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音掙扎,月兌離沐殷的懷抱。
「想走?像兩年前一樣,一句話不說就逃走?」沐殷淡淡地道。
寒音冷冷一哼,「我只是很訝異你還活著。」她說著違心之論,盡管自己都不明白為了什麼。
出其不意,沐殷飛快的出手扯掉她的面巾。
「你——」
寒音回手欲搶,卻給他的大手牢牢扣住,加重了力道將她拉到身前,胸膛幾乎要緊緊相觸。
他眼神中的侵略氣息如此明白,一時之間讓她不知所措。
他變了,真是變了,迫人的氣勢、強硬的態度,充滿男子的霸氣,使她不自覺心悸起來。
「你心知肚明,那一掌根本殺不了我。」他點破她的手下留情,留下她的粉臉漲紅。
當天沐殷就離開了沐國,半走半停地借以療傷,他向西方諸國行走,最後為秦國三公子所救。
秦國是名聲響徹南北的強國,沐國相較之下則是毫不起眼,甚而西方諸國還有未曾听過沐國的。
當時沐殷在沐國的大哥沐離政權仍然不穩,加上他的驟然離開,使得國勢一瞬混亂起來,于是他暗中指派親信幫助大哥穩定政權,並讓大哥順利繼承君位。
為報相救之恩,他成為秦國三公子的親信,為秦游走各國,建立功績無數,直到確定探查到他與寒音血緣一事,他才向與他之間亦師亦友的三公子告別。這一次離開秦國,後會無期,他不會再回到秦國。
兩年前,寒音那一掌看似沉重,卻沒有傷到他的心脈,甚至有一股真氣助他護住心脈,讓他支撐到為三公子所救。他從來沒有恨過她,他只想找出她的有情卻似無情是為何因?
寒音不願看他,就像她不願回顧這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眼前這男子讓她魂縈夢牽,讓她朝思暮想,然而,她再也找不回事情的真相,唯一抓在手中的線斷了,她的心也失落了。
面對他,縱有千言萬語又該如何訴說?
事到如今,又有何可說?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你喜歡待在這里就請便,失陪了!」寒音以冷漠包裝自己,再說都是多余。
沐殷沒有留住她,放開箝制住手腕的手,任她轉身而走,卻在她的身後掀起驚濤駭浪——
「你愛我。」
寒音停下腳步,芳心陡然一顫,試圖以平穩的語調間說︰「你說什麼?」
她不回頭無所謂,沐殷走到她面前,面對面,一字一字清晰無比的說︰「你愛我。」
「不。」寒音回得更是明白,這時她很高興自己沒有顫抖,在他面前,什麼也不能保證。
「那麼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來?你為什麼在乎事情的真相?」沐殷不為所動,平靜的語調徹底地嘲弄著她的偽裝。
寒音氣息紛亂,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沐殷的手扣住她的腰,熟悉而又陌生的親密再度涌上兩人的感官知覺,寒音不由得坪然心跳。
「兩年的時間,還不夠讓你明白,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嗎?」
「別逼我……」
「沒有人逼你,是你在逼你自己!」
不!寒音閉上眼,好似這樣就能听不到。
「你想逃卻又逃不掉的是什麼?」他的唇抵著她耳邊,輕柔話語飽含威脅。「你想跟我在一起,你想像從前一樣被我擁抱……」
他摟緊她的嬌軀。
「親吻……」他含住她的耳垂。
「撫模……」他的手來回輕擁她的臉頰。
「然後徹底成為我的人。」他停下來。
寒音僵住,無法動彈。
他的一字一句讓她回想起他溫柔的挑逗、他熱情的擁吻……在他赤果的直視之下,她感覺到雙腳發軟、渾身無力,忍不住俏臉潮紅。
沐殷沒有笑,認真的眼神讓她覺得他幾乎想要吞下她。
寒音掌凝寒氣,舉在他胸前,聲音顫抖得不像話,「你別以為我真不敢殺你,再不放手,我就動手!」
沐殷反而拉住她的手掌,貼在胸膛。「你動手,這回別手下留情。」
兩人對峙,目不眨眼,寒音在他眼中見到了她永遠也無法抗衡的堅定,她唯一的武器——偽裝——無力施展,疲憊而虛軟。
「動手吧!」
