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于茫茫人海中,
訪我唯一靈魂的伴侶。
得之,我幸!
不得,我命!如是而已——
徐志摩
自從日前城仲摩向卓少筠提及想將他們的戀情公諸于世後,她便常思考一個問題——
我適合他嗎?
除了家世背景一無所有之外,論才情、論相貌、論品德,城仲摩都屬上上之選。如此的青年才俊遇到了她,豈不是白浪費了他大好的前程,喪失他追求其他名媛的機會!
卓少筠知道自己這種搖擺不定的心情,很容易影響城仲摩的情緒,但她就是怎麼也忍不住這麼想。
窩在他的臂彎里,看著他沉睡後無邪的面孔,如嬰兒、如天使,讓她情難自禁地緊緊擁抱他。
每一次,當熱情的余溫退卻後,卓少筠總是存著恐懼的心理。所有的不安與憂慮就偷偷地跑出來,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尤其以這次為最。
原因是昨天的一通電話——
「大姐,怎麼有空打電話給我,有事?」
卓少筠口中的大姐正是飛揚、飛舞的媽。
「是啊,還不是為了飛舞那個丫頭!她喜歡城仲摩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他對我們家丫頭感覺怎麼樣?」
通! 通!卓少筠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又急又快。
她從大姐的談話中得知他們都很中意城仲摩,甚至已把他視為女婿的人選。她該怎麼告訴大姐——城仲摩已經有女朋友了,而那個人就是她自己。
難道事情就這樣拖下去嗎?她自問。
原先留住城仲摩的手,現在抱得更緊了,緊得連睡著的城仲摩也因她的力道而醒了過來。
「怎麼了?」他在她的唇上輕輕點了一下。
「沒事,只是想抱抱你,感覺一下你的存在。」卓少筠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前。
「傻瓜。」
城仲摩用手輕輕抬起她的臉,在她臉上灑下點點細碎的吻,像是捧著尊貴的寶貝,是那麼的輕柔及細心。
「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卓少筠主動獻上香唇,享受著城仲摩加諸在她身上的溫柔。
如果有罪,卓少筠想她可能早已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了。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貪戀男人的身體,至少以前和邵雲在一起時都還不曾如此,但現在,她覺得自己好象離不開城仲摩了。
是女性荷爾蒙做怪?還是城仲摩在自己身上下了什麼蠱?體內的情挑不斷地被撩起。
「你這個貪心的小魔女!」城仲摩享受著卓少筠在他身上的咬啃,不經心地溜出這麼一句話。
不論是有心或無意,卓少筠听到了這句話,全身僵硬,停止了所有的動作,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感覺到異樣的城仲摩,抬著頭看著卓少筠。
「怎麼了?」他捧著卓少筠的臉,看見眼眶中的淚水時,令他一驚。
卓少筠搖搖頭,沒說什麼。
「是我剛才說的話傷了你嗎?」城仲摩反應極快。「對不起,我沒有惡意,相反的,我很喜歡這樣的你。」
「真的?」卓少筠眨了眨沾了淚水的睫毛。
「真的,而且我很高興你主動取悅我,這表示你需要我,我喜歡這種感覺,真的!」
經過城仲摩再三保證,卓少筠才得以釋懷。
愛情使得卓少筠變得脆弱了,在內心與外界的各種沖擊下,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撐到什麼時候。
應白薇之邀,城仲摩在校刊上發表了一篇「大學生的愛情世界觀」,受到極大的回響,頓時讓他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
「仲摩,這下子我真的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現在才真正了解到你寫作的功力之深。佩服!佩服!」飛揚在事後對城仲摩贊譽有加。
「是嗎!尤其是你在文中剖析大學生對愛情所抱持的態度這一點,我十分贊同。其實不只是大學,就連比我們年長的社會工作者,對愛情的看法也相當膚淺。」自從上次和飛揚一道晚餐後,白薇才真正見識到飛揚的長處。因此,他們倆現在的接觸頗為頻繁。
「我想,追根究底還是人生觀的問題。一個抱持樂觀、積極、進取態度的人,我相信在愛情的路上,他也是樂觀的;相反的,對人生原本就持反面態度的人,在遇到困境或瓶頸時,尋找不到光明的那扇門,心中痛苦萬分,會更容易走向輕生一途。這種案例,屢見不鮮,不是自殘就是殘人,這是一個病態的現象,卻沒有人將它導正,反而有愈來愈嚴重的趨向。」
城仲摩很感慨地表示。
「的確,我記得兩年前,某大學發生一件很轟動的殺人案。犯罪者本身不滿被女友拋棄,有一天就埋伏在學校女生宿舍附近,等被害人放學經過,就把她給奸殺了。」
白薇說了一個很扣人心弦的悲慘事件。
「人的一生當中,本來就有許多不圓滿的地方存在,如果每一個人都采取這種激烈手段,社會豈不大亂!」飛揚的話算是把這一段對話作個結束。
然而對話的結束,並不代表觀念的落實。
事實上,正有一場悲劇即將要上演!
