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謝謝你們出手相助。」
「嘻,南聖大人不用客氣了。」
「小喜說得是,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南聖大人毋需記懷。」
迷迷糊糊中,白蝶兒依稀彷佛听見有人在說話,並不真切,因為她的頭太暈了,暈眩又昏沉,讓她無法確定,她現在所听到的聲音到底是出于幻象抑或是真實。
勉強睜開眼,隱約中似乎看見三個人,兩女一男,男的那一個背對著她,另外兩個女的一大一小,一個穿著粉女敕鵝黃的素衫,因一個則是一身的女敕綠,至于模樣……瞧不真切,因為她的頭好暈,而且很想吐。
想吐?
她怎麼會想吐呢?
一時之間,白蝶兒自己也困惑了一下,但她很快的想起來,因為瞬間由高處墜下,在她嚇昏過去前,那種失速墜下的力道扯得她極難受,彷佛五髒六腑都沒跟上似的,讓她現在反胃不止,好想吐……
極度難受,白蝶兒昏沉的意識再次中斷。
而那廂……
「南聖大人,好端端的,您怎麼會抱著個姑娘倒掛在半空中呀?」綠衣的小姑娘好奇的問。
「小喜,不得無禮。」黃衫少女輕斥。
「小瑤,-難道不好奇嗎?」
「這……」
「小瑤也很好奇的,是不是?是不是?」年幼的綠衣小姑娘天真的拍著手,興匆匆的接著問︰「南聖大人,您方才那樣,若不是遇上我跟小瑤,真的很危險呢!要讓司巳、司未兩位護法瞧見了,您一定會被罵。」
「小喜!」黃衫女郎局促的低斥。
「沒關系,小喜說的是事實。」年輕俊朗的面容不以為意,還溫和的微笑說道︰「今天的事,就當作是我們的小秘密吧!」
「秘密?」小女孩嬌脆的聲音滿是不解。
「是啊!是秘密。」朝小姑娘眨了眨眼,帶著些稚氣的年輕俊顏流露出幾許頑皮之色,說道︰「今天的事,咱們誰也不說,司巳、司未他們不會知道剛才發生的事。」
「嘻。」小女孩回眨了兩下眼楮,賊兮兮的直笑,「兩位護法不知道,南聖大人就不會被罵了。」
「何止我。」這廂的人再次眨眨眼,微笑的模樣是很意有所指的那種,「你們違規、擅闖人間界的事也不會有人知道啊!」
違規,這字眼讓一大一小的人兒同時縮了一縮。
「今天……其實是個意外。」黃衫少女試著解釋,但忍不住一再飄開的眼神已說明她的心虛。
「是啊是啊!今天只是個意外,是因為……」小女孩那雙靈動的眼珠子轉了轉,露出甜笑,粉飾太平的說道︰「因為我們知道南聖大人今日有難,所以特地出來救聖者大人的嘛!」
這說法,不需要腦子,只要用膝蓋去想也知道是借口,但月午星卻是微笑以對。
「是啊!今天真是多虧你們了。」畢竟對手施以援手在先,他實在不好拆穿他們這時的謊言。
「那南聖大人到底是為什麼要掛在半空呢?而且今兒個還只有您一個人……」話沒說全,但言下之意很是明白,對于兩位護法不在身邊,小女孩感到相當的不解跟好奇。
月午星笑而不答,粉衫少女極為上道,馬上了解他不願多談、不想讓兩位護法知情的意思。
「就這麼說定了。」捂住小女孩多問的嘴巴,少女當機立斷,「今天的事,誰也別說出去。」
「……」小女孩咿咿唔唔,似乎還想說什麼。
為免再節外生枝,黃衫少女沒放手,微笑道︰「那位姑娘醒了,我們不便打擾,就此別過……」
再次醒來的白蝶兒仍是听見人聲,短暫的昏迷似乎為她帶回幾許元氣,這回她暈眩的感覺比方才要好上一些些,勉強睜開眼,卻看見兩抹呈半透明狀的人影。
她閉了閉眼,沒想到自個兒虛弱至此,眼花得這麼樣嚴重。
停滯的時間不過片刻,而,當她再次睜開眼的同時,眼前已不見什麼半透明的人影,實際上,除了一身月色衣衫的年輕男子外,哪還有其它的人跡?
