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任媛就沒再見過諾熙和,她承認,那時那個男人眼中可怕的佔有欲已經嚇著了她,可她又覺得也許是自己的行為使他誤解了什麼,于是便寬下心照著原先的步子生活。
「媽咪,你晚上都幾點睡的?」早餐時,夕顏忽然問道。
任媛眨了眨眼,「九點多吧。」
「媽,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只要你一說謊就會開始眨眼。」
「哎,你們是我辛辛苦苦生出來的耶,怎麼跟你們爸一個樣。」任媛抱怨道,真是太不公平了,只需一個眼神,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小九九,還是應該怪自己的觀察力不及格?
「是不是上次說的兼職?」諾月有些心疼母親多出來的黑眼圈,「媽,不要做了。」
又是一語即中的,「好了,小顏,小月,媽媽是大人了,知道該怎麼做。」她難得板出母親的面孔。
「洛寒,臉色怎麼那麼難看?」任媛偶然注意到,關切地問。
沒有像以往一樣的回避,「立陽出事了。」
「啊,不會又是上次那些人找他麻煩吧。」
商洛寒的眼神有些奇怪,「不是,不過今天你應該就能知道了。」
諾月和夕顏在兩人之間使勁想看出些端倪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媽媽和商洛寒之間有了一些默契,還有一些似乎他們不知道的秘密,這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是兩人感到很不舒服。
任媛听到這種雲里霧里的話,怎麼最近總有人講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話呢?
到了學校,本以為上午沒課,可以窩在辦公室里補補睡眠。可惜,事不由人,一通緊急會議的電話讓她不得不邁著不甘願的步子離開自己可愛的小沙發。
分秒不差的踩在九點整的時刻上走進會議室,哇,怎麼那麼熱鬧,上至學校領導,學院領導,下到學生代表,似乎還有一些家長模樣的人,盡管每個人的神情都很嚴肅罷了。拉開一個角落里的位子,任媛頭一低,這樣也可以睡嘛。
也不知道上面的那些人在爭些什麼,好像很吵的樣子,任媛不高興的抬頭看了一眼,這一看讓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楮,是瞿立陽嗎?怎麼變了好多?原先那個即使被打得像豬頭一樣仍然不怎麼正經的陽光男孩怎麼會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張開渾身的刺想要保護什麼人一樣。記憶迅速倒帶,沒錯,洛寒是和自己說過立陽出事了。
連忙問身邊的人,今天究竟開的是什麼會。那人似乎很有狗仔隊的天賦,台面上的,私地下的,同學的,老師的各手材料都說了個遍。
任媛大概把事情都串了起來,無非就是魔女的條件的大學版,新潮叛逆的少年與溫婉柔弱的女老師一見鐘情,可惜好景不長,男孩的家長找上了學校的領導,上演了現在這麼一出棒打鴛鴦。湊巧的是,竟然女老師還是她一個系的,雖然只是泛泛之交,任媛實在看不出那個楊柳竟有那麼大的勇氣,一個是自己的朋友,一個是幾年的同事,任媛嘆了口氣,似乎沒有袖手旁觀的立場了。
會議的進程在被火爆的學生打斷過幾次後,終于到了最後表決的階段,學校最終決定犧牲的還是老師,不過為了所謂的民主,還來了個「全民投票」,真是諷刺。
任媛不緊不慢的站了起來,聲音不大,但因為最後時刻,會場內安靜得很,她一下子成了焦點。
「請問,我可不可以提幾個問題?」任媛有一種站在法庭上的錯覺。
坐在前排的一個胖乎乎的小老頭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可以,當然可以,請問你是……」
「我是楊柳的朋友。」她知道這時候要是和兩個人都扯上關系似乎很不明智。
小老頭身邊的人俯身在他耳邊講了幾句話,他眼神一下子帶了些討好的成分,「哦,是任老師啊,請說,請說。」
任媛听聞,踱步走上前去,不意外的看見瞿立陽倔強的的眼神中夾著疑惑。
她面對著第一排的人,微笑著說︰「瞿立陽是學生,楊柳是老師,所以他們不能相愛?」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一下,眼前的領導們紛紛點了點頭,「可為什麼啊?」
