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兒,還疼不疼?」西門少鈺歇步,轉身望著後頭已換回男裝的天兒,關切
地問道。
不疼才怪!天兒拱手,「多謝小姐關心,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突然,一陣馬嘶聲竄入她兩的對話中,兩對眼眸不約而同地望向前庭。
馳騁大地的背影彷若傲巡天地間的黑鷹,威猛的氣勢、壯麗的雄姿,令人心生
懼意,卻又著迷地不忍將目光轉移。
一雙秀美的眼楮一閃,不覺地緊追著馬背上的人影,是西門少昊!他回宮了。
西門少昊在前廊的石階前倏地勒馬,因為潔亮的石階上佇立著一位似乎早已等
待多時的女人。
天兒好奇的目光越過健碩的身軀投向一旁,雖然自已不能很清楚的看清女人的
長相,不過,隱約間仍可瞧出是位相當美麗的女人。尤其是那頭披瀉及腰際的烏絲
,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彷如絲緞般,令人禁不住內心贊嘆。
一身艷麗裝扮的女人拎起裙擺朝黑馬靠去,仰望的粉臉因期待而發亮。然後低
首的西門少昊不知對女人說了什麼有趣的話兒,讓她捂起紅唇呵呵嬌笑不已。接著
,一陣驚喘聲由她口中輕呼出,馬背上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將她攬腰抱起
納入懷中。
跌進西門少昊胸前的女人,佯裝生氣地掄起粉拳往他胸膛輕捶,並嬌聲指責地
瞠視著他,而豐腴的上半身卻是緊挨著西門少昊,有意無意地扭動著。
圓睜的眸幾不由地張大,天兒當然知道馬背上的女人正在誘惑她眼前那位俊美
的男人,不過,這光天化日之下,她的舉止未免太明目張膽了吧?簡直沒有絲毫羞
恥心!
然而西門少昊的反應再度使天兒緊抽一口氣,因為他竟大笑地將那張狂傲的臉
深深地埋進她胸前,爽朗的笑聲瞬間消失在空氣中。
眼前大膽調情的一幕,讓生平第一次目睹此景的天兒不覺地一陣熱潮由耳根直
竄至兩頰,反射性地移開視線,她臉蛋通紅地盯著腳下。
天兒強迫自已不要去想方才發生的那一幕,心跳卻是違背心意地愈跳愈快。
突然揚起的馬蹄聲,讓天兒不由自主地抬眼,由眼角她正好掃到黑色駿馬和它
的主人消失在前廊的另一端,人也不見蹤影了。
再無知的人,由方才的一幕也能猜出他兩這會是做什麼去。天兒不屑地輕哼。
看來,這西門少昊除了性子霸氣、專制之外,還是個沉迷的男人!大白天
的竟——想到他們待會要做的事,天兒倏地臉上又是一片嫣紅。
不過,憑他那張俊朗的面孔,身旁一定不缺女伴吧?
「她是誰?」她心里想著,口中也不覺地問出。
「她?」西門少鈺望著兄長消失的地方。馬匹奔去的方向便是「瑀宮」的宮
邸,兄長招待女人的寢宮。
「玉香坊的主人──風小樓。」西門少鈺揚眉,「大哥身旁的新歡罷了。」平
淡的語氣,彷若對此事已是司空見慣,屢見不鮮。
玉香坊?沒想到如此美麗的女人會是出自于……天兒用眼角瞄了身旁的女孩一
眼,听她的口氣,這西門少昊老穿梭于舊愛與新歡之間。
但是話又說回來,像他這麼一位同時擁有財勢、權力、地位與一張足以迷倒天
下眾女性的面孔的男人,確實有左擁右抱的能耐。自動投其懷抱者便不計其數,何
況是剛才那位。
「她長得真美!」天兒由衷地贊美,內心倏地揚起一抹異樣感覺。
「風小樓?」西門少鈺側臉望了身旁的傢伙一眼,聳肩道︰「凡是男人都會說
她美,不過,唉!縱使她再美艷攝人,仍舊不能使『西丘之城』的少主動情。」
哦?為什麼?像風小樓這樣貌美的女人,就連同是女兒身的自己見了都難免心
動,何況是西門少昊。再說瞧他兩方才親昵的舉止,想必他是非常寵幸喜愛她才是
呀!
「為什麼?」天兒不明白。心里猜想可能是因為風小樓乃教坊中人之故吧!
