。「喂,醴驍,這不像你。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女人現在還在你的宅子里嗎?」
「不知道,昨晚離開後就再也沒看過她了,如果現在還待在那里,倒是挺有勇氣的,只是不曉得是不是愚勇就是了。」
「那女人的來歷是?」
醴驍微眯了一下眼。「凶王的王女。」
「王女?!是那個二星騎士嗎?!」
「二星騎士?嗤!她恐怕連劍怎麼拿也不曉得。」醴驍冷嗤地想起了昨晚持劍微顫的那雙象牙似的小手。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醴驍笑了起來,眼角眉梢淨是諷意。「怪了,為什麼你我非得討論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的未來不可?」
「醴驍,幸峨侯的命令你應該知道吧?所有凶王的遺族全數處死,那個女人若還在你的宅里,讓司寇知道了,難保不會栽個‘窩藏逆賊’的贓名給你!」
「如果是這樣,倒也有趣,我正想看看司寇大人的手腕有多高明!」
「醴驍!」怒斥浮上了上官懲我的臉。
「哼!放心吧!我雖然是個不祥之人,卻還有絕不死在卑劣小人手上的自尊。如果要死,至少也得死在和自己才能相稱之人的手上!」醴驍靜靜地凝視著酒杯,眼眸雖不看向好友,但話里的意思已經表示的相當明白了。
向來就知道摯友並不是個可以坦率說出感性承諾的男人,上官懲我卻還是從摯友的話里吸收到對方的保證了。他嘆口氣,望向這個有雙只有蓬萊仙山的麒麟才會擁有的金色眸瞳的至交,有些無力地垮下了肩膀。「你可要好好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我向來愛干淨得很,從不替別人收尸,尤其絕不替不知避禍的傻子收尸。你可別輕易地被人給害死,這樣是會害身為你朋友的我很難做人的。」
「嗤!」冷笑了一聲,算是答復。
坐下來再喝了幾杯酒,並討論了些軍務上的細節以後,右善將軍才告別摯友離去。
隔著酒杯中的映影看著好友的身影慢慢消失,醴驍的眼眸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名女子的身形。
女子有張妍美清麗的臉龐,水靈的眼中帶著尋常女子少有的倔強。
醴驍任著女子的影象穿梭在自己的腦海間,仿佛沉醉在酒意之間。許久,他才甩了甩頭,而後付了酒錢離開酒樓。
★★★
回到宅邸的醴驍並不意外看見留衣仍然留在宅里。
王都的市街上現正貼滿王族之人的懸賞畫像,都內都外也處處徘徊著賞金獵人的身影。除非是有勇無謀之人,否則至少會選擇留在宅中,等待進一步可以月兌逃的機會。惟一讓他覺得意外的是當自己打開房門時,卻看見她端正地坐在其中,樣子好似正在等待他的歸來一樣。
淡淡的驚訝滑過了醴驍的金色雙眼,卻沒有流露出來。
反正那個女人的生死對自己來說,也不過就是一閃即逝的一個意外而已。
是的,如此而已。
「到底還是畏懼死神,王族之人好像也不會因此而顯得比較英烈。」即使經過淒烈而親昵的一夜,醴驍的言詞仍然沒有一絲改變,如舊犀利。
但對于留衣來說,或許這才是最好的態度,帶著仇恨的一夜結合之後,若因此改變了什麼,恐怕反而會讓她的恨意無法有個可以釋放或宜泄的對象。
「就算要死,我也不會選擇死在被你凌辱之後的第二天,我沒有必要滿足你的優越感!」
「噴噴噴{相當有骨氣,真教人忍不住想為你的勇氣贊嘆一聲哪!」話里雖帶著習慣性的嘲諷,但有著贊賞的意味。
她似乎是個性情特別的女人!
「那麼,在這里等我回來,是為了說些什麼事嗎?」走向酒櫃,醴驍倒了一杯宛如落日余輝般顏色的美酒。「若要索償的話,盡管說沒關系,我對女性向來大方——」
「鏘鋃!」回答醴驍的是一尊人偶。
劃著不甚優雅弧線的人偶飛射過來,他略懶散地偏頭一避,人偶撞擊在牆上,碎成一地。
醴驍一點也不意外地抬眼望向扔出凶器的人,惱恨的火焰燃上她的眼眸,憤怒的火光則激紅了她的秀顏。即使如此,那身動人的美麗卻仍然惑人如昨。
冷冷地嗤笑了一聲,他放下酒杯,步伐敏捷地移向她的身前,在她逃開之前伸手抓住了那只白玉般的手腕。「這麼美麗的手是用來享樂而不是用來砸東西的!」
他的聲音有些纏綿的味道,淡淡的,卻仍讓人不自主地恐懼起來。
留衣驚恐地掙扎著,使盡氣力抵擋他的接近,卻怎麼樣也擋不住那身強烈的壓迫感與存在感。「放開我!你這卑劣的小人!」
他像是沒有听見留衣的怒罵,執起她的小手,輕輕地在她的掌背落下一個吻。是個輕柔而有禮的吻,與前一夜的暴行完全不同。「王族之人,很少有像你這樣的女性。」
一點也听不是出諷刺還是贊美,留衣模不清楚這個男人話里的意義,只能警戒地盯著他,並一邊強忍著自己因為恐懼而再次造臨的眼淚。
好可怕!
