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集會
「你這個畜生!」
見鬼。山姆一邊想著,一邊轉過臉來面對著門口——也面對著他怒氣沖沖的顧客,他有很多次逃跑的機會。
「听著,這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你怎麼敢這麼做?」她跨過了門檻,站在他面前,她的鼻尖距離他的胸膛只有幾英寸,她臉上憤怒的表情足以引發起一次潮汐。「你怎麼敢這麼做?」
山姆揉了揉他布滿胡茬的下巴,尋思著月兌身的辦法。他青年時代的大部分時間里都在水上度過,他能像任何一個出色的水手一樣躲過急流和旋渦,繞過暗礁和淺灘,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對付面前的這位壞脾氣的女士。他絞盡了腦汁,最後決定對她說實話。「你誤會了,我只是來取我的釣魚工具;而且,我只看到了你的腳踝以下——」
「這就足夠了嗎?」
「是的,不。」他用手指搔了搔頭,「听著,你把這一切都弄錯了,我不是——」
他的分辯忽然停了下來,因為她揮起拳頭,在他的手臂上猛擊了一下。他身經百戰的軀體原本可以輕松地躲開她的進攻,但是他沒有躲閃。
她又打了他一下,來勢更加凶猛。
去他的,山姆決心應戰了,他松開手,手里的金屬漁具箱砰地落在了地上。這巨大的響聲暫時分散了諾艾爾的注意力,山姆敏捷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讓她的兩只手臂失去了攻擊力。
「住手,冷靜下來,听我說——」
她在他的脛骨上猛踢了一腳。
現在,他感到疼痛了。他詛咒了一聲,將她猛地拉進自己的懷中。
「你想玩狂野的嗎?」他問,聲音中有一種致命的柔和。他在她的兩只手腕上增加了壓力,直到她痛得皺起了眉頭,「相
信我,我可以玩得和你想象的一樣狂野。」
他以為她會屈服,或者流下眼淚,但是她只是仰起了下頦,瞪著他,她的眼楮里閃爍著祖母綠色的火焰。
「如果你到這兒來只是為了拿你的漁具箱,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我知道你會大驚小怪的,我知道你是沒有理性的。」
「你在我穿衣服的時候偷窺我,我應該有理性嗎?」她的聲音提高了,「好吧,我有個消息告訴你,多諾文先生,你還
沒有看到我是多麼沒有理性呢!」
她收回她的腿,顯然正在瞄準他脛骨以上的部位,山姆又詛咒了一聲,不知道應該祈求這個古老小島上的哪位神靈來處罰這只小野貓,也許要向所有的神靈祈禱。他一邊想著,一邊推了她一下,讓她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她踉蹌著向後倒在了床上,他輕易地將他沉重的身體壓在了她的身上。
「甜心,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自找麻煩。」
「我不是你的甜心。」她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句話,她不停地掙扎著,想要擺月兌他。
山姆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這位小姐真他媽有膽量,無論在體力上還是在謀略上她都遠不是他的對手,但她卻毫不屈服。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方,他會欣賞她的這種勇氣的,可兩個小時以後,他們就要去會見島上最有權威的薩滿教巫師,現在不是游戲的時候。
「讓我給你打一針清醒劑,」他用冰冷的語氣說,「聖米奇加島不是那些馴服的樂土,島上有全加勒比最危險的分子——里面包括海盜。如果人們在夜里走到海邊去散步,那他就看不到早晨的太陽了。對一個四處亂闖的外鄉人來說,這是一個野蠻、險惡的地方。而甜心,你——帶著那種旅游者的態度和昂貴的電腦硬件——毫無疑問正是他們獵取的目標。」
