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麻煩請你回去等候通知。」
當鐘鈴鈺听到眼前端莊賢淑的小姐,面不改色地對她說出這段話時,心中一股烏鴉氣,生了翅膀不停地在胸口四周亂飛。
她忿忿地轉身離開,沒品的連一句謝謝都沒講。她今天穿了一件米黃色的套裝,搭配約有三寸之高的黑色高跟鞋。下樓時,她故意將樓梯踩得滴答響,以發泄她即將滿溢而出的不滿。
搜集到十個瓶蓋,可以獲得再來一瓶的獎勵,那麼搜集到二十次的「請回去等候通知」時,有沒有獎勵呢?
答案是,沒有!連放個鞭炮慶祝一下的余地都沒有。
什麼「請回去等候通知」,其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眾人皆知,那句話等同于「謝謝,再聯絡」!有別的是,它給你幾個台階下。
「再聯絡就再聯絡嘛!講得那麼好听,去!」鐘鈴鈺將滿櫃牢騷翻底清空,連帶不雅地噓了一聲。
一畢業即等于失業的八股道理,不留情面的反應在她身上。當她慶幸終于擺月兌學校牢籠時,卻發現她又跳入另一牢籠——無「錢」途籠牢。這對她的人生而言,可是一大危機。
對于鐘鈴鈺而言,你可以叫她不吃、不睡,但若叫她不拜金,除非太陽打西邊升起、蔚藍的天下起紅雨!總歸一句——門兒都沒有。附帶的還會回送一句令你為之絕倒的話︰「美元是我的母親,新台幣是我的父親,你怎麼可以叫我‘拋母棄父’呢?」
每每與她熟識的人,莫不對她的自我高見,搖頭嘆息一番。
然而,她本人卻是態然自若的,絲毫不覺羞慚。因為在她的邏輯觀念里,她認為個人有個人的嗜好,有的人嗜好搜集古董、鞋子、手表……難道她就不能嗜好搜集新台幣嗎?而且她也不覺得,搜集新台幣有任何的錯,所以她大刺刺地態然處之,更從不在朋友面前,掩飾自己拜金的劣根性。
一想到她的存款,她的心就好痛。這半個月來,只出不進的存款,眼看印在存款簿上的數目成遞減狀態,已夠她槌胸頓足,長嗟短嘆好幾回。
人生在世若沒有錢作為點綴,又與黑白為伍有何差別呢?
心痛至極的為錢包默哀足足達三分鐘之久,鐘鈴鈺強打起精神,對自己心戰喊話打氣一番︰
「美好的‘錢’途正在前方等待著我呢!別氣餒,向‘錢沖吧!」輔以高舉右手鞏固信念。」
適才的陰霧一掃而空,她沖勁十足地朝下一家面試公司大步大步邁進。沒關系!她相信天無絕人之路!總有一天她這匹千里馬會遇上伯樂的。
在走到門口的接待處時,她不小心和旁邊的人擦撞到。
「哎喲!好痛,你這人怎麼這麼不小心……」口中的氣尚未發作完,她就看到十三號星期五已然降臨!「啊!我的衣服!」她喊了出來,不自覺自己的聲音稍嫌過大,她一心只在意她那所費不貲的套裝。
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情況——她那價值五千塊大洋的套裝,竟在她面前慘遭污蔑!這比別人摑她一巴掌還嚴重數十倍!
尋著聲源,旁邊的人不禁投給她——瞥視的一眼。
「真是不好意思!」和她擦撞到的人,趕緊賠了個不是。
「這不是好不好意思的問題,重點是事實已經造成!」她現在是一肚子的烏煙瘴氣,誰惹到她誰倒楣,偏偏這個人不識相,踩到了導火線。要怪只能怪他運氣不好遇上她這個超級拜金女!她什麼事都可以不在乎,唯有對錢的事打了一百八十個結!
她瞥了一眼將咖啡潑到她衣服上的罪魁禍首。是個男子,身穿灰色西裝打著一條深色領帶,很有都會雅痞的風采,有股英氣逼人的特質。再看一眼,長得和英俊一詞還頗勾得上邊。但現在不是欣賞帥哥的時候,她也沒心情欣賞,她那價值五千塊大洋的套裝,令她心痛!
