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在人的心里,永遠是最美的……嗎?
如果是,為什麼她一想到那些快樂的片段,心就更痛更痛?
那種疼痛,每夜拉扯著她的心肺、她的胸口、她的神經,好疼……好疼……疼得她無法喘息。
無論她怎麼努力呼吸,都吸不到氧氣,感覺自己就要斷氣,就要死去……
黑暗中驀地睜眼,抽離了夜夢的纏斗,才驚覺眼角泛出的淚水再度打濕枕畔,她疲憊不堪地單手掩面,悲愴中縮起雙肩,側翻身子,嗚咽地抽泣起來。
這夜,無言度過。
愛菲爾婚紗世界。
站在一大面試衣鏡前,堂蓮鈺穿著一襲銀白色的華麗晚禮服,看來艷光四射、嬌女敕動人。
她旋過身來投給大家一個甜蜜的燦笑,稍稍拎起裙擺轉動腰身。
「好不好看?」
「好好看哦!這件很適合你。」身為四姊妹中的大姊,堂愛鈺拚命地點頭。
「不好看。」怪怪二姊堂歡鈺則舉反對票。
「以你的眼光來說,你覺得不好看就是別人的好看。」提著裙擺,堂蓮鈺仍然笑得很開心,接著面向小妹。「惜鈺,你說呢?」
堂惜鈺怔了幾秒,將遠離的思緒拉回到腦中。「噢,還不錯呀!不過腰身的部分有點窄,你要請修改師替你再改一下。」
「真不愧是惜鈺,我照鏡子也覺得這地方怪怪的。」
「因為惜鈺學的是服裝設計,她的眼楮當然利嘍!」堂愛鈺呵呵地笑。
「就是呀!咱們四姊妹里就屬她最爭氣,不但學有所成,而且剛畢業就已經找到工作,要為前途奮斗,哪像我們三個都一個接一個嫁掉,直接當黃臉婆去了。」擺著戴了一大顆鑽戒的青蔥玉手,堂蓮鈺跟著附和。
「我沒有當黃臉婆。」堂歡鈺一臉嚴肅地出聲糾正。
「好咩好咩!知道你是白臉婆。」
「不過惜鈺,你都已經二十二歲了,怎麼還不交男朋友?」堂蓮鈺已經不只一次問過這樣的問題,顯然她百問不厭。
「要交也要有對象,遇到適合的就會交了。」堂惜鈺四兩撥千斤地笑笑帶過。
「你喲,就是神經太大條了,說不定身邊來來去去的男人里就有你的真命天子,只不過你沒注意到而已。」
「如果真是我的真命天子,這表示總有一天我們會在一塊兒的,不是嗎?」
「你真的不急?」三個姊姊忍不住同聲問。
「有什麼好急的?我還很年輕呢!」她做出撥頭發的嫵媚動作,存心要刺激她們。「等我到二十五歲再急也不遲。」
「這倒也是啦!你才剛開始上班而已,有的是機會,哪像我們根本沒機會再向外發展了……」
「就是、就是啊!別說沒機會,就算機會來敲門也不會去開門好嗎?我對我老公可是忠貞不二的。」
「才怪!明明是機會從沒找上門……」三個人嘰嘰喳喳地熱烈爭論起來。
「機會……」但堂惜鈺在听到這兩個字時,卻是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震,思緒瞬間拉得好遠──
他極有風度的微笑止步。「相信我們有的是機會見面。」在她身後大聲說著。
「不會有的。」
「一定會有的!」他存心跟她唱反調。「你就等著瞧嘍!」
「那麼這是不是表示,我是有機會的?」他大膽追問。
她的心跳再度加速,更沒有勇氣回視他的眼光。「我不知道。」
「你說不知道,其實就是肯給我機會,對不對?」
「你要判一個人的死刑之前,難道不能給他機會申訴嗎?」他忍不住激動的吼了出來。
「對,你就是沒有機會!」堂惜鈺極力忍住心痛如焚的感覺,也努力不讓脆弱的眼淚流下。「因為我恨死你們這種人,而且你為什麼要招惹我呢?你既然都有老婆了,還有了小孩,你為什麼不放過我呢?你看我被你要得團團轉,你很得意嗎?」
……不!沒有機會、再也沒有機會了!
