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張無形的網般將整座山林深深的籠罩,只有一道光束穿梭在林間。少寰拿著手電筒在樹林里搜尋,他的額上因焦急而布滿了汗,找了半天,他依然只听見自己凌亂的腳步聲與呼喊聲,回音回蕩在黑暗的山林間不斷的反覆。
「小茜……小茜……」
該死!她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他已經來來回回在她家後出的菜園果林里找了好幾趟,愈走愈往深山,連自己都快迷路了。那只土黃色的大狗也跟在他身邊,但顯然的,它也嗅不到主人的蹤跡。少寰的一顆心懸在胸口,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小黃一下便鑽進樹林,這下少寰完全落單了。
他並不害怕迷失在暗夜的森林中,他的心思全部落在楚茜的身上,第一次與她邂逅,他就被這個聰慧過人的女孩吸引住了;第二次與她踫面,他又被她的反覆無常弄得胡涂了,而在還來不及見第三次面之際,他竟然斬釘截鐵的確信自己愛上她了、
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她又是活在一個怎樣孤單的世界里?楚堯的冷漠、楚媽媽的悲哀、阿公、阿媽兩位老人家的惶恐……全都鎖在楚茜充滿恨意的雙眸中。
那是他無法理解的恨意,在他的世界里,恨是不存在的,從小,他的父母是那麼的相愛、他的生活是那麼的富足安樂,他根本就是過著天之驕子的生活。他的身邊有數不清的紅粉知己,卻沒有一個女人能像楚茜那樣充滿了智慧,直到遇見她,他才宛如從醉生夢死中蘇醒過來……
「小茜……」他放聲吼著。
山谷回應著他的吶喊,但突地,遠處清晰的傳來一陣尖銳、淒厲的叫聲,那是小黃的叫聲。少寰嚇了一跳,立刻循著慘叫聲沖了過去。
小黃驚慌失借地從樹林里鑽了出來,一路不斷的哀鳴,少寰的手電筒一照,小黃立刻跛著腳從他身邊跑走,後腿上則是令人休目驚心的血紅,錯愕的少寰呆立在原地,惶恐的猜測莫非前面有什麼猛獸?
他的心跳開始急促,腳步開始沉重,此時才意識到入夜的森林並不安全。他緩緩向前走去,當手電筒照到地上一塊沾了血的石頭時,他頓住了腳步,屏住了氣息,隨著光圈捕捉到的石塊緩緩朝前方移動。倏地,一雙沾滿了枯葉干泥,還滲著血跡的赤腳映人他驚愕的黑眸里。
少寰睜大了眼,立刻將手電筒往上移,剎那間,楚茜那雙寒凜如刀的美眸就像黑夜里的一對鋒利的刀刃,瞬間刺得他的胸口一陣疼痛。他張口但卻無言,她……為什麼這麼做?她竟用那塊如拳頭大的石頭,那麼殘酷的砸傷了那條忠心的狗?她那充滿仇恨的眼楮,投注在她身邊每一個想愛她卻被她拒于千里之外的人身上。
「你為什麼不滾?」從掩蓋的口罩中傳出的嗓音,還摻著濃濃的鼻音,她正企圖掩飾那份哭泣。
「你為什麼要躲?」他反問道,他不會被她的恨意驅走,更不會因她的無情而退縮,他堅毅的黑眸在暗夜中閃爍著璀璨的光芒,映得他的容顏更加的迷人。
楚茜幾乎要發狂了,她恨透了這張教人難以抗拒的臉。
「不關你的事,你走啊!」楚茜大叫著,立刻別過臉去。
「你趕不走我的,我不會讓你玩弄了我,又一腳把我踢開。」
少寰已將她的手緊緊扣在自己的手中,他的黑眸不但堅決,還充滿了魄力。
「誰玩弄你了?!」楚茜掙扎的大叫,她已氣紅了眼眶
「這不叫玩弄嗎?你讓我無可自拔的愛上你之後,又要我滾得遠遠的,這不是在玩弄我嗎!」他義正詞嚴的抗議道
楚茜錯愕的瞪大了眼,他在說些什麼?