「不然我賠你好了,看你是要送洗,還是再買一件?」男于提出和解的意願。
「你以為送洗就洗得掉嗎?你以為同式同款的衣服輕易就買得到嗎?」她其實知道,她這是在雞蛋里挑骨頭。可是今天一天的遭遇,已經夠教她郁卒了,偏又遇到這等跟她錢過不去的事。什麼事過不去,她都可以忍;獨獨跟她錢過不去的事,她忍不下去!要怪只能怪這個男子踩到她的痛處。
「那不然你想怎麼樣?」一時口渴才去咖啡機買了一杯咖啡,誰知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是個有修養的人,只要人不來犯他,他就不會去犯人。或許和一個女子斗,有點不太光采,可眼前的女子,得理卻不人。
雖然不小心將咖啡潑到她身上,他有部份的錯,卻不全是他的錯,她也應該檢討一下。現在這樣,好似全是他的不對,他的耐性也被磨光,打算來滅滅她的銳氣。
說起來,她其實有點理虧,不太站得住腳。那時她正在替自己加油打氣,沒注意到四周的路況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和他肩與肩的相撞,進而他手中的咖啡潑濺到她身上,講坦白點,她多多少少需負一些責任。
「你這人怎麼這樣,一點道歉的誠意都沒有。」她是一個很沖動的人,在沖動之下,話往往不經大腦而出。管他三七二十一,現在就算錯的人是她,她也死都不認錯。
小姐!我剛問你要不要送洗,你說不要;我又問你要不要再買一件,你還是說不要;我問你想怎樣,你就說我沒道歉的誠意。好!那你說,怎樣才有誠意?」他的口才一向不差,要逼得人啞口無言是綽綽有余。畢竟在商場打滾久了,想自保,就得有點本事。他很少為了一件芝麻小事和人爭吵,可看眼前的女子,臉上的色彩變幻莫測,他就不禁想逗她一逗。
這一段話,講得鐘鈴鈺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反駁不出任何話。她心一橫,也不管四周投射而來的眼光,不管場合是否丟臉,右手直直往他眼前一伸。「那,賠我五千塊,恩怨就此一筆勾消!」說到底,她還是只心痛她的money。面子之于她,還是無關痛癢。
「可以,但我目前身上沒帶那麼多現款,這樣好了,你明天到這來跟我拿。」他從西裝上衣口袋拿出一張約名片大小的紙條,低頭在紙上寫了寫,再遞到她手他並不是有意使她難堪,他是真的身上一時沒帶那麼多現金。況且日新月異的社會,而今是信用卡掛巧玲瓏帥的時代,他的說法有絕對站得住腳的空間。
他有點意外她的直截了當,不禁多留意了她一眼,畢竟沒有人會不知羞恥的直接要現金吧!不!應該說不是沒有,而是根本不會有,眼前的女子只能說她是基因突變的異類。
這名女子讓他第一次見識到「拜金女」的分身!
可惡!竟敢戲弄她!她一定要讓他好看!鐘鈴鈺在心里恨恨地罵著。
她將右手從他面前收回,將手中的紙片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拿到左手食指和拇指之間,和右手的食指與拇指一同施力。將紙片撕成一半、一半再一半,沒風度的往他的眼前灑去,連帶咬牙切齒地附送一句;
「本姑娘不屑要你的錢!」
隨著紙片的雪花落地,她轉身大步大步地離開現場,腳下的高跟鞋不停地一聲響過一聲,直上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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踫!回到賃居的處所,鐘鈴鈺將門重重地關上。她的氣還沒消,都是那該殺頭的王八蛋。
「怎麼了?一回來火氣就這麼大?」室友曹亞綺從房間走出來,準備弄清楚這樣的驚天動地是為哪樁。她看鐘鈴鈺一張臉像吃了十斤炸藥,塞得氣呼呼地,隨時有充過頭的危機。
鐘鈴鈺不發一語,看也不看曹亞綺,甩月兌下令她腳痛整天的高跟鞋,赤著腳走進房間去。
到底是哪個白痴發明這種荼毒女人的東西,簡直不道德又沒人性!現在無論何事在她眼內,她都有辦法找碴、挑毛病。說穿了,她只是借題發揮以泄心頭之憤!