「為什麼?」西門少鈺朝「瑀宮」的方向深深丟下一眼後,她轉身往自己的寢
宮──「璇宮」緩步踱去。
「既沒『心』,何來『情』!」平淡的語氣帶著一抹濃郁的哀愁﹔臉部表情亦
不像西門少鈺平常慣有的俏皮神態,反而一反常態地蹙起眉頭。
無心?無情?天兒的好奇心十足地被挑起。她緊追上前,「為什麼?」又是句
「為什麼」,莫名地,她有股沖動想多了解那位少有表情、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
男人。
一聲輕嘆由紅菱小嘴緩緩吐出。「大哥的心早隨著『那』女人的去世而一同埋
沒了。?又是另一位女人。他的紅粉知己真不少啊!「她是誰?」竟能讓西門少昊
因她的過世而拋棄愛人的心……天兒禁不住羨慕起那女人。
「她?她是我大嫂,大哥結締半年的新婚妻子——向晚芸。」靈性的美眸閃進
一抹指責之色。
呃,他有過妻子?!向晚芸?名如其人,想必是位甜靜迷人的姑娘,否財,豈
能令西門少昊為她而封閉心湖。
「少夫人想必一定生得動人美麗。」天兒的胸口有點澀。
西門少鈺歇腳,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半晌後,又繼續往碎石小路邁去。
「天使般的笑靨、全身散發著誘人的甜淨氣息、純美無瑕地讓人急欲棒于掌心
呵護不忍傷害……不錯!她是位罕見的絕姿美人。」
西門少昊的摯情讓天兒對他先前的成見不由得減少幾分,還多了些憐憫︰但是
,想到他狂妄豪放不羈的舉止,她不禁蹙起眉頭,那實在不是一城之主該有的風範!
***
中午時分,膳房後方的院子里,天兒一身青衣,手執長枝在空地上來回比劃著。手中之物雖非「擎天劍」,俐落的身手仍不減其水準。
她雙腿前後一跨,兩手一揮,握棍凝神,準備出招,就在此時,慌亂的腳步聲
由小亭那方傳來。
天兒轉身,只見鳳姐行色匆匆地繞過小亭往地這走來。
「鳳姐,何事如此慌張?」放下懸在半空中的雙手,天兒好奇地望著腳步匆忙
行經自己身側的丫鬢。
「哎呀!我現在可是分身乏——」步幾末歇的小鳳倏地打住,一個急轉身,她
走回到天兒跟前。「天兒,你這會可閑著?」
「我──」
「那,這香茗勞你代鳳姐送至『瑾宮』,趕著呢!」容不得天兒有意見,她一
骨碌地將手里的玉盤塞到天兒胸前,又趕著步幾匆匆離去。
瑾宮!瑾宮不就是他的寢室?該死!自己避那男人都來不及了,這會——真是
他娘娘地倒楣透了!
瞪著冒著香氣的清茗,天兒低咒地連罵數聲。帶著懊惱的神色,踩著遲疑的步
伐,她提著一顆心朝「瑾宮」邁去。
在侍女的指引下,天兒經過正廳,來到後花園。園中萃集了奇花異石,四周假
山奇巧、流水澄澈、花木扶疏,巧奪天工的景致,讓她不覺地猶如踏入絕美仙境般
,驚艷不已。
收回游移的視線,她在花海圍繞的亭閣前找到他。彩著碎石幾,她往小亭方向
走去。
「少主。」亭內沒有任何回應。天兒皺眉地踏上石階,將玉盤置于圓幾上,「
少主,小你給你端茶來了──」回應她的只有蟲嗚與鳥啼。
眉頭又是一蹙,天兒舉步往躺椅上的男人走去。「少主?」睡著了嗎?
發下一對流盼生光的美眸,愕然地連眨數下,離開那對輕合的眼臉,她的視線
不覺地往下移──
微敞的衣襟下展露著健碩的肌膚,並在驕陽的佛照下,投射出一抹性感的光暈
,深深吸引了她的目光,它們模起來是否如目下般光滑結實呢?
倏地,天兒驀地嫣紅了臉,她忙地移開視線往上挪去。
孤挺的下巴顯示他不屈服的傲骨,性格的雙唇抿成一直線,那道令男人們投以
嫉妒之色的挺鼻,緊閉的臉下是對帶著冷意,仍無損其魅力的黑眸。天兒此刻才「
真正」發覺到眼前這霸氣傲人的少城主,可真是位俊美偉弦竟男人啊!
她的心沒來由得猛地枰枰直跳,視線跟著急急往上移,咦?這是——
西門少昊的額上沒有像往常一般束著絲緞。他額上中心的朱紅弦月胎記鎖住了
天兒的目光,鮮艷的色澤在他白暫的膚上,顯得光彩奪目口口美極了!