這樣……她眼花的毛病到底是好轉還是變嚴重了?
白蝶兒的知覺瞬間混亂了一下。
她明明看見了兩個人,雖沒瞧清楚,可也看見個大概,知道是一大一小的兩位姑娘家,而且一個穿著黃色,一個穿著綠色的衣裳,怎麼這會兒全不見啦?
難道……剛剛一切都是幻覺,都是她眼花的情況下所產生的幻影,只因為她暈得太厲害了。
然後,是直到這一刻,她的眼楮才總算不再眼花?
因為搞不清現況,思索中的白蝶兒顯得有些恍惚,直到前方的陰影籠罩住她時,才讓她回過神來。
「-見鬼的是在做什麼?」隱忍多時,憋到快要內傷的月午星爆吼出聲。
白蝶兒怔了怔,因為那可怕的音量,也因為那要吃人一般的可怕模樣。
在她像個天上聖母一樣、就差沒被人高高拱著膜拜的人生當中,包括她的至親家人,有哪一個人不是對她小心翼翼又細心呵護的?
在這樣固定模式的人生當中,不需仔細回想她也能確定,過去,從沒有一個人
會用這樣的音量跟模樣來對她說話。
也因此,這時的這刻,她除了有些些嚇到外,更感到新奇不已。
對著她睜大的大眼楮,對著那無辜的模樣,月午星的火氣不減,更甚者,還因此而愈燒愈旺。
他控制不住,因為實在是太火大了,她怎麼有臉?在她輕生不成、又差點牽連到他的這個時候,她怎麼有臉露出那種無辜的樣子?
所有所有的事都讓他火大,不似方才的刻意壓抑,實際上也是因為壓抑不住了,不久之前,那些個欺騙世人的溫煦和善、神愛世人的平和神態全數消失,月兌口--
「-想找死,請便,要怎麼死、想怎麼死、愛怎麼死就怎麼去死!」悶燒一肚子的火氣全數爆發,月午星破口大罵。
真的,他是破口大罵,而且還很尖酸刻薄,「要死不死是-的自由,但請-,能、不、能、請-找好位置,找一個不會連累到其它人的方法去死?-知不知道-這不長眼的一跳,差點就要壞了我的大事?」
一長串死不死的字眼听得白蝶兒頭昏,她完全搞不清狀況,真的。
她試過了,忍著不適感,很努力想趕緊進入狀況,但嘗試過後,一雙泛著波光的翦水烏瞳只能無辜的瞪視眼前正在噴火的人,發現那有一點難。
而且,比起眼前這人的怒火,她更想知道的是……
「你知道我是誰嗎?」
一句話,單憑一句話。,一個問句,就把月午星滿腔的怒火完全熄滅。
對熟知他的人來說,這是絕對、從沒發生過的事。
身為月氏一族、受聖命被封為四方行使的他,除了本身能身卓群,會被指派鎮守南方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他的命格屬火,個性如火。
那個火字,就如字面上的意思,俊雅的外貌只是個假相,實際上的他,個性是絕對的火爆跟沖動。
自幼所受到的良好教養成為一道束縛,如同爆竹裹覆著火藥的外層一樣,在未引爆前,整個看起來安靜、平凡又無害。
可相對的,一旦讓他惱起來,就像爆竹點了火一樣,想讓他再找回理智,非要劈哩啪啦的先炸上一陣子下可。
他就是這樣的人,惱起來的時候,什麼都顧不了,非得先發泄一陣不可,換了誰來都一樣,沒人能擺得住。
但沒想到,這會兒他滿腔的火氣竟輕易的被熄滅,就像是爆竹的引信被點燃後,卻在突然間被淋了一桶水一樣的完全熄滅了。
這種事,熟悉他的人絕對無法想象,可它真的發生了。
就像喪失記憶的這種事,雖然過去他也曾听聞過,可從沒想過會親自遇上,卻在這會兒,真的在他眼前出現。
「-撞到頭了嗎?」他合理懷疑,在他接住她之前,她的腦袋鐵定是撞上了什麼。
白蝶兒听了他的問題,直覺模模頭,想了想……
「沒有。」她猜沒有,因為並不覺得哪里痛。
「沒有?」月午星的表情明顯困惑,「那-記得-是誰?」
對白蝶兒來說,那是個很沉重的問題。
她記得,但她情願不記得,而眼下的情況,給她一個極佳的機會……