她使勁的甩開他的手,幾乎是失控的尖叫︰「誰會相信你的鬼話?我是楚茜,是最討人厭的楚茜啊!我不是那個人見人愛的楚純,你去把羅蜜歐與茱莉葉的那一套搬到她的面前賣弄啊!她才是你要的女孩不是嗎?」
「小茜!」他喝阻了她尖銳的吶喊,不敢相信她會偏激到這種不可理喻的地步,「你是你,楚純是楚純,你為什麼老是把自己和她綁在一起?」
「因為你們都是一樣的虛偽、一樣的卑劣,是你們老愛拿我們做比較!」她情緒幾近崩潰的逼近他吼道。
「你又何嘗不是拿我和別人做比較!」少寰立刻不干示弱的反駁回去。
楚茜瞪大眼,退了一步,一時無法反駁。
「我愛的是你,不是楚純,你听懂了嗎?」少寰的怒吼聲回蕩在幽暗的山漆黑的夜空中劃過一道光芒,一顆墜落的流星撕裂了天際,夜風仿若在為他倆的未來嘆息。
一陣淒厲的笑聲傳了出來,那聲音听起來有若人在絕望之際的啜泣,「你瘋了,我不怪你,也不會相信你的,我知道你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這輩子從沒做過任何一件後悔的事。」他的眸中淨是蕩氣回腸的氣勢。
楚茜幾乎快被他擊潰了,盡管她佯裝得是那麼的堅強、那麼的傲氣,但事實上,她就快要哭了,就快要崩潰了。
「那麼這將會是第一件。」楚茜的聲音顫抖不已。
少寰氣急敗壞的反身狠狠的往樹干上用力一踢,墜落的葉片就像楚茜那顆碎裂成片片的心呵!
「你真的要逼瘋我嗎?難道你就不能信任我嗎?我管你曾經受過什麼委屈、我管你為什麼要那麼憤世嫉俗,我就是愛楚茜,那是我來台灣的原因,那也是我留在台東的理由,你懂不懂?懂不懂啊?」他想喚醒她的心。
他吼得她耳根發麻,大腦幾乎要失去運轉,她的淚在兩人的錯愕中滾了下來。
他第一次看見她哭,而她則是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哭,懦弱的淚、苦澀的淚、她恨的淚……楚茜才想抬手拭淚,少寰卻比她快了一步,揮去她滾落的淚珠的同時,也順手摘下了她的口罩……又是一顆流星劃破天際,掉落的手電筒也像墜落的流星般,一道光束在叢樹間打轉,夜光取代了電光,無奈地流泄在他們交錯的、震駭的瞳眸間。
她的淚,消失得那樣快,取而代之的則是更冷冽的利芒、更敵視的恨意,那是一道足以殺人的眼刀,犀利得刺在少寰的心口。
「這樣你滿意了嗎?你得意了嗎?我這麼丑,你還愛我嗎?」
她忿忿不乎的叫囂道。
「為什麼不愛?」
少寰的冷靜與鎮定教她渾身一震,他連眼都不曾眨一下,他絲毫沒有回避她的缺陷,她震驚不已的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無盡的心疼,那種足以把人融化的心疼,令楚茜忍不住渾身發起抖來。
「原來是這樣……」少寰的手溫柔地撫過她微啟的唇,來到了連接她人中和上唇的部分。
他的指尖溫熱,楚茜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著,她倏地往後一跳,眼淚串串滑落,她怎麼可以讓他踫她的嘴?
怎麼可以讓他看見這麼脆弱、這麼丑弱的自己……「走……你走啊……」她的聲音變得破碎不堪,她背對著他,必須用雙手扶著樹干才能支撐住她停不下來發抖的身軀,她只覺得自己心痛得快死了,不!其實,她是自卑得快死了,其實……她才愛他愛得快死了。
「你以為我會在乎這個嗎?」
少寰溫柔的嗓音傳人她的耳里,又教她渾身起了一陣戰栗,她使勁的搖著頭,她怎麼可能不在意?!她都忍受了二十年異樣的眼光,她怎麼會不在意呢?