和城仲摩認識將近兩年的時間,卻是卓少筠第一次踏入他簡陋的斗室。
由于兩人戀情一直處于保密階段,因此,他們倆鮮少有在公共場合出現的機會,而卓家也一直是他們秘密約會的地方。
至于為什麼現在才想來參觀城仲摩的窩?這一點,卓少筠也理不清。
為了怕會踫到其他人,卓少筠今天特別「裝扮」了一下,她把長發扎成一個馬尾,配上白色T恤、黑色短褲,腳上睬著「耐吉」的布鞋,那輕松活潑的裝扮,比大學生還象大學生。
「別擔心,他們要到晚上才回來,沒有人會看見你的。」
雖然城仲摩這麼說,但卓少筠仍不能安心。
房門一開,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很小、很小的空間,和一些很簡陋的家具。
牆壁上掛著一幅字畫,是一幅牡丹花,上面寫著︰「月復有詩書氣自華」。沒有落款,卓少筠以為是城仲摩的杰作。
「我不知道你還會畫畫!」她看著那幅牡丹圖。
「不是我畫的,是白薇,飛揚喜歡的那個女孩,你還記得嗎?」」
白薇?卓少筠記得。是個長得很美、很有氣質的女孩。
「她畫得真好。」雖然有點不是滋味,卓少筠仍真心稱贊她。
「是阿!」城仲摩附和著。「她現在變了很多,和飛揚的交情也愈來愈好了。」他曾經將白薇和飛揚的事全告訴她,只除了白薇暗戀他的那一段。他以為卓少筠什麼都不知道。
「是嗎?」卓少筠有些驚訝。「事情變化真大。」她喃喃道。
「什麼?」在一旁倒茶的城仲摩沒听清楚地問。
卓少筠搖了搖頭說︰「沒什麼!」然後又繼續巡視其它地方。
只見紙箱一個個被整齊排放在牆邊,形成一排櫃子,紙箱內井然有序地排滿各式書籍、雜志、剪報等。其中以剪報居多,幾乎佔了所有空間的一半。
紙箱上擺了許多他私人的雜物,有幾本散文、一枝鉛筆、一把剪刀、一個急救箱和一張照片,還有一些個人盥洗用品。
卓少筠拿起那唯一的一張相片。
「這是小磊送給我的。」城仲摩的聲音出現在她的後上方。
相片中的人是卓少筠和邵昕磊在日本狄斯耐樂園門前拍的。當時的她臉上泛著幸福的微笑,手中抱著年僅半歲的小磊。和風親吻在她臉上,她就象是狄斯耐派出來的親善大使,美麗、善良、純真、浪漫。
看到那張相片,卓少筠回憶起當時的自己還那麼年輕,卻已是一個孩子的媽媽了,而當時替她們母于拍照的邵雲是那麼地愛她,那段日子是再美好不過了……
「不準你去想他!」城仲摩霸道地把照片從她手中抽走。
「我沒有!」卓少筠否認著,她很清楚地明白,男女之間有時候過于坦白,其實是非常傷人的。
「不準騙我,我知道——」
卓少筠立即攀附他的肩膀,吻去他剩余的話。
盡管城仲摩平日是多理性的人,一旦踫到愛情這玩意,嫉妒也就離他不遠了。
卓少筠的吻雖非強而有力,但她陰柔、纏綿的力量卻教人難以抗拒,城仲摩內心的欲火被她挑起,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兩人雙雙倒在墊褥上……
「啊——」
門突然被開啟,只見飛舞瞪大了眼楮尖叫。