用力甩頭,她告訴自己別再去想了。
真的、真的不能再去想了,都已經過了四年,她不能一再沉溺于過去。
是的,她要忘記,努力忘記……
「惜鈺?你在發什麼呆呀?」不知幾時,堂愛鈺來到她面前輕搖她肩頭,一臉的關懷與疑問。
「什麼?」她強自鎮定地回神。
「蓮鈺已經把禮服換下來,所以我們可以回去了咩。」
「要走了?」
「是啊,就等你回神嘍。」
堂惜鈺忙從椅上站起,順手抓起背袋。「噢,那就走吧。」走時還不自在的拐了下步伐。
步出婚紗店,司機老王已經把車候在門外等著,並在見到她們出來後下車開門,堂惜鈺卻在三個姊姊上車後止步不前。
「惜鈺?怎麼不上車啊?」
「我想去東區買點東西,你們先回去吧。」
「噢……那你可別逛太久,晚上記得回家吃飯。」堂愛鈺叮嚀她。
「我會的。」
現在的她,跟她三個姊姊已是相處得十分融洽,上一代的事,也不再像夢魘似的困擾著她。
該說是托他的福吧!她不再鑽牛角尖,也看透許多以前看不透的事。
她的人生,從困擾憂郁轉成明朗清澈。
唯一黯然的,是他的離席。
望著自家轎車揚長而去,她佇足許久,才慢條斯理地走上街頭,漫無目的地閑逛起來。
踏進某家知名百貨公司,隨著手扶梯來到地下二樓的美食街,像往常一樣,她走到一家專門販賣巧克力的攤位前,買了幾盒愛吃的巧克力。結完帳正要走,眼角余光無意間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驀地震住。
是……是他嗎?
真的是他嗎?
繃著臉、凝著眉、冷著眼、斂著唇,那個漁村長大的黑皮膚男孩已月兌掉稚氣,變成一個穿著襯衫、西裝褲的上班族。頭發變長,膚色變白,陽光般的笑容不再。他和一個化著大濃妝的紅衣女子並肩站在一家蛋糕鋪子前,似乎起了爭執。
「我已經說了由你決定就好,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不滿意的就是這點,你每次都說由我決定、由我決定,那你自己到底有沒有主見?」顧不得身在公眾場合,女子拉尖音量的厲聲質問。
「難道順著你的意思也是錯?」
「你連吃飯吃什麼、約會去哪里、電影看哪部都是回答我隨便,你曉不曉得我已經快受不了了?」
「很抱歉,我並不曉得。」相對于女子的神情激動,杜頌喬卻恍如置身事外的平心靜氣,絲毫沒有動怒。
「好!很好!」女子怒不可遏的握緊拳頭。「杜頌喬!你不喜歡我可以說一聲,用不著這麼冷冰冰地對我!我沒有這麼不識相!」
「我只是不想在這種地方跟你吵架。」他依舊鎮定。「或者我們出去談,沒必要讓別人看笑話。」
「我不要!我現在就要你把話說清楚!」女子執拗地甩開他伸出的手。
杜頌喬的表情沉了下來。「幼冰,你一定要在這種地方耍性子嗎?」
「對!」
「好,那麼你繼續,我不奉陪了。」語畢轉身,他的視線撞進一雙蓄滿悲傷淚水的黑眸里,啟動了記憶深處的某個影像。
他如遭電擊的倒抽口氣,血液跟著沸騰,並月兌口喊出︰「惜鈺?」
听到這聲叫喚,堂惜鈺面色驟地僵白,倉皇地抱緊巧克力甩頭逃跑。
「等等!惜鈺你別走!」忘了女朋友的怒氣未消,杜頌喬竟然想也不想的隨後追出,而李幼冰整個人簡直要崩潰。
「杜頌喬你給我回來!叫你回來听到沒有!」
于是偌大的美食賣場里,就看到李幼冰被孤零零地丟在那兒,神色鐵青,卻怎麼也叫不回自己的男朋友。
如果說忘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那麼,或許他的人生不會如此曲折。
但如果不曾如此曲折,或許他現在仍待在漁村里,平平順順地娶妻生子,就這麼一輩子……
「惜鈺!」
在她沖出百貨公司大門的那一剎那,他超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
被他這麼一拉,她只得回過頭來面對他,倨傲而嚴肅。「你這麼丟下自己的女朋友不好吧?」
「丟下她是我不對,但我也絕不會再讓你從我面前逃走!」他聲色俱厲地道。
「逃走?」她冷冷將手抽回,把兩人的距離拉大,並讓自己退到柱子後方,她不想成為目光焦點。「你想太多了,我沒有逃走的意思,我只是不想看到你。」
「但你就是逃走了。」
「就算我真的逃走又怎麼樣?我們現在半點瓜葛也沒有。」冰冷的語氣,簡直要讓人凍傷。
「事隔多年,你仍然要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嗎?」搖著頭,他神色陰郁地問。
她胸口猛地一抽,撇過臉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與氣虛。「隨便你怎麼說,總之我們就當萍水相逢,打過招呼就夠了……」
「不!不夠!」他急促的截話,並軟下口吻。「惜鈺……不管以前如何,至少我們還是朋友,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說話嗎?」
咬著下唇,她久久沒有回答,四年前的記憶排山倒海向她席卷而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面對她生命中最大的遺憾。
「……說話?我們之間還能說什麼?」
杜頌喬欲言又止,千言萬語全梗在喉頭說不出來。
她說得很對,他們之間還能說什麼?