「小茜,你看著我啊!我是個醫生,我可以治好你。」
他伸手握住了她顫抖的雙肩。
楚茜回過身,躲開他的雙手,她不但害怕別人看她,更怕別人踫她,她不敢置信的張大了雙眼看著他,他竟然可以用那麼溫柔的笑容看她。
「你相信嗎?這世界上就是有這麼巧的事,我是個整型外科醫生,而你哥哥楚堯,他是我的好朋友。」
楚茜幾乎是跳了起來,她後退了一步,瞪大的眼楮瞬間又變得憤怒不已。
「我才沒有哥哥,我也沒有父母,我更不需要你來同情我。」
她又要逃了。
少寰追了過去,從身後抱住了她。
楚茜不斷發出驚聲尖叫,她拳打腳踢的只想傷人,最後,她彎起手肘往他的胸部一撞,少寰痛哼了一聲便松了手,她掙開他的懷抱又鑽入林里。
「小茜……」該死!他詛咒了一聲緊跟在後。
治好她?哼!她才不希罕、她才不感激呢!原來,他還是在意她的丑、她的缺陷,所以才會這麼說。楚茜感到心痛難擋,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愛上一個人,也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麼多的眼淚,更不知道自己會有輕生的念頭。
原來……她真正恨的是自己,她恨自己的丑、恨自己的個性,恨自己為何這麼痛苦的活著。不!她受夠了,反正她死了也不會有人為她掉眼淚,反正她活著本來就是多余的,那她又何必再在這世上受罪?一股強烈的尋死意念不斷的蠱惑著她。死吧!死吧!讓所有的人都解月兌吧!
她听見急促的水聲,飛快地爬上潮濕的岩石,少寰的呼喚聲仍在耳邊,仿佛在催促著她遠離這個世界,畢竟,她的存在實在帶給太多人痛苦了。「
她邊哭邊爬上石頭,找到了瀑布的最高點。
「小茜!」少寰也爬上來了,他震愕的大叫︰「你別動,別這麼做。」
楚茜回頭看著他,在淚眼模糊中,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心焦、擔心、害怕。但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最親的家人都不愛她了,他怎麼可能會愛她呢?他倆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他的世界和她差距這麼遠,他怎麼可能愛她呢?
「你愛我嗎?」她的聲音听來破碎不堪,瀑布的聲音仿若怒吼,洪亮得讓少寰幾乎听不見她的聲音。
「我愛你,不管你長什麼模樣。」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她、面對她,用最赤誠的眼神證明他沒有說謊。
「有多愛呢?我如果跳下去,你會跟著我跳嗎?」
少寰一愣,他只是震驚于她的想法,卻讓她錯以為他在猶豫。
楚茜瞪著他哭喊︰「你還是在乎的吧?如果我像楚純一樣美,你就不會有掙扎了。你告訴我我活著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要我?二十年……沒有人愛我啊……我不懂,你教我怎麼懂?大家躲我都來不及了,我怎麼會懂?為什麼要讓我遇見你,為什麼要讓我愛上你?你不是來治好我的,你是來逼死我的啊!」
她的憤怒還在山谷間回繞,她就反身往下跳。
少寰沒有多余的時間思考,更沒有多余的時間猶豫,就在那一句「為什麼要讓我愛上你」的話語就讓他那顆苦候的心得到了慰藉,他倆幾乎是同時躍下垂直的瀑布,在墜落的半空,少寰伸手擁住她的身子,擁住她的驚駭與震愕,將她的腦袋呵護在胸前。
楚茜在震驚中看見他深情的眼眸,像澎湃激昂的瀑布將她淹沒。
怒瀑急流,在靜夜里是那麼激情地吶喊著……
楚堯昨晚安頓好靜玟母子,一早就駕車下台東。他總覺得自己必須來這一趟,命運正在呼喚著他,楚家的命運竟然因為少寰而改變了。
一听到這個駭人的消息——少寰和楚茜都在醫院,楚堯還來不及去看正在午睡的楚純,就急忙跟著阿公趕到縣立醫院去了。
少寰傷得不輕,他的身上有多處擦傷與瘀青,他的左腿骨折、手臂月兌臼,還有輕微的腦震蕩。
