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彩虹 第四章 作者 ︰ 瑪麗•喬•普特尼

在精心打扮之後,可玲下樓準備去參加音樂會。麥格正在門廳里等候她。墨綠色的制服非常適合他,仿佛量身打造一般。她設法下盯著他。「我一直期盼今晚的到來,」她說道。「除了公爵舉辦的活動外,我已經好幾個星期難得有外出的機會。」

「這是我的榮幸。」他伸出手臂,眼眸深處浮現一抹笑意。「妳今晚看起來分外美麗。」

她挽著他的手臂,和他邁出屋子,走向馬車。麥格放慢步伐配合她,修長的腿輕輕拂過她的。緩緩燃燒的吸引力開始在她的血管中喧鳴,這一次,她立刻辨認出它,但是不再像上次那般慌亂,事實上,她發現她可以相當恰然自得,因為她確知她的同伴絕對不會毛手毛腳或者試圖強吻

她。她的很單純,就像渴望新鮮的草莓,真實,但並不危險。

杜夫人的房子不大,而且已經擠滿談笑風生的賓客。來自各國的軍官穿著不同的制服,他們的女伴也都花枝招展。

「好生動的一幕,」麥格說道。「布魯塞爾已經瘋狂地沸騰了。」

「只要恢復和平,軍人就會再次銷聲匿跡,」可玲說道。「戰爭的危險促使每一個人都瘋狂地愛上軍人。」

他了解地瞥視她。「待拿破侖被擊敗後,軍人就必須退休,回去過平民生活,只剩下一身的疤痕展示他們的戰績。」

「直到下一次戰爭降臨吧。」可玲更加仔細地審視擁擠的沙龍。「或許是我的想象,但是,今晚的氣氛似乎特別奇怪——愉悅。」

「整個布魯塞爾都彌漫著這種氣氛,而且熱度正與日俱增,」麥格平靜地說道。「大家都在火山口跳著華爾滋。可能發生戰爭的危險不斷升高,使人更加專注地尋歡。」

「但是,危險是個幻象,」可玲說道,聲音帶刺。「如果拿破侖已經接近布魯塞爾,這些光鮮的人一定會立刻飛回安全的英國。他們不會留下來面對槍炮,或者照顧傷患,或者在戰場中尋找心愛的人的尸骨。」

「他們確實不會,」麥格說道,聲音變得更加平靜。「只有少數女人擁有妳的勇氣,能夠跟隨丈夫出征。妳們是女人中的菁英,可玲。」

她低頭注視戴著手套的雙手。「我應該是感到自豪,但是我也不會在意放棄這種榮耀。」

他們來到女主人面前。杜夫人叫道︰「真高興看到妳,可玲。妳的仰慕者一定會欣喜若狂。妳怎麼能夠看起來如此美麗呢?」她瞥視麥格一眼。「可玲是唯一真正受歡迎的人物,不但男人崇拜她,女人也都真正喜歡她。」

「拜托,海倫,不要讓我臉紅了,」可玲乞求。「我絕對不是這種典範。」

杜夫人翻個眼珠子。「而且還這麼謙虛!如果我不是如此喜歡妳,可玲,我發誓我一定會恨妳。現在,去玩吧!我待會兒還會見到妳。」

可玲臉紅地挽著麥格的手臂移開。「海倫一向相當夸張。」

「她說的似乎是事實,」麥格說道,注意到好幾個賓客急切地迎向他們。「在回家之前,妳好象不太需要我。如果我暫時離開,妳會介意嗎?」

「當然不會,」她向他保證。「你自己好好玩吧!」

他轉身走開,她渴望地瞥視他的背影,期盼他能多陪伴她片刻,但又知道這樣才是明智之舉。如果他一直陪伴在她身邊,一定會引來閑言閑語,甚至破壞她的名聲。社交會一向熱愛丑聞。

她的朋友紛紛抵達,與她熱烈地交談。她很快地融入愉快的氣氛之中,或許她可以獨自來參加這種場合,但是,她就是做下到。

春光明媚,布魯塞爾到處彌漫著假日的氣息。可玲坐在後花園的栗樹下縫補衣物,一面盯著在旁邊玩耍的小孩。楊麥格在此時騎馬進車道。他提早回來了。

可玲注視他下馬,將馬匹牽進馬廄里。他的動作很美,沒有絲毫累贅。她感覺她的心奇異地跳動,只要他一出現,就會發生這種情況。

過去幾個星期,他曾經護送她十多次。在舞會中,他總是挑選活潑的鄉村舞蹈,從不挑華爾滋——與她共舞,然後讓她自由活動,直到應該離開的時候再出現。不過,在某個醉漢試圖非禮她時,麥格也都及時出現並化解危機。

