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各自簽上你們的名字後,你們的婚姻關系就正式解除了。」一個十分公式化的聲音。
此時,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您好,平鑫律師事務所……媽,-說什麼?」語氣忽然變得急切焦躁起來。
「好好好,我馬上到,-先別急!」說罷,她立即站起身對眼前的一對夫妻歉然的說︰「十分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馬上處理,你們改天再來好嗎?」說完,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她提起皮包向門口疾步走去。
留下那對想離婚又離不了的夫妻大眼瞪小眼。
搭上計程車後,陳依依的眉頭都快擰成一團了,不停地催促司機道︰「麻煩你開快一點,快一點。」
「小姐,-不要命偶還要啊!偶已經開得夠快了,再快要死翹翹啦!」司機忍不住抱怨。
再不快一點,我老爹可要死翹翹啦!陳依依心里十分焦急,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去醫院。
一名身材略微發福的中年女性坐在手術室前哭泣,陳依依向她走了過去。
「媽,這到底是怎麼了?爸怎麼會突然進醫院呢?」
「依兒,-可來了。」林昀一見到女兒,立即像溺水之人看到浮木一般撲上去,放聲大哭起來。「依兒,依兒,嚇死媽了,嗚……」
「好了,媽,-先別哭,快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陳依依安撫著不停哭泣的母親,心中十分牽掛手術室中父親的情況。
「-……-爸早上吃飯時還好好的,誰知出門時剛一走到玄關就暈過去了。」
「那爸現在怎麼樣了?」
「我也不知道,還在搶救,嗚……依兒,-說……-爸不會有什麼事吧?」林昀從女兒懷中抬起頭來,雙眼含淚卻又充滿期待地望向女兒。
「沒事的。」陳依依強擠出一絲笑容安慰母親,也似在安慰自己,「爸不會有事的,爸的身體那麼好,不會有事的。」
正當兩人心急如焚之時,手術室燈滅了,隨即門被推開。
「爸!」
「鐘鳴!」
陳鐘鳴被幾個護士推出了手術室,嘴上還戴著呼吸器,雙目緊閉,依舊昏迷不醒。
「醫生,我爸怎樣了?」陳依依一把抓住主治醫生的胳膊,急切地問道。
「病人目前是已經月兌離危險了,但仍須長期住院觀察。這一次病人的突然昏到是由于心髒病突發引起的。」
「心髒病?我老公沒有心髒病啊!」她那肥老公心髒是不大好,但還不至于得病。
「病人的膽固醇含量過高,代謝失調,已經引起了非常嚴重的動脈硬化,從而導致心肌梗塞。像這種心髒病患者,隨時都有可能因心髒病突發而無法救治。」
「怎麼會?怎麼會?」陳依依自語道。這宛若青天霹靂的消息在她腦中炸開,讓她一時無法思考,呆了好久。
「-們可以去看病人,但切記不要大聲說話,時間也不能過長。」
醫生說完,便徑自離開了,只剩下極度震驚的母女二人。
初春的太陽總是含羞帶怯地悄悄將頭探出雲端,燦爛地向著人們微笑。經過一整個冬天的休整,萬物都忍耐不住的蠢蠢欲動了。