幾乎是立即的,卓少筠和城仲摩從床墊上跳了起來,彼此的衣衫凌亂,更顯得難堪與不安。
「小阿姨!」飛舞這時候才看清楚,那個令她為之氣憤的人竟是卓少筠。「你……你……你們……不要臉!」她使盡全力罵完後,奪門而出。
「快去追她!我怕她會出事!」卓少筠推著城仲摩。
不由分說地,城仲摩以最快的速度追了出去,留下房里的少筠為事情的遽變感到萬分緊張。
約莫十分鐘後,城仲摩再折回來。
「怎麼樣?追到了沒有?」
城仲摩搖搖頭。
「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辦?怎麼辦?」卓少筠慌了,原先隱瞞事實,就是怕飛舞不能接受,而今卻在這種情況下讓她知道真相,卓少筠不敢想象其後果。
反倒是城仲摩,心情放松了不少。「讓她知道了也好!或許殘忍了些,總比她心里還抱存著一線希望的好,現在只期望她自己能看開些。」
卓少筠無力地靠在他身上,心里的結卻沒因他的話而松開些。她所擔心害怕的事,終于發生了。
飛舞徹夜未歸!
這件事搞得飛家上上下下人心不安。平常飛舞即使要外宿,也會先告知父母或兄長,如果在緊急情況下無法事先通知,她也總會以電話通知。
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連通電話也沒有!
「會不會是被人綁架了?」飛母緊張地說︰腦中一片空白的她,現在只能全憑臆測。
「媽,不會啦!小舞那麼機靈,不會被綁架的啦!」雖然心中也擔心妹妹安危,飛揚仍不忘安撫母親的情緒。
「是呀!說不定她只是和同學在一起玩得很愉快而忘了時間,也許等會兒就回來了」飛父的口吻倒是和兒子一致。
此時,電話鈴響了!
所有的人都以為是飛舞打回來的,立即擁到電話旁。
「飛舞,是你嗎?」飛母想也不想的,拿起話筒劈頭一句。「喔!」接著又是失望的一聲,她把話筒遞給飛揚。「找你的!」
「喂!我是飛揚……仲摩,是你呀!這麼早有事嗎?飛舞?你也在找她?她昨天晚上就沒回來了……什麼!她知道你和小阿姨的事了?怎麼會這樣?好,我知道……好……好……拜!」
一通來自城仲摩的電話。
現在,飛揚終于了解飛舞為何會無故失蹤了。
「爸,媽,你們坐下,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們。」飛揚態度之嚴肅,教他們二老不由得安靜了下來。」
「是不是你妹妹有消息了?」飛揚沒來由的態度,叫飛母忍不住胡思亂想。
「不是,也可以說是。事實上,我現在要告訴你們小舞為何會離家出走的原因,這件事情牽涉到城仲摩和小阿姨。」
「和他們又有什麼關系?」飛父終于忍不住問。
于是,飛揚便從事情的開端開始敘述……
飛舞緩緩從睡夢醒過來。
「你醒啦!」
觸目所及,是一個面目猙獰的臉孔。
「啊!」
一陣驚叫後,飛舞又暈過去了。
此刻,駱書桓才曉得自己的面孔是如何的嚇人,難怪整棕偌大的別墅連一面鏡子也沒有。
赫然得知真相的心情,無人能體會。他覺得心痛,因為被他所愛的人欺騙而心痛,他覺得震撼,為自己無知的信任而震撼!
