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提雅各在璐茜亞的房間來回踱步,他的腳步又快又憤慨,他的皮靴在厚厚的地毯上留下深深的鞋跟印。他不知第幾遍地抬起頭,望向擱在衣櫃上的小時鐘。
「七點半了!」他對著尼尼吼道。
尼尼躺在床上,看著他從房間的這一端踱到另一端。
「我沒有想到她會搞到這麼晚!」
「她到底跑到哪兒去了?」他氣呼呼地嚷道,並且在床前暫停,瞪向那雙灰色的虎班貓。「她五點離開飯店!有誰听過吃頓殺千刀的晚飯要兩個半小時的?」他用力爬爬頭發,然後點燃一支雪茄。淡藍色的煙霧包圍住他,刺痛他的眼楮,他悻悻地在煙灰缸里捻熄那支雪茄。
今晚有一輪滿月,他可以由窗戶看到它。
「也許她正跟她那個棕眼楮、雪白皮膚的王子在月光下散步。也許那個皇家娘娘腔正握著她
的手。也許他甚至吻了她。」
哦,天啊!他發出忿恨的申吟。如果班對她毛手毛腳,她是會接受?還是會摑他一巴掌?
「你認為呢?」他問尼尼。「這是他們第一次約會,你認為她會這麼快就讓他吻她嗎?他很可能是閉著嘴接吻的。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意見的話,她不會喜歡那樣。她不會的。我……不認為她會從那樣的吻中獲得絲毫享受。」
尼尼眨眨眼楮,然後跳下床。他瞥見牆角有一支蟋蟀,便瘋狂地撲向它。片刻後,他神氣地翹著尾巴,頭抬得老高,踱回到聖提雅各身邊,並將那支死掉的蟋蟀放到他腳邊。
「她今晚看起來非常美麗,」聖提雅各繼續道。「也許我不該給她買那麼合身的袍子。該死,也許我該讓她套著面粉袋去跟紳士班約會!」
尼尼把那支死蟋蟀撥到聖提雅各的皮靴上。他滿懷期盼地仰起頭,他的尾巴掃來晃去。可是當門把發出聲音時,他轉向門,耳朵向前豎起。
聖提雅各知道那是璐茜亞在用鑰匙開鎖。她回來了。他的手按著他手槍的槍柄,他發誓,只要班敢踏進璐茜亞的臥室半步,他就要賞他一子彈。
等見到璐茜亞獨自走進來,他立刻垂下手。
「你跑到哪兒去了?」他質問。
她‘砰’的關上門,力道大到使掛在牆上的一幅畫掉了下來。
「你干嘛安排我和班共進晚餐?當他告拆我你……」
「我先問了你一個問題!」
「是嗎?哼,你等上一百年吧!你給我仔細听著,你這個……」
「你出去了將近三個鐘頭呀!我非常清楚吃個飯根本不要……」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抬高手臂,將她的手提袋扔向他。它不偏不倚的命中他的胸膛,才使她感到一點快慰。「幫我安排這些偉大計劃的人是你,你這個奸詐、霸道、雞婆的討厭鬼!」
她的憤怒使他愣了一下。「你和班在一起時發生了什麼事?」他狐疑地問道,他的手再度探向他的手槍。「是不是他——他對待你——璐茜亞,他沒有佔你便宜吧,對不對?」
他的明顯關懷使她馬上軟化了下來,也使她對自已剛才發的那頓脾氣感到有些慚愧。也許聖提雅各要她和班在一起是有很好的理由的。
她搖搖頭,走到床邊坐下,月兌掉她的軟鞋。
「班是個十足的紳士,聖提雅各。他待我很好,就像我是個真正的淑女那樣。他唯一做的事情是親吻我的額頭。」
一想到班的嘴唇曾角踫到璐茜亞絲緞般的肌膚,一種心痛的感覺就貫穿聖提雅各全身。
「吻額頭,」他用旁人幾乎听不見的聲音重覆道。「多麼正派。」
「聖提雅各,我實在不懂你干嘛要把我跟他湊在一起?我又沒有請求你這樣做。」
「難道你不喜歡班?」
「班並沒有什麼惹人討厭之處。就像我告訴你的,他是個正直的好人。可是你為何這樣汲汲于要我跟他共進晚餐呢?還有,你為何不跟我們一塊去?」
「因為……我整晚都跟你的牝馬在一起。」他撒謊道。「稍早,我注意到他有點緊張,所以我想陪陪他。這樣一來,我就無法帶你去吃晚餐,因此才去拜托班代替我。」
他納悶她為何不多說一點班的事。難道她尚未注意到那個男人正吻合她的白馬王子的一切條件嗎?他再次決定她可能需要多跟班相處一陣子。
他不安地磨蹭著腳。「他有沒有說想再見你?」
她開始剝下她的絲襪。「有呀!他邀請我明天下午去野餐,晚上再一塊吃飯。後天,他要用他的馬車載我去兜風。他說他知道一座很漂亮的夾竹桃林,說趁我賞花的時候,他要念詩給我听。」
「詩……」聖提雅各囈語。
他瞪著她苗條的長腿。他的手掌渴望它們。上帝,他想要抱住她,就是現在。他想緊緊地圍著她,向她和他自己證明她是屬于他的。他想要吻她,熱烈地吻她,不停的吻她,直到她再也記不得班是誰。
他想要跟她,對她做沒有任何別的男人對她做過的事。他想要听到她輕柔的申吟,想要感受她苗條、修長的玉腿纏繞住他的腰背。他想要與她合而為一。
他想要引領她攀上她從未體驗過的狂喜境界,他想要感受那種歡愉一波又一波地震撼她,然後他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地帶給她歡愉。
他懷疑自己有機會做這些事。如果他真的沒機會了,將來對她做這些事的會是班嗎?
