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打開,門鏈也解下了。穿著睡衣的橋本抱著手臂夸張地嘆了一口氣,看著在玄關月兌鞋的掛川。
「在這種時間來,你到底有沒有常識?不但給鄰居添麻煩,我也很傷腦筋。不過,你這麼晚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看到掛川站到面前,橋本好像有點礙于氣勢的往後退了一步。
「我還沒為上次那件事道歉。」
「啊啊……你是說你上次對我說的那些極為失禮的話嗎?」
橋本的臉上浮起些許的優越感。
「我是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不過看你生氣,心想還是來說一聲的好。」
沒什麼大不了?來說一聲?這二句話足以讓心情不錯來開門的橋本變臉。
「這就是你向人道歉的態度嗎?而且你以為現在幾點了?半夜三點啊!小孩子就是這麼沒有常識才會給別人造成困擾。」
「我說來道歉是騙你的,我只是突然想見你。」
「你喝醉了嗎?」
是聞到酒味吧,橋本皺起眉頭。
「我沒時間陪個酒鬼,而且我討厭有酒臭的男人和沒常識的小孩。我給你錢去坐計程車,請你走吧!」
橋本想把掛川推出去,但是掛川故意抵抗,看到不管怎麼推都不動的掛川。橋本真的火了。
「笑什麼?回去!」
話都罵出口了,掛川還是文風不動。知道沒辦法把掛川趕出去的橋本、就把他粗暴地推到牆上,重重地走回寢室。
掛川馬上追上去。昏暗的寢室里只有床上一道細長的身影。
「橋本先生。」
他沒有回答。直到掛川掀開棉被,穿著衣服鑽進他身邊才有了反應。
「我不是叫你回去嗎?我沒空理你。」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不耐。掛川擁住他的背,即使透過衣服也能感受到溫暖的體溫。一顆顆解開他胸前的鈕扣,掛川知道橋本哪里最敏感。在輕輕的撫模下,橋本很快的就有了反應。掛川把他翻轉過來吻住他的唇。那是一個足以讓思考回路麻痹的長吻,連掛川自己都麻痹了,腦里只想著吻才是一切。
在黑暗的空間里看不清楚橋本的臉。但是從呼吸掛川可以猜出橋本現在正用什麼樣的表情在看著自己。
「我喜……」
已經講了幾萬遍的喜歡,但是為什麼此刻卻像堵在喉頭地說不出來?感覺掛川突然停止動作,橋本像催促似地主動擁住他。
「我還是回去好了。」
掛川把橋本推開走下床。抱著越來越混亂的頭飛奔出橋本的住所。在黎明即將來到的早上听著時時馳過的車聲,掛川在毫無人跡的步道上走著。到了地鐵門口卻發現入口還沒有打開,無計可施的掛川只好選擇沿著架高的鐵道行走。
他深深的嘆息,覺得心口的動搖好像永無休止。等他發現的時候,自己已經走過了一站又一站,天色慢慢變亮,天空也從濃黑、深藍轉為湛藍。一切的改變都好像那麼理所當然。
像剛睡醒的野獸似地,第一班電車穿越過掛川頭上的高架橋。
他停下腳步,知道不承認不行了。雖然迷惑而驚愕,但是卻沒有任何覺得困擾的地方。掛川獨自笑了,他笑自己在發現的時候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或許橋本會改變,只是可能性的問題。橋本或許能改變,或許我可以改變他。
他哪里好?掛川不知道。但是就是想見他,掛川從來沒有如此渴望見一個人。他終于明白了什麼叫愛情是沒有任何道理的。
掛川決定改變對待橋本的方式。要是說得不耐煩的時候就誠實地說出來,不高興就表現出來。這麼一來對方也會注意到。如果還是不行的話,爭論或吵架也無所謂。
你最近很奇怪。橋本對在隔天晚上七點這種正常時間來訪的掛川這麼說。我的確奇怪,因為我已經快喜歡上你了。
而且話還變多了,到底發生什麼事?听到橋本擔心的語氣掛川覺得好玩極了。因為我現在想知道以前不想知道的事啊,除了表面上的橋本道也之外,你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
面對掛川執拗的詢問,橋本真的有點不耐煩起來。
「我的家族跟你有什麼關系?你想當偵探嗎?」
「也不是啦!」
橋本的父親是在公所上班的公務員,母親則是家庭主婦。有一個相差五歲的姐姐。看他平常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還以為他有什麼了不起的家世呢,原來也是普通家庭。
橋本在說到自己家里的時候口氣溫和多了,他跟一般人一樣尊敬父母。特別的是他很自傲有個美麗的姐姐,不惜用許多美詞麗句來贊美她。
「我也有一個弟弟。」
橋本表現出一點興趣。
「哦!」
「今年才讀小學,雖然臭屁但是很可愛。」
剛才還被掛川盡情玩弄的身體布滿汗珠,一模就好像會被吸進去似地緊貼在皮膚上。本來想去淋浴的橋本被掛川挽留在懷中。