不論是再輕柔的聲音、再有禮的態度,如今深深烙印在她心里、浮現在她眼前的,仍然還是前一夜那個戴著一張丑惡面具的地。盡管屋子里亮著光,窗外日陽正午,她卻依舊止不住月復中的欲吐感,抑不住身體一接近他時的顫抖反應。
仿佛也察覺到她的恐懼,醴驍薄薄的唇淡淡地拉起一抹自嘲的笑。接著他放開留衣的手,以相當優雅的步伐緩慢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並巧妙地計算出可以讓她感覺舒服的安全位置。「莞慶應該告訴過你了,現在的你處境一如俎上肉。介王的遺族半數已經歸西,你若想死,並不是沒有辦法,只要走出這宅邸,賞金獵人就會如你所願送你上黃泉了。」
他頓了下,看了她一眼,眸子里不知是什麼表情。淡淡的、稀微的,一抹像是同情的眸采瞬閃即逝。「你要待在這里也好,要走也罷,不會有人管你。但希望你不要死在宅門之前,我並不擅常替人收尸——」
「那是當然,因為,你最擅常的事就只有動手殺人而已!」忍不住就是月兌口怒罵,在面對這個強奪了自己的男人,她沒有辦法興起一點平和相處的心情。
一見到他,她的身體就會繃得像把上了箭的弓,會變成帶刺的荊棘,即使利刺狠狠地刮得男人遍體鱗傷,她仍然不會動容。
她從不是鐵石心腸之人,也從不是言詞刻薄之人,可是獨獨對他,她的恨意、憎惡更多。
「嘴巴還是一樣伶俐嘛!這麼有精神,應該不可能會愚蠢地到街上尋死才是。很遺憾我無法如你所願遭天譴而死,但至少滿足一下高貴仕女的憎恨,我是相當樂意做到的。」他褒贊似的拍拍手,眼尾帶笑,卻看不出是不是如舊帶諷的笑容。
「二樓以上的房間你可以自由使用,若想殺我,歡迎光臨一樓東翼最盡頭的房間。希望在你準備殺我之前,能夠先好好練習劍該怎麼拿,才不至于傷到自己的手!」他淡淡嘲弄著,見她沒有回應,沉默了一會兒,才離開房間。
★★★
無處可去的留衣難以深究為何自己沒有沖動地離去,她只能在空下的大半時間里去思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與對未來的打算。
她靜靜地坐在房中,有些失神地回想著這幾日來的劇變。
眼前不覺閃過了好多景象——有已經過逝七年之久的柔弱母親、有溫柔善良的佐輔介麒、有將月和綺妃,也有那個如今讓自己只想親手殺了的醴驍。
是的,醴驍。
那個在都軍之中盛名載譽,被稱為「左惡將軍」的可恨男人。
在介宮還未被車峨侯攻破之前,留衣對他並沒有太多的認識,甚至連他的名字也沒听人說過。即使是在那場舞宴上,她也只是隔著紗簾,透過遙遠的距離看著這名說不定永遠也不可能與自己有所交集的出色男子。並非自願這般緘默自處!而是深幽的冷宮離諸世的一切太過遙遠,仿佛一座被隔絕起來的孤島,讓她沒有一點對于未來的希望。
很多時候,留衣寧願不去參加那次莫名其妙的宮廷舞宴,情願放棄掉找到好夫婿的難得機會,獨自一人窩在屋里細細地翻閱那些早就被她翻熟、翻透了的書;或者偷偷溜到介麒的起居所中,貪婪地听著他敘述外界的美好景色。
不論是朱國的藏青草原也好、微國的雪都風光也罷,諸世的一切全都透過介麒的口,慢慢描繪成形,並且悄悄地在她的腦海中發酵。
雖然並不是沒想過自己未來的路將怎麼走,可她也相當明白,冷宮中的王女是沒有太多選擇的。可能會成為拉攏臣心的籌碼,也可能一生終老在後宮中。盡管她不下千百次地在夢里作著飛出這座禁錮的籠牢的甜蜜美夢,但外面的世界仍然離她好遠好遠……
直到那一天,那人帶軍攻入王宮,斬下父親介王的首級之後,她被迫知道了「醴驍」這個名字。也被迫知道這輩子可能惟一一次發芽在心底的小小情愫,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夭折了。
問她恨不恨?