「你的衣服怎麼了……」她們錯身而過,曹亞綺無意地瞥視到鐘鈴鈺衣服上的汗漬,正要問怎麼了,但一接觸到射過來的兩枚飛標,馬上識相地閉嘴。
大學時代的兩年室友不是當假的,她知道鐘鈴鈺現正處于非理智時期,誰惹到誰遭殃。她裝作沒事人的到沙發上坐下,拿起桌上的搖控器,像個小孩子一樣,乖乖地看起電視來。
鐘鈴鈺進了房間,拿了睡衣就往浴室去沖洗。她將身上的套裝月兌下,拿到手中看了一眼,像便秘似的慘叫一聲︰「啊——」如果是茶就好了,誰知潑到的卻是咖啡。
唉,其實不論潑到的是咖啡或茶,她大小姐都是很懶得清洗的。第一,洗又不見得洗得干淨,程序又很麻煩;第二,天生的懶性本色。總歸一句,這五千塊準泡湯。這還是她為了面試找工作,特地去挑選的,誰知今天犯煞,運氣不順到極點。
一看到衣服的慘樣,就想起她飛走的五千塊;一想到飛走的五千塊,就想起那該殺千刀的男子。「真的是氣死我!」她恨恨地罵了一句,以抒發心中的怒氣。這時她就不禁怨起自己,那時他給她紙片時,她為什麼一沖動之下,就將紙片撕得粉碎?雖都是他害得她失去理智,可她從來是不會跟「錢老爺」過不去的。
這下可好,紙片撕掉了,教她上哪找人去要回那五千塊呢?
「啊——」她又在浴室大叫一聲,感覺心中舒坦多了,沒關系,沒有人會天天衰的,至少最衰的已經過去。
罷了,罷了,她將手中的衣服隨手丟在一旁,開始沐浴身體,打算將一天的穢氣洗盡。她是那種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人,看開之後,她一邊沐浴,一邊愉悅地唱起歌來。
洗干淨了身體,她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和曹亞綺一同看起電視來。
「怎麼?吃了退燒藥啦?」曹亞綺看她氣已消,趁機椰揄一下。
「錯!是燒過頭變阿達!」她知道曹亞綺是故意的,也只好舍身陪君子。
話一說出口,兩個人都不禁笑起來。
「說啦,到底是什麼事?能讓我們鐘大小姐氣成那樣?」
鐘鈴鈺側頭想想,覺得也沒啥大不了,就將今天一天,如何面試不順、如何被潑了一身咖啡、如何遇到該殺頭的豬、而那只豬又是如何的羞辱她、她又是如何羞辱回去……等,一五一十地說了。
「哈……真好笑!」听完,曹亞綺毫不淑女的笑彎腰,抱著肚子笑到肚子痛,更差點從沙發上跌到地下。
「喂!喂!喂!給點面子好不好?」鐘鈴鈺看不過去,要她適可而止一點。
「好!好!好!」話是這麼說,曹亞綺還是一臉燦爛。再笑了一下,她終于正襟危坐起來。「你為什麼要將他給的紙片撕掉呢?白白讓到手的money長翅膀飛走,這有點不像你。」
拜金算不算一種天性她不知道,不過從她認識的鐘鈴鈺來推斷,鐘鈴鈺是屬于先天隱藏、後天激發型的。在她們認識的第一天,鐘鈴鈺毫不遮掩她濃濃血液里,拜得理所當然又天經地義的嗜金性。
青菜蘿葡各有所好,所以她絲毫不鄙夷鐘鈴鈺的見錢眼開,只要任何與錢連得上邊的情報,她絕對第一個報給鐘鈴鈺知曉。
自然而然她們愈走愈近,愈來愈了解彼此的「嗜好」與「罩門」在哪里。就因為很了解鐘鈴鈺的劣根性,才對她今天的舉動感覺不尋常。不過听到她直接伸手向人要錢,她還是會替鐘鈴鈺感到不好意思,可鐘鈴鈺本人,卻一副沒事人樣。
有時她會不得不佩服鐘鈴鈺的愚勇,不知該說她厚臉皮還是少根筋。現在更嚴重到跟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男人伸手要錢,只怕在她的字典里,找不到羞恥兩個字。
「別說了,我那時真的是氣到瘋掉,一心只想著報復回去,完全沒考慮到後果,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啊!」說著說著,又慘哀一聲。
「那男子到底是如何的帥法?」如果說鐘鈴鈺對錢老爺有興趣,那她曹亞綺就是對帥哥有興趣。剛才听鐘鈴鈺對男子的形容,她早在一旁伺機而動。
「我一時也說不上來,可即使帥也被他後來的行為打折,所以不提也罷。」她還是耿耿于懷那展翅離她而去的五千塊大洋。帥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只有她的錢老爺才是最實實在在的!