底下一大片人都成茫然狀,任媛的語氣還是平平和和的,見沒有人回答便徑自說了下去,「那我再問下去了哦。」
「他們都年滿十八周歲了吧。」
「嗯。」
「他們都具有民事和刑事行為能力了吧。」
「嗯。」
「也沒有法律規定禁止老師和學生戀愛吧。」
「好像沒有。」
「那還有什麼問題?」任媛困惑的問。
「沒有。」胖胖的小老頭月兌口而出,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對,師生戀是不允許的啊,任老師。」
任媛讀了三年法學的犀利的鋒芒一閃而過,「既然法律都不禁止,請問你們有什麼權利去禁止?」
大家啞口無言。
「是啊,既然好像校規也沒有規定,那就算了吧。」小老頭出來打了圓場,原先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下來。于是投票也流產了,幾個與楊柳平日里交好的老師也圍上去祝賀那一對幾乎喜極而泣的有情人,像是瞿立陽的家長憤怒的離開時還不忘狠狠地瞪了任媛一眼,任媛無辜的回視了她,準備回去再睡一個回籠覺,也順便躲開那些高聲嘆息傷風敗俗的老古董們。不就是戀愛嘛,有必要弄得那麼勞心勞神的嗎?任媛不解地向門口走去,突然被喚住了,「任老師,等一下。」
「立陽啊,還有什麼事?」
「一起吃午飯吧,我們想謝謝你。」瞿立陽似乎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任媛的眼神陡然一亮,「好啊。」原來說這麼幾句話就能換來一頓飯,那她不介意每天都這麼來幾句,多輕松的免費飯票。
吃飯的氛圍有些奇怪,只看見任媛一陣悶吃,填了七分飽,她抬起頭,「咦,你們為什麼不吃?」
楊柳不自在的笑了笑,從來沒想到在幾乎絕望的時候,幫助自己的竟然會是沒有什麼交情的任媛,瞿立陽握了握女友的手,「沒關系,任媛就是那個樣子,別被她淑女的外表騙了。」
「死小孩!敢這麼說你的救命恩人,已經是第二次了哦。」任媛伸出兩根手指在他面前輕晃。
瞿立陽笑得意味深長,「如果不是我,怎麼會有一個帥哥住你家。」
任媛一時氣短,不錯,如果不是他,自己還在外賣中苟延殘喘呢,也算是扯平了。「你手腳怎麼這麼快,才多少時間就騙來這麼個美女啊。」
「我們是情投意合。」看見親親女朋友羞紅了臉,他回了一句,「你自己還不是藏了個學生同居。」
任媛不在意地笑笑,彼此都用玩笑來斗嘴,殊不知,卻埋下了一顆麻煩的種子。
下午的課結束後,任媛像往常一樣,先走到學校旁邊的甜品店里買一個甜甜圈或是綠茶幕斯,自幼喜好吃甜食的習慣到現在還是戒不掉。在甜品店里打工的大多是聖心的學生,也和她熟的很,有什麼新出的西點,也會特意幫她留一份。
今天一走進去,甜甜的女孩就把已經裝好的甜甜圈拿了出來,「媛媛姐,今天你可變成聖心的風雲人物了哦。」
任媛忙不迭的拿出一個塞到嘴里,真是又香又甜,嘴里含含糊糊地說︰「不會吧,不就說了些實話而已。」
「這種實話也只有你敢說,或是只有你說出來才有分量啊。」
「哦?」任媛還是不明白。
「當然和你的老公有關啊。」
「你是說他們是因為諾熙和的緣故才妥協的?可我們已經離婚了啊。」
女孩子一臉的無奈,「瘦死的駱駝總比馬大唄,媛媛姐,甜食真得會使人越來越笨的,我看你還是割愛吧。」
任媛回了一個笑容,「就算變成傻瓜還是要吃,我要回家。」
「媛媛姐,最近你還是小心一點。」
「為什麼啊?」任媛奇怪的回頭問道。
「因為你的好心可能引來了別人的憤怒。
「不會的,安啦,人家才不會那麼小氣。」她臉上輕輕松松的,一點也不在意。
甜品店的一群工讀生們圍在一塊兒,得出了一個結論,任媛是世界上最單純的好人。
心情愉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任媛的身體忽然一僵,是什麼聲音?用盡全部的勇氣,將頭微測向左邊三十度,一只渾身髒兮兮的流浪狗正對著自己狂吠。她突然如被雷劈中般的抖動起來,不停縮小自己的存在,慢慢的向後退,雖然沒有被狗咬過,但具有非人類生物過敏癥的任媛,面對這種無法溝通的生物通常就只有逃走的份。
那只狗似乎也知道欺軟怕硬的道理,一步步的向她逼進,任媛的腳頂到了路邊的台階,神思一恍惚,整個人都被絆倒地向後傾去,當她做好後背親吻大地的準備時,一雙臂腕接住她傾倒的身子。