她停止了掙扎,她的眼楮里仍然燃燒著懷疑的火焰,但至少她在听他的話了。他稍微松開了他的手,繼續說下去。
「在你和那些殺人犯之間唯一的掩體就是我。所以,除非你想像一條死魚一樣漂浮在海面上,你最好听我的勸告。相信我,在這個小島上,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沒有說一句話,但是他知道他的話擊中了要害。她眼楮里冷冰冰的怒氣融化了,眼楮變得像他窗外蔚藍色的大海一樣幽遠而深邃。他吃了一驚,這雙眼楮讓他想起了另一個像她一樣的女人——那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完全了解的女人,那個女人同她一樣倔強,而且完全被寵壞了,她用否定來評價一切。但是面前的這雙眼楮又是完全不同的,在她那刺人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女人的敏感而脆弱的心。
突然之間,他注意到了她手腕的柔軟細致,她的頭發上飄來一絲新浴後的香皂的清香,她的心髒在他強壯的胸膛下面急促地跳動著。;她保守的穿著會讓一個傻瓜做出錯誤的判斷,但是親密地壓在他身體下面的玲瓏的曲線讓他想起了妓院而不是修道院。她是……甜蜜的,他思忖著,這個字眼喚起了他遺忘已久的溫情。他的生命中沒有多少女人,不,自從吉娜……
他的思緒從對往事的回憶中逃避出來,從任何意義上來說,他都是一個熱情的男人,但是他從來沒有嚴格區分過性與深沉的溫柔的需求之間的差別。有十年的時間他一直這樣生活著,呼吸著她的頭發與肌膚散發出來的清香,感覺著他身體下面她的溫暖的肢體,他想要再付出十年的代價去親吻她那捉模不定的顯得嚴肅的嘴唇。
「現在怎麼了?」她柔和地問。
他確切地知道現在他想要做什麼——他的眼前閃過了清晰的畫面。這是愚蠢的,像她這樣的女人對他全無用處,而且她認為他是一個骯髒的畜生。然而他的想象力仍在活躍地勾勒著畫面,即使是《公子》也無法同它媲美。血液在他的血管里轟隆隆地奔涌著,他低頭凝視著她那雙深不可測的眼楮,感覺到某種強大而原始的渴望在他的體內升騰起來。
這種渴望是難以忍受的,他用他粗糙的手指撫模著她精致的面頰。
說些什麼,該死,說些什麼。
「我——」
「大聲點兒,」愛因斯坦那奇異的語調響起來,「我們听不清楚。」
山姆的頭倏然抬起來,他看到愛因斯坦與粉紅的監視屏正將焦點對準了床上,顯而易見,它們正帶著極大的興趣觀看著發生的這一幕。
「你們知道你們在做什麼嗎?」
「研究人類的求偶方式。」粉紅毫無心機地回答。
「求偶?」他重復了一句,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他轉頭看著諾艾爾,但是她已經用魔術師般的靈巧從他的身體下面爬了出來,留下他兩手空空地怔在那里,感覺到了陌生、不可理喻和被叛。
「我們不是在求偶,」她匆匆走到電腦前面,「我們……不是。」
愛因斯坦的監視屏從諾艾爾的身上轉向山姆,然後又轉回到諾艾爾身上。
「你確定嗎?身體的姿勢,逐漸增加的呼吸頻率,沉默的語言,百分之七十二地顯示出的前奏,這會導向——」「是的,我確定廣她打斷了愛因斯坦的話,她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現在,到了你們兩個休息的時間了,我們要節省你們的電池,關機。」
兩台電腦同時發出了「嗚嗚」的聲音,它們的顯示燈也慢慢地熄滅了。幾分鐘以後,山姆與諾艾爾又將單獨呆在一起,卻沒有了電子旁觀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反而使事情更顯得尷尬。
諾艾爾在那兩台已經沉默下來的電腦鍵盤上按著數字,「我要刪除它們的數據庫,」她沒有回過頭來看山姆一眼,「明
天早上,當它們開機的時候,它們不會記得剛才發生的事情。」
「你的數據庫怎麼辦?」山姆嘶啞著聲音問。