他幾乎無法控制在心中爆發的巨大憤怒。他能夠站在那里面對她已屬奇跡。
「你接受了他所有的邀請嗎?唔,我認為你應該接受。」他忙不迭地補充道。這些話在他的嘴巴里嘗起來就像毒藥。「這陣子我將會十分忙碌,除了訓練你的牝馬,鎮上也有好些居民央求我幫他們馴服他們的馬兒。所以,在我出去的時候,你實在不必枯坐在這個房間——」
「可是我想看你馴馬!我——」
「不行。」
「為什麼?」
他低下頭,假裝調整皮帶,同時拼命思索該用什麼借口。
「我訓練馬時習慣獨自一人。我不喜歡有觀眾,馬兒們也不喜歡。更何況,你跟班有約會。你自己也說他是個正直的紳士,璐茜亞。如果他要求你跟他出去,那麼接受他的邀請才是合宜的態度。如果你拒絕他,很可能會傷害到他的感情。你不想那樣吧!是不是?」
「你不必這樣護著他,聖提雅各。我已經告訴他我會去。」她再次責備自已竟然胡里胡涂的接受了班的邀約。並不是她討厭班,只是她很想再次看聖提雅各馴馬時的樣子。
「很好。」他朝門口邁去。
就在他快要走到門邊時,他旋過身來,指向房間對面的一張書桌。「那些是在你出去後送到的。」
她看到桌上擱著一大束紅玫瑰。她匆匆走過去,深深地吸一口它們的清香,然後她發現一張小卡片別在其中一朵玫瑰的枝睫上。
她拿起那張卡片,走到門邊,把它交給聖提雅各。
「上頭寫什麼?」她問。
他早就曉得那上頭寫些什麼,因為在那束玫瑰被送來以後,他讀了那張卡片五十五遍。他目光閃爍地描述那張卡片,第五十六次讀它。
璐茜亞,在我們今晚的約會結束之後,你會收到這些花。它們象征我對你的感情,
請你接受它們。祝你有個美夢,班。
璐茜亞綻出微笑。「以前不曾有人送花給我過。如果我想要花,我就得自己去采它們。」
聖提雅各拉開門。「班是一個真正的王子。」話畢,他迅速離去。
璐茜亞瞪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他自己的房間里。他絕封是不太對勁。明天早上,她頭一件事就要查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是當早晨來臨時,班也來了。他為了自己沒有按照約定的十一點,而是這麼早跑來頻頻向她致歉,並坦承自己實在無法等到那麼久才能再見到她。
璐茜亞別無選擇,一整天都跟他在一起,然後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也是……就這樣,一個禮
拜過去了。
整整一個禮拜,她都沒有見到聖提雅各。
璐茜亞一听到那敲門聲,就知道是誰站在門後。喜悅涌向她,她不禁咯咯嬌笑。「聖提雅各!」她敞開門。
「你怎麼知道我?」他問。
他上下打量她,發現她的眼楮四周出現了黑眼圈。「你看起來很累,璐茜亞,」他指控道。「因為每天晚上都玩到太晚了?」
她一手捂著臉頰,手指顫巍巍地撫過眼楮下的皮膚。「是那些噩夢。我這陣子睡得不太好,因為那些噩夢又回來了。」
他立刻憂慮起來。
「不過現在我已經沒事了。」她慌忙向他保證。
她嘆口氣,覺得自己似乎怎樣看他都看不過癮。他似乎比一個禮拜前更英俊、也更性感了。
他的氣味像是火焰的熱氣般地包裹住她。太陽,她想道。鋼鐵和皮革,暖烘烘的大地,以及清爽怡人的風。他的氣味令她因為愉悅而感到暈陶陶的。
他汗濕的襯衫貼著他胸膛的肌肉。
「外頭很熱,是不是?比一頭發情的公山羊還要熱,嗯?」
哦,天啊!他真懷念她的伶牙俐齒,僅管他很不安,但他還是咧嘴而笑。