「真可惜,我已經很久沒看到帥哥了,好不容易讓你踫到一個,卻被貶得一文不值。」看帥哥算是曹亞綺生活中的精神食糧之一。近日桃花不顧,搞得精神委靡不振。
「帥就了不起嗎?還不是多虧他父母的基因好。可是個性差成那樣,就枉費他父母的勞苦功高。」鐘鈴鈺的生存之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犯到,走著瞧!冤家路窄總有一天路上遇到。
重點就是他犯到她,日後若再堵到,她一定有仇報仇,本金加上利息,算得清清楚楚。
「我今天應征了一天,還是沒有好消息,怎麼辦?難道我們要一起流落街頭?」曹亞綺轉到正題上。帥哥並不能填飽肚子,現實還是比較重要的。
「唉!也許吧!」鐘鈴鈺不置可否,應征了半個月,她也已經心灰意冷。
「我看啊,還不如找個長期飯票,省得為了錢奔波。」她曹小姐也不是找不到,只是飯票的未來性還看不上眼。沒車子、沒房子,要她點頭,想都別想。
「少在那發神經,靠自己最實在!」鐘鈴鈺受到小時候家庭不睦的影響,當她有能力賺錢養活自己時,她就告訴自己,只有自己是不會背叛自己的,所以她拼了命地撈錢,誓死膜拜錢,都是因為只有錢能夠給她所需要的安全感。
忽然,神經發完了,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專注地盯著電視機。
電視上正在撥放著八點檔連續劇,一樣老式的劇情,一樣八股的死去活來,一樣的她和她的未來寫照。
事後幾天,鐘鈴鈺還特地回到案發現場,想再遇到那名冒失鬼男子,好跟他討回她的賠償費,誰知去了兩、三次都撲空,逼得她不得不死心。
「小金,幫我把這些資料拿去各部門發放好嗎?」一個嘹亮的女聲。
「喔!好的!」鐘鈴鈺從位置上站起來,從女子手中接過資料,腳步不停地往門口走去。小金是她從小的外號,因為剛好她的名字中,每一個字都有金這個部首,所以她很自然地告訴別人,可以直接叫她小金。
剛才的女子,是她的主管,大家都管她叫江姐。江姐年約三十五歲,叫阿姨或許更適合;可年齡是女人永遠的秘密,只準叫年輕不可叫老,所以她很識時務地跟著大伙一起叫。
江姐在公司待了近十年,算得上是老資格,當初她也是由基層做起,一路往上爬升,才坐到現在企劃部經理的位置。而又鐘鈴鈺發現,江姐就是她一直在心目中描繪出的女強人典型。進公司後,她就把江姐當成學習的典範,亦步亦超地跟著學習,好朝她想一圓女強人的夢想邁進。
可惜再過幾天,江姐就要辭職,她無人可再繼續觀摩學習。听說江姐是嫁作他人婦,真可謂光榮的引退!畢竟一個女子到三十五歲,若仍未婚,別人在背地喝咖啡聊是非,只道人之常情。
角色若換作是她,會不會離職走人,尚是未知數。不賺錢是會要她命的,但假設有人願意賺錢給她,又另當別論。
在經過一個月的辛苦奔走下,鐘鈴鈺終于找到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還記得那天,接到電話的那刻,她興奮地當場就要尖叫出來。因為,她終于對得起她的荷包大人,終于又可以把它養得鼓鼓地,不再日益骨瘦如柴下去。即使只是個企劃部的小小職員,也足夠笑花她整張臉。
等她正式開始上班幾天後,才明白自己不知走了什麼好運,竟然進到一家在國內頗具規模的廣告公司。又走運的不只她,室友曹亞綺跟她一同應征上,怎能不令她們覺得「這真是太神奇了」呢?