他的舉止完全像個大哥哥,只可惜她對他的感覺並非純屬兄妹之情。

麥格走出馬廄,猶豫一下,然後轉進花園里走向她。陽光在他的棕發上灑下火紅的光芒。「午安,可玲。」

「嗨。」她從女紅籃中取出一件艾美的連身襯裙。「你看起來很疲倦。」

「帶新兵比挖溝渠更累。」他朝那些精力充沛的小孩點個頭。「我听到小孩的聲音,覺得過來看看他們會有助于改善我的心情。」

艾美躲進樹叢里。「她做得真好,」麥格贊許地說道。「我不需要花費太多力氣,就可以把妳女兒訓練為一流的斥候兵。

「千萬不要告訴她!她已經野得像男孩一樣,而且渴望像男人一樣走上戰場,只差沒有付諸行動而已。」可玲開始縫補那件破爛的襯裙。「你的兵訓練得如何了?」

「我真的懷疑他們是否知道槍彈從哪一端發射出來。」

可玲大笑。「當然不至于那麼糟吧?」

「我確實夸大了一點,但只有一點點。幸好有那士官長,否則我早已放棄了。」

「我看到你仍然穿著你的綠制服,沒有換上步兵的紅制服。」

「我還沒有時間去造訪裁縫。」他的眼中閃爍幽默。「不過,這只是一個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想放棄這套綠制服。」

「幸好公爵並不在乎他的手下什ど。」她微微一笑。「記得在潘尼蘇拉待了幾個月之後,每一個人看起來有多ど狼狽?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出新來者,因為他的制服仍然可以分辨。」

「莫吉斯突然從樹葉里冒出來,用一根樹枝指著麥格。」「砰,砰!」

麥格立刻夸張地栽倒在草地上。「我完了,年輕人。照顧我的馬匹吧!」他踢動幾次,一動也不動地躺著。

吉斯跑過來,得意地揮舞手中的樹枝。「我逮到你了,你這『次』骯髒的青蛙!」

等那個男孩進入伸手可及之處時,麥格立刻抓住他,開始搔他的肋間。「誰逮到誰啊?永遠

不要相信詐死的敵人,吉斯。」

小男孩開心地尖叫,在草地上翻轉身于。可玲愉悅地注視他們,很驚訝麥格可以如此輕易地和小孩打成一片。

艾美跑過來時,摔角比賽才結束。「哈,楊上校。」她輕拉吉斯。「輪到你了!」她帶著吉斯跑走,「克蘭西」跟隨在後。

麥格繼續躺在草地上。「老天爺,悠閑地躺在陽光下下做任何事隋,真是太美妙了」他閉上眼楮,解開外套的鈕子。

「天氣真好,對不對?」可玲說道。「不過,我一直認為這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而且烏雲正在地平線上聚攏。」

他們倆都陷入沉默,因為兩人都知道,拿破侖可能已經揮軍北上。

「懶骨頭」原本在可玲身邊打瞌睡,現在站起身子,走到麥格身邊躺下。「我要吃醋了,」

她開玩笑地說道。「只有你不在時,『懶骨頭』才願意做我的朋友。」

「胡說,一麥格說道,沒有睜開眼楮。「這只狗正在試圖破壞我的名譽。狗和牠們的主人通常很相像,大家看到我跟牠,一定會假設我跟牠一樣懶惰和無用。要牠離開我。」

他輕撫那只狗的耳朵,「懶骨頭」發出愉悅的申吟,翻轉身子,朝空中揮動爪子。

她大笑。「如果你是用這種方式命令你的軍隊,上校,難怪會有麻煩。」

花園的盡頭,梅麗尖叫,吉斯則大叫。「抓到妳了!」

麥格睜開眼楮。「吉斯看起來相當蒼白,他生病了嗎?」

「他有時候會氣喘,」可玲回答。「安妮說發作時非常嚴重。他昨天才發作過。對他而言,春天是最不舒服的季節。」

「我小時候偶爾也會氣喘,但是,長大後已經擺月兌它們。吉斯一定也會。」

她審視他粗獷的臉龐。「我會告訴安妮這件事,一定會讓她感覺好過一些。是什麼促使氣喘發作呢?」.