「你不知道我是誰?」她再問一次,好似在確定什麼。
「廢話!」月午星瞪她,「-以為-誰啊?瑤池仙女還是什麼當朝知名將相?我為什麼要知道-是誰?莫名其妙!」
他罵得愈凶,白蝶兒愈加肯定他並不認識她,這認知讓她心里隱隱高興了起來,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麼,但就是覺得很愉快。
她釋然的、愉快的表情太過明顯,月午星除非是瞎了才會沒看見,也就因為他看見了,方才熄了火的引信再次點燃……
不行!
一度中斷的火氣讓他拾回些許理智,即使現在再次的火大,可他已經記起自己的身分與責任。
他可是月家人,名滿天下的月氏族人一份子,而且還是位居四方行者,讓人尊稱南方聖者的月家人,所以……形象!要顧著點形象!
深呼吸……得趕緊深呼吸……
他可是堂堂的南方聖使,以德服人……他得以德服人才行……不能發脾氣……
好!重新來過!
「姑娘。」多麼親切和善的笑容,完全是職業級的、神愛世人的慈愛良善,那雙貓兒一般的瞳眸更是閃耀著愛的光輝,開口,「俗話說得好,螻蟻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賴活……呃,不是,我的意思是,生命是很寶貴的,-我都該好好珍惜生命才是。」
也不就是那麼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態度突然間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暗以為對他的形象、對他的職責、對整件事情都能有所改善。
但沒有,他努力維持形象、想換個方式來解決的良好用心,唯一發揮的作用就是徹底的迷惑了她。
過去堪稱良好的自制力在她不解的目光下,崩潰了一小角。
「這麼說好了……」又是一個不著痕跡的深呼吸。
沒事,他大人有大量,所以他決定不跟她計較,不管是先前她冒失、差點毀他計畫的事,還是那種光是看就讓人感到生氣的無知態度,總之他趕緊問一下,關心一下她輕生的原因,盡完他四方行使的職責就可以了事了,
主意打定,他單刀直入,「-為什麼要輕生呢?」
「輕生?」白蝶兒嚇了一跳,「我?」
廢話,當然是她,難不成是他嗎?
月午星對這顯而易見的答案感到不耐煩,但沒辦法,他是受封的南方行使,為人排憂解難是他的工作。
更何況,就算不是為了職務,身為月氏一族的他,本就該善用自身的能力,去關愛這世上所有的生靈,而不僅是局限在南方而已。
職責所在、天命之任,他能如何?
「是啊!」壓抑著破口大罵八十句,方才的怒容彷佛從沒存在過一樣,他看著她,好溫柔、好和善的凝視,完全屬職業級的誠懇真切,再配得那張老天爺賞賜、讓他無往不利的俊雅面容,火力全開,柔聲輕問︰「-為什麼輕生呢?」
「我沒有啊!」
四個字,害得那溫柔的表情僵住,和善的偽裝稍稍的龜裂開來,但沒事,他努力鞏固,不讓它剝裂開來。
「沒有?」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那破口大罵八十句給再次的壓了回去……
不!還差一句,尖酸的話語戳破他努力布起的防護罩,自動從他的口中冒了出來,「難下成是我搞錯,-跳下來只是在練輕功?天外飛仙?」
看著她睜大的大眼楮,月午星猛然發覺失言,俊雅的面容漲個通紅,沒想過他竟然把心里的話講了出來。
本就龜裂的和善偽裝這下裂得更徹底,老羞成怒,他火氣很大的嚷她,「看什麼看?」
「你……」對著他喜怒不定,變化快速的情緒,白蝶兒從困惑到感覺新奇,試著對他千變萬化的表情挑出正確的字眼,最後決定,「好奇怪。」
好奇怪?她竟敢說他好奇怪!
