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少女的復原力是驚人的!
就像蟑螂那樣,明明兩天前還在為皮肉之傷而發燒,但休養個兩天後,不願意待在醫院,而且確實沒必要待在醫院浪費病床數的少女,很果斷的做下了回家休養的決定。
傷口當然還是會痛,但那些碎玻璃造成的撕裂傷,大多已經呈結痂的狀態,只要不特別去踫到,那種不適是可以被忍受的。
甚至連腰間那道縫了二十針的傷口,熬過了兩天後,縫合處的疼痛度也是在忍受的範圍內。
至于那些踫撞造成的烏青則是不用提了,在燻香芳療,據說專家級的精油推拿之下,情況比起兩天前是好上太多太多。
克服了以上種種的疼痛問題之後,在行動上所受的限制已然是降到了最低,這對務實主義的牧之芹來說,她還真想不出任何理由,為什麼要佔著病床數,繼續浪費時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當廢人?
既然沒理由,那當然是打包回家,就算拿不動行李,包一包先寄放護理站,晚點再叫開始上工的姊姊過來拿也就是了。
所以她就這麼一個人,以太空漫步一般的慢動作,緩緩步行出了病房,打算去辦出院手續……
「小芹?」
才剛走出病房而已,就听見叫喚,那張超級適合玫瑰花背景的男人遠遠的走了過來,溫雅的俊顏有著擔心,也有著不贊同。「-怎麼起來了?快回去躺好。」
要是換做其它人說出這種話,牧之芹一定會回嘴,「走開,別礙事!」
但因為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別人,而是一個對他說話大聲一點,都會讓人自發性的感到內疚,自慚起是不是自己太沒水準的狠角色,所以,她什麼惡語也沒出,只是模模鼻子的說︰「不用了。」
「什麼不用了?」顏瀚雅一下沒反應過來。
「我不想再躺在這里,我要回家。」她索性道。
「回家?」王子一般的男人顯得十分吃驚,「怎麼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看著這日日報到,拿她當瓷女圭女圭一般小心伺候的男人,牧之芹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當然不行,-到昨天前都還因為傷口的關系在發燒,怎麼能出院?」拎著剛出爐不久的補品,顏瀚雅牽起她的手要向病房里走去,「听話,回去躺好。」
牧之芹定著不動,眼楮盯著兩人交握的地方。
「小芹?」
「顏先……顏大哥。」想起他的堅持,她改口,卻覺得該聲明一下,「雖然昨天我還在發燒,但那已經是昨天的事了。」
「所以?」
牧之芹很想要裝出跟他同等級的高雅,但她做不到,只能白話以對,「所以沒必要大驚小怪,畢竟,我身上的傷大多只是皮肉傷,本來不需要住院,更何況燒也退了,沒有發炎的情況,回家休養就好了,不要去浪費人家的病床啦!」
「但是……」
「沒有但是,事情就是這樣,我要回家休養。」好堅持,因為已經發現到王子的存在感太大,即使只是醫院的走廊,他們還是成為很多人注視的目標。
「這樣嗎?」沉吟了一下,顏瀚雅很快做出決定,「好吧!那回家。」
點點頭,牧之芹很高興兩人達成共識。
顏瀚雅微笑著,大掌覆上她的頭,揉揉那細軟的發絲,最後輕拍兩下。
她皺眉,對這種像在安哄撫娃兒一般的動作有些小不爽,但最終還是沒多說什麼,看著他拿出行動電話,通知前往停車的蔡秘書繞回來接人。
然後事實證明,這個「共識」,有著一個很大、很大的分歧點──
在蔡秘書流暢的把車子轉向某道路時,有人發現問題了。
「要去哪里?」發問,因為那並不是回她家的路。
「回家。」回答得多自然。
「回誰家?」
「我家。」
「……」牧之芹無言。
她很不想這樣想,把眼前俊雅貴氣猶如西方王子的男子,跟自家那個實屬天兵級的姊姊畫上等號,但這種明顯狀況外的應答對話方式,過去真的只會出現在她跟她那個天兵姊姊之間。
這讓她很難接受,因為她無法想象,除了她那個姊姊,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種功力同樣高深的人,明明很像在合理對話,但話意被扭曲誤解的程度,是會讓人氣到吐血的那種。
因為不願相信,她只好進行確認……
「我記得我們說好,我要回家休養。」她想確認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是啊!」顏瀚雅微微笑,響應她的確認,「回我家,讓-好好的休養。」
「請問……」是牧之芹好有禮貌的聲音,「為什麼回家,指的會是回你家?」
「-們正在躲債,不是嗎?」
一語命中她們姊妹的問題。
雖然她機靈,一得知爸媽跑路的事,趁著事件剛發生就連夜收拾細軟,帶著姊姊逃回求學時住處,但終究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被欠債的總是會有管道,那些被他們爸媽倒債的人,遲早會挖出他們兩姊妹的底,知道這間公寓的存在,然後循線追來。
就算這間三房兩廳的小公寓是登記在她們姊妹的名下,但被倒債的人有哪個人會有那種心情去管屋子的產權人是誰?
