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七年,正是蒙古歷牛兒年。
永樂帝朱棣派給事中郭驥前往蒙古韃靼部落,沒想到卻被韃靼汗赤拿逐出部落,此人更在歸途中遇盜身亡。
消息傳到京城,永樂帝大為光火,派淇國公邱福佩「征虜大將軍」印,率兵十萬,征討北元韃靼部。
淇國公邱福與韃靼汗赤拿遭遇于克魯倫河,中伏身亡,十萬人全軍覆沒。
這次戰役掀起了北元韃靼部落與大明王朝的新一輪敵對。
正史上沒有記下,這一切只源于索討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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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兆飛曾以為她的世界終于雨過天青、陽光普照了,誰知道幻夢總是醒得很早,一覺醒來,天地一切竟全變了。
赤拿重新寵幸海棠的傳聞,就像野火燒過草原,在部落里流傳。
每一雙望向她的眼楮,都不自覺帶上憐憫、同情,或者是幸災樂禍。
雖然已過去許多年,可老一輩的人仍沒忘塔娜對老可汗的背叛,在他們看來,她只是那女人的女兒。
就算她再救治百千人,這紅發的烙印依舊存在,從未卸離,就好似……好似她心中最深沉的黑暗。
她機械似的按下、提上、按下、提上……失神的重復這早巳做了千萬遍的動作。
「嘎嗒」、「嘎嗒」……單調的聲音在格爾里響起。
「滴答」、「滴答」……間或響起詭異的滴水聲。
好……好奇怪的聲音,可她好倦,倦得沒有心力去追究那究竟是什麼,只知道按下、提上、按下、提上……
似乎她的全部心神都耗在這簡單的動作中了。
「啊——」侍女在她身邊尖叫。
「住嘴!」她不是苛刻的主子,出言阻止只因為這聲音刺痛了她脆弱的神經,讓她沒辦法專注于手頭的工作。
她要工作,只有專注的工作,才會忽略心底的那個大洞,才會忘了那涼得很、痛得很的感覺!
明明只要守著自己的心就不會痛苦、不會難受,她卻偏偏……
好傻——好傻呀!她嘆息復嘆息。
「您……您還是先休息一下吧!」侍女囁嚅著。
「我不累。」
「可……您在流血呀!」
「流血?」她嗎?
燕兆飛下意識舉起右手,這才發現掌心里滿是磨破的血泡,沾得藥鍘的鐵制把手上也是一片血紅。
原來、原來那「滴答」聲就是她的血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她早就發過誓,男人不值得她如此,可為什麼她會像她阿娘一樣,為了一個男人而為難自己!
莫非……莫非那種血液真的不能改變?!
「可敦,您痛得很厲害嗎?」可敦的神色好古怪,侍女看得心中發毛,「我幫您包扎好嗎?」
「我沒事。」燕兆飛看了一眼傷口,面積很大,傷口也很深,看來好像不是一兩日就能造成的。
還有,藥鍘邊為什麼還丟著一圈布條,上面還有三七止血粉的味道,難道這是從她手中滑月兌的?
這些天她一直過得糊里糊涂的,一下子竟想不起這是什麼緣故。
「您……您還要繼續嗎?」侍女有點害怕的問。
這些天可敦一直狠命的鍘、鍘、鍘,那個狠勁讓人在旁邊看了就直打哆嗦,好怕自己會成為她手里被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藥草。
「嗯!」燕兆飛正忙著用布條纏起受傷的手,只給了一個單音作為回答。
「已經很多了耶!還要切嗎?」侍女小心翼翼的提醒。
有那麼多了嗎?燕兆飛怔了一下,這才發現格爾里到處堆滿了已切好的藥草,以至于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藥草味。
這麼多,這要切多久呀?她不禁瞠目結舌起來。
「我……我切多久了?」就這些成品的存儲量看,她估算著,大概得有十來天的功夫吧!
「快一個月了吧!」侍女回答。
「一個月了?怎會才只有這麼一點點?」莫非這些天她都在打混不成?
「後面……後面的格爾里還有。」
侍女沒有告訴她,這些天以來,她仿佛發了瘋似的,整天都蹲在那里鍘藥。藥草存儲量不夠,千戶巴圖只好親自帶了一隊人,滿山遍野的尋找藥草;鍘刀磨損太大,以至于每個晚上都得派專人重新磨利那把刀。
「後面也有格爾?」燕兆飛走出格爾,來到所謂後面的格爾,這才發現那其實該說「後面的兩個格爾」,因為,這兩個格爾里都存滿了切好的藥草。
「你說這些都是我做的?」因為不敢置信,她的杏眸愈睜愈大。
「是……是啊!」侍女一頭霧水。
她真是瘋了,這幾乎是整個部落的用藥量!