人們相偕走出家門,用力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將幾個月來的混濁與壓迫感傾瀉而出,取而代之的是使身心皆清亮透爽的春天氣息。站在溫暖和煦的陽光中,感受著弱柳拂面似的春風,原來生活可以這樣美好。
只是她陳依依的生活似乎不被列入這其中。
陳依依坐在病床邊,呆呆地看著窗外透進的幾縷陽光。在陽光中,點點塵埃無所遁形地在空中飄浮。一陣清風吹過,吹走了好些塵埃,也吹醒了昏迷中的陳鐘鳴。
「依、依兒。」陳鐘鳴用力呼喚著女兒的名字,但聲音卻虛弱至極。
「爸,你醒了。」一丁點兒聲響便將陳依依從發呆中拉回現實。她難掩臉上的欣喜之情,卻不敢大聲說話,怕影響到身體虛弱的父親。
「嗯,依兒,別擔心,爸沒事。」陳鐘鳴醒來,最關心的是他的妻女,絲毫不把自己的病當一回事。
「我知道。」陳依依用力的點了點頭,似乎想藉這股力氣增加爸爸生存下去的勇氣。
「對了,-媽媽呢?」陳鐘鳴沒有看到心愛的妻子。
「哦,媽太累了,我先讓她回去休息了。」
「依兒,記得告訴-媽,說爸的情況很好,听到沒?」
陳依依明白爸爸的用意。
沒一會兒,陳鐘鳴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陳依依望著父親泛白的臉頰、干裂的嘴唇,心中泛起了陣陣酸楚。
她老爸可是個標準的好好先生。
在一家小公司當了二十幾年的小職員,生性樂觀幽默、風趣耍寶,小事胡涂、大事精明--其實這輩子除了結婚生孩子,也沒踫過幾件大事。臨退休之前,居然當上了個小小組長,為了這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整天樂得逢人便說、見人就講。那段日子,她和老媽差點沒拿針把他的嘴給縫上。
他這輩子最得意的事,便是娶了如花似玉的老婆和生了英偉不凡的兒子及美若天仙的女兒,天天陪大小姐脾氣的老婆斗斗小嘴、吵吵小架,再不然鬧鬧分居、玩玩離婚。陳鐘鳴對此,還美其名曰「生活情調」。
他與老婆最大嗜好便是「欺負」一雙兒女,從小到大,陳依依和她老哥陳博文便是在一對活寶爸媽的「折磨」下成長。還好兩人都已工作,逃出虎口開創自己的新生活。
只是沒想到一個月前,老爸老媽突然從台中搬進她台北的房子里,說是太久沒見到乖女兒,心里掛念得很。開玩笑!掛念她?怕是這兩人在台中沒得玩了才北上來找樂子的。
干嘛找她不找老哥?說起這個她就有氣。她那滑頭老哥,早早就成家立業了,她老爸老媽自然不好去打攪他,也樂得他一邊工作一邊抱老婆,日子過得美滋滋的。
而她,至今孤家寡人一個。所以倒楣的只有她這個貌似貂蟬、更勝西施、美若昭君、賽過貴妃的宇宙級超級無敵美少女!
且說這一個月來她那寶貝爹娘干的好事吧!
第一天,他們雇了幾人把家中家具都換了位置,說是生活要不斷創新才行。天啊!創新得她連心都快炸了,她那些重要文件全部被打亂,害她滿屋子找文件。
第二天,他們又雇了幾個人把三間臥室之間的牆都打通,各安裝一扇門,還很藝術地挑選了黑、白、灰這三種家居裝修的經典搭配色,說是互通有無。搞什麼嘛!她花心思布置的牆面和壁紙就這樣報銷了。
嗚嗚嗚,她找誰去哭?
第三天,他們請了一大群不知在哪兒認識的老頭、老太太,跑到她家來參觀、打麻將。
哦,天哪!居然說是要為了增進睦鄰友好關系!