她和曹亞綺雖分在不同部門,她在企劃部,曹亞綺在公關部,但上下班還是可以一道走,午餐更能一起享用,讓她頓時覺得,人生果真是美好的!偶爾,她會小小的替那件套裝傷懷一下,足見她有多麼懊悔,雖然套裝早進了垃圾筒,可她的遺憾並不會因它的舍棄而消失,反倒有日益嚴重的趨勢。
「小金!」
「有!」鐘鈴鈺一抬頭,從門邊看到喊她的人時,稍稍驚訝︰「亞綺,怎會是你?你來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事,你沒听過‘無事不登三寶殿’?」曹亞綺走到鐘鈴鈺面前,講得頭頭是道。
「那有事快奏,無事退朝。」偶爾抬杠是她們彼此間的樂趣。
「啟稟小金聖上,午時已到,臣斗膽,是否有此榮幸邀請陛下前去祭五髒廟?」
曹亞綺右手搭在左手手背上,平舉在胸前,開始咬文嚼字演起古裝劇來。
「好,那寡人就準了你。」鐘鈴鈺作勢要去扶曹亞綺起身,忽然感覺有點不對,「什麼?已經中午了!」終于知道癥結所在。
鐘鈴鈺趕緊抬頭往時鐘一瞄。原來剛剛從江姐叫她去各部門發完資料後,她再回座位繼續未完成的事,做著做著不知不覺己到中午。肚子也不覺得餓,是以並未發現。再看看位置上的其他人,早已鳥獸散,三兩兩的覓食去。
「哎呀!不玩了,我肚子好餓,快點去吃飯吧!」吃飯皇帝大是流傳千古的名言,違背總是不大好。
「等我把東西收一收。」鐘鈴鈺迅速將電腦上打的資料存檔,關掉螢幕,再稍微整理一下桌面。從抽屜拿出皮包,偕著曹亞綺一同走向餐廳。
達藝廣告公司,在國內的廣告界享富盛名,公司位處黃金地段,繁榮的精華區。總計十三層樓,地下二樓為停車場,地下一樓為員工餐廳,一樓為接待處,二到七樓為各部門,公關部在六樓,企劃部在七樓,八、九樓為攝影棚,並劃分有休息室、道具室,十樓會議廳,十一樓為董事室。
鐘鈴鈺和曹亞綺買完餐,隨便找了個位置就坐。
隔壁一桌有四個女子同坐,閑聊扯淡的聲音,一度高昂起來。
「我听說,企劃部的江姐不是要離職嗎?接替她企劃部經理位置的,是一名喝過洋墨水的歸國人士,而又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是一名單身男子。我曾在送文件時,不小心瞥到他的照片,哇!照片里的人,只有一個帥字可以形容。」
「真的嗎?那企劃部的不就吃香了,天天都有帥哥可以看!」
而且你們想想看,剛進公司就能坐上企劃部經理的位置,來頭、資歷想必不簡單。就算眼前看不在視線內,單單就未來性而言,絕對是精采可期的。」
「這樣說也不無可能。想想看,江姐努力了快十年,好不容易才坐上企劃部經理的席位;現在一名空降人員平白無故就登天,關系和本事一定不小。」
「搞不好啊,他會是公司里另一個新崛起的‘黃、金、單、身、漢’!’。
嗯!有可能,有可能!」其他女子紛紛附合。
坐在她們隔壁的鐘鈴鈺和曹亞綺,將她們的八卦內容听得一字不漏。尤其各自听到「關鍵字」時,更是心無雜物,伸長耳朵,化身成順風耳。
鐘鈴鈺的關鍵字是「企劃部」,畢竟這是她所處的部門,一舉一動和她切身相關;曹亞綺的關鍵字是「帥哥」,只要有帥哥可看,人生頓時光采!不必舍近求遠就有一個免費的帥哥可欣賞,她是絕不會錯過這種好康的事!