他已經錯過了她,錯過了那年夏天萌芽的愛情。
但他的心,始終不願承認這一切已經結束,盡管他們已經錯過了整整四年。
就在兩人之間的氣氛凍結到最高點的那一刻,他終于開口。
「是……我們之間是沒什麼好說的,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想知道,這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他問得卑微、懇切而溫柔,與適才在美食街和他女朋友的對話有著天地之差。
他不過是問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但她卻有了熱淚盈眶的沖動,又不得不努力忍著。
「托你的福,我過得很好。」
「真的……跟家里人也處得很好了嗎?」
「嗯。」
「那真是太好了,」她輕描淡寫的回答,卻讓他深深松了口氣,嘴角有著由衷的笑容。「我很高興可以听到這個答案。」
「我想你也過得很好不是嗎?只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離了婚又交了女朋友?不……不對,也許是你出軌,背著老婆在外面又有了女人?」
「不,你誤會了!」他果決地急答。「我不曾結婚,四年前你听到的那一切,全都不是真的。」
「都過了這麼多年,你還不願意承認?」她的心一涼。
「我知道我現在不論怎麼解釋都沒用,四年前的你听不進去,四年後未必就听得進去,」他自嘲地苦笑。「反正我這人就是爛,難怪你會在四年後看到我,依舊冷冰冰的甩頭想走。」
「你不需要把自己說成這樣,」她語調平板,眼光始終沒有望向他。「我只是不想讓你女朋友誤會,就這麼簡單而已。」
「但你還在恨我不是嗎?」
「我沒有。」
就在這時,杜頌喬猶豫了下,便從口袋中翻出一支輕薄短小的銀色手機。「好,那麼給我你的聯絡電話。」
「聯絡電話?」
「如果你真的不恨我,而我們也還是朋友,那麼你就給我你的聯絡電話,好讓我以後可以找到你。」他誠懇地道。
「我想應該沒這個必要吧。」
他無奈地聳肩,笑容又苦又澀。「所以你還是在恨我。」
「為什麼不給你聯絡電話就是在恨你?」她不悅地怒視他。
「要不你為什麼不肯讓我打電話給你?難道我們連通個電話都不行嗎?」
「如果四年前你就有心要打電話給我,你會問不到電話?」隱忍在心底許久的疑問,在這一刻按捺不住月兌口而出。
「惜鈺……」他一怔。
「如果那一切真的是誤會,你為什麼不想盡辦法找到我,然後解釋這一切?現在相隔了四年你才想跟我聯絡,跟我通電話,你不覺得太晚也太可笑了嗎?」
是的,直到如今她仍然耿耿于懷。
她懊惱著他沒有在事發後作補救,即使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他也該找到她,跟她說點什麼。而不是像斷了線的風箏,就此斷了音訊。
難道他不明白,這四年來她始終抱著一絲希望,相信他總有一天會來找她……
然而她卻徹底失望,只能逼自己相信,他真的有妻子有小孩,他們注定無緣。
「相信我,我絕不是有意要這麼對你,實在是……」
「算了!你不要再說了,何況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她不願意再听。
「拜托給我你的聯絡電話,就當是給我一個重新解釋的機會吧。」他告訴自己,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錯過她。老天爺既然會安排他們重逢,一定有它的用意,他絕不能再讓她從他生命里消失。
她不說話,心里天人交戰。
「惜鈺,」為了得到她的原諒,他不惜動用許久未施行的哀兵政策。「你就看在我們曾經相處過一段美好的時光,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好嗎?我真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雖然一度猶豫與掙扎,但最後,她仍然拒絕了。