神啊,救救她吧,她的生活將被毀了。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她的寶貝蛋父母搞出了不知多少新花樣,正在她忍無可忍即將抓狂時,一通電話,將一切都改變了……
一想到此,陳依依剛剛陽光明媚的心情又蒙上一層陰霾。
「老天爺,還給我健康快樂的老爸吧!」陳依依閉上雙眸,虔誠的祈禱著。
此時,陽光燦爛的蔚藍蒼穹中無聲地滑過一顆流星,只是太陽的光芒太過耀眼,沒有人發現它。
美國華盛頓
「你說咱們家阿呆哥最近是不是太閑了?」
沈浪帆正要往嘴里塞起司蛋糕,就連這點工夫他都會逮到機會說句話,否則他的嘴巴會癢得難受。
「可不是!」夏桀立即附和。
「人家阿呆哥可沒有招惹你們哦!」龍傲天舌頭太閑要說說話了。
「誰說的?他太閑沒事干就是招惹到我們了。」有人很有默契表演二重唱。
「那我們要不要……」一個溫柔甜美的聲音道。
「好耶、好耶!我贊成!」夏桀幸災樂禍。
「好你個大頭鬼啦!我都還沒說要干嘛呢!」王淑敏聲音依舊甜美。
「那-快說呀!」夏桀催促道。
「我說……我們要不要……」沒了下文。
「要什麼?快說啦!」夏桀已有些不耐。
「就是要不要嘍!」有人故意要吊人家胃口。
「什麼跟什麼嘛?」
「我的任務是只提供前面幾個字,後面的你自己發揮聰明才智吧!」嘻嘻,耍到你了吧!王淑敏心里樂翻了天。
「該死,又耍我!我打-哦!」夏桀說著便握起拳來。
「啊!怕怕!」王淑敏立即找了個靠山躲到後面去。
「你敢動她一根手指!」冷峻冷冰冰的聲音透著威脅性十足的語氣。
「誰說我不敢?」夏桀十分不服氣。
「不信你就試試。」冷峻的聲音依舊冰冷,听不出一絲情緒起伏。
「哎呀,真是不孝,夏夏居然想要打媽咪!」沈浪帆剛剛咽下最後一口蛋糕,趕緊插一腳,加入口水大戰。
「嗯,真不是乖兒子!你媽咪我賢良淑德,不辭辛勞地把你們幾個臭小子撫養長大,你怎麼可以用你那比雞爪子還難看、比熊掌還肥的手掌來打媽咪呢?真令人心痛!」王淑敏帶著哭腔趴到兒子冷峻肩上,字字血淚地控訴著干兒子夏桀。
「你……」夏桀還想再說什麼,不過卻被冷冽的寒眸瞪得縮回去。不是他怕他,而是他怕冷。
「夏夏,忍了吧!不然一會兒你不是變人體冰雕就是變繃帶怪人,我們可沒義務送你去醫院。」龍傲天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臭小子,你欠扁啊!」夏桀很不爽,剛剛被干媽耍,又被她兒子瞪,現在還沒人關心他,歹命啊!
「他不僅欠扁,還欠我錢!」終于有人聲援他啦,沈浪帆轉移話題。
「喂,老兄,那事就不能不提嗎?」龍傲天一點請求人的表情也沒有。
「少-唆,還錢!」沈浪帆說著又喝了口咖啡,剛剛吃蛋糕太噎了。
「喂喂喂,眾位仁兄,我們剛剛在討論阿呆啦!」他們離題太遠了,現在需要一個睿智偉大的風雲人物將這些迷途的羔羊帶回正軌。說這話時,夏桀臉上不爽的神情轉而變為自認是英雄的白痴微笑。
「知道啦,狗熊!」
「咳咳!我剛剛接到一個小道消息,說是……」龍傲天一說就是一大串。
「真的嗎?」眾人很有默契的一同問道。
「怎麼?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們?」雖說是小道消息,但若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是不會公布的。
「可阿呆行不行啊?」
「對哦,他那麼呆!」
「安啦,一定行的!」
我們親愛的阿呆哥,你不會閑閑沒事干嘍!眾人均在心中暗笑。
「什麼?爸,你要我結婚!」陳依依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開玩笑!她老爸是不是腦袋秀逗了?
「對,我跟-媽商量過了,希望-能盡早結婚。」病床上的陳鐘鳴白著一張臉低聲緩緩說道。
「可……可為什麼?」她干嘛要結婚,這樣不是很好嗎?而且她才二十二歲,這種年齡談結婚早點了吧!