「我不知道是否有任何人能夠確知,」他緩緩說道。「不過,我認為通常是幾種情況混雜在一起——潮濕、食物或不適應的植物。」他用手臂蓋住眼楮,擋住陽光,也遮住他的表情。「我相信情感因素也是其中之一。」

「你指的是太過興奮嗎?吉斯很神經質。」可玲問道。

「興奮,或者害怕、苦惱。痛苦的情感可能隨時引發氣喘的發作。」

「我明白了。」她很想知道更多,但是他的語氣制止她提出更多問題。

他繼續說道︰「安妮最近的情況如何?」

「好多了。再過一個星期,她就會急著出門跳舞了。」可玲打個結,剪斷她的線。有安妮陪伴,她就不再需要麥格的護送。她會懷念與他相處的時間,非常懷念。「然後,你就不必浪費時間陪伴我了。」

.「護送妳是我的榮幸,不是負擔。在查理沒空的時候,我可以護送妳們倆。布魯塞爾的每一個男人都會羨慕我。」

他遮住一個呵欠,突然沉靜下來。雖然小孩的吵聲暄嘩,還有街道上的車聲,他卻依然睡著了,他的呼吸變得緩慢而平穩。這種情況顯現出難得的親昵。

可玲繼續縫補衣物。她非常善于隱藏她的感覺,即使最敏銳的觀察者都下會懷疑她內心無言的喜悅。麥格的存在填飽她部分饑渴已久的靈魂。

或許她應該充滿罪惡感,但是,她一點也沒有。沒有人會受到傷害,而且,他們很快就會分道揚鑣,可能永遠不再相遇。但是,在分離之後,她會擁有這段黃金時光的回憶,永遠溫暖她的心。

她補好艾美的襯裙,迭好後放進籃中,然後開始縫補克林的襪子,允許自己偷空審視麥格黝的右手。他的手指修長而靈敏,從掌心到手腕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強烈的侵襲她,催促她伸手按住他的手,用最微不足道的方式踫觸他,去感覺在他體內悸動的活力。躺在他身邊感覺他溫暖的身體,會是什麼滋味呢?

她感覺雙頰發燙,連忙伸手拿起另一只襪子,希望在她死後遇見聖彼得時,他會以她的行為評斷她的人生,而不是她的思想。

縫完所有衣物時,她收拾剪刀與針線,往後靠向樹干,從半閉的眼瞼下注視麥格。

小孩淒厲的叫聲傳來,粉碎安詳的氣氛,「克蘭西」也發出苦惱的叫。可玲倏地坐起身子,知道那並非正常玩耍的叫聲。麥格的眼眸也倏地睜開。

艾美大叫︰「媽媽,趕快過來!」

麥格跳起來,抓住她的手協助她站起來。他們飛快地奔過花園,可玲的心因恐懼而狂跳,害怕可能會看到的情景。

三個小孩在噴泉旁玩耍。兩個女孩的衣服上都濺著鮮血,可玲的心抽搐。鮮血從梅麗頭上的傷口涌出。艾美解下衣帶,正在嘗試止住血流。

吉斯站在幾英尺外,他的臉色慘白,和紅發形成最強烈的對比。「克蘭西」焦慮地跳來跳去,使得場面更顯混亂。

可玲在梅麗身邊跪下,接下艾美的工作,設法止住血流。「艾美,到底是怎麼回事?」

「吉斯用力推梅麗,她摔向噴泉。」

「我不是故意的!」吉斯喘息,急而淺的呼吸開始出現奇異的嘯聲。麥格已經成功地安撫住緊張的狗,猛地轉頭望向他。

可玲命令︰「艾美,去找安妮。」

艾美跑走時,梅麗問道︰「我會死嗎?」

「當然不會,」可玲輕快地說道。「頭部的傷口容易大量出血,但是,這個傷口並不深。妳會在幾天之後完全痊愈,而且頭發會遮住任何疤痕。」

「我不是故意的!」吉斯苦惱地叫道,突然跑走,手腳狂亂地移動。

可玲的本能是跟隨他,但是她不能那麼做,梅麗仍然在她懷中而且血流不止。她苦惱地瞥向麥格,看到他已經跟隨那個哭泣的小孩,感覺松了一口氣。

吉斯腳步踉蹌,趴倒在草地上。氣喘發作的聲音回蕩在花園中。

梅麗嚇得忘記自己的傷勢,想要站起身子。「吉斯又發作了!」

可玲按住小女孩。「別擔心,楊上校會照顧妳弟弟。」她祈禱她的話是真的,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麥格尚未趕上吉斯之前,小男孩蹣跚地站起身子,再次開始奔跑,他的眼眸因恐懼而狂亂。鑽出樹叢之後,他癱軟在地上,迫切地掙扎著,想要吸進空氣。即使相隔五十碼,可玲都看得到他的臉脹成青紫色。

