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天晚上和柏瑋仁在路邊吃蛋糕算得上是快樂的話,那麼,從那之後的數個月,她便沒有再快樂過。
時間過得飛快,因為一些原因導致保送甄試考差,所以範聰美不得不參加七月的聯招,只是原本以為聯招考得還不錯的她,卻在接到成績單時,傻了眼。
那種分數,怎麼見人?她可是資優班的學生呀,卻考成這樣?
或許是人緣太好,又或許是在班上樹敵太多,一考完試,一些平常不是很聊得來的同學也紛紛打電話來關心。
「聰美,考得怎麼樣?-一定可以上A女,其實保甄沒上也不是很嚴重……」
「聰美,是我啦!我的分數可以上B女喔,-呢?可以上A女吧?要不然B女其實也不錯。」
「聰美嗎?我是老師,成績單收到了吧?考幾分?」是老師,沒辦法像應付同學那樣,用一句「不知道」打發,只好據實以告。「這樣啊,嗯……這個分數應該是可以填到某中或某女,不過我認為以-平常的成績應該不只考這樣,-要不要試試明年再來?」
考得怎麼樣?不只考這樣?A女?B女?明年再來?
這時候不管是真關心還是假問候,對她來說都像惡夢一樣恐怖,因為在這之前,她根本沒想到會有考差的一天,更何況要她明年再來?
受不了了,她終于把成績單丟進了垃圾桶,整個人躲進棉被里大哭一場。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可以听她說說考差了的原因,或許她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只是原因滿天飛,她該歸咎哪一個?
考不好,是因為她最好的朋友離開了她,所以讓她讀書不專心?
考這麼差,是因為最後沖刺的那幾個月她病了,德國麻疹、腸胃炎、結膜炎都來湊熱鬧!
考壞了,是因為她國三下學期全是在父母的吵架聲中度過的?
不過可悲的還在後頭,爸媽偏偏選在她這個慘遭「滑鐵廬」的考生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吵著要離婚!
「離婚」,好可怕的一個名詞,雖然爸媽感情老早就不好,但是她卻怎麼也料想不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好吧,想一想,關于考試,那就痛下決心卷土重來,但是當想跟爸媽商量補習的事時,竟被一句「現在沒空,等一下再說。」給擋了回來。
房外的吵架聲依舊,掀開棉被,範聰美坐在床邊發呆,她痴呆的眼神無意間瞄到一份躺在地上的舊報紙,她看著上面的一篇社會新聞。
國中生上吊自殺,疑似課業壓力過重,平常有家庭問題,雙親不睦……憂郁、煩躁……困擾無處宣泄……
這個走投無路的情況,怎麼跟她這麼像?但是「自殺」這回事,她想都沒想過。
念頭一轉,她穿上鞋子,出了家門。依照慣例,她又來到了「華冠西點面包」的門口,不想站在馬路對面,所以她直接朝玻璃櫥窗走去。
由于時間已經不早,所以櫃子上顯得有點空,而杵在玻璃櫥窗前的她為了把剩下的糕點看得更清楚,所以選擇走進店里。
「鈴鈴!」她推門,頭頂上的銅鈴跟著響了。
「咦?是-啊!」今天是柏瑋仁站櫃-,他停下為面包套塑膠袋的動作。
自從那一天晚上在路邊吃蛋糕之後,範聰美的心結似乎都已經化解,起碼她不再刻意避著他,而且還恢復了到店前面溜達卻不買東西的習慣。有時來店里,她偶爾會跟他說上幾句話,甚至還會跟他討論有關蛋糕烘焙的問題。
站到冷藏櫃前,範聰美默默地盯著里面大大小小的各式蛋糕。
一會兒,她回到柏偉仁面前。