室內一片寂靜,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聲跳得好快、好快。他龐大的身體怔住了,許久許久都不曾動過一下,他突然恨自己為什麼要救起這名女孩,為什麼不讓他從此沉淪在別人善意的謊言中,為什麼?為什麼?
他頹廢地走出客房。
當飛舞再醒過來時,已是下午的事了。
一連兩天沒有吃飯,她肚子正咕嚕、咕嚕地叫著。
她環顧一下室內,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里,只記得昨天——
昨天!
她想起卓少筠和城仲摩纏綿的鏡頭。
「不!不會的,這不會是真的!」
她跳下床,整理好衣衫、套上鞋于,她奔出了尚未看清的別墅。
一路上,她心急如焚,直催促司機先生開快點,「原本需要半小時車程的距離,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逸仙路。飛舞丟了一千塊給司機,也不等找錢就飛奔進去。
在卓家門口前,她用微微顫抖的手,按了門鈴。
「飛舞!」開門的正是卓少筠。看到飛舞,她喜出望外。「你到底跑到哪去了?你知道大家有多擔心嗎?快,快進來,先打通電話回家!」卓少筠拿起電話筒,熟練地撥著飛舞家的電話號碼。
電話尚未接通,即被飛舞切斷。「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找你嗎?我問你,昨天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城大哥家?你怎麼能背著大家做出那種事!」飛舞激動地問著,此時,她的心中對卓少筠已無一絲敬意,只把她當作情敵般地審問著。
「飛舞,你听我解釋,其實我——」
飛舞舉起一只手,打斷卓少筠的話。「我不要听你解釋!我只想知道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也許是自認有愧,卓少筠竟像做錯事的小孩,靜待責罰。「是真的!」
啪!「你不要臉!」
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和一句「不要臉」,隨著飛舞的手勢在卓少筠臉上、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卓少筠模著自己的左邊臉頰,淚水慢慢地滑落。「我不是!我不是!」她低著頭不敢看飛舞,喃喃地說。
如果現在社會還有教育下一代做人的道理的話,飛舞肯定在出手打卓少筠的那一刻起,把所有的道理都還諸各位老師了。
她現在像極一位嚴厲的判官。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告訴過你,我喜歡城大哥,我從第一次見到他時就喜歡上他了,你怎麼能在我向你坦白一切之後,還能橫刀奪愛呢?不要哭了!把你那副虛偽的面孔收起來!告訴我,你是不是就是用這一副表情騙到城大哥的,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飛舞不屑地說道。「你以為自己還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嗎?以為假裝打扮得很年輕,就能掩飾你比他大八歲的事實嗎?以為他會真的愛上一個比他大八歲,而且還離過婚、帶著一個拖油瓶的女人嗎?你簡直是在痴心妄想!」
飛舞字字尖銳、句句殘忍地撻伐她的心。
卓少筠覺得痛苦極了,像千萬支針扎上她的心頭,鮮血飛流、四濺。
「你不但不要臉,還假道學!表面上是我們的長輩,骨子里卻賣弄風騷、勾引男人!如果你真的那麼愛他,為何不干脆直說,還在那邊惺惺做態?你不但背棄了我對你的信任,連帶也使我媽蒙羞,她永遠也想不到自己的妹妹竟然和女兒搶男朋友!所有認識你的人也會唾棄你、罵你不守婦道、不知廉恥。」