麥格繞過樹叢,抱起那個小男孩。「沒事了,吉斯,」他安撫地說道。「梅麗的傷勢並不嚴重。」

麥格的神情嚴肅,但聲音鎮靜而輕柔。他抱著小男孩走回噴泉旁。「那純粹是意外。我們都知道你不是故意傷害你姊姊。」

麥格支撐住吉斯的重量,讓他坐在地上,然後取出手帕沾濕,用冷水輕拍小男孩扭曲的臉孔,一面說著安撫的話。「你可以呼吸,吉斯,你只是暫時忘記了,」他柔聲說道。「看著我的眼楮,回憶如何呼吸。慢——慢——吸。放松。然後,慢——慢——呼。跟著我念,呼——呼——呼,吸——吸——吸……快點,你做得到的。」

可玲注視吉斯的唇開始無聲地跟隨麥格念著,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血色也開始返回他的瞼孔。

在安妮跟隨艾美沖出屋子時,可玲已經包扎好梅麗的頭,吉斯也差不多恢復正常了。安妮的臉孔是如此蒼白,雀斑變得分外清晰。「老天爺,你們兩個真的很會闖禍。」

她跪在兩個小孩之間,把他們拉向她。吉斯偎向她的身側,用雙臂環住她的腰,梅麗也盡可能貼向她。

在突如其來的寂靜中,馬蹄聲格外清晰。片刻之後,莫查理的叫聲傳來。「有麻煩嗎?」

「有一點,」安妮回答,神情已然放松。「梅麗的頭破了一道傷口,吉斯的氣喘發作,但是,現在都沒事了。」

可玲站起身子,看到查理和克林走向他們,兩人都穿著鮮紅的外套。

查理先趕到,他的神情鎮定,只有眼眸仍顯驚慌。在抵達他的家人身邊時,他俯身抱起吉斯,緊緊抱他。「你沒事吧,老弟?」

「我不能呼吸,但是楊上校提醒我如何做,」他兒子回答。「然後就很簡單了。」

「他人真好,」查理沙啞地說道。「下一次,你會自己記得如何做嗎?」

吉斯用力點頭。

安妮和梅麗站起身子,查理輕撫女兒的頭發,小心翼翼地避開沾血的繃帶。「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件衣服,但是,如果要丟掉它,用撕的不是比流血好嗎?」

笑容點亮她淚水縱橫的臉孔。「噢,爸爸,你真。」

「應該把你們兩個弄進去洗干淨了。」安妮感激地瞥視可玲和麥咯。「謝謝你們兩位,幸好有你們在這里。」

莫家一家人走向屋子時,可玲伸臂環住女兒的肩膀。「艾美太棒了,克林。她先照顧梅麗的傷口,然後趕去找安妮。」

「你像我和你媽媽,」克林贊許地說道。「同時是一個好軍人和一個好護士。」他瞥視可玲。「我可以帶艾美去吃冰,以便獎勵她的勇敢嗎?」

其實已經快到晚餐時間了,可是,艾美有資格得到那份獎賞,而且她最近難得見到父親。「好吧,不過,艾美,先去換掉那件衣服。要女僕把它浸在冰水里,以免血漬去不掉。」

艾美點點頭,雀躍地跟隨父親而去。

只剩下她和麥格。可玲跌坐在噴泉旁,把臉埋進雙手中。「請原諒我,我必須先喘口氣。」

「我也一樣。」他疲憊地坐在她身邊。「在危機解除後,通常是最難過的時候,對不對?」

「我每一次都癱軟成一團。」她嘗試發出笑聲。「家庭生活需要鋼鐵般的神經。」

「妳丈夫說得對,艾美的表現確實很棒。」麥格贊賞地說道。

「她真的令人贊嘆,不是嗎?我以前常常猜想帶她去潘尼蘇拉是否錯誤,但是,她顯然熬過來了。」可玲苦笑一下。「她在這方面比較像她父親。我自己比較膽小,喜歡待在家中過太平日子。」

「妳或許這麼認為,」他說道,聲音中充滿溫暖的情感。「但是,如果我有需要護士照顧的時候,我一定會希望有妳在身邊。」

她轉開視線,以免她的眼眸透露太多。「你則是應付家庭災難的最佳人選,我們最近似乎遭遇特別多;火、血、氣喘。安妮說得對,氣喘發作時確實很可怕。」.