在台灣,被欠錢的人只會講父債子還,到時難保她們姊妹不會受到一些騷擾,就像新聞上那些丟雞蛋、灑冥紙的。
要真鬧成那樣子……
光是想,牧之芹的表情就忍不住變得凝重,而提起話題的人只是溫和的拍拍她的手背,要她放寬心。
「為防萬一,在-爸媽出面前,-先跟我們住吧!」顏瀚雅是真的想過了,用她的處境為她設想,他微笑道︰「我們家有些大,爸爸、媽媽嚷著退休後就常年不在,除了煮飯的王伯跟打掃的張媽,平常屋里就我跟瀚君兩兄弟住。」
他盡量不想要她有心理負擔,極其體貼的說道︰「我那個弟弟是個工作狂,平常忙著工作,整天早出晚歸的,害得我們家實在有些冷清,-們姊妹搬過來住,正好熱鬧一些。」
場面話,這全是為了不讓她有心理負擔的場面話,她知道,她都知道的。
要是她的個性能夠坦率一些,有她姊姊的百分之一的直率與熱情,對于他這時體貼的提議,她應該要直接表達出她內心中的無限感謝之意。
但她之所以會是她,除了較之同齡小孩的早熟與務實,加上一點點凡事要先行計劃的性格,也因為她小老頭般的別扭個性。
「你這樣信任人,不太好吧?」板著一張還帶著青黑紅紫色彩的小臉,她一臉嚴肅,「如果我是心懷不軌的壞女人,你這樣不就引狼入室了?」
她指正他,覺得他這樣的決定實在是太隨便,太不應該了。
顏瀚雅該要覺得受到冒犯、該要覺得不舒服,至少要表現出一丁點「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那種被反咬一口的氣憤。
但他沒有,看著她義正辭嚴的模樣,他笑了。
「笑什麼?我是說認真的。」瞪他,口氣益加的凶巴巴,「要是我騙光了你的家產,你怎麼辦?」
輕笑出聲,顏瀚雅只問她,「-會嗎?」
「這……這不是我會不會的問題。」被問住,牧之芹有點氣急敗壞,指出問題的重點,「是你應該要多一點警戒心才對。」
模模她的頭,再次當她是小娃兒一般,揉揉那細細的發絲,他只是問︰「喜歡吃什麼菜?我讓王伯準備,家里好不容易熱鬧了些,他總算有大展身手的機會,一定會很開心的。」
看著他溫柔的笑,挫敗感讓牧之芹皺著小小的眉頭,努力要厘清心中那陣復雜的感覺。
他好像不把她的話當作一回事,又像在哄小孩一樣的揉著她的頭了,現在是怎樣?
她是被看輕了?
所以說的話才不被當一回事……
還是他太搞不清楚狀況?
就跟她家那個天兵姊姊一樣,不曉得世上是有壞人的存在,只當遍地好人,就該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大家手牽手、心連心,一起創造一個世界大同的美好世界?
對手的表現充滿謎團,讓牧之芹一時之間分辨不出情勢。
但是看著他笑眼彎彎,溫柔得像是要沁出水般的溫暖笑容,身陷遲疑當中的她很快的做出判斷──
不行!這人太搞不清狀況,絕對是這樣!
又一個跟她家柔柔一樣,活在玫瑰色世界的人,她得拯救他,就當作是回饋他對她所表現的善意與幫助吧!