「本來,爸也沒打算讓-這麼早嫁人,只是……恐怕爸已沒有那麼多時間再等了。」陳鐘鳴垂下眼瞼,些許哀傷浮上臉頰。
「什麼叫作『沒有那麼多時間再等了』?」什麼意思呢?此刻的陳依依一頭霧水。
「-爸他……」一直靜默未出聲的林昀一張口便紅了眼眶,她望著這一生最愛的男人,不忍說出殘酷的事實。
「依兒,爸爸……得了末期肝癌,最多最多還有一年的時間,我希望能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擁有一個家庭,有一個人可以照顧-、疼愛。這樣,我才走得安心啊!」陳鐘鳴緊握著妻子的手,雙眸看向女兒,道出要女兒結婚的原因。
肝癌!當這兩個字硬生生地敲入陳依依腦海中時,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自己至親至愛之人居然要離她而去,一個充滿活力的人就這樣漸漸失去了力量;原來,生命如此脆弱。
喘了一口氣,陳鐘鳴緩緩地道︰「依兒,或許-不贊同爸爸的安排,但這卻是為-好。如果哪天我離開了,又由誰來照顧-呢?-也知道,以-媽媽的能力要她照顧好自己已經很勉強了,又哪還有能力再照顧-;而-哥也已成家立業,他要為了自己的妻兒去奮斗,肯定不可能悉心照料。所以爸爸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讓-嫁人好了,也好有人照顧。」
「爸,我不想嫁人,我想要陪著你。」陳依依哽咽地說,她不想離開家人。
「傻孩子,這怎麼可能呢?」陳鐘鳴撫上女兒的額頭,「爸還有幾天日子可活啊,用不著陪我,-只要肯听爸爸的話,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了。」
可結婚是關乎她一生幸福的事啊,她不想就這樣草率決定自己的終生;而且結婚也得有對象才行,她現在連個男朋友都沒有,上哪兒找一個願意娶她的新郎啊!
似乎是看出了女兒的為難,陳鐘鳴又說︰「依兒,爸希望-能嫁給一個遠房表親,一來這孩子確實不錯,相貌堂堂,為人忠厚老實;二來因為是親戚的緣故,他一定會很盡力照顧-的。」
「可是爸,我們沒有感情啊,我不想要一個只有婚姻沒有愛情的家庭!」其實這也是陳依依不願答應結婚的原因。
「也許你們一開始沒有感情,但結婚之後,長期生活在一起就會日久生情的。相信爸爸,他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會愛上他的,你們會幸福的!」陳鐘鳴努力游說著女兒,希望她可以點頭答應。
「爸,你不可以這樣決定我的人生!」陳依依不喜歡由別人安排自己的未來。
「我不可以?我是-爸爸,我有什麼……咳咳……不可以!」陳鐘鳴見遲遲說不動女兒,有些動怒。他情緒一激動,立即咳嗽起來。
「爸,你怎樣了?」
「鐘鳴……」林昀心中焦急,卻使不上力。
「-這孩子,怎麼……怎麼就是不理解父母的用心呢?咳咳……」陳鐘鳴吃力地大口喘氣。
「爸,對不起,對不起。」陳依依非常擔心父親的狀況,醫生已經再三告誡說不可以讓病人的情緒有太大的起伏。
「依兒,如果-真為-爸爸著想就答應吧-爸爸他不會害-的,對方真的不錯。」林昀一邊安撫老公,一邊也勸說著女兒。其實,她很不舍得讓女兒嫁人,怎奈事實逼得她不得不這樣做。
「媽,我……」陳依依好為難,她一面看著床上病重的父親,一面在思索著自己的未來。
父親對這個家傾注了一生的精力與心血,他並不奢求什麼,只要看到家人幸福就心滿意足了。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她這個做女兒的又要怎樣回報父親呢?
難道就這樣讓他帶著遺憾和不安心離開他們嗎?難道在最後的這段時間里也要讓父親失望不開心嗎?如果這樣的話,那她就太自私、太不孝了!
但感情,不是她說要就有的。她無法與一個不愛而又陌生的人生活在一起,不願自己還沒愛過就這樣埋葬在婚姻這座墳墓中,更不想誤了別人一生。那麼,又該怎麼辦呢?
就在陳依依腦袋非常混亂時,她無意間看到病房中的電視。
電視?
對了,可以演戲啊!表面上跟那個人結婚,但實際上兩人並不是真正的夫妻,等幾年後她就可以提出離婚。這樣,一來可以讓父親安心治病,二來又不必失掉自我,算是個折衷的方法。
思及此,陳依依抬頭看向虛弱的父親,她緩慢而堅定地說︰「爸爸,我听你的,同意這門婚事!」
陳鐘鳴听後竟有些不敢置信,「真的?依兒,-答應了?」
「嗯,我想我婚後的生活會幸福的。」陳依依對父親編織著美麗的謊言。
她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默默等待著人生中即將到來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