「我想……真的沒有必要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理智與情感正嚴重拉扯著。「我不希望我的男朋友誤會,而且,我相信你女朋友也會介意……就這樣了吧,求你別再拉住我……」
把心一橫,她堅定而勇敢的從他面前走開,等于二度走出他的世界。
離去時,眼淚就撲簌簌地成串掉下。
而她,不曾用手抹去,就這麼任淚傾泄,直到干枯。
回到住所,不意外地看到李幼冰沉臉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抱胸前,臉上原本紅艷的妝容已是凋零殘敗。
「那個女的是誰?」他才剛關好門,她已經郁憤難平地丟出問句。
杜頌喬走到她面前的位子坐下,神色挫敗而慘澹。「你知道她是誰,我從來沒有隱瞞過她的存在。」
「就是她嗎?她就是那個讓你念念不忘了四年的女人嗎?」
「是的,就是她。」黯下眼眸,他兩眼失神地盯著桌面。
「很好,真是太好了!你的老情人出現了,這是不是表示我可以退位了?」
他沉默不語。
「不講話是表示默認嗎?」從激切轉為痛心,李幼冰已經泫然欲泣。「難道我在你心里,真的連一點點分量也沒有嗎?」
「幼冰……沒事的,我並沒有要和你分手,你不必哭。」他的聲音充滿無力與挫折。
「你不要逃避我的問題!你明明就不愛我,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跟我在一起?我李幼冰是那種提不起又放不下的人嗎?」
「現在不論我說什麼,你都听不進去的。」
「我就是想听你說,你現在就直截了當告訴我,你到底愛不愛我?如果你不愛我,那麼我會很瀟灑地離開,絕對不會留在這里礙你的眼。」
他說不出愛這個字,事實上,他確實不愛她,如果一定要用到愛這個字眼,那麼,他對她只有關愛與疼愛,就像對曉伶那樣……
「說不出口對嗎?」她仰天打了個哈哈,猝然轉為淒厲的語調。「一年了,我跟你在一起整整一年,除了我主動牽你的手、親你的嘴,你從來不曾踫過我,連一個擁抱也是那麼吝嗇。」
「你明知道……」
「是!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她狠狠打斷他。「反正都是我的錯,是我愛上你,是我纏著你,硬要當你的女朋友,但是,你為什麼不拒絕到底?你為什麼要給我希望又讓我絕望?」
李幼冰又哭又笑,捂著臉往沙發扶手處倒去。
「你讓我天真地以為,你總有一天會愛上我,沒想到……沒想到我錯了,因為我根本等不到這天……」
杜頌喬同樣愁腸百折,他從不想傷害她,但惜鈺的出現,讓兩人原本惡劣的關系雪上加霜,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該就此收手。
「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
「你不要跟我道歉!」她咬牙切齒、悲憤萬狀地朝他吼。「我不要你的道歉!我不要!」
「幼冰,你冷靜點。」
「我不要冷靜,我要跟你分手!」李幼冰跳了起來。
「分手?」
「對!分手!」
「你現在說的是氣話,我不會接受的。」
「我管你接不接受,總之我就是要跟你分手,你听清楚了嗎?」她淚流滿面、歇斯底里地嚷,嚷完這句便抓起皮包往大門沖。
「砰!」一聲大力甩門而出,杜頌喬無力追回,也沒有半點想追出去的。
一天之內,他的人生又起了變化。
他唯一愛過的人,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他的女朋友,提出分手離開他。
他的世界,莫非又要掀起波瀾?