「我要買蛋糕。」不知道什麼原因,她這次居然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和他兩眼相望,以前總是用瞄的、瞪的,要不就是連看一眼都懶。
這次看著他,她不但發現他又比之前長高了不少,而且連臉上的痘痘……也好像少了很多,這樣的他看起來比以前……干淨、舒服多了。
「-要買蛋糕?」柏瑋仁有點意外。
「對,兩百塊可以買多大的?」她身上只帶了這些錢。
「四寸的,不過不知道還有沒有。」他走到冷藏櫃前看了一下,「嗯……四寸的沒有了,不過還有一個方形的水果聖代,-要嗎?」
「上面有鮮女乃油嗎?」
「當然有,還有奇異果、水蜜桃和櫻桃。」柏瑋仁把水果聖代從冷藏櫃里拿出來,擺到櫃-上。
範聰美低頭聞聞那蛋糕散發出來的香涼味道。
「很香吧,今天中午剛出爐的,而且……是我做的。」雖然只有簡單的花樣,不過他還是很得意的。
他做的?「那……你今天心情好嗎?」她突然蹦出一句。
「我喔,好得不得了!」她居然關心起他了?他笑著回答。
看著他白森森的牙齒,不用想也知道他心情應該不錯。「那我要這個水果聖代。」
「聰明!選我做的就沒錯,我阿公老花眼越來越嚴重,擠的女乃油花都快比不上我了,我還懷疑他是不是有色盲,常常把紅色和綠色的水果搞錯,還有,他……」
一邊把聖代裝盒,一邊開玩笑地說著老人的糗事。柏瑋仁一直到把範聰美送出門,都沒察覺到她的心情變化。
而提著水果聖代走出面包店,原本還抑郁著的範聰美,竟出乎意料地笑了。不到兩百塊,買了他的好心情,希望吃了他做的蛋糕,心情會更好!
☆☆☆
五個月後
範聰美選擇就讀H高中。
雖然H中給人的印象比不上那些名列全國前幾志願的學校,升大學的「戰績」也相形見絀,但是真正進入H中的人,卻能輕易感受到它活潑的氣息。
剛上完體育課,範聰美和同班的女同學走進福利社。
「聰美,-為什麼想讀這間學校呀?-不是某國中資優班的學生嗎?」
「H中沒什麼不好。」這個問題,從她進入這個學校一個月以來,已經有很多人問過了,不過她都只有一個答案。
「可是-的分數起碼可以填到某中或某女耶!像我就是想填某女填不中才來H中的。」
「-認為這里不好嗎?」聰美從冰箱里拿出喜歡喝的果菜汁,然後到收銀-排隊。
「我是覺得沒什麼不好,可是我那一票親戚就不是這樣了。每次來我家,他們都很喜歡在我爸媽面前拿我跟別人比,說什麼誰家的兒子現在讀哪里,以後一定考得上哪里,哪一家的女兒怎麼樣,以後一定很有成就。我每次听到這個,都很想一拳揍到那個親戚臉上。」
「那-揍了嗎?」
「開玩笑,我怎麼敢!」
「不揍他,他怎麼會了解考生心中的痛,最好加踹一腳,算我的。」
「嗯……說的也是,哈哈哈!」
福利社人很多,為了節省時間,範聰美想先把錢準備好,不過因為她似乎比剛開學時胖一點,所以沉在口袋底的零錢變得有點難拿。
「沒帶錢嗎?」女同學問。
「有,不過這件褲子的口袋有點深。」把果汁先遞給同學,她騰出兩只手來找零錢。
「會嗎?我的就很好拿。」
瘦的人永遠不了解胖的人的悲哀和麻煩,雖然眼前是無心話一句,卻讓想瘦卻瘦不下來,反而愈來愈胖的範聰美听得不舒服。
不過,幸好她已經習慣了。
「找到了。」雖然有點慢,不過錢還是拿出來了。
手里握著一個十塊和五個一塊,她轉過頭想跟同學拿回自己的飲料,但是不知道對方在發什麼呆,竟然手一抬剛好打中她拿著錢的手。
鏗!鏗!幸虧她手掌捏得快,只掉了兩枚硬幣。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同學夸張地大叫。