捺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她上前俯身,伸手探向西門少昊的額前,豈料天兒指尖
尚未觸及那片肌膚,人已被一道勁力打得飛向半空中,撞落在石柱旁。
悶哼一聲,天兒撫著撞暈的頭,企圖站起身,卻讓一對有力的手臂助了自己「
一臂之力」,鷹爪般的手揪著她的前襟,將她提上了半空中。
「你想干什麼?!」西門少昊寒眸微瞇地低語,身後那頭未以任何絲帶束住的
長發,狂妄不羈地隨風飄揚,使他猶如一頭危險的狂獅。
平視眼前那對透著冷己的黑眸,天兒面如白紙地叫嚷著︰「放……放我下來!小的是給……給少主送茶來的,見……見少主歇著了,想……想上前喚醒您
的──」他娘娘的!再不松手,她可就玩完了!
天兒難受地推著掐在自己頸下的雙掌,然而憑她如何使勁,卻是徒勞無功。
在她正打算放棄的同時,頸下的力量略為放松了。
「記住!千萬別再這樣接近我!懂嗎?」西門少昊逼視著掌下的男孩,不疾不
徐的語氣透著毫無溫度的冷意。
喉嚨痛得發不出聲的天兒,連咳數聲,只能點頭表示回答。在她的回答後,頸
上的力量更加松懈了,天兒張大小嘴,忙吸進大口的新鮮空氣來緩氣。
天兒發覺前方的男人已靜默片刻,內心揣測不安的她,終于捺不住地緩緩抬頭。
「少主為何直盯著小的瞧?」該死!他該不會看出什麼端倪吧?天兒皮笑肉不
笑地望著那張只與自己有咫尺之距的平板面孔。
西門少昊審視的目光來到覆蓋在眼皮上方的發絲,男孩那頭不修邊幅的頭發,
幾乎蓋滿地半張臉。
西門少昊不悅地皺眉,他不容許自己的手下有不愛整潔的「嗜好」。
「你這頭亂七八糟的頭發,待會去給我弄整齊!我不希望自己身旁待著一位不
知長相的小鬼!懂嗎?」
「懂,我……我會將它弄整齊的。」只要他趕緊放了自己,他說什都好!
天兒慌忙地連點頭,內心祈禱著西門少昊趕緊放了自己,好讓她速速離開,遠
離那對精明危險的目光。
冷冷的面孔有著一絲滿意,攝人心神的黑眸在天兒身上停駐片刻後,正如天兒
所希望的,西門少昊兩手一松,天兒來不及做準備地,「砰!」一聲,人像個布娃
娃般跌回地板上。
「順便把你那張臉給我洗干淨點,退下吧!」丟下這麼一句,西門少昊在圓幾
前坐下,不再理會地板上那傢伙,獨自吃起香茗來。
他的「溫柔」換來天兒幾聲哀嗚與低咒聲(不過當然只有她自己听見)。一手
撫著難受的頸子、一手揉著摔疼的部位,她起身告退,忙著離去。
就在席天兒離開後,一條黑影無息地來到西門少昊的身後。
頭罩黑布的黑衣人向西門少昊拱手作揖後,黑衣人上前俯身,在主人的耳際低
語。
附耳交談片刻後,黑衣人退至一旁。「主子是否要屬下繼續暗查?」他等待著
主人的回答。
炯然精銳的雙眸盯著幾上杯內的紋路,眼底不見一絲情緒波紋。經過這陣子的
觀察,他發現這孩子除了少言、孤僻外,並無威脅性可言,若他正如報告所傳,與
出沒在「琉璃谷」附近的盜匪毫無關聯的話——自己理應還他自由。
「不,這事暫且擱下吧!」
「是!屬下告退。」黑影一閃,不見任何風吹草動,黑衣人就像來時般,消失
在空氣中。
而在長廊的通道上,連串的詛咒聲與三字經正由一張唇線優美的櫻唇吐出。
該死的!天殺的!真他媽的自己倒了什麼八輩子大楣,窩在這鬼地方,當個下
人,讓人使喚來、使喚去不打緊,還得受那虐待狂的氣!真他娘娘的!自己若再繼
續待在他兄妹兩身邊,她的壽命會提早夭折的。
逃走的念頭在天兒心中不覺地更加強烈。
***
李大和王五,這兩家伙嗜酒如命,只要自己在他兩輪班的時候稍加動點手腳─
─「天兒?!天兒!」