「不。我沒有!」卓少筠終于忍不住內心的煎熬。「難道愛人也有錯嗎?難道離過婚的女人、生過孩子的女人,就沒有再談戀愛的權利嗎?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懂愛、恨、嗔、痴,我也跟你一樣,是個需要被愛的人。」
「住口,你有什麼資格跟我相提並論!你以為這樣叫愛他嗎?你把他迷惑住了,讓他除了學校和你家外,再沒有其它的社交活動,讓他除了我哥之外,再沒有別的朋友;讓他沒有機會再踫到更好、更適合他的女孩子;讓他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
「在別人的面前——抬不起頭?」她顫抖地問道。
飛舞看到卓少筠失落的表情,準備乘勝追擊。
「這種話這麼傷人,你想他可能對你說嗎?你仔細想想,你們曾經一起在公共場合出現嗎?就算有,也是很少,但他不會說這是因為你的關系,而是哄著你,把責任歸咎在他怕戀情曝光上面,你想這是為什麼?而且,他曾經介紹你認識他的朋友嗎?也沒有。為什麼?難道是你不願意,還是另有隱情?他從不曾對外聲稱他已有女朋友的事實,為什麼?難道這是你們的協定?我相信一個真正愛女人的男人,一定很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們的事,可是他沒有,這到底是基于保護你的立場,還是另有其它因素?」飛舞舉證舉得恰到好處。
可是,卓少筠卻有話要說︰「不,我們之所以隱瞞至今完全都是為了保護你、怕你受傷害。」她終于把主要因素說出來了,話一出口,她就覺得心情輕松了許多,也許一切講開了會比較好。
「哈,怕我受傷害!」飛舞的心的確受傷了。「真好笑,真是天大的笑話!」她死要面子地不肯承認。「難道你們就不怕現在傷了我!你們怕傷害我,卻反而讓我愈來愈愛城大哥,以致無法自拔,一方面卻又背著我談情說愛,一旦事情發生了,才大言不慚地說想保護我,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怕傷害我?你們這些虛偽的人,我恨你們!」
是憎恨、是不滿、是發泄、總之,飛舞把所有的情緒都宣泄出來。
離開這里!這是她現在腦中唯一的念頭。
「飛舞,你等等,飛舞!」在來不及追趕的情況下,卓少筠失去了她的芳蹤。
「什麼?你說小舞到過你那里?是什麼時候的事……下午,可是她到現在都還沒回來,這可怎麼辦?」一早才听完飛揚轉述她和城仲摩的戀情,使得飛母焦急不安的心全指向卓少筠。
「你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麼?她只是個孩子,承受不起這種打擊,而你身為長輩,怎麼可以做出這種敗壞社會風氣的事!為什麼要和小舞搶男朋友?」
在電話另一端的卓少筠,只有挨罵的分。
「如果你想交男朋友、想結婚,大姐可以幫你,為什麼偏偏選城仲摩?你的頭腦為什麼總是不清楚?難道邵雲給你的教訓還不夠?」
頭腦一片混亂,繼而胡言亂語的飛母,絲毫未察覺她的話已嚴重地傷害到卓少筠。
「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妹妹!要是爸媽還在的話,他們一定會被你氣死!天啊!有什麼錯就讓我一個人承擔就好,為什麼要讓我可憐的女兒受苦?」
飛母只顧著自己的情緒,直說一些讓人听了傷心欲絕的話。
人就是這麼自私,只知嚴以待人,卻是寬以律己,不懂得自省。姑且不論誰對誰錯,但在話一出口的剎那,私心就已經存在了。
和飛母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卓少筠。
打從飛舞沖出城仲摩公寓的開始,她便開始思考一個問題了。
我真的做錯了嗎?
也許我從來就沒有做對過!