然而當她話里的含意在他心底沉澱之後,他的笑容倏然褪去。他俯視自己。如果在來她的房間之前,他有想到先換套干淨的衣服就好了。他一整天都跟馬兒們在一起,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搞不好他身上正散發著臭味。怒氣在他心中膨脹。班•克雷頓這輩子恐怕不曾流過一滴汗。或許璐茜亞就喜歡那樣。想到這兒,他立刻倒退一步。
「班好嗎?」他嘟囔道。
「他很好,不過你干嘛杵在走廊上講話?進來呀!」她把他拉進房間,然後關上房門。「我已經有一個禮拜沒看到你了。你在搞——」
「我告訴過你我會忙著馴練馬匹嘛!」
上帝,她看起來真可愛,他想。她穿著一襲黃色的袍子,他注意到它與她的金發相得益彰。
他還注意到別的事。這個房間內每個可以利用的窨都植滿了玫瑰。她的梳妝台上疊著好幾盒糖果禮盒。王子送的禮物,他悲慘地想道。
他用手爬爬頭發,走進房間。
璐茜亞跟在他後頭。「昨天我們去看小瑪菲小姐,但是她不在她的棚里。我們猜想可能是你把她牽出去了。然後我瞧見了你,就在遠處。你看起來……你訓練馬的樣子真的是滿帥的。」
她閉上眼楮,回憶那一幕。「嗯,真的很帥。」她重復道。
不允許自己享受她的恭維的他把手插進口袋,努力搜索別的話題。
「對了,我替你買了一副馬鞍跟韁繩,甚至還訂制了一個可以綁在馬鞍囊旁的小木盒。那是要給尼尼的。我想,你騎馬時或許會希望他能跟在你身邊吧!」
他的體貼令她深深為之動容。「謝謝你,聖提雅各。」
「你在這里有交到任何女性朋友嗎?」他問。
「昨天我結識了一位真的很棒的女士哦!她叫楚迪•洛森。她跟她的丈夫——科迪——在附近開著雞場。楚迪她想教我縫紉呢!」
看來她在低語橡樹林適應得很好,他想,並為她感到高興,為自已感到悲傷。
「楚迪再過三個月就要生小寶寶了。」她繼續道。「她說如果生男孩,她就要叫他保羅,如果生女孩,她就要叫她莎拉。科迪親手做了嬰兒的搖床。我有看到那搖床,它真的是很棒哦!楚迪——楚迪還幫寶寶織了一條毛毯,」她用一支手按住她的小月復。「那條毛毯好漂亮,而且好柔軟。」
他听到她的話里那啟人疑竇的顫抖,捕捉到掠過她臉龐的悲哀。
「璐茜亞?怎麼啦?」
「我——」她改變話題。「你能相信這個禮拜天我或許會上教堂嗎?我作夢也想不到自已這輩子能夠踏進教堂,並且受到歡迎的一天吶!然而班希望我能多獲得一點聖經的薰陶。」
「為什麼?」聖提雅各有種不祥的預感。
「班要一個敬畏上帝的妻子。昨晚,他懇求我嫁給他。他還跪到地上去哦!我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呢!」她哈哈大笑。
想到班的求婚帶給自己的震驚,她不禁莞爾。班是個好人,她想。她會用最婉轉的方式去拒絕他。她邊用手指彈著下巴,邊努力思考自己該如何做。
聖提雅各感到自己的心直往下沉。顯然的,璐茜亞已經接受了班的求婚。縱使她尚未接受,她也絕對是正在考慮它。他只消看到她嘴角的那縷微笑和她眼底那種遙遠的神情,就已明白了一切。
上帝,他必須離開。再不離開,他會忘掉要幫助璐茜亞覓得幸福的誓言。
「璐茜亞?」
她開始在棉被下踢來打去。「不!」
她的尖叫撕扯著聖提雅各。他將她抱進懷抱。「璐茜亞,醒來——」
「住手!不要——」
「璐茜亞!睜開眼楮!」他讓她的頭枕著他的肩膀。「璐茜亞!」
璐茜亞。這名字卷入她的夢境,使她感到迷惘。他為何叫她璐茜亞?這並非她的名字。為什麼他的聲音仿佛是從一百里外傳來的?他就站在她的房門上,距離她的床腳僅僅五尺遠。
「不要——別過來。」她顫巍巍地囈語道。
「誰?璐茜亞,」聖提雅各問。「誰要進來?」
她看著他朝屋內跨一步。來渥特這邊,親愛的。來甜密的老渥特這邊……
「不!上帝,求求你,不!」