她們朝隔桌的女子望了望,個個面孔生疏得緊,都不是她們所屬部門里的人,想來應該是其它部門。人公司才一個月,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人人識得。當初的新進職員介紹,純粹走馬看花的交際應酬,過多的面容,不留心的諸,很快過目就忘。
每個女孩子,都會奢望電影「麻雀變鳳凰」的情節降臨在自己身上,即使自己不是茱莉亞羅勃茲,卻希望另一半是李察基爾。可崇尚拜金的鐘鈴鈺,從不做這種沒營養沒建樹的白日夢,她認為若有美國時間作夢,不如身體力行的賺錢來得實際。錢是有重量的,夢是虛無縹緲的,在距離外的她一直看得很清楚,數不盡的麻雀,正爭奇斗艷的暗中較勁著,她沒那種心思或心情,所以蛻變成風凰的神話輪不到她身。
喜好欣賞帥哥的曹亞綺,是眾多麻雀中的其中一員,她會在作夢的時候專心作夢,不作夢時牢牢地活在現實里。她身邊一向不乏男人圍繞,自動靠過來的不提也罷,而只要是她看上的,不靠過來沒關系,她靠過去不就得了?好男人現在是愈來愈難揀,一旦遇上,她會使出渾身解數,用盡各種手段,讓他無不手到擒來。一味地在原地傻傻等待,只會落得空手而回的份,眼巴巴地瞧著王子娶的是另一名女子。現在已不流行暖昧來暖昧去,主動出擊才能旗開得勝。
她們裝著一副沒事人樣,專心地吃著飯,等隔桌的女子走了,曹亞綺首先發難︰
「不錯嘛!小金,你眼福不淺喔!以後天天有帥哥可看。我就無福享受,畢竟不同部門不同樓層……但沒關系,我會找機會三不五時去你那晃晃的!」
「放心,我企劃部的大門永遠為你開!」鐘鈴鈺陪著打哈哈,下一刻卻不合時宜地嘆了口氣。「唉!這個即將走馬上任的主管,不知道會不會很難相處,不然以後的日于只有一個慘字啊!」
雖和江姐才相處短短的一個月,但有許多事情她早巳佩服江姐佩服得緊!例如人際關系、處事態度、事業手腕……等,都是她急于學習的榜樣;一切才剛起頭,學不到幾分熟,江姐就要走入婚姻,怎能不令她大嘆可惜。下意識里,她會稍稍看不起新來的主管,靠關系進來的,難免有庇蔭,不像她與曹亞綺或江姐,是憑實力的。
「難不難相處,要相處過後才知道,目前的消息來源是他不會難看到哪去,以後就算天天擺臭臉、扮雕像,也是一個帥哥雕像啊!總知,是不會吃虧的。」
「你又不是他的下屬,他擺臭臉也輪不到擺給你看,吃虧的是我好不好?」鐘鈴鈺悻悻然。
「你沒听過‘吃虧就是佔便宜’?人可要懂得知足啊!」其實就是拐個彎告訴鐘鈴鈺,有帥哥可看就要知足,個性倒在其次。
「是!好!我很知足的,請不要再把你那一套‘帥哥論’搬出來。」鐘鈴鈺識相地點頭稱是。
曹亞綺的「帥哥論」,顧名思義第一要項,要是帥哥,反是她看得上眼的才有資格稱為帥哥。第二要項,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帥哥也要會置裝。想想看,若一個帥哥,臉蛋再得天獨厚,穿著卻邋里暹遢,不僅顯示不出他的品味格調,整體分數絕對大打折扣;反之,有臉龐,又懂穿著,散發出的迷魂香,鐵定魅惑人心。第三要項,除了具備前二項之外,再加上金錢與權勢的襯托,帥哥指數百分百無懈可擊。
「看不起我的’帥哥論’啊!你的‘錢老爺論’也高明不到哪去。」
「比你高明多了好不好!」鐘鈴鈺像被刺蝟扎到,驚叫起來。
鐘鈴鈺的「錢老爺論」很簡單,不像曹亞綺的「帥哥論」規矩一堆。它唯一的要項,只有一個字一一錢!說穿了就是「要什麼都行,要錢沒有」!忠心不貳的誓死膜拜錢,看得比命還重要,標準的守財奴。