如雷貫耳的吼叫聲劃破雲際,直達天兒幾欲被震破的薄弱耳膜。
一手按著狂跳的胸口,一手捂住嗡嗡乍響的左耳。「小姐!你這突來的一喊,
害天兒的膽子差點就回不了位!」天兒蹙眉,沒好氣地瞪著前方鼓腮盯著自己的西
門家寶貝。
西門少鈺沒有馬上答腔,她先是以靈黠的眼帶著犀利的目光,將天兒打量一番
,然後揚眉,「突來?我已連喊你數聲,你卻沒有一絲回應。我說,天兒啊,你想
什麼,想得如此入神?何不道出來讓我分享分享?」
「哈,小姐多心了,天兒怎麼會有事呢!沒事、沒事,怎會有事呢!哈。」天
兒陪笑地說著。微濕的雙掌在兩側的衣襟上來回擦著。
「沒事就好,」西門少鈺斜睨她一眼,又道︰「倘若是在為逃走一事而煩——
我看你就甭操心了。」
西門少鈺突然冒出的一句,令天兒措手不及地愣了半秒,後佯裝懼意地趕緊為
自己月兌嫌。「鈺兒小姐明鑒!天兒絕無此膽大的念頭。」
「哦?」西門少鈺意味深長的看天兒一眼,長嘆口氣地走向一旁。「不打緊了
,這都無關緊要了。」
天兒、心髒忽地漏跳半拍,她追上去,「小姐的意思是──」
「昨個兒午後我打從書房門口經過,『不小心』听到了少主與右護法的談話,
談話的內容好像是說──」西門少鈺瞄了緊跟身側的傢伙一眼,繼續道︰「再過段
時日……會還你自由,屆時,去或留皆由你自個兒決定,所以——」又瞄他一眼,
「勸你別再為此事大費周章,要不弄得適得其反,反倒出不了宮,到時別怪我事先
沒提醒你!再說,少主性情反覆無常,惹火了他,想他哪天高興再放人,那真是遙
遙無期,不知何日。」言下之意提醒天兒,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宮的。
不過,天兒此時已無心多想。她上前擋住西門少鈺的去路。「此話當真?」欣
喜的眼神猶帶疑心。
西門少鈺看了一臉喜色的天兒一眼,繞過天兒。「當然『當真』,不過——可
委屈了小姐我。想想,身側好不容易有位足以『匹配』的小個,現在大哥說要放人
——」歇腳,西門少鈺佯裝懊惱地盯著天兒,「你說,這往後我上哪去尋得像你這
麼一位在『身高』上與我如此『相配』的隨從?所以啊,我『真』該勸大哥打消放
人的念頭才對──」
哎呀!這丫頭真是可惡極了!竟喜歡拿人家的短處來凸顯自己,難怪她老要自
己像塊牛皮糖似的黏在她身側,原是想藉此來滿足她的虛榮心。
先將不滿丟至一旁,天兒的心里有個疑惑,她側望著西門少鈺粉女敕精致的臉蛋。
「鈺兒小姐為何告知天兒此事?」納悶的天兒心想,她是不可能如此好心,平
白無故將消息事先透露,讓自己知情,這不像她平常慣有的作風——難不成又是她
整人的計謀,讓自己信以為真,空歡喜一場,屆時,她樂得躲在一旁捧月復大笑?!
嗯——後頭的可能性倒比較像這丫頭的個性。天兒幾乎可斷定自己的猜測是八
九不離十。但是,西門少鈺接下來說的話,卻令她錯愕地睜大眼楮。
「事先告訴你知情,是想在少主問你去、留的時候,心里先有個準備,」西門
少鈺故意地嘆口氣,「唉!不知怎地,我是愈來愈習慣有你的陪伴,若你這一走,
還真令人不捨,而且──」瞄他一眼,「全身雪白的馬兒在這可真是罕見,讓人見
了不免想將它佔為己有呢!還有,那把掛在『琰宮』壁上,綴滿珠飾的寶劍——哎
呀,真是令人愛不釋手啊!你也知曉,大哥向來疼我,只要我開口,必是有求必應!所以——天兒,你得『想清楚』再『好好』回答哦!」
天兒終于明白她何以如此「好心」告知自己這些了。原來她是拐著彎子威脅自
己,倘若選擇離去的話,馬和劍就別想一起帶出宮!不,更明確的說法應是——就
算西門少昊願意放她走,眼前這丫頭卻未必答應!