聖提雅各看到她的胃部起伏不已,知道她就快要吐了。他飛快地扶起她,手接著她的下巴,等待著,但是什麼都沒發生。
「璐茜亞?璐茜亞?」
璐茜亞,她听到。他又在跟她講話,稱呼她那個奇怪的名字了。他在觸模她,渥特,用他那支恐怖的大手。他捏她,使她的胸部疼痛不已。
「你弄痛我了!」
聖提雅各知道這是她的夢境。就像上次一樣,有某種東西在她的夢里傷害她。他用手握住她的下巴,開始左右搖晃她的頭部。
「璐茜亞!睜開眼楮,你听見我了沒?睜開眼楮!」
她服從了他的命令,他卻無法因此而放下心來。因為,只消望進她那對美麗的眼楮,他就知道她的神智來在距離他十分遙遠的地方。他看見她那赤果果的恐懼,知道她尚處于夢靨之中。
「璐茜亞!該死,璐茜亞,醒來!」他低下頭,喊道。
她感到陣陣作嘔。渥特正走向她。她試圖逃開,但他肥胖的身軀將她牢牢的釘在床上。痛楚涌向她。她覺得自己被撕扯、剝爛,徹底的破碎了。
「血!噢,上帝,血!快住手!」
聖提雅各感到她的恐怖從她嬌小的身軀傳向他,使他也跟著哆嗦了起來。天啊!他痛恨這種自己無法闖進她的夢靨保護她的無助感!
「哦,天啊!璐茜亞!」
當她開始掄起粉拳,用驚人的力量捶打他的胸膛時,他迅速扣住她的手腕,她的腿也開始瘋狂的踢踹,他只得用自己的雙腿夾住她。他一刻也不敢放開她,唯恐她一下小心,會傷害到她自己。
「璐茜亞,看在上帝的份上!」
「不!放開我!不要!」現在渥特翻轉過她的身體,但繼續牢牢地壓制著她。他那支可怕的手正滑下她的背部,它們因為沾滿她的血而黏糊糊的。他再度爬到她身上,這一次,他從後面侵犯她。
她停止抵抗他。她無法贏他。但她仍舊哭泣,默默的哭泣。
當她忽然停止掙扎,變得一動也不動時,聖提雅各挺直身,側過頭去俯視她。
她正默默地流著淚,那些淚水似乎在吶喊著她的悲痛。惶恐感淹向他,他溫柔地把她翻過來,並乘機抓過他的水壺。
「璐茜亞,」他呢喃道,並在她的臉上灑些水。「璐茜來,醒一醒,璐茜亞。」
璐茜亞?那名字兩次滲入她的腦海,她但願自已能理解渥特為何那樣叫她。
她感到某種冷冷的東西落在她的臉上。她的眼淚是滾燙的,那涼涼的東西是什麼呢?
「是我呀!璐茜亞,」聖提雅各哄道。「拜托你快醒來。」他把水倒進自已的掌中,然後用它清洗她的臉、脖子跟胸部。「再睜開你的眼楮看看我。看看我,璐茜亞,看看我是誰。」
她打個哆嗦,無法了解是什麼東西讓她覺得冷。有人叫她睜開眼楮。他又叫她璐茜亞了。璐茜亞……璐茜亞,這名字開始顯得有些熟悉。她睜開眼楮,努力做好面對那張猙獰的丑臉的準備。
那張臉既不丑,也不猙獰。它不是渥特的臉。它是誰的臉呢?
「Paloma。」聖提雅各呢喃道。
Paloma,這個字纏繞住她。Paloma,她知道那是西班牙語,意思是「鴿子」,但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她可以看見烏溜溜的發絲。為什麼它不再是紅色的?那些發絲垂落在她的臉頰附近,聞起來真好。
她看見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有一條蒼白的疤痕。是匕首造成的。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知道這一點。她愛那條疤痕。為什麼?它對她有什麼意義?
她感到恐懼逐漸離開她,卻無法了解它為何會消逝。她應該感到害怕的。然而事實上,她卻開始感到溫暖、被呵護。
她看到一對又黑又亮的眼楮。她見過那對眼楮。她覺得自已常常凝望進它們。它們是誰的眼楮?為什麼她會覺得那對眼楮里柔和的光芒十公美麗?