「沒關系,那-先付錢好了,也順便幫我付,我等一下再給。」看著地面,在一堆人腳之中,她先找到了一塊錢。
「喔!好……」不知道在緊張什麼,拿過範聰美的果汁,女同學急忙轉過身面對收銀。
而彎腰找錢的範聰美,又在人腳之中看了好一會,最後才在一只穿著NIKE球鞋的腳旁看到她的一塊錢。
她本來想蹲下撿起來,但是球鞋的主人快她一步。
「-的!」原來NIKE球鞋的主人正是柏瑋仁,他幫範聰美撿起了一塊錢。
現在站在她面前,他已經足足高過她十五公分有余。
而抬頭看著柏瑋仁,範聰美的心卻莫名地縮了縮,那緊縮牽動了神經,傳達到她的嘴邊,讓她唇角也跟著抽搐了兩下。
「呃……謝謝。」她接過硬幣的手,還不受控制地微顫。
「-……」
「喂!快點!等一下還要去斗牛咧!」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柏瑋仁的同學猴臂一攬,就把人往里面帶,而且還嘰咕嘰咕地對著柏瑋仁講了悄悄話,「你干嘛跟母豬隊的講話?不怕被你的愛慕者看到喔?」
母豬隊?她什麼時候變成母豬隊了?
那位男同學的悄悄話,音量大到周圍的人都听得到,當然也包括了範聰美。
以前,她雖然也被人以異樣的眼光看過,不過因為成績優異,而且長相還算清秀,所以從來沒被取過什麼外號。
或許是到了H中之後少了「資優班」的光環,所以她已經變得「平民化」,不再具有優勢。不過這些她都可以視而不見,眼前唯一讓她不喜歡的卻是這個綽號。
「聰美,我已經付完錢了,可以走了。」
杵在原地,範聰美的視線卻一直不離那兩個勾肩搭背的男生;也因為她的目不轉楮,所以那偶爾回過頭來的猴臂同學,不禁覺得怪異。
是以,他忍不住又對柏瑋仁竊竊私語,還竊笑連連,直到範聰美朝著他們走過來。
「做……做什麼?」人到了他面前,猴臂同學本能地往後退了點。
怪了,他堂堂一個一百七十七公分的男生,居然會覺得這個女生有點恐怖。
可能是因為範聰美看著他的眼神很嚴肅,也可能是因為他自覺做了虧心事,但是按理來說,似乎都不該緊張的。
而站在兩個近一百八的男生面前,範聰美的個頭顯得矮了點,不過她卻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
現在她只想對這個人講句話,「有沒有人教過你,背後說別人閑話很沒禮貌?」
「啊?」
「肯定沒有。那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每一種物種都有他存在的價值,包括豬,包括我,也包括你。」範聰美下巴抬起,兩眼直視那名男同學。
「什……什麼意思?」
「意思是,豬肉是拿來吃的,我不是拿來笑的,而你……」
「我?」音調提高八度,「嘿,我當然是……」本來想接話,但畢竟不是人人反應快,那男同學不小心話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用’,是人之常情。」範聰美話接得快,拐了彎就罵。
「喂!-……-的意思是說我沒用-?」
「這是你自己說的。」
「-?可惡!-以為-很行是不是?-這個死肥……」
「哈哈!」听到這里,一旁的柏瑋仁再也忍不住笑出聲,只是他這笑聲似乎出現得不是時候。
範聰美轉而瞪住他,「既然用途不同,豬沒礙到你們,我也沒礙到你們,你們干嘛拿我跟豬說閑話!」
他們?「喂,聰……」
柏瑋仁來不及叫住範聰美,她人已經走了出去,留下他和那個被範聰美的說詞堵得無言以對的同學,像兩根柱子似地杵在原地。
而範聰美和她同學則走出福利社,趁著下一堂的自習課一起上圖書館。