在一次又一次的心靈掙扎後,她終于向現實低頭了。
掛了電話,她提筆寫了一封信給城仲摩——仲摩︰
提筆多時,卻遲遲不能下筆。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從飛舞出現在我家的那一刻起,我知道事情不再只是「對與錯」那麼簡單的選擇了。
你罵我膽小也好、怯懦也罷,我終究屈服在現實的社會里。
是我不夠勇敢,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臨陣逃月兌。但,天知道,我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使自己不再回頭。
我有幸能在你人生剛起步的時候參與其中,這回憶足以聊慰我往後的人生。
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愛上你真好。
今天,我以同樣一句話送還給你。真的,愛上你真好。
如果真有來生,我希望是在一個君未娶、妾未嫁,而且年紀比你小的情況下認識你。那麼,也許我們之間的阻力就不會這麼多了。
真心愛你,
在我每一個日子里,
我用那沾滿喜悅的心
等你來到,
許是情深緣淺,
許是好夢難圓,
在最初與最終的交會,
如夜里的曇花。
永遠等不到天明。
摩!是我太悲觀了嗎?突然想起金剛經的四句倡︰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電亦如雷,應作如是觀!
摩!此時此刻,除了這四句話,我找不到更好的字句來形容此刻我內心的想法。
也許一切都有命定,半點不由人!而我,也無力與天命抗爭了。
一切隨緣吧!
少筠于家中筆
她把信紙折好,放入信封中。草草收拾了幾件衣服和存款,等待城仲摩接放學的邵昕磊回來。
稍晚,城仲摩帶著剛下課的邵昕磊進門。
卓少筠支開邵昕磊,單獨和城仲摩說︰
「飛舞到現在都還沒回家,我很擔心,也許你該和飛揚一塊出去找找看。報社那邊我已經請假了,今晚就麻煩你幫忙找飛舞了。」
「這樣也好,那我現在就去找飛揚,有任何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城仲摩親吻了一下卓少筠後便離去。
看著城仲摩的背影離去。少筠有一股想叫住他的沖動。但是,不行!她忍著,拼命地忍著,直到下唇滲出絲絲的血味,她才真正體會到愛已愛得太深。
「媽媽!」
不知何時,洗完澡的邵昕磊靜靜地走到少筠身後,拉扯著她的衣角。
「城叔叔到哪去了?」年近十歲的邵昕磊,塊頭長高了許多,不再是那個老愛纏著媽媽的小孩了。
「小磊乖,坐下來听媽媽說。」卓少筠關上門,帶著邵昕磊坐到椅子上。「我知道你很喜歡城叔叔,城叔叔也很喜歡你,可是現在發生一些事情,我們不能再和城叔叔見面了。也許剛開始會有點難過,但是這些都是為了城叔叔好。小磊也希望城叔叔過得很快樂,對不對?」
雖然听不懂卓少筠所指何事,但邵昕磊是個善良的孩子,他希望城仲摩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他點點頭,算是對卓少筠的話表示贊同,可是淚水還是忍不住地想流下來,一想起往後的日子里將要缺少城仲摩,他……
「乖,小磊是個好孩子,城叔叔總算沒有白疼你!」
卓少筠的一個決定,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
城仲摩在卓少筠母子離家的第二天,才來到卓少筠的住處。
「城先生,麻煩你等一下。」管理員林先生叫住城仲摩。
來往這棟大廈已近兩年了,城仲摩對于管理員認得自己,並不感到奇怪。
「卓小姐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她還要我轉達她的歉意,臨時才通知你不用再來了,不過她這次搬家也實在匆忙——」
「搬家?」城仲摩嚇了一跳。
「是呀!她昨晚匆匆忙忙地告訴我她要搬家。哦!她還說,房子的問題要請我代為處理呢!」
城仲摩整個人的思緒都停在卓少筠搬家的這件事上,也沒注意到管理員林先生多說了些什麼。
他謝過了管理員,走出那棟他早已熟悉的大廈,沿著逸仙路走到仁愛路,他一直走著,手里緊握著那封教他心痛的信。他不敢拆開來看,怕控制不了情緒,怕一顆完整的心從此四散分裂。
啊——
他受不了了,顧不得旁人的指指點點,他終于抑不住地放聲痛哭!
一個星期後。
飛舞回來了!