「-才奇怪……」火大,用力嚷回去,「好好的人不好好的活著,要尋死又不承認,簡直莫名其妙,還敢說我奇怪?」
「你誤會了,我沒尋死。」白蝶兒注意到他一直誤會這一點。
這回,月午星連話都懶得響應,直接哼她一聲,擺明不信。
「是真的。」指指自己無力的腿,白蝶兒要他自己看,「我連走路都不成,又怎可能有那個能力跳崖輕生?」
月午星愣住,是真的沒發現,她竟然是不良于行的殘障人士。
想到之前,他在她身前蹲了下來,伸手去戳戳她不尋常細弱的腿,果然是一動也不動。
「沒感覺嗎?」關懷生靈畢竟是他的天性,看見她不能動的雙腿,他忘了生氣的事,開始思索著醫治之類的改進之道。
「有。」這問題,有無數大夫問過,白蝶兒很清楚他想問什麼,「有感覺,但是不能動。」
「怪了,有感覺就是沒問題,怎麼可能不能動。」月午星想得很認真,但突然間又覺得不對,「既然不能動,-是怎麼跳崖的?」
很好,這問題切入了重點,而這個重點代表了一個機會,是她改變人生的最大一次轉機……
「我不知道。」她說,臉不紅氣不喘,精巧細致的嬌顏上滿是無辜之色,「我什麼都記不得了。」
月午星瞪著她,擺明不信,不過,那已經不是他信或不信的問題。
響應他的狐疑,秀美精致的面容上仍是片刻前的無辜表情,慎而重之的再說一次,「真的,我什麼都記不得了。」
斷崖邊上,一只兩側搭配著木輪的特殊椅子孤零零的停駐在護欄的兩丈外。
這里空無一聲,除了外圍傳來的鼓噪聲浪外,就只有兩只色彩斑斕的彩蝶在空無一人的木椅上翩翩飛舞著。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包括事發的當事人也一樣。
原先,只是一陣風,吹揚起絲綢般的青絲,兩只美麗的蝴蝶飛啊飛的,距離之近,幾乎只要一伸出手就能抓到。
坐在特制木椅上的人撥開遮覆眼前的青絲,順應直覺的伸出了手,想抓住那頑皮飛舞的彩蝶,意外就在這一時的這一刻發生。
不知是怎地鬼使神差,彷佛被人在背後推了一把似的,木椅兩側的輪子卻突然的滑動了起來。
事情發生的極其突然,而且速度還是違反常理、不可思議的快,幾乎像是有人在後面推著奔跑一樣,這不可思議的現象與變化讓人一時反應不過來,完全驚呆了。
失序的速度終止于安全護欄三丈外的小台階,在兩側的大輪子踫撞上台階的那一瞬間,坐在椅子上的人因為那力道的劇烈反彈而飛了出去。
所有的事情就發生在短短的瞬間,連尖叫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那一身華服與披風在空中翻飛出極其美麗的曲線,如蝶兒一般翩翩翻飛而出,消失在深不見底的深淵。
除了那一雙彩蝶,沒有人看見這一幕,所有的事情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良久,送過披風卻仍深感不妥的三姨太鼓起勇氣,打算以送茶水名義,違反不得打擾的吩咐,進行另一波避免感染風寒的勸說。
磅啷的一聲巨響,隨著茶盤摔落地面,空無一人的畫面讓三姨太娟秀的面容化為死白。
人呢?
人呢?!
人到哪兒去了呢?
這問題,沒有人能回答她,成為一道無人可解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