「聰美,-剛剛要嚇死我喔,看起來好像要跟他們打架一樣。」
「我是很想。」平常揶揄她,她也就不計較了,但是剛剛他居然幫著他同學笑她,實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進了圖書館,選在長桌邊坐下來,範聰美攤開英文課本,拿出整理單字、片語用的卡片,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可惡的柏瑋仁。
那女同學也在範聰美旁邊坐下,跟著攤開書本。「呃……可是,我覺得跟男生吵架不是很好。」
「剛剛那個哪算吵,只是就事論事。」課本被範聰美翻得闢啪響。
「但是跟男生這樣……」
「哪樣?」
「就……就是那樣嘛!」
「-是不是喜歡他們哪一個?」範聰美敏感的心思又嗅出一股暗戀的味道。
女同學一副心事被拆穿的模樣,不好意思地往範聰美的背上一推。「我……我哪有?呵呵呵……」
「說沒有也沒人會相信。但是那種人哪里好?習慣背後說人八卦的男生,我想來就倒胃口。」
「-在說哪個呀?我才不喜歡那個愛取笑女生的男生咧!柏……柏瑋仁才不會這樣。」女同學提及心中暗戀對象的名字,還口吃一下。
柏……不會吧,她暗戀他?範聰美一時愣住。
曾幾何時,「痘痘臉」已經變得這麼受異性歡迎,從以前的田馨馨,到現在身邊的同學,說不定還有一票她不認識的女生也在暗戀他。
他有這麼優秀嗎?
不由地,一個問號在範聰美的腦海浮現,然後她試著開始慢慢地回想柏瑋仁給她的印象。
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總覺得心底隱約有著盲點,那盲點束縛住她的分析能力,讓她的思考變得不再那麼流暢。
她和柏瑋仁竟然認識這麼久了,範聰美突然覺得這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嚴格說來,他確實是從國小、國中到高中都和她同校。如果說國小和國中是因為學區分配的關系,那麼高中呢?
「難道……」她讓一個突然竄出來的想法給嚇著。她居然認為自己是因為柏瑋仁讀了H中,所以她才跟著填了H中。
這真是……笑話!
☆☆☆
她和他結仇了嗎?
是的,她是和柏瑋仁結了仇了,因為從他在福利社笑完那一聲後,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都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
「聰美,-……-真的不肯幫我嗎?」
「信是-寫的,-怎麼不自己去傳,-不要跟我說,從一年級到現在已經過快一年了,-連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過。」難不成她長了一張郵差臉,每個人都要叫她傳情書。
「我……」是啊,都升二年級了,她還是只敢偷偷看著他。
「也不要跟我說-嘴笨,這個爛理由我已經听了好幾百遍了。」以前的田馨馨積極,現在身旁的她消極,怎麼兩款人同樣看上柏偉仁,就不知道那個家伙到底哪里好!
「聰美,看在我們同班一年多的份上,-就幫幫忙啦!」
「-不也跟他同校一年多,這麼長的時間,應該夠-鼓起勇氣,伸出-的手,把信交給他了。」
「我……我也知道啊,可是我就是怕嘛,我怕他拒絕我。」
「幻滅是成長的開始,-沒听過嗎?何況-連表白都不敢,還談什麼拒絕。」
鳳凰木下,蟬聲唧唧,帶著草香的風自操場吹來,消去了樹下兩人不少暑意。
又到了唱驪歌的時候了!