「當事人的感覺更可怕,好象有一雙鐵掌牢牢包住肺。你越是努力想要呼吸,就越吸不到空氣。最可怕的是恐慌,足以摧毀每一絲的理智和控制。我記得我做過和吉斯一模一樣的事——一直跑,摔倒後又站起來,繼續跑。」他扮個苦臉。「安妮和查理怎麼受得了呢?目睹親生小孩受苦一定是最痛苦的事情。」

「他們必須忍受,因為他是他們的小孩,就像你的父母一樣。」

「我的父母和他們截然不同,」他淡淡地說道。「事實上,我的發作絕大多數都是導因于我的父親。有一次,我在我母親在場時發作,她趕忙把我丟給女僕照顧,對她那麼柔弱的女人而言,光是看到就令她無法忍受了。」他的臉龐變得僵硬。「如果找沒有被送往伊頓,可能活不過我的十歲生日。」

可玲畏縮一下。「我看得出你為什麼從來不曾提起你的家人。」

「沒什麼好提的。」他用手指畫過噴泉,接下幾滴水。「如果我父親必須在上帝和艾柏頓公爵之間作抉擇,他一定會問這兩者有何不同。我母親在我十三歲時離開人世。她和我父親相互鄙視對方,令人驚訝的是,他們還生得出三個小孩,不過,我認為他們感覺有義務留下繼承人和備用的兒子。我姊姊蒂亞大我五歲,我們難得交談,也比較喜歡保持現狀。我哥哥帝文是拜非德侯爵和艾柏頓的繼承人。我們不了解對方,也寧可這樣。」

他的聲音毫無感情,一股顫栗竄下可玲的背脊。她回憶他說過他和他的墮落天使朋友如何成為一家人,因為他們都需要一個家庭。她突然激動地希望她有權利擁他入懷並彌補他曾經被剝奪的一切。

但是,她只能說道︰「我一直遺憾沒有兄弟姊妹,或許我是身在福中下知福。」

「如果妳喜歡,可以借用蒂亞和帝文。我保證在兩天之內,妳就會慶幸妳是獨生女。」

「你如何存活至今呢?」她輕聲問道。

「純粹靠頑固。」

她把手放在他手上,無言地表達她的同情和欽佩。他不但沒有變得苦澀無情,反而充滿同情心。

他把另一手放在她手上,包住她的手指。他們並未注視對方。

她敏銳地注意到他修長的腿距離她有多麼近。如果她俯向前親吻他的臉頰,應該會是最自然而然的事。他會轉過頭,他的嘴會迎上她的……

她驚恐地了解欲火距離她有多麼近,連忙移開手,將手指握成拳頭,制止自己去他。她的聲音听起來如此遙遠。「你在什麼時候克服氣喘呢?」

他停頓片刻。「我不知道是否有人真正痊愈——我在成年之後有過幾次輕微的發作——但是,十三歲之後,就難得有嚴重的情況出現。」他的臉孔繃緊。「最嚴重的一次是在伊頓時發生。那一次,我知道——百分之百確定——我一定會死掉。」

「怎麼發生的?」

「我父親寄來一封信。」麥格揉揉他的太陽穴,仿佛可以拭去他的回憶。「那封信告訴我,我母親突然去世,而且強烈地暗示……終于擺月兌麻煩了。」他閉上眼楮,緩緩深吸幾口氣。「氣喘立刻開始發作,我癱瘓在床上,喘得像匹馬。最可怕的是,我的意識完全清醒,充分感覺到那份無助,只能眼睜睜地注視死神的降臨。幸好我的朋友尼克就住在我隔壁,听到了我的喘息。他趕過來,說服我度過那個難關,就像我對吉斯所做。關鍵就在于化解當事人的恐慌,讓他全神貫注在如何成功地呼吸空氣。」