如此道來,自己還不是走不成?難不成真要在此老死一生?不行、不行!自己
還是照原定計劃,將劍偷回,帶著「雲」連夜逃出宮。
***
子夜時分,夜闌人靜,琉璃宮除了幾個要口有衛兵們固定地來回巡視站哨外,
四周一片寂寥。遠處幾盞「玥石」所透射出的光線,在遼廣的前庭產生處處令人生
畏的黑影,使它陷入一片詭異的氣息中。
迎風搖曳的枝葉沙沙作響,清澈的湖面倒映出它們擺動的舞姿。一陣狂風吹來
,搖擺的樹枝彷若魔鬼般,在陰暗之處張牙舞爪著它驗人的魔爪,靜待著獵物的無
知踏入,而將他吞噬進黑暗的世界里。
黑暗中,嬌小的身影低著身,緩緩地朝湖面的拱橋接近中。
天兒握在手里的黑布罩上了橋頭兩端的「玥石」,瞬間,湖面只剩下由遠處透
射過來的隱約光線。
藉著微光,她俯身低首,躡手躡腳地爬上拱橋。橋的另一頭正是直達「琰宮」
的方向,天兒打算先將劍「取」回,再回馬廄帶「雲」出來。
趁著馬房的小廝與值守宮門的禁衛們早讓自己用酒灌得不省人事、呼呼大睡之
際,天兒加緊腳步,把內心隱隱傳來的不祥之感先丟置一旁。
她彎腰半走半爬地上橋,一對機警的眼楮不忘時時警戒的投向右側方,佇立在
前廊石階兩旁的侍兵們。
好不容易,終于「爬」到了橋上,但是眼前突生的兩雙厚重長靴卻憑空而降的
擋住天兒的去路,令她著實吃驚地倒抽一口氣。
天哪!驚恐的視線由沾滿塵泥的靴幾往上移──啊!是李大和王五!他兩此刻
不是應該讓已送去的酒給灌得……該死!踫上這兩個酒醉的傢伙,事情不鬧大才
怪!
天兒內心一驚,反射性地起身,想趕緊逃離眼前那兩位危險人物,卻因自己急
劇突然的動作,惹來右腳踝一陣刺痛,雙眉緊皺,她跌坐回橋面上。
「嘖、嘖、嘖!瞧這會在橋面上爬的『烏龜』,不就是咱們去馬房遍尋不著,
只瞧見兩名正作著春秋大夢的傻蛋,而他卻獨自跑到這里欣賞湖色的天兒嗎?」
首先開口的是李大。而王五則彎蹲在一臉慌張失錯的天兒面前,露出一口
黃牙。
「小、小子!這麼晚不乖乖的躺在床上睡覺,反而在這爬來——爬去的,你、
你可真是位壞小孩哦!對不對,王老弟?」
「是啊!」王五也蹲,「這夜深人靜的,你在找什麼?還是你『干』什麼?小兄弟?」
「我——」眼前這兩位不懷好意的魁梧男子,令天兒不由自主地咽口口水。李
大和王五打從以前就老喜歡找她麻煩,她對他兩是避之惟恐不及。
天兒試著讓自己保持鎮靜,她露出一抹笑意,「我……鈺兒小姐要小的幫她找
回一粒……白天不小心遺失在此的珍貴珠飾。」隨口瞎編個藉口。
「哦?」王五的眼楮微瞇,「李大,你說這地方會不會陰暗的連想找到自己的
手指都顯得有些困難?」他的視線未曾離開過天兒漸顯蒼白的臉孔。
「不錯!王兄所言甚是,就是因為光線不足,所以我才會趴在橋面上的。哈…
…烏漆抹黑的是挺難找的。」天兒干笑兩聲,附和地解釋道。單薄的身子不覺地往
後退,直到背部觸及橋欄。
「那——找了老半天,到底找著你想找的東西沒?小兄弟?」李大欺身向前,
兩手掌分置于天兒身側的地面上,他朝天兒眨眼,並挑舋地呼口氣。
迎面而來的刺鼻氣味令天兒緊皺眉頭,她難受的想揮動雙手,將眼前難聞的味
道給撥散至一旁,但又怕因此而惹得他兩不快。
她不著痕跡地把臉微偏一方。「還……還沒,不過,就快找著了——如果李兄
和王兄願意好心地離去,讓我繼續找的話?」
「好心?應該!應該!我和王老弟理應留在此,幫你這可憐的傢伙,找回那粒
什麼天下奇珠,對不對,王老弟?」
「不錯,怎能讓可憐的小兄弟獨自在此受凍呢?我王五可會心疼的呢!」一口
黃牙閃著齷齪的光芒。
該死!自己送去的那兩罈烈酒怎麼對他們起不了作用?天兒懊惱地瞪著兩張雙
頰一片紅潮的醉臉。
又是一陣撲鼻而來的酒氣,天兒再也受不住地出聲警告。「兩位老兄,你們喝