「好啦!不鬧了,午休時間快結束,我們也該走了。」今天到此,暫又休兵。兩人從座位站起,朝餐廳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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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的幾天,每一個部門都在熱烈地討論,這位即將新官上任的「未來企劃部經理」。
流言四處游來蕩去,每一個听說,都比上一個加油添醋,下一個听說,天花亂墜兼繪聲繪影,搞得這個「未來企劃部經理」,被烘托得像個神話人物般傳奇。尤其以企劃部最為激烈,每天都有听不完的八卦消息,一個比一個神奇。
終于,今天是江姐上班的最後一天,明天是傳說中男主角現身的日子,所有的听說、據說都將停止,真相就要大白。
晚上,公司替江姐舉行一個餞別宴,算是肯定她在公司的付出與辛勞。幾乎公司里所有的同仁都出席了。鐘鈴鈺和曹亞綺,當然也不例外。
宴會是在一家大飯店舉行,采用歐式自助餐。開場白的演說落幕後,每個人皆自動自發地努力填飽肚子。
「小金,你怎麼吃的那麼少?胃口不好嗎?」和鐘鈴鈺坐在一起的曹亞綺,感覺她今天怪怪的,平時她的食量沒那麼小的。
「不,是心情不好。」一股濃濃的哀愁味。
這可稀奇,「喂!別再喝了。」曹亞綺看鐘鈴鈺眼前的酒杯,一次加滿一次,她忍不住勸道。再這樣喝下去,早晚會醉的。
「你不要管我!借酒澆愁你沒听過嗎?」鐘鈴鈺不理會,又一杯黃湯下肚。
"我怎能不管你!拜托,要是你醉了,誰扛你回家?是那可憐的我耶!」曹亞綺本是不想管的,但扛人的任務,著實不好玩。
「我會自己回去的!呵呵,別擔心。」說著說著笑了起來,拿起手,在曹亞綺的面前揮一揮。
「我不管,總之,你不準再喝!」曹亞綺伸手欲搶鐘鈐鈺手中的酒杯。
「我要喝!」鐘鈴鈺躲躲閃開,酒杯握得死緊,硬是不給搶。
眼看勸阻不成,曹亞綺干脆將酒瓶沒收,讓鐘鈴鈺無酒可倒。
「啊!把酒給我!」鐘鈴鈺慢了一拍才看到,要伸手去阻止,早巳來不及。
「不給就是不給。」曹亞綺義正詞嚴,她看鐘鈴鈺已呈半醉狀態,講理是講不清的,來硬才是上上之策。她是真的不想花費力氣扛一個人回去。
鐘鈐鈺忽然安靜下來,恍恍地出神,腦子里不知在計較著什麼,三分鐘過去,她站起身,口中喃喃念著︰「不給就不給,大不了我去跟別人要。」說完,她朝別桌而去。
音量雖不大,曹亞綺仍听得清清楚楚。
「到時頭痛,別來求我!」眼看管不了,曹亞綺只好放任她去。
其實鐘鈴鈺的神智還算清醒,只是感覺頭有點重重的,從肚子以上的身體都是熱呼呼的,整個人輕飄飄,但走起路來尚不至于天旋地轉、腳步輕浮。她撇下曹亞綺,四處尋酒去。她其實並不想喝那麼多酒的,誰知才喝了一杯,就有點欲罷不能,所有理智都被取代,行為如月兌韁野馬,想管也管不得。
終于,筵席結束,曹亞綺千里尋回鐘鈴鈺,眼看她一副七、八分醉樣,開始語無倫次。或許自己命定逃不過這一場劫難,只好認命地扶起鐘鈴鈺。
「嗨!亞綺你好,你怎麼來了?」鐘鈴鈺一雙迷蒙似的眼,失焦的嚴重。
「閉上你的嘴!走,我們回家去。」
「回家?不,我不要回家!回家又沒酒喝。來!陪我喝一杯。」拿起酒瓶,倒了滿滿一杯遞給曹亞綺。
曹亞綺取下酒杯,放回桌上。「走!」二話不說,拉起鐘鈴鈺就走,幸好這次她沒再鬧性子。
剛走到門口,她早己氣喘如牛,鐘鈴鈺將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還沒回到家,她可能就先掛掉。
「嗨!亞綺,需不需要幫忙?」跟前停下一輛車,車內是跟她同一部門的同事。
「小張,可以麻煩你送我跟小金回家嗎?」曹亞綺拿出她獨持的女人優勢,她的哀求,很少有男人招架得住。姜太公釣魚,願者上勾,道理是很簡單的。她想,老天爺還是待她不薄的,回去有空得多燒點香及金紙。
「可以啊!」小張下車,幫曹亞綺把鐘鈴鈺安頓在後座。
「謝謝你!」曹亞綺坐進前座,對小張露出一張甜甜的笑臉。