楚茜的狀況好些,因為她一直被少寰保護在懷里,除了幾處瘀傷,喝了不少水之外,她的意識顯然處于極度恍惚中。
醫院里的人來來回回,沒有人多看她一眼。
她怔忡地呆望著天花板,思緒呈現一片混亂,天啊……她的口罩呢?這里有太多人了,她不敢用這樣的臉去面對別人……有護士進來量她的血壓,醫生也用小手電筒察看她渙散的瞳孔,他們不斷的交頭接耳,楚茜听不清楚,只能心想,他們一定是在笑她,笑她的嘴……
「她明明醒了,大概是受到驚嚇,意識一時不能恢復,先看著她,別給她刺激。」醫生對剛進來的阿公說。
阿公點點頭,目送醫生和護士走出去,細心地拿著一個白色口罩要替楚茜戴上,忽地,他緩緩別過頭,另一個男人正握住阿公的手。
他是誰啊?為何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嫌我丑就不要看啊!楚茜張開眼楮,看到那張好著的俊容,那是她的哥哥——她陌生而冷淡的哥哥。
這是楚堯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樣,在二十年後的今天,他才發現原來她和楚純一樣美麗。而她那小小的缺陷,卻造成她二十年的傷害,造成他無限的後悔,他這才發現他們一家人有多自私、有多殘忍,只因她小小的兔唇,就把她趕出那座華麗的城堡,讓她在這無知的鄉下受盡苦難。
「楚茜……我知道你醒著……我是楚堯。我知道你恨我……」
楚堯的話梗在喉中,愧疚的情緒一涌而上,他幾乎不敢看她的臉了。
「少寰還在昏迷。」
他這麼一說,楚茜立刻就有了反應。
「我跟少寰認識了兩年,他在紐約是很有名的整型醫生,他可以治好你。」
楚茜皺起了眉,幾乎是狠狠的瞪著他。
「對少寰而言,他根本不在乎美丑。」他老實說。
楚茜吊著點滴的手正緊緊的握拳,張大眼听著他仿佛在贖罪似的誠懇話語。
「他可以隨心所欲創造出美麗的外貌,但他卻根本不在乎外表,我從來沒有見他這麼認真過。」
「你到底想說什麼?」楚茜終于開口了,她的語氣冰冷如寒霜。
楚堯在瞬間明白了為何父親躲著不來見她,為何母親每次回來看完她後,就傷痕累累的回去,原來她渾身像布滿了刺,沾了毒的刺,似乎只有傷了人她才會快樂,他不可思議的在楚茜眼中看見了嗜血的殘酷。
「你們巴不得他治好我是不是?你們受不了看見我這麼丑是不是?真聰明,你們找到一個整型大夫來可憐我……你回去告訴你女乃女乃,如果真心想治好我,就不會等二十年後才這麼做,回去告訴你父母,不必老是擺出一副仁心宅厚的樣子,也不要裝模作樣的沒事寄錢或寄禮物來,如果你們真的覺得愧疚,把我們接回去啊!何必折磨這兩個老人家。」
楚堯震驚地退了一步,不敢相信他面對的親妹妹竟是一個如此冰冷絕情的女人,她完全的否定了他們,還用嚴厲的詞句來指責他們的薄情寡義,她心中的仇恨根本已是無法融化的冰山。
「少寰不是我們叫他來的,如果是,他何必跟著你自殺?」他為自己的好友叫屈,楚茜可以恨他,卻不可以恨少寰,他要讓她明白少寰的付出有多麼真實。
「別把錯全怪到別人身上。」他如此一說,反倒激怒了楚茜,她抓起一旁的茶杯就往他的身上砸,憤怒的道︰「本來就是你們的錯,是你們對不起我!」
「你回去,快回去。」阿公焦急的想趕他走。
楚堯蹙緊了濃眉,他的眼中有淚,他真的沒想到楚茜竟偏激到這種程度,但這一切都是他們親手造成的,他無話可說,只是,他不要她把怨氣出在少寰身上。
「少寰並沒有對不起你,你為什麼連他都不信任?」
「你不配跟我談信任,你帶他走啊!你們不出現,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楚茜氣急敗壞的失聲向楚堯及阿公怒吼著。
護士們沖進來詢問︰「怎麼回事?」
「我會帶他走的。」楚堯心痛的看著她,對她說︰「你不值得讓少寰愛你,你只會讓別人受傷。」
少寰沒想到,他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會是楚堯!