她轉了一個身,眼楮里閃耀著怒火,面頰由于窘迫而羞紅。「別自做多情,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即使發生了,也沒有什麼關系。我到這里來只呆十天,我們之間是生意上的關系。
多諾文先生,我認為保持這種關系是明智之舉。」
明智?他沉思著,也許。但是明智不能解釋她在他的身體下面引起的感覺——那尖銳的甜蜜的火焰依然在他的靈魂里燃燒著。她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但是他注意到了她的每一個行動,每一次呼吸。’熱情在他們之間流過,就像是某種有力的不可見的然而卻強大得足以將一個男人拖向毀滅——或者是拯救的暗流。他將他的金發掠到腦後去,用一種執著釣渴望的眼神注視著她。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有些東西在我們之間產生了,一些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的東西。你能否認它嗎,諾艾爾?」
這是他第一次使用她正式的名字,他呼喚她的名字引起的震撼從她的手心一直傳遞到她的喉嚨。有一瞬間,他看到了隱藏在她冷漠的外表下的細膩而脆弱的女人心,但它一閃即逝了。然後,她僵硬地將雙臂在胸前交抱起來,她的眼 也籠罩了一層霧靄,就像是充滿了誘惑的大森林里的覆蓋著一層薄冰的池塘——美麗而冰冷,非常冰冷……
「做得好,多諾文,我想你擅長對你的顧客玩這種游戲。」
他慢慢地站起來,他的身體幾乎可以將她覆蓋起來。「這不是游戲,」他的聲音如此苦澀,在她听來卻猶如小島上清新的晚風,「即使是游戲,我也不會將它浪費在一個冷血的一本正經的女科學家身上。」
不等她回答,他就轉過身,從地上拾起了他的漁具箱,就像是拿著一個值得安慰的戰利晶一樣走出了臥室。他是真的想傷害她,她就是他痛恨的那種女人。他痛恨「文明」的社會,她的身上具有他不能原諒的來自那個社會的種種特征。他看到這個社會毀滅了他那有一顆慷慨的心、喜歡喝酒並擁有一只捕蝦船的叔叔,他對他佷子的愛並不能說服社會讓這個男孩留在他的拖網漁船上。他看到「文明」的西方社會引誘貧窮的人們去與第三世界的軍隊作戰,他也曾置身其中,而社會不過是增加了茶余飯後的閑談資料。最後,他看到了那些朋友們在他剛剛建立的電腦保安公司需要資金去渡過難關時,一個個背叛了他。然而他對這一切已經漠不關心了,因為他已經喪失了與「文明」社會交往的興趣。「文明」社會讓他流血,讓他心力交瘁,而傷口至今還在隱隱作痛。那個社會對他沒有一點仁慈與憐憫——他憑什麼還要向這個繼承了它的冷漠與偏見的神經極度緊張的科學家表示同情呢?他緊緊地握住他漁具的把手,直到他的關節都已經發白。他給她的任何侮辱都比不上她的伶牙俐齒和戒備森嚴的態度。然後他想起來他對她最後的一瞥,听到他叫她「一本正經的女人」時,她的眉頭皺起來,似乎他在身體上重擊了她。
他是真的想傷害她,他只是不知道會是這麼容易。
去見帕帕,吉尼的路上,他們兩個人都在晚風中沉默著。
多諾文的吉普車在崎嶇蜿蜒的山間小路上丁當做響,就像是一個嘮嘮叨叨的老女人不停地抱怨著。小鳥在夜色里長鳴著,他們兩個人的身影融進了午夜森林的深青色的剪影中。號角與鈴聲從那個依然繁忙的小港中傳來,混合著夜的雜音。整個夜晚充滿了聲音——除了那兩個坐在多諾文吉普車里的人。自從他們出發,他們兩個人之間沒有說過一句話。
諾艾爾在她的座位上不安地輾轉了一下,想要將她不經意地落在旁邊的那個男人身上的目光移開,但這是徒勞的。他已經換上了一條寬松的褲子,穿上了一件象牙色的長袖襯衫,襯衫已經洗得像絲綢一樣柔軟了。他的穿著是經過仔細考慮的,他此刻的裝束比他們下午一同驅車去他的平房時含蓄多了。但是他身上的那些緊貼著皮膚的柔軟、陳舊的衣服卻讓諾艾爾感覺到似乎她剛剛吞下了一大把墨西哥滾動豆。她緊緊地抓住吉普車內的把手,想要將在內心里起起落落的情感平靜下來。她清楚地記得他的身體壓在她身體土的感覺——他的心跳+他的重量,他那具有男子漢味道的氣息。她回憶起他修長的手指表現出的溫柔的力量,還有他低下頭凝視著她的方式。他的目光似乎看穿了她的靈魂。她還想起就在他離開臥室前對她的評論︰冷血的一本正經的女科學家。