「你現在醒了嗎?璐茜。」
「璐茜亞,」她輕聲重復。「璐茜亞……匹倫汀。聖提雅各,聖提雅各•查莫洛。」
她安全了。這個念頭使得她更偎向那個提供她安全的男人。她用手臂圍住他的背,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聆听他帶給她無限安全感的心跳聲。
聖提雅各感到自己的襯衫變得濕濕熱熱的。她又哭了。
「哦,天啊!」他申吟道。「璐茜亞,請告訴我究竟是什麼——」
「抱著我。」
「我是抱著你呀!可是——」
「抱著我,緊緊的。」
他照辦了。「璐茜亞,告訴我你在想什麼。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訴我。」
他強有力的擁抱令她滿足地嘆口氣。「你——你知道嗎?我無法生孩子。」
他皺起眉頭,努力消化這項令人意外的消息。「不,」他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從未告訴過我。」
「我喜歡小孩。我愛小孩,可是我永遠也無法擁有一個小孩。」
當她開始將她的身軀蜷縮成一個球時,他幫助她,並調整自已的身軀,讓她緊密地偎在他的懷里。
「為什麼,璐茜亞?」他柔聲問。「為什麼你無法生育孩子?」
她感到眼楮刺痛,但沒有哭出來。她的體內半滴眼淚也不剩了。各種思緒、回憶排山倒海地涌向她,她怎樣也無法理清它們。
聖提雅各在她的眸中看到太多的情感。「璐茜亞,你的噩夢跟你的無法生育有關嗎?」
她沖口說道,「我差點死掉,可是我沒有死,一個女人發現了我。我躺在路旁,她正駕著她的貨車經過,她把我抱上來,那時,我沒有多少重量。我一直沒有足夠的食物可吃,所以,我沒有多少重量。」
他沒有搭腔。他太困惑了,想不出該說什麼。
「聖提雅各,當媽媽去世時,我就應該離開家的。可是我太年輕了,又身無分文,我能去哪兒呢?那座農場十分偏僻,遠離一切。我記得那里除了一望無際的原野和樹林,什麼都漢有。可是我還是應該離開,如果我……如果我早離開,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他感到她的身體再次孌得僵硬,他自己的身體也繃緊了起來。
「那個在路邊發現我的女人,她載我走了好遠、好遠。那附近沒有任何城鎮,我渾身是血,它讓我嘔吐。我一直吐到胃里除了痛苦,再沒有任何東西剩下。我好怕他會來追我,我哀求那個女人駛快點,但是她只有一匹老騾子,而它只能慢吞吞地走。我從末那樣畏懼過。我深恐自已一探出頭,就會看到他。」
「誰?」聖提雅各低吼道。「誰,璐茜亞?」
她閉上眼楮。
由于迫切地需要了解她的痛苦,他恨不得能把真相從她的嘴里搖晃出來,但他按捺住自己。
「慢慢來,我就在這里,我不會離開你的。」
他溫柔、低沉的嗓音令她覺得自己強壯多了。她張開眼楮。「他強暴我,」她囈語。「他——我在床上,在媽媽為我布置的小女孩房里……聖提雅各……」
「我在這兒,」他飛快地向她保證。「我正抱著你,Paloma。」
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溫暖上。「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他跑來我的門口,」她的聲音開始發抖。「我無法看清楚他,所以我點燃一根蠟燭。然後我看到他一絲不掛。我——看到他那樣嚇壞我了,我無法理解。他喝得醉醺醺的,聖提雅各。他總是醉醺醺的,即使是在白天。」
「他站在門口,開始喃喃自語,」她繼續說道。「他絮絮叨叨地重復著他什麼都沒有了。吶,就在一個星期之前,他失去了那座農塌。他去離我們最近的一座小鎮采購補給品。他去了五天。在那座小鎮,他參加了一場牌局,輸掉了農場和一切。」
「告訴我其余的部分,」他憂慮地催促道。「那晚他來到你的房間之後發生了什麼。」
「在滔滔不絕地重復著他失去了農場之後,他繼續抱怨媽媽挑在這個節骨眼去世的事實。他說,在這個廣大的世界他只剩下我了。他說我是屬于他的,他永遠也下會讓我走。然後他告訴我——他說……」
「他說什麼?」憤怒戳刺著聖提雅各。
「說他擁有我。我是他的財產,他愛怎樣處理我都可以。」她感到自已的指甲陷入了聖提雅各的腰側,知道自己弄痛了他。徐徐地,她松開自己的手指。
「璐茜亞——」
「我的床畔鋪著一塊毛氈,」她囈語道。「那是媽媽——媽媽親手為我編的。這樣當我早上醒來時,我的腳……才不會踫到冰冷的地板。」