寒音的手掌運勁,但最終力道發不出去。
沐殷微微一笑,只手扣住她的雙手,低頭找到她顫抖的紅唇。
像是亙古的等待與纏綿,他居高臨下掠奪,喚醒她的熱情。
寒音正當沉醉時,尖銳的警鈴在腦中響起。
「不要——」她用力推開他。
瘋狂與清醒、殘酷與柔情、真實與虛假、期待與絕望,如此清楚對立,恩怨分明。
他們只是命運輪盤的一顆棋子,身不由己。
為什麼?沒有因,沒有果,她只是想問——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寒音捧住雙耳,淚如雨下。
兩年前,她下不了殺手,兩年後她同樣無能為力。
「我的生世注定是謎,你要為了這個未知而放棄,干脆殺了我。」
寒音茫然以對,突然羨慕起他的執著。
「如果我不是北方聖巫女,如果我當年就這麼死去,那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如果我沒有遇上你,你也不會為我受苦……」
情之一字,當真害人不淺。
「我為什麼要活著?如果我什麼都不是……我活著的理由到底是什麼?」但她曾經以為有的,近在咫只,遠在天涯。
沐殷輕輕撫順她的發,無言地看著她。
「在我眼中,你不是北方聖巫女,你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而我也是一個平凡的男子,卸下所有的身分,你不會一無所有,你會有我。」
寒音顫抖地閉上眼,接受溫柔的吻,他的氣息撫平她的恐懼,突然,她低下頭,離開他的唇。
「不……不要……」
倘若他與她真是同母異父的兄妹,她該如何處理自己的心?
她無法抗拒他,她渴望有他的相伴。
是的,她愛著他,全身上下都在尖叫著——她不要離開他!但她不能,她做不到……
多見他一刻,便多痛苦一分,有情也罷,無情也罷,相見爭如不見。「我不能再見你,若你是真心的,就別來找我。我傷不了你,但總能傷得了自己。」
一聲無助的啜泣自唇中發出,寒音掩面,催使移形咒離開充滿他的氣息的空間。
她卻知道,他的身影永遠會盤旋在她心中,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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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海角,逃到哪里都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寒音終究還是回到了天蒼山。
情未了,夜無眠。
「主人,你又睡不著了?」
丑奴走進房間,門外的鬼羅界很久之前就已經卸去了。
寒音站立窗邊,遙望弦月的身子一動也不動。
「你我已經沒有主僕之名,不必要再稱我為主人。」
「不論如何,是你給我重生,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再生父母。」
寒音轉身,丑奴飽富情感的神色打動了她。
往常她以為人性都是自私的,覺得天底下沒有人會無怨無悔只希望旁人好,但她錯了,她的身旁一直就有一個善良、別無所求的朋友。
人生而有情,她受傷為情,受惠也為情。原來斷絕七情六欲,不能修身養性,離世獨居修行十年,比不上人世歷練十日。
這天底下,不再有什麼事是絕對的。如果她夠誠實,會承認她其實是害怕去面對。
若有沐殷在身旁,她會甘之如貽,去承擔世間所有的喜怒哀樂。
但那只是如果……是不可能實現的殘念……
「你很痛苦嗎?」丑奴擔心的聲音傳來,「這兩年來,你完全變了一個人,你會笑了,可是卻比不笑還要痛苦。我從來沒敢問你,但這回回來,你連強顏歡笑都做不到,這一切都是為了沐殷?」
寒音沒有說話。
「主人,他對你是有情的,我看得出來,你對他的用情更深,這世上有什麼不能解決的問題,要讓你們兩人活著不能相聚,生不如死?」
「我……」寒音胸口一悶,初次向丑奴露出情感。「我也盼不是如此。」
丑奴心頭一熱,突然緊緊握住寒音的雙手。