她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了車內的把手,當然他如何評價她根本無所謂——她不會把他的話當真的,侮辱她也許是他求得內心平衡的惟一方式。是的,就是這樣,她帶著滿意的微笑默默地想,他對她的成就、事業和過人的頭腦感到妒嫉了,于是就用他自己發達的肌肉來向她挑戰。
「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說你。」他突然之間對她說。
「什——什麼?」她不安地問,剛剛取得的心理優勢立刻崩潰了。
「我這麼說是愚蠢的,」他繼續說,目光依然注視著前面的道路,「我只是……見鬼,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但是我應該向你道歉。」
她盯著他看,想要在他樹影重重的臉上找出某些譏諷或者是嘲笑的暗示來,但是什麼也沒有找到。他的歉意應該讓她的內心平靜下來了——但是相反,它反而使她的內心愈加混亂起來。她吞咽了一下,意識到她不準備接受這個男人成熟而熱情的一面,她不打算接受他對她情感的關注。
她不準備喜歡他。
當他轉動著方向盤,向旁邊的一條碎石鋪就的小路上拐去時,她的糾纏不清的思緒被切斷了。
「我們到了。」他說。
她抬起頭,看到了一幢小巧的白色建築坐落在靛藍色的群山前面。十多束手電筒閃著光,使這座白色的建築物看起來如同深紫色天空中的閃閃發亮的星星,這種效果是驚心動魄的。
「這是教堂!」
「曾經是。」多諾文一邊將吉普車開到了建築物旁邊的空地上,一邊糾正了她的話。「天主教修士在上個世紀拋棄了這座教堂,他們將教會力量轉移到更大的島嶼上去了。一個牧師每年到這里來兩次,主持洗禮和婚禮。這里是島上為數不多的能夠舉行集會的地方,于是帕帕在空閑時間里使用它。」
吉普車停了下來,多諾文從車里跳下來,繞到了前面。但是諾艾爾幾乎沒有留意到他的行動,她仍然坐在那里,注視著面前那座陌生的、具有異國情調的、在某種程度上說來非常迷人的建築。建築物頂端的瓦片都已經破碎了,牆壁上的斑點和重新修補過的石膏的痕跡仍清晰可辨。這一切向她表明,這座古老的建築已不復當年的風采。然而它的牆壁被仔細地沖洗過,屋檐與凹室也都用五彩繽紛的花環細心地裝飾著。諾艾爾的目光無法從它上面移開,它觸動了她內心深處某種言說不清的情緒,某種真實而又優雅然而卻一點也不馴服的東西,就仿佛是一片深廣無際的野生叢林,就仿佛迎面吹來的溫暖的和風,就仿佛鮮花、大海、山姆——
「杰雷-曼!」
她向四周環顧著,看到了一群拿著手電筒的島上居民正向著她的向導揮舞著手臂,微笑著。盡管她很擔憂,她的唇邊還是浮起一個猶豫的笑容。
「一些島民是冷酷的殺人犯?」
「是的,然而不是每一個聖米奇加島的居住者都是不可救藥的罪犯。」山姆一邊幫助她走下吉普車,一邊對她說。
這是自從他從她的臥室走出去以後,第一次踫她,這只有幾秒鐘的時間,然而他接觸到她光果的手臂的強壯而自信的手指,卻似乎在她的手臂上點燃了一道火線。
該死,我不應該對他有這種感覺。她沉默著想。
「他們叫你杰雷-曼,」她試圖將她不羈的思緒轉移到安全的方面來,「那個在機場的男人也這麼叫你,這是什麼意思?」
「它來源于小島上一個古老的傳說。杰雷-曼是一個四處漂流的講故事的藝人,他被人與獸類同樣地敬愛著。有一次,海盜抓住了他,並將他推下大海,但是海豚听過他的故事,它們不想讓他淹死。它們將他馱到了背上,把他送到了這個小島的海灘上。」他嘆了一口氣,仰起臉望著夜空中的繁星。
「當我在兩年前第一次來到島上時,帕帕-吉尼給了我這個名字。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在當時並不太喜歡這個名字,那時我窮困潦倒。」