「別那麼說!」小張靦腆地抓抓頭,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曹亞綺再趁機送出一個微笑,很自然地和小張攀談起來。
剛進公司時,小張待她不尋常的好,她明白他的殷勤。在她的「帥哥論」里,小張三樣都不及格,馬上被她封殺出局。一般的同事禮儀,她還是一樣不少,但在之中偷偷隔著一段距離。可眼前情況不同,有免費的司機送上門,不善加利用的是白痴,她著實不想獨自扶著一個酒醉女回家。
一路上,曹亞綺和小張說說笑笑,很快地就到家。小張幫她把鐘鈴鈺扶到床鋪上,很君子的馬上起身告退。她沒有挽留他,送他到門口,謝謝他的好心。
「呼!累死我了。」她關上大門,走回沙發坐下,吐出一大口氣,今天晚上她也折騰夠了。至于那個已醉到不省人事的鐘鈴鈺,她可是仁至義盡,再也沒精力送佛送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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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一陣驚聲尖叫奏起起床號。
「啊!七點十分了!要遲到啦!」發聲者為昨天的醉仙——鐘鈴鈺是也。
「啊!頭好痛!」下一秒,慘哀不絕,她的腦中宛如戰場乒乒乓乓。
「你醒啦!」曹亞綺聞聲而來,經過昨天的一番折騰,她也睡遲了。
「亞綺!我的頭好痛,有沒有止疼藥?」
「沒有!」自作孽,不可活。曹亞綺無情地轉身︰「我要準備出門上班了。」
「啁!」再慘叫一聲,腦中還是兵荒馬亂得厲害,鐘鈴鈺心一橫,將擾人的頭痛暫又撇一邊,刷牙洗臉整裝,急急出門去。
神速地趕到公司,趁著等電梯的空檔,她利用時間低頭看表。七點五十五分,幸好即時趕上。
好不容易等到空電梯,時間攸關全勤獎金,一群人顧不得禮貌,能擠就盡量擠。鐘鈴鈺和曹亞綺好不容易,終擠得一席之地。
鐘鈴鈺正暗自慶幸,這個月的全勤獎金尚在安全地帶,逃不出她荷包大人的掌心,看來她又可以讓它的厚實再添上一層。
從剛搭乘電梯起,鐘鈴鈺除感不時閃電劈頭的痛楚外,似乎外加上兩道飛鏢急射而來。
耳邊又傳來陣陣竊竊私語,但她實在頭疼得緊,無暇再顧及其它。
當然,她的全勤獎金除外。
電梯一層一層的往上升,人群愈來愈少。
到第六層樓公關部,曹亞綺和鐘鈴鈺打聲招呼,離開電梯前,頗有深意地對她眨了眨眼。
鐘鈴鈺完全模不著頭緒,猜想若不是她眼花,就是曹亞綺突然眼楮抽筋。
她雖不知道眼楮抽筋是什麼感覺,也沒听說過眼楮會抽筋的。
而此時電梯里僅剩鐘鈴鈺和另一人。
達藝公司擁有兩層樓的攝影棚,又十一樓以上隸屬重位,非一般經理級以上的人員是無法上去的,是已將電梯有所區隔,有分為直達八樓以上、及七樓以下皆停的電梯。鐘鈴鈺搭的,正是後者。所以她知道,背後的人,八九不離十和她同一部門。
鐘鈴鈺又低頭看表,七點五十九分,正好來得及,她的嘴角不禁上揚,心情也稍稍好轉。
同部門不打招呼,似乎不太通情理,她熱心地堆上一臉笑靨,轉頭對那人打聲招呼。
「你……」
不轉頭還好,一轉頭,她的「你」字才出口,「好」還來不及說,臉上的燦花當場僵死。
恰巧,當地一聲,電梯門開啟,七樓到了。
「我的五千塊!」
平地一聲雷,炸得驚天又動地。
鐘鈴鈺手指著男子,大喊而電梯外每個听到聲響的人,莫不伸長脖子,引頸眺望著聲源處。
當她回過神來打卡後,望著打卡鐘的面容,只能以可怖來形容——八點一分!她永遠都會記得,是誰害她的全勤獎金飛走的!
就這樣,鐘鈴鈺終于見到她日日夜夜魂牽夢系又耿耿于懷的五千塊。
她那,傷懷、後悔、遺憾的根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