他凝視橋本的臉。被林田稱作狐狸的那張臉上有細長的眼楮和高挺的鼻梁,及形狀優美的嘴唇。掛川親吻他,在他耳邊低喃著喜歡,陶醉在自己的甜言蜜語里。
臉和身體都很完美,唯一要改正的就是個性。只要再溫柔一些,再多為別人想一點,然後全心想著我就好。性格惡劣也是防止別人覬覦的好武器之一。但是為了橋本著想,還是要重新教育他一次比較好。
「橋本先生。」
「什麼事?」
他把橋本抱在懷里呼喚他的名字。
「我念聖經給你听好不好?」
掛川半認真地說。
「你到底怎麼回事?要不要去看醫生?」
橋本啼笑皆非地皺起眉頭。
林田打電話來說可以看成品了。拍完是在八月底,九月初就有電影的雛形了。天氣雖然還是一樣的悶熱,但是月歷上的時間卻比自然早一步遠離夏天。
配合已經開學的老師的時間,星期六午後全員集合在林田的住所。上次來的時候,林田房間遺留有可供一個人躺臥的空間,但是現在已經被放影機和底片的殘骸弄得連走路的地方也沒有。不過盡管空間有限,林田還是把房間布置成上映會場似地拉上窗簾,牆壁上吊著一個大型的熒幕。
掛川跟站在角落的高木視線相遇時微笑了一下,想到上次不是很愉快的分手,今天還會看到她不免有點不安。然而高木卻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似地走到掛川身邊。
「或許你會認為我是老王賣瓜,不過實在拍得太棒了。」
等老師到了之後,底片在一片緊張的氣氛之中開始轉動。
一開始的熒幕是一片白色,來來回回的車輛在白色的熒幕上交錯。漸漸的,畫面的焦點穩定了下來。
少年出現了。裝作在等公車的少年,其實是在看自己心儀的女子坐上公車的模樣。
喜歡音樂的他跟樂團同伴約好一定要成名,天不怕地不怕……帶著滿腔自信的少年親手撕碎了音樂比賽的海報。
在車站嘲笑著喝完營養劑後準備上班的中年男人的少年。
在雨天的街角看到心儀的女子和戀人牽手離去而失戀的少年。
電影里幾乎沒有什麼完整的音樂。只有車聲、雨聲、車站里凌亂的腳步聲……從畫面中流泄出各式各樣的聲音。
畫面突然改變。听到鬧鐘跳起來的少年整理頭發,慌忙打上領帶。
他抓起西裝沖出去,在車站買了罐營養劑站在垃圾箱邊喝完。走上階梯的時候一個踏不穩差點摔倒的他回過頭來。四周霎時變得無聲,只有男人回頭尋找往日的自己。
站在巨大的公司面前,他沒有進去。男人走回來時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垂頭喪氣。
有個孩子在沙坑里玩,旁邊蹲著母親。當男人發現那母親就是自己以前心儀女子的瞬間,畫面中慢動作的男人身影與黑暗互相交錯。接著整個黑色畫面中充滿了像門緩緩下降似的聲音。男人走近孩子身邊勒住他的脖子……
「IHATEMEDIOCRITY。」
黑色的畫面加上反白文宇。結束了。在影片的後段掛川幾乎無法呼吸,畫面中的那個人是誰?就像是一個不認識的人。長的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別人。
開了燈,鼓個房間都亮起來,螢幕上什麼都沒有。
「很棒吧?沒想到掛川會這麼適合這個角色。剛開始看的時候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哩!」
拴川的耳邊想起林田興奮的聲音。何止雞皮疙瘩?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悸動。
「我覺得有點恐怖。」
這是他真實的感覺。看了劇本也無法有如此深刻的體會,連在拍攝期間也因為拍得斷斷續續而根本談不上什麼感覺。
仿佛咽喉被掐住的那種陰沉的映像。
「老師你覺得怎麼樣?」
高木回頭看著老師。他沒有把視線移開螢幕,用手撐住下顎接著嘴角。
「看了這個……」
說到一半的話。
「恐怕沒有人的心情還是愉快的吧?但是,我可以體會想拍這種東西的心情。」
他苦笑了。
「稍有年紀的人也就算了,正值青春年華的你們會想拍這種東西有點令人不可思議。」
看完影片後就早早結束了試映會。留下想要多待一會兒的高木,掛川和老師走出了林田的住所。
他沒有說自己是騎摩托車來,沉默地走在老師身邊。走到地鐵門口的老師突然放慢了步伐。
「有些事想跟您商量。」
在走路的時候,掛州注意到老師一直在看時間,但他還是提出這樣的要求。現在不把握的話恐怕以後就沒有再跟老師說話的機會了。
「我真的很想跟您說。」
老師注視了掛川片刻微笑了。
「等我一下。」
他走到附近的公共電話不知道打給誰。
「去哪里呢?」
回來的他這麼問道。
他們走進一家小咖啡館。在飄散著咖啡香味的店里選了靠里面的雙人座,面對面坐下來。
點完飲料,該是說話時候的掛川卻不知道怎麼起頭才好。老師也沉默地等掛川先開口。要說什麼?要從哪里說起?他什麼都不知道啊!