聖提雅各的身體繃緊到開始發酸痛。「一張毛氈。我敢打賭它很舒服,非常舒服,璐茜亞。」
她眨眨眼,感到自己的睫毛刷過他溫暖、壯碩的胸膛。「當他走進我的房間時,我把蠟燭台扔向他。他抓住蠟燭台,哈哈大笑。他的笑聲——它听來像是……像是疾病……像中毒蛇,像是腐臭的東西。它听起來就像是全世界一切邪惡、駭人的東西的組合。」
「到渥持這邊來,親愛的,」她尖叫。「到甜蜜的老渥特這邊來。」當那些恐怖的字句在她腦中回蕩時,她用雙手蒙住眼楮。「當他走進我房間後,他這樣說。而且——而且他一直不停的這樣說!他說了一百萬次!他踩到我的毛氈上!他爬上床!他……他把我傷害得好嚴重,」她痛苦地囈語道。「他是我的——渥特•艾佛力是我的繼父,而他傷害了我。」
聖提雅各發不出聲音,他的憤怒無邊無際。
「我對他拳打腳踢,」她喃喃說道,渾身哆嗦得厲害。「我是一個處女,聖提雅各。在那一夜之後,我就不再是處女了。渥特——我不懂自己為何對他拳打腳踢,但我知道他打算做某種非常、非常邪惡的事。他的確是做了,他不行肯停止,一遍又一遍的做它。我無法阻止他。他一直做,直到他的力氣耗盡,然後他睡著了。當他開始打鼾時,他那雙可怕的大手仍舊放在我身上。他的頭霸佔了我的枕頭。他的氣味、觸踫、他的一切都在我身上,還有那些血。」
聖提雅各猛抽一口氣,抬起頭,瞪向天花板。「上帝,」他申吟道。「璐茜亞……親愛的上帝。」天啊,他要殺了渥特!
他抱著她緩緩地躺下去。他想對她說點安慰的話,腦袋里卻一片空白。他太憤怒了。一想到那一夜她有多麼無助,他就反胃。
璐茜亞抓住他的肩膀,更加縮進他溫暖的懷抱。「我的書。我找到媽媽給我的童話故事書,爬出了家門。那時是三更半夜。我依舊記得路上的碎石扎進我的膝蓋跟雙手的感覺。我的身體里面非常痛。就在體內的深處……」
她抓起聖提雅各的手,把它擱在她的小月復上。「就是這里,在它的深處。不是只有一點痛。我明白渥特粉碎了我。我不斷的想著我就要暈厥了,可是我沒有真的暈厥,我猜是恐懼驅使我繼續往前爬吧!我記得听到風聲、東西從樹上落下的聲音,以及夜里的各種聲音。我一律以有那就是渥特來追我的聲音。我爬了一整夜。就在天色開始泛白時,那個女人發現了我。她把我送到一位醫生那兒。他——他——」
「醫生怎麼說,璐茜亞?」聖提雅各柔聲問。
「他花了好久、好久才幫我止住血。他向我解釋說,這麼多血表示我身體里面的傷會留下疤痕,那些疤痕很可能會使我永遠都無法生育。當時他也無法斷定,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我——我曾跟許多男人在一起,聖提雅各,但我從未懷孕。」
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何別人懷孕生子的消息總會令她悲從中來,也終于明白她為何說他永遠也解決不了她的苦惱。
他低下頭,溫柔地親吻她。「你不必再害怕,璐茜亞。我向上帝起誓,我一定會逮到他的。我不會讓他再傷害你,Paloma。他永遠也休想再威協你。」
她模模他的臉頰,露出一抹顫巍巍的微笑。
「那位醫生和他的妻子讓我住在他們那兒直到我康復。」她繼續道,她的眼楮一刻也不會離開他。「離開他們之後,我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任何能夠賺到錢的工作。其中大部分是打掃房舍和洗衣的工作。我把自己賺到的每一分錢都花在食物上。我——你瞧,跟渥特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沒有多少東西可吃。我原本真的是骨瘦如柴。但是在我開始有正常的飲食之後,我漸漸豐滿了起來。」
「從那時起,男人——他們盯著我,聖提雅各。再也沒有女人願意雇作我,因為她們的丈夫盯著我看。差不多就在那時候,渥特幾乎追蹤到我。那時,我領悟到自已永遠也無法在一個地方待很久。我僥幸的躲開了渥特。我在一個男人的貨車里躲了兩天,沒有水、沒有食物。當那個男人終于在一座小鎮停下時,我偷偷溜下車,並對天發誓渥特休想逼死我。我就是不甘願見到他贏得最後的勝利。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我的身體,聖提雅各,」她耳語道,全心全意的希望他能了解。「它是我僅存的本錢。男人盯著它瞧。我已經不是處女,我明白他們想要什麼。我頭一次——我的第一個客人……」