「別只是盼,去吧!」
寒音身子輕顫,面容淒楚,那是為愛神傷的痕跡。
「我不能,我不能見他。」
「如果沒有他,你就不會傷心了,不是嗎?」
寒音听到這句,不解地看著微笑的丑奴走向門旁,提起一個布系的木箱,放在桌面。
「他傷害你至深,我曾發過誓,若他虧待你,我一定不會放過他。」丑奴面無表情的說著。
寒音臉色一白,不自覺說話困難,「你……你說什麼?」
丑奴沒有回應,雙手打開布結,露出褐色木箱的頂蓋。
「這是什麼?」
「打開呀!」丑奴還是笑。
寒音緊握拳頭,那雙美目呆滯,腦中有許多念頭飛竄。
「不敢?」丑奴倏地拉開木箱,里頭很清楚的,竟是一個血淋淋的首級。
寒音退了一步,又一步,她只是搖頭,血液抽離全身而戰栗。
丑奴有恃無恐,認真無比的眼神透露著這一點都不是玩笑。
「我殺了他,誰教他讓你傷透了心!」
「不——」
寒音發狂似地尖喊,手結法印,要捶向丑奴的胸口。
丑奴眨也不眨眼地等待,糾結的臉孔掛著止不住的淚珠。「我知道你要殺我的,你動手!」
寒音的手發顫,痛苦地說︰「你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對她有情的人都要逼她痛下殺手?
「長痛不如短痛,你不能這樣過下去!醒醒吧!你不能愛他,就愛別人,天底下多的是男人……」
寒音沒有落淚,但她心碎。
「沒有人可以取代他……早知你要殺他,不如殺我!」她心神俱亂,垂手撤下結界。
「你不殺我為他報仇?」丑奴不怕死,她就算拼得魂飛魄散,也不後悔。
好累。殺不殺誰都不重要,她好疲倦。寒音無力地滑坐在地上,靠在牆邊。
「你不殺我,你下不了手。」
相對于寒音的悲愴痛苦,丑奴笑得滿心歡喜。
「寒音,不枉我對你掏心掏肺,全心全意為你,你值得的,你值得所有愛你的人這樣對待。」
寒音連頭都沒有抬起,她已經听不見任何聲音。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不在乎日落黃昏,沐殷已經離開人世,她也沒有勇氣招他的魂。
但若能再見他一面,一面就好……
什麼愛恨糾葛,什麼同母異父,完全不重要。
「寒音……」
這聲音……寒音的眼對上他的,再也分不清彼此,深情執著。
沐殷溫柔的撫模她的粉頰。
「你活著?」寒音的淚落下。
沐殷微微一笑。「丑奴姑娘邀我來作客,你見到我為什麼要這麼傷心?你當真就這麼不願意見我?」
寒音心中一痛。人真是矛盾,以為他死去的時候,她心里的聲音是不在乎任何糾葛,現在知道他活著,那些糾纏著她不放的念頭又回來了。
「你知道我見你只有痛苦,我……」
生于何人非她所願,愛上何者非她所能,然而兩者她都無法忘卻,卻又根深柢固拋不下來。
「別說,我明白。」他懂得她,無奈的命運使他同樣紛亂無力。
寒音伸手反握住臉頰上的大手,珍惜地磨蹈著,淚仍不止。
「忘了我吧!你忘了我……」
「不!」沐殷堅決地捧起她的臉蛋。「雖然我不願見你痛苦,但也絕對不會離開你,就算你永不再見我,我也不會離開,因為離開你,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是的,離開他的那兩年,日夜的折磨讓她簡直無法活下去。而知道他死去時,她更是痛苦得無法形容。
如果他能對她冷酷些,那麼彼此就不會這麼痛苦,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
他卻寧願承擔這種痛苦,甚至連她的也一起承擔。
她咬著牙,再也說不出狠心的話語。
「若當真我不願見你呢?」
「那我便默默看著你,不讓你見到我。」
「若我不能接受你的……你的吻、你的擁抱……你得不到真正的我呢?」
「那我就陪伴在你身邊,你不要我踫你,我就不踫你。」
「永遠?」
「永遠。」他毫不猶豫。
「你這是何苦?」她哽咽住。
沐殷卻只是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柔聲說︰「是呀!我們這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