燕兆飛忍不住放聲大笑,這些日子一直籠罩著她的陰霾,第一次消退了些。她命令自己,不管她已恍惚多久,都該從現在開始清醒了。
不過老實說,連她都覺得該佩服自己,畢竟才一個月不到,她竟完成了如此驚人的工作。
「你——怎麼了?」巴圖帶人采藥歸來,還沒來得及舒展一下酸痛的四肢,卻發現她站在兩個格爾前笑得瘋狂,當下驚得非同小可。
「究竟出什麼事了?」他急著追問。
「沒哈……沒事哈……哈哈哈……」燕兆飛仍止不住笑。
「怎會沒事,你、你、你……」巴圖揪過站在一邊的侍女,「你們是怎麼服侍的?」
「你放心,我沒得失心瘋。」燕兆飛終于止住笑,「我很好。」
「真的?」巴圖放開侍女,「你真的沒事?」
「是啊!我沒事。」燕兆飛變得一本正經,「我還要謝謝你幫我找了那麼多藥草。」
「是啊!你倒真要謝謝我和我的人才行。」巴圖夸張的捶腿又捶腰的,「這個月真差點沒被你操死。」
「看樣子,你是很缺少鍛煉啦!」燕兆飛忍不住微笑。
「哪有!」巴圖拉下蒙古袍,獻寶一樣的露出自己的左膀右臂,「看、看、看!肌肉還不都鼓鼓的?」
「你呀……」他滑稽的舉動讓她再次微笑。
「像這樣笑就對了。」這回巴圖真的放下心了,因為,他又找回他認識的那個燕兆飛。
「為了酬謝你,我決定至少一個月不讓你去采草藥了。」
「那——我倒要好好謝你了。」他可憐的筋骨,終于能好好松口氣,巴圖才喘息半口,誰想到——
「也許我可以考慮做藥丸。」
軟綿綿的一句話,又讓他從天堂跌到地獄,天神哪!這制藥丸的工程可比采藥浩大多了。
可他能說不好嗎?
他可是奉命來逗樂她的,都是該死——不!招人「敬愛」的可汗,害得他被操得像條狗似的。
「行嗎?」
「好、好、好,你說什麼都沒問題。」巴圖臉上笑著,肚子里差點把腸子都悔斷了,早知道他就別接這個苦差事,嗚嗚嗚嗚……
「那就好。」再怎麼想強顏歡笑,也只能撐一會兒,她的心情再次低落。
察覺到自己的眼角有點濕潤,燕兆飛趕緊把臉轉到另外一邊去,不想讓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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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他們在做什麼?赤拿忍不住詛咒。
他明明只讓巴圖幫她度過這段難熬的計劃實行期,又沒叫他去賣笑,他做什麼笑得如此諂媚?
還有她,沒事干嘛對巴圖那家伙笑得如此開心?難道她不知道,巴圖會對每個有鼻子、有眼的姑娘微笑嗎?
赤拿打翻了醋壇子,一雙大手不自禁握得死緊,那邊愈是談笑風生,他愈是心頭直冒火。
巴圖做什麼拉著她的手?真是——不可原諒!
妒火中燒之下,他忍不住沖下小土坡,想從巴圖的魔爪之下奪回自己的女人,可俺答的聲音阻止了他的輕舉妄動。
「可汗,海棠姑娘來了。」
這家伙來得真是不巧!
「你們來做什麼?」赤拿的妒火差點憋成內傷,一雙眼仍不忘再瞥一眼遠處,看看巴圖有沒有再吃不該吃的豆腐。
「可汗,不是您約了海棠姑娘一起騎馬的嗎?」順便泄漏些「情報」讓巴爾斯知道。
「是啊!可汗真是貴人多忘事。」海棠媚眼如絲,一臉勾挑人的媚笑。
「逗……逗你的,我怎會忘了呢!」赤拿一邊假笑,一邊忍不住詛咒這看來聰明實際卻「愚蠢」的計劃。
其實,他只要收容海棠,再擺出個既往不咎的樣子就夠了,那些仍在他與巴爾斯之間猶豫的人,一看他連當初背叛他、設計陷害他的海棠都能原諒,自然會投誠而來。
可他偏偏要弄個什麼一石二鳥之計,在假裝中了海棠的美人計之機,行泄漏「情報」之實,弄得現在是騎虎難下。
唉!現在他的「情報」已泄漏了一大籮筐,按說海棠也已經順利完成任務,為什麼她還不走呢?
「可汗……」海棠嬌滴滴的依偎在他懷里。
雖說她來投靠赤拿為的是行使巴爾斯的美人計,可慣于見風轉舵的她最懂得察看風向了。
現在赤拿的聲勢正壯大,巴爾斯則是朝不保夕,如果赤拿還要她,她自然不必再回到巴爾斯身邊。
畢竟,聰明人是不會放棄一手好牌,而屈就一副爛牌的,不過當務之急,是先確定赤拿是否對她仍有意。
雖說赤拿這些年不近的傳聞,使她相信他的心仍執著在她身上,可她來韃靼部落已經這麼久,任憑她百般暗示,他都沒有要與她親熱的意思。
這使海棠不禁心存疑慮,下不了最後的決斷。
也因此,雖然情報已搜集了一籮筐,她卻仍遲遲沒有行動。
當然,赤拿不知道她這些曲曲折折的心思,否則怕不去撞牆才怪,畢竟,他的計劃已經導致他自己損失慘重了。
「可汗……」海棠的呢喃似貓,她在他身上的刻意磨蹭也似貓。
美人在懷,她就不信他還能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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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怎麼會是可……可汗呢?