楚堯也沒想到,少寰開口說的第一句竟是——「小茜呢?她還好吧?〞
「沒你慘。」楚堯淡淡的回他一句,其實他更驚訝于少寰眼中那抹純真的真情意。
「那就好。」少寰稍稍松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額上、手上都纏滿了繃帶,連左腿都打上了石膏。他不禁苦笑了一聲道︰「我現在終于體會被人五花大綁的滋味了。」
他還有心情說笑?!楚堯一張臉繃得死緊,坐在床沿上看著少寰,片刻,他再次冷淡的開口道︰「少寰,回去吧!」
少寰笑了笑,算是給他的答覆。
楚堯太明白少寰的個性了,少寰對于他堅持的事,向來是勇往直前、不屈不撓,旁人若想勸他打消念頭,只是浪費唇舌。
「我要明白這一切始末。」
「我真的不知道……她會變成這個樣子。」楚堯嘆息地說道。
少寰沉默良久,仿佛在慎重的思考一件事,之後,他將始終投注在窗外的眼光移向楚堯,正色道︰「我要帶她走,我要親手治好她,你們沒有給她的,讓我來給。」
「少寰……」
「我的假只剩下一個禮拜,馬斯院長巴不得我趕快回去。你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讓我來改變她。」
「這……」楚堯猶豫不定,這太瘋狂了,雖然這的確像少寰的作風,但對楚茜而言,她會接受嗎?二十年累積的恨意,短短一個禮拜,她能讓少寰的愛收服嗎?楚堯是相信少寰的,但他不敢相信楚茜,因為她太偏激、太殘酷,他害怕最後受傷的會是少寰。
「你似乎不以為然?」少寰盯著他滿臉愁容的臉看著。
「不是不以為然,而是……」他搖搖頭,顯得十分苦惱,「我不知道,我並不了解小茜……」
「我了解……我了解就好……」少寰緩緩的合上了眼,在藥性發揮下,他很快的人睡了、
楚堯坐在一旁沉思了好久,他反覆的在心中問自己,少寰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
直到深夜,探病的人都離開了,楚茜才有勇氣走到少寰的病房。
她不敢相信他真的跟著她跳下來,而且還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她。老天……她用雙手捂住了嘴,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她到底該不該相信他?她到底能不能接受他?她的心全亂了、慌了,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這眼淚……是為我流的嗎?」少寰睜開了眼,無力地輕聲啟口。
楚茜一愣,雙手仍掩著口,眼淚卻止不住地直落下。
少寰緩緩拉下她發顫的手,他笑了,她沒有戴口罩,她用最真實的面目面對他,讓他忍不住笑了。「我愛你,小茜。」
她搖頭,使勁的搖頭,眼淚更加瘋狂般地涌出眼眶。
「你不相信我?」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我會讓你受傷的,我……」
她好害怕。
「小茜。」他握住她的手,心疼的望著她,「你只要接受我,讓我愛你就好了,懂嗎?」
「不懂,為什麼你會愛我?你根本不了解我。」她哭道。
「我了解。」
「騙人!」
「小茜……」他坐起身來,身上的傷讓他的雙眉都緊皺在一起,但他仍忍痛坐了起來,握著她的大手仍不願放。
「听著,小茜,我二十八歲了,這輩子我都是荒唐的在過,所有人都認為我年輕有成,事實上,我是自以為瀟灑的在揮灑生命。」
「認識你之前,我一直以為女人都是草包,真的,我是個整型醫生,再丑的人我都能把她變美,但是然後呢?
她還是草包一個,一點都沒變。在我的心目中,美麗不是重點,重要的是腦袋、是心靈,那才是我要的。」
「我的心一點也不美!」她哽咽著道︰「我痛恨周遭一切的事,我恨我的家人、恨楚純,我只希望他們消失,全都消失……」
她吶喊出她的心聲。
「好,他們都消失,你跟我走。」少寰認真地對她說。
楚茜聞言,睜大了眼跳了起來,不敢相信他說的話。
「你……」
「把這個你痛恨的世界踢得遠遠的,你跟我回美國,我們結婚。」他下結論楚茜幾乎要尖叫出聲,她貼著牆瞪大了眼,不懂他怎麼會有這麼瘋狂的想法?他們……認識才多久?了解又有多少?他竟然大膽到想跟她結婚?!