「聰美,-別這樣嘛!-說的我都懂,可是我就是這麼沒用,-如果不幫我傳,他就要畢業了。」
是呀,他是這屆的畢業生。原本倚在樹干上的範聰美站直身,她看著身邊那個一臉煩惱的人,不禁想起了當時的田馨馨,和田馨馨寫給她的那封道別信。
「如果我不幫-,-的青春……是不是就不完美了?」範聰美突如其來的一問,問得女同學傻愣住了,最後她索性伸出手,「拿來吧。」
「什麼?」
「信。」
「呃……好好。」她趕忙掏出那封信,將它交給範聰美。
兩分鐘後,她來到柏偉仁的班級門口,並且將他找了出來。
「這個是?」柏瑋仁有點訝異。
「情書。」咽了咽口水,範聰美只敢將視線水平地落在他的胸口。
「是-……」
「不是我,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害怕他的誤會,範聰美搶先解釋完,轉身便要離去。
「聰……嗯,-是不是很討厭我?」柏瑋仁突然伸出手,不過只停在半空中,沒抓著她。
停下腳步,背對著柏瑋仁,範聰美不免露出愕然的表情。她討厭他?會嗎?她不過是氣他和別人一起起哄罷了。平常他愛開玩笑也就算了,但跟著別人起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不是很討厭我,為什麼-都不再跟我說話了?」在學校是這樣,來他家買面包也是這樣,雖然她不會像國中那時候一樣避開他,卻始終不主動跟他說話。
「如果我有得罪-,那我先說對不起。」
他道歉了?隔了這麼久,他終于知道自己「得罪」了她。既然他說了對不起,那她……
「嗯,我……」
「喂,阿仁,你們兩個在拍MTV喔,還停格咧!咦?還有情書耶!小姐,那是-寫的嗎?可不可以借我們看?」這時,窗邊忽然蹦出兩顆頭顱,是柏瑋仁班上的男同學,他們以看戲的心情盯著兩人。
一喂!」柏瑋仁反應地喝叱了那嘻皮笑臉的兩人一聲,但當他回過頭,卻見範聰美一臉僵硬。
「那不是我寫的,和我沒關系。」也許是尷尬,範聰美一說完,轉身就跑。
「阿仁,女主角跑了耶!」
「可惡,還不是你們!」朝不識相的兩人揮揮拳頭後,柏瑋仁再度垂眸盯住那封踫巧「又」折成心型的信,眉頭不禁皺起。
其實,他實在很想問她,每次她都幫別人傳信,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他才會等到她自己寫的那一封?
唉,看來是永遠等不到了。因為等他畢了業,便要高唱從軍樂,當完兵也已有另外的打算了。
☆☆☆
的確,他想收到範聰美寫的情書,是有點困難的,因為範聰美是那種不會寫情書的人。
如果寫情書是因為浪漫,那麼浪漫這玩意兒遲早還是會被現實給磨光,從來,她都是這麼想的。
沒多久,柏瑋仁畢業了,他申請了提早服役。
雖然範聰美的事一直橫鯁在他的心中,但他也不得不讓它先懸著,一切想等下次有機會再說。
只是這一懸,竟是懸著許久。
時光荏苒,一年之後範聰美也畢了業。在高中三年不懈地努力下,另外加上他爸媽這段時間很配合地減少吵架的次數,讓她一舉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聰美,沒課了嗎?」
很巧,在學校外頭的公車亭遇見熟人,就是高中曾經同班,要她幫忙送情書的女同學。這次和她考上同一所學校,只是不同科系。
「是呀。」大學就這好處,沒課便放牛吃草。
眼前才下午兩點,轉個兩班車,回去剛好可以趕上面包出爐。最近因為趕一份報告,所以將近一個月,她沒到「華冠」去了。
「呃……那既然-有空,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女同學笑得有點僵硬。
「-該不會又要我幫-傳情書吧?」因為看見十公尺遠的地方杵了兩個男的,所以她半開玩笑地說。
「才不是啦,那個騎一二五的,是……是我的準男友。」
「不錯嘛,那不需要我了。」很好,有進步。