楊綺珍注意到女兒不大對勁。
已經有多久,她不曾看到女兒悶悶不樂、郁郁寡歡的樣子。
還記得女兒大學落榜那年,她答應讓她獨立前往娘家自修念書,結果在那邊待不到半年,她就突然返回家中,不再叛逆不羈,也不再鬧別扭鬧脾氣,她像是月兌胎換骨似的變了一個人,讓楊綺珍總覺得撿回了一個好女兒。
後來女兒順利考上大學,個性也明顯開朗許多,不再讓人操心這操心那的,她也終于放下心中大石。
但這幾天她卻覺得女兒怪怪的,不但吃飯、看電視時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連當著她的面喊她,她都有點心不在焉。
「惜鈺,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沒有啊,」堂惜鈺對母親溫柔一笑。「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的書拿反了。」楊綺珍無奈攤手。
堂惜鈺一驚,發現還真的拿反了。「噢,我忘了。」她尷尬地把書轉回來,然後執起瓷杯,佯裝若無其事地啜了口紅茶。
「你難得陪媽媽坐在院子里喝下午茶,怎麼腦子里卻想著別的事?」
「在想公司的事,也沒什麼的。」她打算一語帶過。
「是嗎?我還以為,我的寶貝女兒有男朋友了,所以想他想得出神。」楊綺珍開玩笑道。
「男朋友?」她反應很大地愣了一下。「媽,你別胡思亂想了,就算三個姊姊里有兩個嫁了,一個這個月要訂婚,但我也不急好嗎?」
「我當然知道你不急,現在這個年代,到三十歲才結婚的人大有人在。」楊綺珍不是那種老頑固。「不過有沒有男朋友,跟想不想嫁人,應該暫時不通電吧?」
「什麼叫‘暫時不通電’?」她愈來愈佩服自己的母親,老是發明一些听不懂的詞。
「意思是說,有沒有男朋友是一回事,想不想嫁人是另一回事,不見得想嫁人時才要交男朋友啊!」
「我跟三個姊姊不一樣,我想先在事業上有所表現再來考慮這個問題。」
「為什麼?」
堂惜鈺又愣了愣。「媽,你干麼一直問啊?」
「做母親的關心女兒的感情生活很奇怪嗎?」
「反正你女兒的感情生活就是一片空白啊!你會不清楚?」她淡淡地笑。
「可是……」
「可是什麼?」
「好吧!當媽媽什麼都沒提,不過哪天你要是交了男朋友,一定要讓媽媽知道哦!」
「嗯!我會的。」堂惜鈺言不由衷地笑,心里愈來愈覺淒冷。
男朋友……
像她這種難以捉模又陰晴不定的個性,她想不會有幾個男人願意忍受吧。
而唯一能忍受的男人,卻被她狠心割舍。
這次,恐怕真的再見了。
春去秋來,日復一日,堂蓮鈺風光出嫁,堂惜鈺成為堂家唯一未嫁的女性。
也在這日午後,她接到外婆蘭媽打來的電話。
窩進閨房中,她拿起話筒。「喂……外婆你找我嗎?」
「你是惜鈺呀!」蘭媽和藹可親的聲音從話筒彼端傳出。
「是啊,外婆有什麼事嗎?」
「外婆好久沒看到你了,你怎麼都不回來讓外婆看看你。」蘭媽語帶埋怨。
「每年大年初二我不都跟著媽媽回去看您嗎?怎麼會沒有。」堂惜鈺笑答。
「可是外婆想你啊,而且不只是外婆想念你,你的外公、舅舅、舅媽們也都很想你。」蘭媽很不害臊地跟外孫女撒起嬌來。
「真的嗎?」在經歷了「那件事」以後,她跟外婆家的人感情更加深厚。「我也很想念他們啊。」
在聊了幾分鐘後,蘭媽突然壓低聲音。「惜鈺……你旁邊沒別人在吧?」
「嗯,怎麼了嗎?」
「這……」她有點吞吞吐吐。
「到底什麼事啊?」
「惜鈺……你別怪外婆雞婆,可是,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訴你。」
堂惜鈺直覺地呼吸一窒。「是什麼事?」
「唉,不就是阿喬的事?說真的,我也沒想到,在隔了這麼久以後,他才跑來問我你在台北的電話地址。」蘭媽小心翼翼地道。
「他跑去問你?」
「是啊!我是不知道你們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不過,他很堅持一定要拿到你的聯絡方式,不然他不肯走。」
她更加震驚。「他現在人就在那里嗎?」
「就是這樣啊,你說怎麼好?」
為什麼四年前的他就不會這麼做呢?她的心里酸甜苦辣五味雜陳,已經分辨不出此刻該作何反應。
「外婆……你請他來接電話。」
「啊,真的嗎?」
「嗯,沒關系,我來跟他說。」
過了半分鐘,她听到杜頌喬又驚又喜的聲音。「惜鈺?真的是你嗎?」
「你跟四年前一樣無賴!」這是她劈頭說出的第一句,也毫無溫度可言。
「因為我不想再錯過你!」他毫不遲疑地一字一字答。「四年前我沒有機會去挽回你,但四年後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請你不要忘記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她的嗓音冷得不能再冷。
「我跟她已經分手了。」
「……那又怎麼樣?我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也論及婚嫁了。」
「即使如此,我仍然會努力到你步上紅毯那一分鐘才罷休!」
「你……」他霸道而慎重的宣告,再度撥亂她的心湖。「你瘋了……」
「不,我沒有瘋,我只是想實現我的承諾、你應該記得,我說過要無條件寵你。」
「別說了。」
「我可以不說,但我知道只要有心,我一定可以把你搶回來的,你听到我的話了嗎?我一定要把你搶回來!」
──瘋了,他真的瘋了。
然而他瘋了,她也跟著瘋了。
他說要把她搶回來,問題是,她仍然只是一個人,要向誰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