「為什麼?」她月兌口追問了一句,立刻後悔起來。
他慢慢地垂下目光注視著她,他的眼神猶如在夢中。手電簡的光反射在他的眼楮里,將他那深不可測而又難以愈合的傷痛泄霹出來。有片刻的時間,她以為他會向她傾述秘密,她很吃驚地發現她非常希望他這麼做。但是最後,他將目光轉到了別處,他的嘴唇抿起了一道冷硬的沉默的線條。「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或者是舍菲爾德公司的金錢——來談論這件事。」他開始向教堂的方向走過去,「不論你相信不相信,在這些人群當中有許多危險分子。」
他沒有開玩笑。
整個聖米奇加島的居民似乎都擠進這個小教堂里來了,還帶著他們的家畜。豬、山羊、小雞同它們的主人一起參加集會,它們不時地給已經夠嘈雜的教堂里增添新的哼聲和尖叫聲。
這是一個令人震驚的集會。成千上萬只蠟燭在石膏牆壁上的各個凹陷處與角落里燃燒著,教堂里顯得此白晝還要明亮。人影幢幢,投映在四面牆壁上,薩滿教中的聖者穿著節日的盛裝站在石頭雕刻的薩滿教諸神面前。諾艾爾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就像是一位旅游者帶著懷古的心情注視著石窟中的壁畫,直到一聲低沉的耳語在她的耳邊響起來。
「小心點,甜心,如果你不閉上你的嘴,這些母雞就要騰出一個籠子來給你。」
她的身體忽然變得僵直了,思緒被他近在耳邊的溫暖的呼吸攪亂了,那親密的不可抗拒的笑聲在他的話里流露出來。
不可抗拒。她緊緊地閉上嘴,‘轉開了身體,希望自己也能從那種捉模不清的感情中輕易地轉開身。
「多諾文,我會感謝你的,如果你注意自己的——」她的話忽然停了下來,她撞到了一個穿著桔黃色的節日服裝的高大男人的肚子上。
「哦,對不起,我——」
那個男人沒有理睬她,他越過她的腦袋向多諾文叫了一聲,「杰雷-曼!」
然後那個像巨靈神一樣的男人得意地笑著,佣手指,指著她,用島上的方言同她的向導交談著。當多諾文搖了搖頭,向他擺了擺手時,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在說什麼?」當她看著那個肩膀寬闊的男人退回到擁抗的人群當中時,她禁不住好奇地問。
山姆聳聳肩,「沒什麼,他想要買你。」
「他想……真的?」她感覺到一種出乎自己意料的沾沽自喜,「他想出多少錢?」
多諾文嚴厲地看著她,顯然對她的反應感到困惑,然後他的嘴角向上彎起來,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甜蜜的然而是極端危險的微笑。「不太多,甜心。」他咕噥著。
他們的目光交融到一起。有人在她的身後推她,但是她沒有注意到。多諾文的眼楮牢牢地吸引著她,就像是一條來勢洶涌的地下河——沉默、無情、誘惑、致命。
見鬼,我在這里呆不到兩星期,她的內心中有一個聲音警告著她,十天以後,我就會離開這里,他就會永遠走出我的生活。永遠……
「該死!」他忽然間詛咒了一聲。
諾艾爾的身體變得僵硬了,他的粗魯的咒罵聲驚破了這個溫柔的時刻。
「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是你,」他簡短地回答,向著中殿的另一端點了一下頭,「他們。」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兩個男人正靠在牆壁上,一個瘦長,一個魁梧,但是他們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那個瘦長的男人將沾滿泥漿的靴子踏在一個石膏做的神靈的頭上,而那個魁梧的男人用一把刀子剔著牙。諾艾爾輕輕地發著抖,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他們臉上的邪惡也讓她恐懼。「他們是誰?」