嗯,就這麼辦!
車子開進顏家大宅的門內,有些昏昏欲睡的牧之芹才剛下車,還沒來得及研究未來容身之處的地理環境,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穿著清涼性感的都會美人已經帶著一陣香風迎了過來。
「雅哥……」
香氣迎來的那一刻,牧之芹差點噴笑出聲。
雅歌?
還TOYOTA哩!不然以顏氏的家底,來輛BMW的車也不錯,嘻。
她心里悶笑著,身邊的顏瀚雅則是對迎上來的美人問道︰「予嫻,今天不用上班嗎?怎麼過來了?」
「上班?上什麼班?你這個最大股東都能放著不管事了,我一個人還忙什麼?」身為伊詩荷園亞洲區營運長的季予嫻忍不住抱怨。
「別這麼說,從一開始要代理伊詩荷園亞洲區代理權的時候,不就說好了,我只負責出資跟提供芳療上的咨詢,至于營運與行政上的事就全交給-了?」有人身處狀況外,很認真的說出當年大家說好的工作分派方式。
「你啊你,還敢說這件事。」一听他說到行政,季予嫻風情萬種的搖頭嘆氣,「我不過是請你幫個忙,趁著旺季時幫忙出去做個業務考察,你這一考察竟然可以鬧上了社會新聞?」
當然,對她而言,這並不是最主要的,真正重要的是,「這幾天為了這件事,公關部忙得焦頭爛額,而你這個當事人之一竟然避而不見,連我也沒個交代,你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不是讓蔡秘書通知過-了?」自認為有「交代過」的王子露出一臉莫名,「小芹她傷得有點嚴重,我要照顧她啊!」
「小芹?」季予嫻重復這名字,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她,「就是這位吧?那天的受害者?」
朝那小個子打量了一下,季予嫻開口,「雅哥,這就是你不對了,我看新聞,這位小姐傷得好像滿嚴重的,你應該讓人家好好的休養,多住院幾天觀察觀察,怎麼把人家小姐帶回來了?」
被點名的牧之芹微微皺起了眉頭。
說不上為什麼,她並不喜歡眼前的女人,沒什麼明確的理由跟原因,總之就是有一種細微的違和感,讓她面對對方代為出頭的關懷,完全無法領情,而且打從心底感到不舒服,直覺覺得討厭。
「家里有王伯跟張媽,比較能照顧好小芹,所以我帶她回來休養。」微微笑,顏瀚雅三言兩語帶過。
「雅哥,我知道你的個性,但這樣隨便就把人帶回家總是……」收了聲,季予嫻沒把話說全,但不贊同的意思表達的夠清楚了。
這下子,牧之芹對她的觀感也很明白的確定了。
搞什麼啊?
這女人表面裝著大方明理,實際上卻是自顧自的把她當成了假想敵,暗著在陰她。
就算是要宣示所有權,也不是這麼搞的吧?
不爽的感覺很明確的存在,哼!要來陰的,她牧之芹可從沒輸過!
「唔……」輕申吟一聲,青青紫紫的小臉露出痛楚之色。
「小芹?」沒多想,顏瀚雅的長臂輕舒,連忙扶著她,「怎麼了?」
「我不太舒服。」細聲說著,也不用太費心做假,單是她那張青瘀未褪的臉就很有說服力。
「發燒了嗎?」大掌輕覆上她的額,俊顏滿是擔心。
「沒,只是覺得累。」抓下他探試溫度的手,避著傷口,軟軟的倒向他,可憐兮兮的說道︰「而且站久了,傷口好像有點痛了。」
「忍著點。」顏瀚雅避開牧之芹腰側的傷,放輕力道的攔腰抱起她,「我馬上送-回房間休息。」
牧之芹雖然是存心的,卻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的效果,就像演電影一樣,突然被攔腰抱起的動作害她嚇了一跳。
而且,雖然顏瀚雅已避開她腰間的傷,也盡量放輕動作了,但她身上還有很多青瘀跟小傷口,肢體上的接觸還是讓她小痛了一下,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
不過還是值得……
「予嫻,我先送小芹回房,有什麼事,-交代蔡秘書一聲就好了,不耽誤-的時間,有事就先去忙-的吧!」顏瀚雅完全以牧之芹為優先,匆匆交代兩句,抱著她就走了。
被抱在懷中的牧之芹這會兒倒成了安分的病人,竟沒設法回頭看看,好宣布自己的勝利。
反正人就是被她拉走了,鐵的事實已經證明她贏了,她可沒笨到亂動去弄痛自己,只是……享受這種無謂的勝利感之後,情況莫名變得尷尬了起來。
她這是在干什麼啊?