了酒又擅離職守,小心讓少主知曉!他對不盡職之人可是會嚴懲,毫不留情的!」
她想藉西門少昊的威名打發他們走,要不若再讓他兩如此嚷嚷下去,這誤了自
己大事不講,恐怕以後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然而,李大和王五在听完天兒的話之後的反應,竟是相視一下,猛地開口哄堂
大笑。
了亮的笑聲嚇壞了天兒,她大驚失色地急忙在唇邊做噤聲狀,「噓喂,你們想
引來其他人啊!還是想吵醒西門少主?」
她氣急敗壞地低嚷道,心里恨不得一人一腳的把那兩張豬臉給踹進湖底,只要
別再讓他兩發出豬叫聲就行了。
李大和王五顯然是真醉了,對于天兒的警告置若罔聞,反而笑得更囂張,叫得
更張狂。
天兒發下的臉血色盡失,遠處昏暗的建築已逐漸亮起燈火,可想而知,是被猖
狂的笑聲所驚擾。天兒真後悔自己為何不早付諸行動,一腳踹下他們,好閉上那兩
張烏嘴。
「酒?哈、哈!我和王老弟哪有喝、喝酒!只、只不過是喝了兩、三口,小兄
弟你送來的……的是『水』罷了!再、再說呃──」李大打個酒喝,「咱們那……
那英明的西、西門少主,這會正躺……躺在柔軟舒服的溫柔鄉里,哪來閑情關心我
們這些做手下的,王、王老弟,你說是不……是啊?呃……」
「對、對極了!哈……這琉璃宮除了戒備森……森嚴外,還有那高……高聳入
……入什麼『際』的,別、別說是人想逃……逃出去,就連只蒼蠅也……也……呃
,喂!小…小兄弟,你想上……上哪去?呃……」
王五一把扯住往他腋旁爬去的小個子,手一使勁,天兒被狠狠的甩回原地。
他粗魯的動作,扯痛了天兒已呈紅腫的足踝。她低哼地跌坐在地面,撫著抽痛
的部位,連聲低咒。
壓下滿腔的怒火,她低聲道︰「兩位大哥豪氣干雲,天兒我可膽小如鼠!行行
好,放了小的,讓小的回馬房,成不成?」現在再不走的話,待會可真走不了了。
要是因此讓西門少昊再次生疑,豈不誤了大計!今晚之事得作罷,他日再議了。不
過,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擺月兌這兩個驢蛋?
「馬房?」王五探過頭去,突地讓天兒反射性地往後退,僵硬的脊背因此撞上
了堅硬的橋欄,一聲低咒由她嘴里吐出。
王五那只「豬鼻」,在小傢伙的身上嗅了幾下,他大皺其眉,「哇!小兄弟!
你一身馬騷味啊!」他露出厭惡的表情,瞇起眼楮在天兒身上上下打量著。
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出現在他嘴角,王五以手肘撞了身旁的李大兩下,「李…
…李兄!咱們就做做好事,替小……小兄弟一身的臭味給……給去掉!你說……如
何啊?」
「哈,好……好極了!王……老弟,我喜歡你……你的建議。小兄弟確……確
實該好好洗……洗個澡。呃——」
四道狡檜的目光射向天兒蒼白的面孔。天兒已無退路,她的背緊密地帖在橋欄
,而王五和李大仍臉帶婬笑地朝她靠去,迫使得天兒不禁兩手抓著背後的雕欄,沿
著它緩緩站起。
她戒備地盯著王五和李大,「別……別過來——啊!你們要干什麼?啊——放
我下來──」
在尚末搞清楚狀況之前,天兒只覺身體突然凌空飛起,下一秒,上半身已半吊
在橋身外。
「該死的!你們這兩個王八蛋,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瞪著湖面
上的倒影,天兒驚喘地扭動著身軀,掙扎的踢動雙腿,眸中燃燒著熊熊怒火,恨不
得能噴出兩道烈焰來,燒得他兩尸骨無存。
她咬牙切齒地大聲叫嚷,足踝傳來陣陣的刺痛感也不能使她停止掙扎。大寒夜
的來個冷水浴,這可不是開玩笑啊!