「迪文羅格斯兄弟,哲昆和伊馬,這是一個壞消息。帕帕在六個月前已經將他們趕出了小島,他們的媽媽一定說服了帕帕讓他們重新回來。」他扳住了諾艾爾的肩膀,將她轉過來面向他,「如果那兩個家伙中有人向你這邊看,告訴我。」
「我不是完全無助的,我知道如何保護我自己,記得今天下午嗎?」
「我只記得我們倒在床上,我壓在你的身上。」他冷酷說出了事實,「你告訴我,你想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做夢!」
「很好。我在生活中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穿著毛織襯衫、自以為是的——」
「一本正經的女人?」她冷冰冰地說。
「不是——見鬼!」他喘息了一下,將他的手從她的肩膀上拿開。他用手指搔了搔他的頭,將原本整齊的頭發弄得蓬亂了。「該死,諾艾爾,你比任何一個女人都令我發瘋,自從——」
這時響亮的鈴聲在教堂內回蕩起來,他的話也打住了。人群像潮水一樣在教堂里涌動著。
「過後再談這件事。」山姆一邊用致命的溫柔的低語對她說,一邊指了指中殿前面高出地面的平台,「他在那兒。」
諾艾爾將她的手握成拳頭,將那一陣突然涌上心頭的怒氣壓下心頭,這種怒氣在她沒有見到山姆之前,似乎不曾存在過。該死,這個男人真令人無法忍受,但她不想同他那大男子主義的觀點交鋒,她要想一想愛因斯坦,想一想粉紅,還有伊甸園計劃……
她的心中仍然怒氣沖沖,這時她看到一個裝束堂皇的身影走了進來。他戴著華麗的頭飾,它似乎是用小島上每一種鳥類的羽毛做成的。他邁著舊式的優雅的步子走向位于平台中心的王座似的椅子。當他坐下來將臉朝向人群時,她懷疑自己一定是弄錯了。
「他很年輕,」她輕聲對山姆說,驚異暫時壓倒了她的憤怒,「根本不超過二十歲。」
「十九歲。」山姆糾正了她的話,「年齡與魔力毫無關系,當帕帕還在他媽媽的肚子里時,他就已經被長老們選中作為巫師的首領。」
她的眼楮睜大了,「憑什麼?」
多諾文搖了搖頭,「我在兩年前才來到這個島上,我也不知道他們的依據是什麼,這是一個充滿了神秘與魔力的地方……還有死亡。」他補充了一句,然後向迪文羅格斯兄弟那側望去,眼楮眯了起來。「我要同帕帕談一談。你站在這里,看
在上帝的份上,別惹麻煩,甜心。」
「我不是你的甜……」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多諾文已經轉身離開了她,她只好住了口。
這個男人讓她惱怒,但是她在心中不得不承認,她的惱怒有一部分是緣于她不想面對的迷戀,用愛因斯坦的話來說,這個家伙「讓她心跳加速」。好吧,那又怎樣呢?她思忖著,揉著她有些僵硬的肩膀。這完全是身體上的吸引——他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像瑞沃爾這樣輕視歡樂的女人不會愛上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男人的。
’她注視著他走上平台,向帕帕-吉尼走去。他的腳步一直是沉著而警覺的,就像是一只覓食的老虎,不,是一頭獅子。她更正了這個比喻,目光落到他蓬亂的金發上。一頭驕傲的憂郁的獅子,他把世界當成一個過于狹小的籠子……
忽然之間,她的身體又有些僵硬起來。現實些,諾艾爾,一個聲音對她說,多諾文是一頭你捕捉不到的百獸之王,是一個金色沙灘上的流浪者,他之所以甘心來到你的籠子里,是因為你的籠子里有錢。他根本不關心你或者是你的計劃,他只是為了錢,就像你的——
「晚安,美麗的小姐。」
她轉過身去,聞到一股變了味的甜酒氣味,立刻皺起了眉頭。但是當她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那個魁梧的長得像是一只坦克的迪文羅格斯兄弟之一時,她的心中響起了警鐘。