就算是好勝心作祟,不爽被陰,但是在這種事上強出一口氣也太無聊了,那反而像是她在宣示主權哩,這什麼跟什麼啊!
省悟過來自己剛做過的事是多麼的幼稚,而且,好似意味著什麼似的,想著想著,她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起來,特別是她現在就像演電影一樣的被人懷抱著,讓她怎麼想就怎麼的別扭。
不過要反悔也來不及,因為她已經被送到為她準備的房間,是一間充滿粉紅與白泡泡,還外加大量輕飄飄蕾絲的粉紅色房間。
她看直了眼,不敢相信這世上會有人用這種色調布置房間。
「抱歉,這是我媽的喜好。」他主動開口,將她放到粉紅色柔軟的床鋪上。
「伯母她……的品味跟喜好,真是……真是……」吞了好幾口的口水,想半天,她只能很困難說道︰「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看出她的震驚,顏瀚雅似乎覺得有趣,隱忍著笑說明,「她一直想要女兒,偏偏只生了兩個兒子,所以把客房全裝潢成這樣。」
對著他忍俊不住的笑顏,牧之芹有那麼一瞬間的恍神。
她也不知那是怎麼回事,明明、明明看他那張臉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也知他為人溫和,不時能看見他溫柔的笑容,背景就要冒出大叢大叢玫瑰花,只能稱之為美麗等級的那種溫柔淺笑。
她應該要習慣的,對他這人的好看模樣。
但是當他像現在這樣,露著溫柔以外彷佛惡作劇之後的愉快笑容,她竟然一不小心就看到閃神?
「那個……」粉頰染著薄暈,覺得自己怪怪的,牧之芹下意識想帶開話題,隨口問道︰「剛剛那個小姐是誰啊?」
「是說予嫻嗎?」沒多想,他走到一邊的小櫃去挑選燻香精油,回答道︰「她是世伯家的女兒,我們算是一起長大的。」
「原來是青梅竹馬。」
顏瀚雅想了一下,微笑道︰「這麼說也是。」
「青梅竹馬,現在又是工作上的伙伴……」突然之間,她開始後悔了,對于方才耍小手段的幼稚行為。
青梅竹馬湊成一對的例子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要是剛才那女人真是他的女友,那她剛剛就為了出一口氣,不是得罪人,還傷到他與女友的感情了嗎?
女的那邊怎麼想是一回事,她並不是真的很在乎,但是她不想要他難做人,好歹她也是講道義,沒想過要破壞他感情世界的和諧……
「那個……我看你先別忙,還是先去跟女友說說話比較重要。」她建議,忽視心底處那股淡淡竄升起來的酸澀感。
「女友?」他抬頭,停下點蠟燭的動作,一臉稀奇的看著她。
「就你那個青梅竹馬啊!」她用著刻意的輕快語氣說,以為他又在狀況外。
他的確是,而且是很狀況外的狀況外。
「-誤會了。」顏瀚雅輕笑,像是被娛樂了什麼,笑容的閃亮度至少兩百瓦,說道︰「予嫻只是朋友,我當她是妹妹一樣,不是-想的那種關系。」
「啊?」又愣了一下,因為他那閃亮的笑容而分心著。
「予嫻是個很有事業心的女孩子。」點起了蠟燭,放進燻香燈的同時,他分神說道︰「她的心思全在事業上,除了把我當作工作伙伴,最多也只把我當兄長看待,不可能會有-想象的那種關系。」
她張大嘴巴,講不出話來。
剛剛那個叫予嫻的女人,就只差沒在他身上刻下名字,對著她嘶吼那份所有權了,而他、他、他……他竟然完全沒感覺?
對著他通篇只能稱之為不知不覺的鬼話,除了吃驚,她只有一個感想──
他這人……
真是……
不可思議的遲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