「當然需要,看見另外那個騎小綿羊的沒?他是我準男友的同學,可是……-也知道嘛!如果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沒意思,那他的追求……哎呀,-知道的嘛!」
「-要我當擋箭牌?」
「我那麼不夠意思嗎?」女同學口是心非地說。因為回頭望去,兩個男生的條件高下立見,她又不是笨蛋,當然選擇好一點的。
是很不夠意思!本來範聰美想這麼直說,但剛好她的肚子咕嚕一聲,所以有了拒絕的理由。「中午沒吃,肚子餓了,下回吧。」
女同學逮到機會,「那正好啊,-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吃東西,然後晚一點我們到貓空去喝茶、賞夜景。我請-,好不好?」
說也真巧,公車剛好在這個時候來了。
「車來了,錯過這一班,我還要等二十分鐘。」車停下,門打開。
「聰美,幫幫忙嘛!」
範聰美在上車之前又回頭對她說︰「不喜歡他就找個好方法告訴他,我總不能一直‘幫。’談戀愛,對不對?」車門關上且開動,隔著車窗,她看見那女同學一臉茫然。
因為不知道如何拒絕,所以茫然,這也是戀愛中的人會踫上的狀況之一吧!只可惜,她從沒遇過。
進入大學到現在,她沒被人追過,也沒對任何一個異性有過感覺,什麼「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大四沒人要!」似乎對她一點意義都沒有。
「咕嚕!」好像在回應似地,她的肚子又在這時叫了一聲。
而模著仍是二十九寸的腰圍,她不禁要笑,看來比起談戀愛,她好像對面包和蛋糕這一類的食物有意思多了。
轉了兩班車,她終于回到家,再牽了那輛從國中一直陪她到現在的淑女車,往「華冠西點面包」的方向騎去。
才騎到面包店前,她竟看到一輛計程車橫擋在面包店門口。又過了一會兒,她看見有個人從店里出來。
居……居然是他!是柏瑋仁!他退伍了嗎?什麼時候退伍的?她怎麼都不知道?
沒再往前騎,滿腦子驚喜和疑問的她,在面包店對面的那根電線桿旁停下。
此時,盯著近兩年沒見的柏瑋仁,她的眼楮是睜得特大。她看著他那有點呆的小平頭,和古銅色的皮膚,以及他手上提著的大──
發現他手上提著一只大概三十幾寸大的行李箱,她竟愣住了。
人家當兵是背黃埔大背包,為什麼他退伍了卻提個大行李箱做什麼?要離家出走嗎?
「瑋仁,到機場要記得打電話,如果姑姑接到你了,叫她打電話給我,到學校如果有什麼不會弄的,還是……」
「會啦會啦!打電話我會啦。」把行李箱塞進計程車後座,柏瑋仁轉身對著跟在身後的老人說。
「機票、護照什麼的都帶了吧,還有……」
「都帶了!昨天都收到背包里面去了,我要走了,還要提早到櫃-辦手續耶!」雖然從小和他阿公相依為命,心里舍不得,但是他實在受不了老人家的嘮叨。
他長腳一跨,人鑽進車里坐定。
「真的不要我跟你過去嗎?你會不會找不到地方,那個……」
「好啦!放心啦!阿公再見。」這個時候,再多的時間恐怕都是交代不完的,所以他干脆關上車門,和外面的人比了個豎起拇指的動作,表示自己一切都沒問題之後,便要司機開車。
當車子行經路口時,他不經意瞧見那杵在電線桿後面的人。
「呃……司機先生等等,麻煩停一下車。」車停下,他搖下窗,對著那假裝看著電線桿上的小廣告的人說︰「-來了。」
「我?」他還記得她,他居然還記得她?不不,要他不記得她可能有點困難,因為她根本從頭到尾沒變過。
緊張,再加上驚訝,範聰美此刻的心髒恐怕比得上一組大音響,咚咚咚地發出三千瓦的瞬間功率,震得她腦袋昏花。不知怎麼地,範聰美不自主地視線左飄右飄,就是不敢停駐在柏瑋仁的身上,最後只能盯著計程車的車門。
「不是-難道是鬼?-是來送我的嗎?」盯著她不安的模樣,不自覺地柏瑋仁也感染了某種情緒。
听他阿公說,之前她偶爾會來他家買面包和蛋糕,但是他退伍也將近一個月了,到今天才遇上她,看來他是沒機會和她「敘敘舊」了。