「洛寒!」任媛驚喜地叫出聲來,雖然沒有回頭,可一個月的相處足以讓她熟悉那種清爽的味道。
手臂在听見她的聲音後倏的一緊,「你怎麼知道是我?」
沉浸在獲救的放松中的任媛有持無恐的向前看去,「那只狗逃走了,洛寒,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對了,你剛剛問我什麼?」
可以算得上喜悅的表情一下子隱了下去,「沒什麼,我扶你起來吧。」
商洛寒在外的手臂自然觸到了任媛的腰上,任媛邊笑邊掙扎要躲開,「呵呵,洛寒,別扶腰這里,我很怕癢,你拉我一把就好。」說著,就撐住他的手,站了起來。
「今天幸好運到你,不然我就慘了。」余驚未了的任媛轉身看見的便是一張陷入沉思的臉,「洛寒,洛寒,想什麼呢?」
商洛寒仍舊悸動于兩人的肌膚相觸,忙用其他問題來掩飾,「你很怕狗?」
「是啊,我對動物都很感冒。」任媛的思緒又被拉開了。說完便大而化之的挽住他的手說,「這樣的話,到回家為止,你就充當一下我的保鏢好了。」
一個是因為受了驚嚇,一個是因為受了刺激,在兩人轉身離去的一瞬間,背後的閃光燈,沒有預警的一閃而過,也沒有人發現。
「老媽,你怎麼還沒睡?」諾月半夜醒來,發現母親書房的燈仍然亮著。
任媛沒把視線從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移開,「後天有一個公開課,課件還沒做好,就只好熬夜了。」
諾月看著任媛認真的側影,一時愣在原地,這就是他的媽媽,對自己堅持的東西決不會放棄,「要不要我幫忙?」
「乖兒子,這點POWERPOINT媽媽還是玩得來的,快去睡吧,明天記得喊我起床哦。任媛笑著說,強忍著深深的睡意。
只有幾個小時的睡眠讓任媛的一早的精神很不好,帶著一點起床氣,連早飯也沒怎麼吃就去了學校。
夕顏一邊舉止優雅的喝著牛女乃,一邊淡淡地對商洛寒說︰「洛寒哥哥,今天麻煩你留心一下媽媽。」
商洛寒冷冷的眸子閃過一絲情感,「我們不是一個學院的。」
「哦?那原來是我誤會了?」夕顏狀似恍然大悟道。
「我先走了。」沒有回答,他背起包走了出去。
諾月看著妹妹的笑臉一下子無影無蹤,「夕顏,生氣了?」
「誰會生那種冰塊的氣啊,比裝傻,好啊,看誰玩得過誰?」夕顏惡狠狠的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夕顏,從沒見過誰能惹你那麼生氣。」
諾月的話讓夕顏頓時跳了起來,「哥,你說什麼哪,誰會喜歡冰塊啊。」
接著,兩人無語的結束早餐,看似平靜如夕的一天又開始了。
第一節課是計算機,當商洛寒走進機房的時候,看見一群同學都圍在一台電腦前,他不感興趣的找了一個位子坐下,過了一會兒,剛才吵鬧的聲音突然嘎然而止了。
白景悠看著他冷漠的背影,躊躇了一會兒,走到他身邊的位子坐下,「商洛寒,那個真的是你嗎?」
商洛寒雖然困惑,臉上依然沒有表情的問︰「什麼是我?」
白景悠打開電腦,進入學校的BBS上,指著一張照片,「這上面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和老師在同居?」
商洛寒的眼神駭人的仿佛來自地獄,是昨天,任媛挽著他的那張照片,旁邊還加注著兩人一同走進一幢公寓的消息。他抓起包,讓教室外跑去,老師在他身後惘然的說︰「商洛寒怎麼了?」
下面的學生一起回了他一個無可奉告的表情,又是一出緋聞啊。
這時,任媛被叫到了院長的辦公室,看著放在網絡上的照片,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院長好心的問︰「這是不是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
任媛搖搖頭,「她就是我。」
「那這照片是合成的吧。」院長的臉色差了一些。
「不是,我昨天是和商洛寒一起回家的。好奇怪,這個人怎麼會知道的,干嘛還拍照片?」
院長嘆了口氣,「任媛,你知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這有什麼問題嗎?」
「現在是評職稱的重要階段,你鬧出了和學生同居這種事情,讓我們學院應該怎麼處理?」院長感慨地說。
「可是……」任媛剛要解釋,門忽然被撞開了。
商洛寒急匆匆的闖了進來,「我和任老師是遠房親戚,因為讀大學的緣故才暫住在她家的。」