她驚訝地說道︰「你的朋友一定和你差不多年紀吧!?他知道那麼做,是不是因為他也有氣喘的毛病?」

麥格微微一笑。「尼克一向帶著一點點神奇的色彩。他有一半吉普賽的血統,熟知他們的傳統治療方式。他教我們所有人如何對馬匹低語,如何從溪中撈魚。」

可玲很高興看到他的神情放松下來。「他好象是你的一個好朋友。」

這句話必然說錯了,因為麥格的雙手變得僵硬。「他確實是,比我好太多了。」他搖搖頭。「老天爺,我為什麼會告訴妳這一切?」

她希望是因為她在他心目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因為你知道我關心你,而且我會保守你的秘密。」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他沒有望向她,輕聲說道。「我很高興認識妳,可玲。我在未來回想布魯塞爾時,或許會忘記所有舞會、謠言和狂熱的喜悅氣氛,但是,我一定會永遠記得妳。」

他們之間的空氣似乎濃濁起來,令她害怕他必然能夠感覺到她狂跳的心。「你的友誼對我也具有重大的意義。」她猶豫地說道。

「友誼和榮譽或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兩件事情吧!」他俯身摘下一雛菊。「友誼讓我們不孤單,榮譽則是男人在人生終結時唯一剩余之物。」

「愛情呢?」她柔聲問道。

「男女之愛嗎?」他聳聳肩膀。「我沒有那種體驗,無法表示意見。」

「你從不曾墜入愛河嗎?」她諷刺地問道。

「這個嘛,在我九歲時,我的朋友洛恩的妹妹曾經向我求婚,我也熱烈地接受。愛琳是最美的小天使。」

她注視他眼中的暖意。不要因為年幼而低估你的感覺。小孩的愛純真而無邪,是成人無法匹敵的。」

「或許吧!」他轉動那朵雛菊。「因為愛琳在兩年後去世,所以,我們之間的愛就無疾而終了。」

她懷疑麥格的內心仍然存在著一個天使般的女孩。「只要你曾經那樣愛過,一定有能力再次做到。」

他的手抽搐地捏住那朵雛菊,揉碎它。在漫長的沉默之後,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曾經愛過——或者迷戀過——一個已婚婦人。那段孽緣同時摧毀友誼和榮耀。我發誓我永遠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友誼比較安全。」

對麥格這種男人而言,背叛他自己的榮譽感一定是生不如死。這個重大的錯誤也足以解釋他為什ど從來不會對她做過任何逾距的行為。現在,她確知他永遠不會那ど做了。

「榮譽不只是男人獨享之物,」她平靜地說道。「女人也可以擁有榮譽。必須履行誓言,也必須承擔責任。」

他們凝視對方許久,一切盡在不言中。然後,她轉身走向屋子,她的腳步平穩,任何人都不會猜到淚水已經模糊她的視線。

麥格在花園里靜坐許久,他的目光失去焦距,呼吸緩慢而從容。有時候必須把全神貫注在呼吸上,因為那麼做可以逐走痛苦,至少在短時間內有效。

迷戀可玲是如此輕而易舉,下但因為她的美麗,更因為她真的值得仰慕。他的母親、姊姊和凱玲加起來,都無法擁有和她相等的溫暖或正直。她在每一方面都完美無瑕,只是遙不可及,早已是別人的妻子了。

不過,他們之間確實有某種真實存在的事物。不是愛情,而是一份了解,他們都知道,如果是在其它的情況下,可能會有截然不同的發展。

他猜想在他年輕時是否有機會選擇另一條路,並帶領他認識剛失去雙親的可玲。他會像克林一樣迅速地提供他的保護,但是,不會像克林那樣背叛他的妻子投向其它女人。

這種冥想毫無益處。他從未看到另一條路,眼中只有那條帶領他走向地獄的道路。他站起身,感覺疲憊無比,好象剛剛結束一場戰役。不過,雖然痛苦,他卻為他和可玲感到驕傲,因為他們能夠堅守忠貞與榮譽。

當然嘍,她的丈夫是一個即將邁上戰場的軍人……

他甩開那個思緒,很驚駭自己竟然會動起這種念頭。他怎麼可以期盼袍澤的死亡呢?何況,幾個星期後的未來根本無法預測。在戰場上,他和孟克林同樣有喪生的可能。人生無常,愛情也是,連戰爭都是。

只有一個不變的事實,不論他還能活幾天,或者幾十年,他都永遠不會停止對可玲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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