此時此刻,天兒根本不在乎,也無心去想自己的喊叫聲是否會為他們喚來更多
人的注意,她只想盡快讓自己離開這該死的湖面。
瞪著在自己手上掙扎不停的傢伙,王五不由得興奮地大笑,他斜睨身旁的夥伴
一眼。
「哦!李老兄,你瞧!咱們的小……小兄弟可是只會……會發威的小老虎呢!」酒精已在他兩體內發揮作用,李大甩甩愈發沉重的腦袋,嘴角扯出一抹擰笑,圓
睜的眼透著紅絲,他盯著天兒。
「別急!這就放……放你下……下『去』,你等等」他話未收起,昏暈的湖面
倏地一片通明。
「你們三人該死的他媽的在搞什麼鬼?!」
冷冷的語調猶如雪山透出的寒氣,冰涼無溫度,猛地由李大、王五背後傳來。
在天兒未來得及意會之前,那股扯住她衣襟的力量突地松開,天兒反射性地開
口想尖叫,但俯沖的速度卻容不得她發出半絲呼喊,「撲通!」一聲,落難下水了
,並連灌數口湖水。
王五和李大這下清醒得連自個兒有幾根寒毛皆能清楚數出。他們臉上除了訝異
與震驚外,更有著掩飾不住的害怕。
「少……少主!」王五和李大畏懼地朝來者拱手作揖,肅立的身幾冷汗涔涔
不止,通紅的兩頰此刻活像見了鬼般一片青白,低垂的眼臉更是無膽抬起。
冰冷的視線自深度約莫兩人高的湖面收回。四周隱約傳來的一股異味讓西門少
昊皺眉了,他盯著身前那兩顆「驢頭」。
「喝了酒?」詢問的語氣帶著肯定。
「我們」王五和李大不約而同地抬頭出聲,然,鐵灰的臉在觸及兩道鋒芒時,
欲辯駁的話不禁從唇際逸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會你兩應是在宮門守衛的!」西門少昊迫人地盯著倉
皇的兩人,語氣森冷,平靜的表情醞釀著風暴即將來臨的氣息。
「我們。」
不讓他們有開口的余地,西門少昊揚手一揮,兩條黑影倏地由黑暗中竄出.以
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手直撲向王五和李大,速度之快,讓他兩來不及眨眼,便被對方
擊昏,倒地不起。
「廢話」向來是他所痛恨、厭惡的!西門少昊散發著危險光芒的眼楮,掃了地
面上仰躺的軀體一眼。
「各斷其手臂一只,關入地牢。」冷淡的口吻下是抹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扛起癱在地面的兩人,膚色黝黑的兩名男子就像來時般無聲地再度消
失在夜色中。
打發走身側兩位精卓悍然的手下,西門少昊這才想起方才被拋入湖中的傢伙-
-他得好好的跟自己解釋。
西門少昊轉身踱回男孩落水的橋欄旁。「小鬼!你要躲到什麼時候?」
回答他的除了幾聲微乎其微的細弱冒泡聲外,整座湖面顯得格外的平靜,靜得
駭人。
這座人造湖的水深遠不至于會淹死人吧?「天兒?」還是沒反應。西門少昊不
禁蹙起眉頭,這傢伙該不會是個不諳水性的旱鴨子吧?
挺拔的身幾挨向橋欄,傾出上半身,西門少昊探頭往湖底瞧去,突地,他發現
在清澈湖面的右前方,有片水色頗深的異常之點,看起來像是某物沉至湖底所造成
的黑影。
「該死!」低咒一聲,沒有絲毫的遲疑,西門少昊一把扯掉身上的暖身披風,
在眾人的驚呼中,他縱身一躍,跳入湖底……
***
湖畔旁,垂柳的樹下已聚滿人潮。讓吵聲吵醒的東方上智在部屬的通報下已速
速趕來,排開眾人,他焦急地往湖畔跑去。
東方上智見少主正將夾在腋下的傢伙給甩上岸,他驚愕地上前,「沒事吧,少
主?」他焦灼的問著已上岸的主子,並瞄了躺在地上的傢伙一眼,「天兒?!」他
訝異地低叫,心里納悶著到底發生何事?
「他喝進太多水了。」將滴著水珠的黑發擺至腦後,西門少昊轉身讓侍從替自
己披上暖裘,揚起一手,由在一旁久候多時的丫鬢手中取來毛巾,他漫不經心地提
醒。
東方上智一個箭步,在奄奄一息的男孩身旁蹲下。將男孩翻轉過身,東方上智
讓他俯趴在自己的大腿上,東方上智抬起寬厚的手掌,用力地朝眼前單薄的背部拍
打。
猛擊數下後,掛在東方上智腿上的可憐傢伙終于有反應了。
吐出幾口湖水,天兒急咳著,她難受地申吟出聲,喉嚨里那股泥味令她禁不住
嗑心地干嘔。
「他醒了,少主!」東方上智將掛在大腿上的身幾翻轉過來,伸手一撥,他把
幾乎覆蓋著整張面孔的濕帖黑發推回頭頂。
「天兒——」懷中呈現出的「陌生」臉孔,讓東方上智愕然地啞口,男孩老是
骯髒的肌膚,在湖水的洗滌之後變「干淨」了。
原來在沾滿污塵的皮膚下,竟有張絕俗貌美的面孔。東方上智震愕地低喃︰「
這小子的長相未免太——太女性化了吧!」
難怪這傢伙總是灰頭土臉、披頭散發的,讓人看不清長相。就他這長相來說,
在男人堆里確實猶如羊入虎群。東方上智頓時猛意識到男孩月兌俗的容貌足以驚天-
-若以男性而言。
東方上智怪異的神情引起了西門少昊的注意,精銳的鋒芒射向他懷里的傢伙,
那不是一張男性會有的面孔!因為它——太漂亮了!