對于這一個星期的行蹤,她絕口不提。
從飛揚口中得知,卓少筠離開城仲摩了,或者說離開大家了,她這回真是消失得干淨、撤底。
「幫我約城大哥出來,我有事想和他談!」
一個禮拜沒見,飛舞的改變讓飛家上下莫不驚奇。
「小舞,你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飛揚不太肯定地說著。
「人都要長大的嘛!」飛舞笑著,笑容里少了分純真,多了分世故,但卻一樣的美。
飛揚不確定城仲摩此刻的心情是否願意見飛舞,最後拗不過飛舞的要求,他只好硬著頭皮去找城仲摩。
西餐廳里。
飛舞在等待城仲摩的到來。雖然以城仲摩的為人,飛舞相信他有那個雅量,但在經過這許多事件後,飛舞也不敢保證了。
人都是會變的,她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飛揚說你找我,有事?」不知何時,城仲摩來到飛舞的桌前。
飛舞怔了一會兒。「是的,請坐!」她指著對面的坐位。
看著城仲摩坐下,飛舞緊盯著他,心跳沒來由地加速。他還是那麼從容,臉上的表情好似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飛舞從他臉上找不出任何情緒的顯示,這讓她懷疑自己這趟是不是來錯了。
「我——」她不知從何啟齒。「你,最近好嗎?」所有想說的話,見到了他——反而說不出口了。
「還好!倒是你,離家一個禮拜,人變瘦了。」
城仲摩的關心讓飛舞更厭惡自己以前的行為,內心的譴責爆發成一股熱淚,她當場聲淚俱下。
「對不起!城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飛舞只是一聲聲地「對不起」。
「唉!飛舞,別哭了,我並沒有怪你。」他拿了一包面紙遞給飛舞。「如果真要說誰有錯,那一定是我的錯,要是早把事情說開,也許就沒事了!」城仲摩聲音中有些感慨、有些悔恨。
「不,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去找小阿姨,也許她就不會離開了。我好後悔,小阿姨對我那麼好,而我卻那麼嚴厲地傷害她!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你別自責了,少筠的離開並不只是因為你,是這個社會不能包容我們的愛,你只不過是她離去的一個借口罷了,所以,你根本不用自責。」
對于城仲摩,你不得不去佩服他,他或許上個禮拜還因卓少筠的離去而痛苦不堪,現在卻能用更寬廣的角度來看事情,甚至安慰別人。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有小阿姨的消息嗎?」飛舞拭了拭淚水。
「沒有,不過我會盡力找下去,而且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城仲摩信心十足地回答。
轉眼,城仲摩便要畢業了。跟他同年進來的飛揚還要再念一年,因為城仲摩是提早一年畢業。
「真是沒想到,感覺昨天才新生注冊,明天你卻要出國了。時間過得好快!」
城仲摩臨出國,大伙兒為他餞行,自該有感而發。
半年前,卓少筠不告而別後,城仲摩想盡各種方法找尋卻苦無消息,就在此時,他寄到美國申請獎學金的文件下來了,在去與留之間,他做了很長的掙扎,最後還是決定出國,他相信卓少筠若知道這件事,也會和他有相同的決定。
「打算去多久?」飛揚舍不得他這位好兄弟。
「不知道,至少五年內是回不來的!」
听說城仲摩申請的那所學校的哲學系,在全美排名前十名,而且屬于長春藤學校,要進去都不容易了,何況是念到畢業,為了保有那唯一一份的獎學金,他勢必要卯足了勁力拼了。
「難道你不打算再找小阿姨了?」說到找卓少筠,飛舞可是比任何一個人都認真。
城仲摩搖頭沒說什麼,又低頭飲了一口茶。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這搖頭所代表的意思是「不打算再找了!」,抑或是「不知道!」還是「不放棄!」。
「我還是那句老話——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對少筠是如此,對你們,亦是如此。」
離別總是傷悲的,雖然飛揚很想把氣氛帶得熱烈些,但在似有若無之間,愁腸總環繞著他們。從此,各人也將奔向自己的前程,未來是一個比未知還未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