巴圖乍見到赤拿在他們眼皮于底下做的蠢事時,差點沒昏倒在地,最最最最聰明的可汗怎麼會、怎麼可能挑這個地方來做這麼愚蠢的事?!
這……這不是把燕兆飛硬生生的往外推嗎?
不行!他得趕緊想想辦法,最好就是把人趕緊拐開。
「我們……我們去、去、去……」他還沒想好用什麼借口,燕兆飛已經看見這一切。
完了、完了!她的目光好凶,就像在鍘藥草時一樣。慘了、慘了!為什麼她的眼楮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可汗呢?
這下他又不知要采幾個月的草藥了。
「走啦、走啦!」這回巴圖想來硬的,可燕兆飛的眼神好可怕,她的雙腳就像是澆鑄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他真是被害死了啦!
巴圖只覺得自己是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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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計劃,這時候他就應該跟海棠溫存,比如吻她、撫模她,以表示他已墜入她的美人計中,再泄漏些會對巴爾斯致命的「情報」,可——
該死!他就是無法勉強自己做這些。
事實上,他的所有心思都在對面,看到他的可敦與他的手下相談甚歡,他實在是……實在是……很不是滋味。
他——好想開溜喔!
那紅發的燕兆飛可敦很有價值嘛!才出現不久,就掀動了可汗那早已沉寂的心湖。看樣子,當年他救下這中箭的小丫頭,還真是救對了。
俺答把一切看在眼里,也樂在心里,可看出赤拿萌生退意,他趕緊堵住赤拿,笑話!計劃都開始了,傷害也造成了,他還來什麼臨陣退縮!
「可汗,您的馬已經準備好了。」
「什麼?」赤拿仍然魂不守舍的。
她終于以正眼看他了!這讓赤拿感到開心不已,可他沒做什麼,甚至連吻都沒吻海棠,她做什麼拿眼光殺他?!
該死!她的杏眸簡直盯得他手足無措了!
此時,俺答似乎找回許久以前的那個單純青年,否則以他的設計陷害,赤拿不是無動于衷,就是咆哮得大地都為之震動,哪會有如此人性化的反應?
不過欣慰歸欣慰,那個計劃還是要實行,否則可汗的「犧牲」不就沒有價值了嗎?
「可汗,請上馬。」俺答故意催促,同時用目光暗示赤拿,凡事要以大事為重!
廢話,如果不是「大事為重」,他還會在這里嗎?
赤拿拂袖上馬,這才發現他的噩夢才剛開始,這死俺答竟只給他們備了一匹馬!
這下真是被他害死了,赤拿詛咒著,卻沒有理由阻止海棠坐在他懷里。
如果燕兆飛的目光能殺人,他現在一定已經死過千次萬次了。
雖然美女在懷,他卻一點也不開心。
騎馬經過俺答時,赤拿彎下腰,在他耳畔撂下一句,「你這小子——很有種!」言下之意是,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
「謝謝可汗的稱贊。」俺答外表恭敬,實則暗藏「禍心」。
「滾!」赤拿終于忍不住咆哮。
「是,屬下這就滾回老窩去。」俺答面不改色的答。
「哼!」赤拿氣得拍馬而去。
「俺答祝可汗與海棠姑娘玩得開心。」目送這對外表登對,實則各懷鬼胎的男女,俺答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
俺答有預感,似乎那些動亂、痛苦、猜忌、不幸……都快要過去了,而幸福、光明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他滿心愉悅的走向自己的格爾。
至于那個巴圖,一切就自求多福啦!誰讓他老愛說他是詭計多端的俺答,不害害他怎對得起他的抬愛呢?!
此時,不遠處的巴圖則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好冷好冷的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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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騙子!
燕兆飛冒火的黑眸注視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他們是一對的,是一對的,她才是那個多余人……
理智如此告訴自己,可情感卻不依啊!她才剛決定不要為這男人牽動情緒,但在不知不覺中,她竟用目光凌遲著那對男女。
他抱了她!
他與她共騎!
他怎麼可以!
尖利的指甲刺進掌心,那些個未曾包扎的傷口再次流血,血順著她的指尖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你的手!」有人驚呼。
「走開。」
「你要做什麼?」
「切藥!」她沖進她的格爾。
「可是……可是你的手……」有人想要阻止。
「走開——不要你管!」生平第一次,她粗魯的推開別人的關心。
「嘎嗒」、「嘎嗒」……
「滴答」、「滴答」……
她曾發誓不會像母親那樣為一個男人痴狂,可為什麼在切藥時,她忽然很希望切的是那負心的男人呢?
為什麼流血的是她的手掌,可最痛的卻是她的心髒?
不明白呀……
「嘎嗒」、「嘎嗒」……
「滴答」、「滴答」……
完了、完了!這回他一定會被叮得滿頭包了,在巴圖無聲的哀號中,切好的藥材開始堆滿第三座格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