手指輕彈,西門少昊接過待從手里的「玥石」架飾,舉步向前,在東方上智跟
前打住。緩緩蹲,西門少昊將發亮的玥石移向那張過于女性化的臉蛋,細細端
詳。
玥石明亮的光度,讓西門少昊足以仔細的打量眼前的容顏,他伸手往那片肌膚
一抹,「嗯,嬌女敕的雪白肌膚!」西門少昊沉思低語,眸里閃著了悟。他和東方上
智對望一眼,將手里的玥石遞給對面的左護法,西門少昊傲然的唇角扯出一抹弧度
——冷酷的!
轉瞬間,「她」已落入西門少昊的懷里。為了再次確定自己的猜測,西門少昊
伸出一手,霸氣地探向那片松開的襟前。
「不——」神志尚末十分清醒的天兒,在她睜眼的同時,正好目睹西門少昊那
只「魔掌」直撲向自己的胸口而來——剎那間,在明瞭他的企圖時她開口大叫,同
時用盡吃扒竟力量使勁一推,使自己由西門少昊的懷里滾落。
天兒雙手緊抓著衣襟,清醒的眼眸驚懼地瞪著眼前嚇人的男子。
西門少昊沒料到她有余力從自己手中逃月兌,愣了半秒,他瞇起雙眼,起身朝她
一步一步逼近,威嚇的氣勢讓人生畏。
天兒的內心頓時竄起陣陣寒意。西門少昊的步步逼近,使她節節後退,萬分驚
恐的明亮眸子戒慎的盯著自己走來的男人。
「別……別過來!啊——你想干什──」話兒方出口,天兒嬌弱的身子便已讓
一對鷹爪狠狠地自地面提起,扯緊的衣襟束在她頸上,幾乎要讓她停止呼吸。
「放……放開我!」在急促的呼吸聲中,天兒掙扎地扯拉著箝制在頸下的巨爪。然而就算她如何使勁,如何用力,依舊不能使箝制的手指有絲毫的移動。
最後一絲氣力也用盡了!當天兒準備放棄,開始禱告的同時,箝制的力量突然
一松。
天兒驚愕地睜開緊閉的雙眼,迎上一對覆滿寒霜的黑眸,而那近乎透視的瞳孔
,正冷冷的泛著欲殺人的寒主。
西門少昊手臂使力,將半吊在空中的身子扯向自己的胸前,冰冷的眸幾讓天兒
無所遁形。
片刻後,平靜的語氣由抿直的唇際吐出——若說語調無高低起伏亦能以「平靜」二字來形容的話。西門少昊一字一句的說︰「我生平恨別人說謊!尤、其是——」他探頭附在她耳際,「女人!」
後面兩字,語調更是輕柔地讓天兒不覺地由腳底泛起寒意——打個冷顫。
西門少昊道完的同時,天兒只覺衣襟上的力道完全松懈了,然後自己就像個破
布女圭女圭似的讓人甩回「期待」已久的地面。
「來人!將她押下!」西門少昊僵硬的身子泛起深沉的殺意。眼前容貌絕俗的
嬌弱女子,讓他不禁想起那曾是自己誤以為今生摯愛的妻子——向晚芸!那令他痛
恨的女人!
丟下不屑的一眼,西門少昊帶著冰雕般面無表情的神態揮袖離去。
東方上智那張堪稱俊朗的臉孔在盯著天兒端詳良久後,他皺眉地表示︰「你不
該對他隱瞞的!」心有所感地道出這麼一句,東方上智轉身離去,留下已被兩名高
壯侍衛夾住腋下的天兒。
驚慌的視線尾隨著西門少昊強硬的背影,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惡運,此時,天
兒不禁開始後悔,方才為何不干脆淹死在湖底算了!?
紅腫抽痛的足踝已引不起她的注意,雖然它差點讓她葬身湖底,現在她所要擔
心的是──西門少昊打算如何處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