「璐茜亞——」
「我已經記不得他的名字,但是我清楚的記得他給我的錢。」她的聲音破碎。「一整晚換來五塊錢。那個男人一直沒有睡著,他搞到天亮,搞得我反胃極了。我不斷的想到渥特,想到那場強暴。我不曉得自己是如何捱過那一夜的,但是我捱過去了。第二天早上,在挨了三天餓之後,我第一次吃到東西。等夜晚降臨,我又接待了一個客人,然後又一個、又一個。我在那座小鎮待了四天,每天晚上都有顧客。當我再次上路時,我擁有了角角和我的貨車。在下一座小鎮,我找到了尼尼和更多的男人。
「男人永遠不虞匱乏,聖提雅各。這世上的男人比海里的沙粒還要多。他們到處那是。每一個我遇到的男人,他們都想從我這里得到一樣東西。為了讓自已生存下去,我就給他們他們想要的東西。垂死的感覺非常恐怖,它令人難以忍受;我清楚,因為我有好幾次都差點死掉。垂死……它是一種極度緩慢的折磨,這世上沒有任何字眼能夠形容它。男人——只有靠男人,和他們所想要的東西,我才沒有死掉。」
「我……璐茜亞,我實在好抱歉。」
她用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嘴唇。「你不必感到抱歉,聖提雅各,」她嗔道。「你和這些事沒有半點關系,听到了沒?而且你知道嗎?在把一切都告訴了你之後,我覺得好多了。真的舒坦多了
他微微點個頭,但愧疚感仍舊啃嚙著他。「璐茜亞……我好抱歉。」他只能這樣笨拙地安慰她。
他是多麼的溫柔啊!她想道。他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好爸爸。誰會為他生孩子呢?不是她。她無法生育。想到這兒,一種深深的哀傷幾乎要將她淹沒,令她窒息。同時,她也恍然領悟到自己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但是她不是他理想中的公主。她是一個妓女,最糟糕的是,她無法生育!敏感的她相信他對她存有某種程度的情感。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拖累到他,攪亂他的人生。如果她真的愛他,不是該希望他能獲得最好的一切嗎?
「我……我決定要安定下來,」她顫巍巍地宣布道。「我再也不要逃亡了。」
他的心直往下沉。「安定下來?在哪里?」
「我——呃……就在低語橡樹林。」她沖口說道。「是的,低語橡樹林。我要在此定居下來。」
他的身體因為憤怒而變得僵硬。他坐起來。看來她真的打算嫁給班了。
你嫉妒什麼?他問自己。她吃了那麼多苦,難道不該獲得一點幸福嗎?你有什麼資格阻撓她和她的白馬王子展開新的生活?
低語橡樹林。
璐茜亞從飯店的窗口眺望這坐寧謐的小鎮。
「這里很好,」她對坐在窗台上、用它的臉摩挲著她的肩膀的尼尼喃喃說道。「低語橡樹林——很好。真的……很好。」
淚水盈滿她的眼眶,她感到它們滑下她的臉頰。尼尼幫她舌忝掉淚水。
「班——他也很好。」她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
「他就要走了,寶寶,」她的心髒跳漏了好幾拍。「聖提雅各。這不是很棒嗎?他將去尋找屬于他自己的幸福。至于我,班——他要娶我。」
她閉閉眼楮,回憶稍早她和班的會面。她開門見山地告訴了他,自己曾被涅特強暴以及無法生育的事實。她原本以為他一定會改變要娶她的心意的。
但是他沒有。
她嘆口氣,揉揉尼尼的耳朵。「我考慮了很久,寶寶。我再也不用當妓女了。我再也不必像從前那樣不停的逃亡。低語橡樹林……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也沒有任何親戚能投靠。
而且——我簡直無法相信他仍然想娶我。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孩,實在不該讓一個像他那樣的紳士溜出我的視線,我——不抓在好不容易成真的美夢,我就太笨了。鋪著紅色絨布的馬車、
詩、干淨的指甲,以及一切……你不是經常听我說我想在某個祥和、寧靜的小鎮安定下來嗎?你不是經常听我描述我想要的那種生活嗎?這一天——這一天終于來了,寶寶。我將獲得一切——一切都像我一直想要的那樣。是的,大好人班。我會對他非常好。我會盡一切的力量來使他快樂,我們將會擁有一種非常正派的生活。我和……班,這是——這是——這正是我一直想要的!」