「你……你瘋了……」她得揪住衣領才能防止自己的心躍出胸口,她得壓抑住心底那份激動才能阻止自己尖叫出聲
「我沒瘋,相反的,跟你跳下水以後我更清醒了,在知道你的身世後我更堅定意念,我一定要娶你。」他好整以暇的說。
「別人……別人會笑你的……」她努力的試圖讓自己的聲音維持正常,她只是一只可憐又沒人愛的丑小鴨,怎麼配得上他?
少寰卻笑了,那充滿陽光的笑容在瞬間擊潰了她的倔強。「笑什麼?別人有什麼權利來干涉我的生活?他們只會笑我在風流了快三十年,最後突然在台東的鄉下找到一顆鑽石。」
「少寰。」她哭喊道,只能無助的搖頭,心中悲泣的哭喊,求你別再用這麼美麗的甜言蜜語來套住她,她已經無法招架了、她已經完全投降了!
少寰的嗓音柔得像夏夜的一抹微風,輕柔地撫過她孤寂的心湖。
「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楚茜哭著瞅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其實你比楚純還美,你知道嗎?」
她拼命搖頭,這是她最自卑的地方啊!
「我沒說謊,我從來不說謊的。」
她還是用力的搖頭,激動的又喊道︰「就是因為我丑,家人才不要我;就是因為我丑,村民也排斥我……我不能接受你的說法,你只是一時糊涂,等明天就後悔了……沒有人可以忍受一個有兔唇的妻子,沒有人可以花一輩子的時間去面對一個丑陋的女人……」
「我知道,我向來都很清楚,不然,他們不會不要我……他們不會不要我啊……」她崩潰地滑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
少寰看見她自我保護的心牆又再次築起,看見她無助地躲在那道冷絕的高牆後脆弱的哭泣,他心疼極了,不知自己到底要如何幫她?如何帶她走出那道被恨意築起的高牆?
「你真的這麼在意美丑嗎?」他輕聲問。
楚茜掩臉而泣,啞聲回道︰「我是這樣……這樣被人排斥著……長大的啊……」
「所以你也排斥每一個人,連我也是?」他的口氣平淡得令人听不出他的情緒,楚茜只能無助的大聲哭泣。
「小茜,你是愛我的吧?你愛我是不是?」他今天要一個答覆。
「別逼我……」
「我只要一個答案。」其實,他比她更固執。
楚茜根本無從招架,只能捧著頭吶喊︰「是,我很愛你,所以不想害你。我其實自卑得要死,我這種長相只會讓人笑話而已,我這種個性只會讓人害怕罷了,我就是因為太愛你了,所以才不能讓你跟我一樣痛苦……」
她不想他讓他嘗到她曾經歷過的痛苦折磨啊!
「我只要這個回答就夠了,」他的聲音溫柔得教人膽戰心驚。
楚茜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見他手中拿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尖銳的刀刃正緩緩自他挺直的鼻梁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血痕,一直延伸到臉頰,幾乎要到鬢邊。
「不!」楚茜看得立刻失聲尖叫,她撲身沖向前,死命的搶下他手中的刀,失控的尖叫道︰「醫生!醫生!」
捧著他血染的半邊臉,她心神欲裂的哭喊︰「你瘋了,你真的瘋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她不要他受傷啊!
「我們現在一樣丑了。」他溫柔的對她說,臉上還有一抹真誠的笑意。
楚茜的一顆心早已被他撕成片片,她痛哭失聲的緊抱住他。
「笨蛋!你笨死了,你這麼做我一點也不感激……
這只會讓我更恨我自己,你笨死了,笨死了……」她幾乎泣不成聲。「除了這個笨方法,我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方式來說服你嫁給我。」他老實說。
「別說了……」她顫抖的以手巾貼在他受傷的臉上,聲音早已因痛哭、因心疼而變得沙啞破碎。
「你要治好我……我跟你去美國……我們結婚……」
「小茜……」捧著她的頭,他深情的吻了她。
楚茜止不住地渾身打顫,他竟然吻了她,她最丑陋的嘴唇……但他卻吻了她,淚滲人彼此的唇中,她第一次嘗到淚水的甜蜜。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愛,原來……愛情真的存在,原來……自己也可以去愛。這到底是命運的安排,還是上天的捉弄?在她二十歲的這一年,終于出現了色彩,只因這個瘋狂的男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