「送你?我干嘛送你,我連你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對于柏瑋仁的事她看似漫不經心,但是實際上注意力卻是百分之百集中。
這麼大的行李箱,如果裝的全是食物,也足夠讓他繞地球一周不餓死了,他到底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法國念書,如果法文學得快,一切順利的話,一年以後應該就可以進入藍帶學院念書。」
「藍帶?」範聰美終于正眼看著他。
「是一間歷史悠久的西廚學校,也是我阿公的夢想。」他一直到了高中,才知道他阿公靠著一雙手和後來的一間店面,省吃儉用為他存了一筆數目不少的「留學基金」。
而為了留學,他也才在高中一畢業,就申請提早入伍。
「你阿公的夢想,那……那你的呢?到那里讀書,難道就是你自己的夢想?」
「我的夢想-不是早就知道了。」盯著她圓呼呼的臉,他居然有點……舍不得。
對話的同時,司機提醒柏瑋仁時間會來不及,于是他示意他可以開動了。
「什麼早知道?我哪里知道啦!」
原以為好不容易考上H中的他畢業後會繼續升學,哪曉得他會選擇申請提早入伍。好吧,那現在退伍了,不也該繼續考試念大學,沒想到今天……他居然說走就走,還到遙遠的法國!
一看車子移動,範聰美不由地也開始發急,她趕緊將腳踏車轉向,然後跟在車子旁邊慢慢騎。
「-知道的呀!」伏在窗邊,他抓了抓頭說。
「我不知道啦!你快說呀!」車子轉出巷子,速度逐漸加快,她不得不也埋頭狂踩。只是眼前的路開始上坡,所以踩得分外吃力。
而見她問得認真,坐在車內的柏瑋仁這才嚷了一句︰「-不是一直都是資優生?怎麼記憶力這麼差?不過是幾年前的事情也記不起來?」算算,大概十一年有吧,她那麼聰明,不該忘記的。
被柏瑋仁這一說,範聰美更是急切地想問個清楚。于是,她抬起頭,臀部離開了坐墊,打算一舉沖到計程車旁。只是天不從她願,她不過才站直身,用力一踩,她那輛早已不堪負荷重量的中古淑女車便「落鏈」了。
範聰美不死心地多踩兩下,結果落鏈變卡死。只見「刷!」地一聲,連人帶車跌了下去。她忍著痛趕緊爬了起來,不死心地對著前方扯著喉嚨大叫。
「死豆花,你到底說不說啦──」
她的聲音大得整條街都听得到,卻不見那揚長而去的計程車回頭,它黃色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可惡!可惡的柏瑋仁!永遠只有他,能夠激起她的脾氣。摔了一身傷的範聰美忍不住跳腳。再低頭看著壞掉的車,心里雖然很氣,卻改變不了他要離開的事實。隱隱地,她感覺心里好像有一堆話想要說,卻已無機會。
帶著一股莫名失落的心情,範聰美回頭再望了望巷子底,就在這個時候,她竟看見一個人騎著腳踏車快速接近。
是他嗎?她高興了一下。噢……不是,原來是個國中男生,她好失望。
「吱──」煞車一長響,沒料到那本該騎過去的國中生,竟在她旁邊停了下來。
「-是範聰美嗎?前面有一個人說他要趕飛機,時間來不及了,叫-去向他阿公要答案。」傳完話,那國中生馬上又騎著腳踏車飆得老遠。
听了這傳話,讓範聰美又呆了好幾秒,等回過神,她便拖著那輛「落鏈」的淑女車慢慢走回面包店。
一進面包店,老人看到她,便從冷藏櫃里拿出一塊四寸圓形蛋糕。
「瑋仁那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烤的,說是要給-,我跟他說-很久沒來了,但是他還是很堅持。嗯,這塊看起來做得還滿‘用心’的喔!」
給她的?
範聰美瞪住蛋糕上一張以鮮女乃油撲底、蜜棗當眼、紅乃油畫的嘴巴做成的一張笑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這是什麼意思?莫非這就是他所說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