哼!為什麼要恨,這幾乎可以說是自己等待了多年的機會,只是沒想到機會是以這樣的方式來臨。
對于父親,留衣的印象僅止于那個有群美麗嬪妃、眾多子女,終年到頭將擺不平的政事、戰亂,一古腦兒全都丟給佐輔介麒與朝官處理的頹老之人。他的生活里沒有目標,只是空洞地享受身為王的權勢,滿足于消耗自己生命精力的萎靡生活。
年輕之時的他可能曾經擁有過遼遠壯志,如今,即便是醒著,恐怕他也說不清在晚年的荒婬生活中,自己究竟生了多少兒女。
有一回他意外地走到冷宮,看見她,竟以為她是自己的眾嬪妃之一,帶著丑陋伸過來的那只枯槁老手,根本不是一個為人父親該有的。
留衣嚇呆了,只覺有一股欲吐感,她倉皇地轉身逃開後,那一夜,她吐到整個人幾乎虛月兌。
能不能怪父親?
不能吧!在這個真主是由佐輔遴選出來的體制下,王所生下的子嗣是男是女根本沒有多大的意義,王族的存在也只是增加了百姓必須繳交的稅金而已。他不關心、不在乎,甚至也不在意自己的子女。
可看著這樣的父親,留衣好想哭。
她到底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里?為什麼會連一點希望也都沒有?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隨著流逝的日子一起淹沒在這座王宮里時,那個男人出,現了!他帶來一把火,燒毀了這座墓園似的籠牢柵欄,同時也疾速地燒向她。
也許這是報應。
留衣看著鏡中的自己,想起了醴驍。
上天在報應她對父親的死完全沒有一點悲慟,對于家毀人亡的劇變完全沒有半絲難過的痛苦,因此,上天派他奪去她生命里惟一僅有的一點點自尊。只要一記起他,恐懼便開始浮現,就連現在光只是在腦中描繪他的模樣,她都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在那點自己僅存的薄弱自傲都已被撕碎的現在,強烈的恨與屈辱感,讓她真的好想去死。可想死的勇氣卻在拿起刀的瞬間,又突然棄自己而去,自己的懦弱、自己的無用,在這一刻清晰得讓留衣連自己都難以面對。
「嗚嗚……嗚嗚……」她嗚咽著,酸楚的滋味不斷流進心底。
日光在無聲中,從東窗慢慢移往西窗,並在落霞余暉的盡頭,撒下一片橘金嫣紅。天空黑了,星月攀上窗,當黑夜降臨時,哭著睡著的她已經沒有淚水了。
腫痛的雙眼發出灼熱的燒痛感,讓留衣無法睜開眼楮。她靜靜地躺在床榻上,任飄飛的思緒穿越自己。突然,過去介宮的景色穿過自己的雙眼,然後她看見母親、看見介麒,像場豪奢的舞會般,母親與介麒穿梭在如夢似幻的人群中,踩著輕快的步伐在自己身邊,旋轉、旋轉……
然後,燈光忽然又熄了,一轉眼,她又回到這里——冷冰冰的、沒有任何熟悉記憶,只有空蕩與幽黑的房間。
「只剩我一個人了……」緩緩的,留衣睜開眼,漆黑籠罩了雙目,孤寂也在同時攀爬而上。
她轉過頭去,窗外是一片戚靜的棲瀾皇城,夜色下的棲瀾城幽靜得好像從來沒有沾染過戰火,仿佛那一夜的火光只是一場夢而已。
可是那不是夢,留衣知道。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已成過去的事實。
「只剩我一個人了……」聲音回蕩在空氣中,敲擊在壁面上,反彈成好多好多寂寥的回聲,留衣又閉起眼,雙手捂住臉龐。
許久,許久——
她起身關起窗,並把竹簾拉下,掩去溫潤的月光,像是要品嘗黑暗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走出門。
房門外是面帶憂傷的莞慶。
「我讀過書,學過寫字,我能做什麼工作?」
「小姐,那是下女的……」留衣堅持的表情讓莞慶咽下口中的話。「唉——好吧!請您在這等一等。」
幾名經過的侍女看見站在房門前的留衣,仿佛洞悉一切的奚落眼神夾雜在耳語之中,一瞬間,留衣以為自己被人看穿了,雖然穿著衣裳,卻感覺赤果果的。
屈辱地忍下欲奪眶而出的眼淚,她試圖讓自己爭氣點。
她得活下去!她在心里默默地告訴自己。
直到醴驍死之前,就算必須屈辱地活著,她也會咬緊牙,不再讓自己掉下一滴眼淚。
今後,只有她自己,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她。
「她要求做下女的工作?」
房內,醴驍不可思議的瞪著莞慶。
燭光映射下,獨自一人等候在房門外的女子身形,顯得無助且孤寥。醴驍的視線盯著留衣,眼神中除了賞玩,還有一絲仿佛帶著溫度的淡薄同情。「是嗎?那就讓她負責整理書房吧!」不知想些什麼,他垂著眼,低低地笑了起來。
「少爺?」莞慶帶著困惑的表情望向醴驍。
「她要怎麼做,就讓她做。」他揚了揚唇,「至于能撐多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