「晚安,」他重復了一句,他那新剔過的牙齒在燭光中閃著黃色的光澤,「我的英語講得很好,我听說你很有錢,還有值錢的設備。你來。」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但是他撲空了,諾艾爾靈巧地轉了一個身,開始向中殿前面擠過去。「多諾文!山姆!我需要你÷」,
一聲嚎叫吞沒了她的聲音,她低下頭,看到她踩住了一頭母豬的腳趾。那頭母豬憤怒地大叫著,它的主人,一位中年家庭主婦也憤怒地大叫起來。接下來的幾分鐘諾艾爾有些記不清了,她撞翻了一蒲式耳桔子,踢到了一只打著鳴的公雞,將一群小豬趕得在人群里亂竄,還踫到了一頭溫順的山羊。整個教堂里亂成一團,一半的人群在狂笑——另一半在吼叫。
「見鬼。」她一邊詛咒著,一邊從地板上爬起來,她的身體被摔痛了。她低頭看著沾滿了灰塵的昂貴的襯衫和已經歪歪扭扭的長統襪,這下子,她要給薩滿教的巫師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忽然之間,一個人將她拽了起來,並將她粗魯地拖到了中殿的一側。「該死,女人!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地呆上五分鐘嗎?」
「我只是想躲開迪文羅格斯,他抓住了我……然後這里有7頭豬——」她感覺到有一種陌生的奇怪的感情在她的胸膛里沉浮,她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她的嘴里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突然之間,她意識到自己正在吃吃地笑,不可抑制。「山姆,」
她說,開始咯咯地笑起來,「我踩到了一頭豬……」
他將她一把拉進了自己的懷中,用他的胸膛悶住她有些不屬于人類的狂笑聲。他向人群中的朋友點著頭,並向正在大笑著的諾艾爾做個手勢。人群對他的這個做法似乎很滿意,甚至有人用充滿同情的眼光看他了。
她真是一個麻煩的人,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她的笑聲是他近幾個月來听到的最動人的聲音——出人意料,捉模不透,就像夏天的陣雨一樣讓人心曠神怡。她的笑聲在他的心中引起了回聲,並更深地向著他內心深處的角落里滑落。
他下意識地將她拉得更近……
她的笑聲停止了,她的身體又僵硬起來,並從他的懷抱中掙月兌開。她開始撢著根本沒有希望清理干淨的襯衫和裙子。
她沒有看他的眼楮。「謝謝你來救——我的意思是,謝謝你的幫忙……」
「不用客氣。」他聲音嘶啞地說。
「是的……帕帕-吉尼怎麼說?」
她找到了一條安全通道,至少她這麼想。
「他說你是一個專橫的女人,話說得太多了。但是他很欣賞你的精神。」
「這是我生存的動力。」諾艾爾沒有謙虛,「他說我可以帶著我的設備進到里面去嗎?」
「是的,但是有一個條件,盡管你有強大的精神力量,但你仍然是夏娃的女兒,他不能讓你這樣強壯的女人玷污宗教聖地,他想沖淡你女人的力量,你要被——清洗。」
「沒有問題。」她的自信心升起來了,「我信仰當地的習俗,他想讓我做什麼?祭獻一只小雞還是別的什麼?」
「不是這樣的,」他揉著下巴,「你可能會不喜歡做。」
「我會喜歡的,」她用一種實用主義的態度說,這種態度會讓她的美國祖先驕傲。「我接受了任務,一定要完成它——
只要能進到那座聖山中,無論做什麼我都願意。他想讓我做什麼?」
「不是你,是我們。」他將嘴親密地靠近她的耳朵邊,「他想讓我們兩個人結婚。」
(接收自當地的地區網絡)
粉紅一文本;愛因斯坦,你的電源沒有關掉,是吧?
愛因斯坦一文本︰沒有,寶貝兒,這個小島夜里真熱鬧。
注意瀏覽當地的新聞廣播,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新的信息——粉紅一文本︰購物頻道?
愛因斯坦一文本︰(停頓了一下)好吧,也許。似乎這里正在舉行一場婚禮,多諾文是新郎,新娘是一個異教魔鬼,名字的意思是聖誕節,諾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