院長看了看眼前的兩個人,「即使知道你們是無辜的,可事情已經傳了出去,那這次的職稱,任媛,我們只能把名額讓給別人了。」
任媛明白的點點頭,心無芥蒂,露齒笑道︰「沒關系的,反正我也不是很在意,只是,那預備要上的公開課大概也要取消吧,害我熬了幾天的夜。」
院長極欣賞任媛的豁達,「公開課不取消,我親自來听。」
任媛揚起一抹燦爛至極的笑容,「那我先謝過了。」
一直靜靜立在一邊的商洛寒忽然開口問道︰「請問,預備頂替任老師名額的那個人的是誰?」
「應該是楊柳吧,上次的評估結果好像她排在第二位的。」
「那難道就沒有可能是她為了職稱在網上誹謗別人?還有偷拍照片這種事,這些你們就不追究了嗎?」商洛寒冷冰冰的說。
院長一怔,這個男孩真的是任媛的親戚嗎?那麼強烈的保護欲,就像是對待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人一樣,「那個,我們會作調查的。」
「不用,不用,既然他在網上都是匿名的,就說明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那我們就不要為難他了。」任媛連忙拒絕。
「任媛,你善良也要有一個度的,好不好,別人都欺到你頭上來了,你還在為他著想。」商洛寒的情緒一下子失控了,怒火夾著擔憂一泄而出。
從沒見過這樣的他,任媛囁嚅地說︰「不會是楊柳,我昨天還幫過她的。」
商洛寒氣極無語。
「對不起,院長,還有任老師,照片的事都是我做的。」門又一次被推開,楊柳氣喘吁吁的說。
「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院長皺起眉頭。
「是我,是我為了職稱,所以……」
「不,不是你做的,楊柳,我相信你。」任媛回復到講課時清冷圓潤的語調。
楊柳錯愕的瞪大雙眸,「你為什麼那麼相信我。」
「眼楮可以看出人的心靈。你不是那樣的人,或許你在庇護著什麼人?」任媛微笑著說。
「對不起,我不能說,那天你和立陽說的事我無意中告訴了一個人,沒想到她會……」楊柳的眼楮有些濕潤。
院長听聞,正色道︰「楊柳,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院長,一切都到此為止了,好嗎?我這個當事人都決定不起訴了嘛。」
「那我這個法官也沒有受理的權利了,是嗎?」院長的臉上露出幽默的笑容。
商洛寒的臉上雖已冷漠如常,聲音里卻夾雜著迷茫,「任媛,你這樣做對自己什麼好處也沒有,為什麼還這麼堅持呢?」
任媛如孩子一樣天真地笑開了,「曾經看過一篇文章,說的是一個女孩子問上帝,為什麼自己什麼都做得很好可沒有冰淇淋可吃,而弟弟很一直很淘氣,媽媽卻常常獎勵他巧克力。那個作者用上帝的口吻告訴她,成為一個好孩子就是上帝給她最好的的禮物了。同樣,我的堅持會給我帶來所要的快樂,這就已經足夠了。」
院長听完笑呵呵的說︰「任媛,我真得很好奇,怎麼樣的經歷,家庭,環境才能培養出你這樣的人,好像是錯置在大人世界里的孩子一樣。」
之後這一天剩余的時間里,她忽然發現諾熙和在自己的生命中並非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從女孩到女人的九年里,她沒有變的世故,滄桑,虛偽,是因為在諾熙和的羽翼下,她未曾經歷經濟的壓力,家庭的責任,也不用面對任何的爾虞我詐,是是非非。可他究竟愛過自己嗎?而自己是否也曾動過心呢?依然無解。
網絡是足以顛覆這個世界的發明,一張貼在校園網上的照片自然很容易便落在了有心人的手里。諾熙和的一個電話,很快就使這條轟動性的帖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任媛當然是不知道的,自從兩人的初次邂逅不久,諾熙和就變成了聖心學院的董事之一,這樣瘋狂的全天監控一直維持了三年,直到那件事情發生,才逐漸放棄了。
照片上的她笑得很安心,不像是婚姻中那樣捉模不定,最可恨的是,這樣的笑容是因為別的男人而露出的,因為九年婚姻中的身心俱憊而提出的離婚原本想讓自己獲得自由,可現在,似乎得到解放的只有她。
是不是很不公平?我的媛。諾熙和將打印下的照片撕成了兩半,指月復緩緩滑過任媛的笑顏,嘴邊勾一抹笑痕,笑意卻沒有到達他冷漠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