她開始啜泣,她的肩膀不斷抽搐。她把頭枕到手臂上,為了她所找到的愛,為了她所失去的愛,為了她永遠都無法再擁有的愛而哭泣。
一記敲門聲使她煞住眼淚。她用臉盆里的冷水拍拍臉,撫平頭發,然後機械地走過去。打開門。
班站在門口。
聖提雅各站在班的後面。
他們送來她的嫁妝,她木然地看著他們把東西一一搬進來,堆在地板上。
班伸出他的手臂,她走進他的臂彎,她的眼楮和聖提雅各的眼楮交會。
兩個男人。
她愛其中的一個,即將嫁給另外一個。
聖提雅各走進璐茜亞的房間,在距離她的床幾步遠處停住。璐茜亞就坐在床上。
「我不知道……什麼顏色,」他結結巴巴地說。「我猜你會想要——呃,白色的。」
她看到他捧著一襲白紗禮服。「白的。」她感到口干舌燥,一顆心直往下沉。她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將是她最後一次看到他。
他俯視那襲純白的紗質禮服。它跟他的黑襯衫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是我親自挑選的,璐茜亞。它滾了許多蕾絲,你喜歡蕾絲,你的……內衣上都有蕾絲。」
她想到他知道所有關于她的隱私,所有班不知道的隱私。淚水涌了上來,但她拒絕它們掉下來。
「這有小珠子,」他繼續道。「那個裁縫師和她的助手們日以繼夜的趕縫那些小珠子。你喜歡它嗎?璐茜亞。」
她听見他的話里潛藏著深深的希望。他絕望的想要她愛這襲禮服。上帝,她無法相信她即將感謝她所愛的男人為她買了一襲讓她穿上好去嫁給班的白紗禮服!
「聖提雅各,它真的很美。」
「還有頭紗,璐茜亞。」他柔聲說道。「這件禮服配有長長的頭紗。它可以從你背後一直垂到地上。這件禮服——它看起來就像是童話故事里的東西。你會看起來像個……公主……不是嗎
她痛苦得無法搭腔,甚至無法點頭。
聖提雅各困難地咽口口水,朝她踱來,小心翼翼的把禮服放在她身畔。
「璐茜亞,我……」
「我知道,」她死命克制自己的悲慟。「我知道,聖提雅各。你——你要走了。」
他做個深呼吸,轉向窗口,再也無法直視她。「是的。我——我是來跟你說……再見的。」
在那一剎那,她的心碎了。她可以感到它被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她垂下頭,看到自已的雙手在發抖。只有對聖提雅各的愛才使她沒有跳下床、撲進他的懷抱,才使她有勇氣承受這離別的一幕。
她緩緩爬下床,走向梳妝台,拿起一只粗麻袋子。她輕撫它片刻,然後走過去,把它交給聖提雅各。
「我想要給你一點東西。一點小禮物。沒啥貴重,但是我希望——呃,我希望你會喜歡它。」
他接過那只袋子,卻沒有打開它。此刻他的情感實在太脆弱了。
「我也有樣東西要給你。」他從他的腰帶解下一只大皮囊,把它扔到床上。
它降落在她的白紗禮服旁,袋口陡地張開,大量的金子傾倒在雪白的絲質衣料上。
璐茜亞瞪大眼楮。「我不能拿這些金子。」
「你能。」
「不能。」
「能。」
「可是為什麼?」她問。「為什麼——」
「姑且說這是上帝的媽媽給你的回報吧!」
她立刻領悟到,他知道她把她的金子全捐給了羅沙里歐的教堂的事。她有任何事是這個男人所不知道的嗎?
「我得走了,璐茜亞。」他喃喃說道,她幾乎听不見他的聲音。
她抓住一綹自己的頭發。「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我從未——從未跟任何人道別過。」
「我也是。」
「我想,我們只有把它直接說出來。」
他覺得好空虛。他每呼吸一口空氣,就更愛這個女人一分,如今他卻得跟她說再見。
「再見,璐茜亞。」他伸出手,撫撫她的臉頰。
她也伸出手,手指輕輕地撫過他那條蒼白的疤痕。「再見,聖提雅各。」
他再也無法控制的擁她入懷,緊緊地摟著她。「千萬要過得快樂。」他呢喃道。
她深深吸進一口他的氣味。她永遠也不會遺忘他聞起來有多麼美妙。
「你也是。」她輕聲說,她的手臂圈住他,她的手指貼著他背部厚實的肌肉。「從此以後要過幸福、快樂的生活,聖提雅各。」
他垂下手臂,在凝視她那對不可思議的藍、綠色眼楮最後一眼之後,他朝門口邁去。
下一秒,他便走了。
只有在她再也听不見他的腳步聲之後,她才允許自己做她拒絕在他面前做的事情。
她趴到她的結婚禮服上,開始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