因為被你拒絕的悲傷,我為了泄憤找了一個最爛的男人維持的關系,但是這種不正常的關系卻無法維持太久。
「電影真有趣。」
老師突然先開口,拿出一根香煙點著。
「可以無中生有,卻絕對無法觸模,那是個只有底片的世界。就跟煙霧一樣迷迷蒙蒙的,雖然只會殘留在腦中和心里卻足以左右一生。」
看了沒有回應的掛川一眼,老師沒有再說下去。像催促著無話可說的掛川似地,柱上的時鐘滴答作響。越接近黃昏,店里的人就越多起來,原來安靜的氣氛頓時蕩然無存。
不能只說出對自己有利的事,如果不把糾葛的部分說出來,怎麼能得到對方的理解?即使是嫌惡的理解也無所謂。奇怪的是明明知道老師也跟男人交往,掛川就是無法坦然把事情說出來。
「看你好像很煩惱的樣子。」
老師先起了話頭。掛川慌忙抬起頭,老師的輕笑映入眼中。
「我不是在催你,所以你不用急,想說的時候再說。如果告訴我可以讓你輕松一點的話盡量說沒關系,雖然我無法幫你解決問題。」
「是……」
掛川喝了一口變溫的水滋潤干涸的喉嚨。杯里的咖啡早巳見底,不好意思久坐的二人就這樣沉默的走出店外。
雖然已經過了六點,但天色還是做明,有不少孩子在外面玩耍。老師在前面一直朝前方走去,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的掛川深怕他想要回去而不安的跟在他身後,才發現他的目的地是附近的公園。
就是電影中最後一幕的公園。避過奔跑的孩子,走到長椅上坐下的老師,招招手示意掛川過來。微涼的風跟夏天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從遠處傳來呼喚小孩子的聲音,原本在沙坑里玩耍的孩子一個一個消失。老師的視線無意識地追逐著母親和孩子回家的背影。
「真不可思議,我也有過那段時光卻什麼都不記得。」
他輕嘆了一聲。孩于的背影是那麼柔弱,只要稍加用力就會不堪一擊。
「想不起來的原因不是因為沒有想起來的必要嗎?」
「或許吧!」
看到老師的微笑,掛川心想自己什麼時候會不需要想起這個人呢?想著想著自己也覺得好笑起來。既然有這種想法,他覺得好像什麼都可以跟老師說了。
「我上次曾經說過跟一個討厭的家伙在交往吧?最近我的想法有點改變。」
掛川承認自己是個膽小的人。膽小又狡猾的自己卻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想要隱藏一些事情的心態也可以原諒吧?老師慢慢轉過頭來。
「就算他再怎麼討厭,只要我讓他變好就好。」
先生露齒一笑,用像可愛得不得了似的感覺撫模掛川的頭發。
「這才像你。」
雖然只有短短幾個字,但是听得出來稱贊之意的掛川,胸膛忍不住熱了起來。
「你不覺得喜歡一個人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嗎?」
老師自言自語似的說。
「剛開始雖然討厭,但是後來變成漸漸無法忽略他的存在。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老師搔搔頭。
「真的很麻煩。明明知道別太投人,卻又止不住一顆想見他的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老師靦腆的笑著說。
「你是一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人,要有自信。」
「我……
掛川覺得自己現在就能說出來。
「我一直很喜歡你,這份心情到現在還是沒有改變,但是我有了更喜歡的人。」
掛川好像看到老師在微笑,但是因為他立刻把頭別過去,所以不知道他的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過完一根香煙的沉默,老師看著手表起身說︰
「要不要走了?」
「好啊,我送你。」
「我跟人約在附近……」
老師搔搔後腦。
「那就在這里吧。今天真是麻煩您了。」
「不會。有空再聯絡。」
老師準備快步離去。
「老師。」
他停下來回頭看著掛川。
「明智對你好嗎?」
他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帶著困惑的表情苦笑了。
「還不錯吧!」
消失在公園入口處的曾經是自己投入全部生命的人。這是掛川對自己做的結束。把從前的戀情徹底忘記才能從容去面對一段新的感情。
喜歡待在家里的橋本,一次都和掛川出游過都沒有。要是遇到熟人還要解釋太麻煩了,是他不喜外出的主要理由。如果是跟自己差不多年紀還可以辯說是同事或同學,但是這在掛川身上行不通。要說是表兄弟的話,都已經年過三十的男人還跟小自己一輪的表弟出游,說服力實在太低了。
明明知道沒辦法,但是對掛川而言,不只是晚上,他希望在白天或是其他地方都可以跟橋本見面。雖然知道沒什麼希望,不過掛川還是偷偷計劃希望能慢慢的把橋本誘導出門。
眼前二人唯一能一起出去的只有歐特尼爾的演奏會。以前掛川曾說買過歐特尼爾的CD是為了騙橋本,實際上他根本連听都沒有听過。所以最令掛川期待的不是演奏會而是和橋本的初次外出。橋本似乎也很期待,在演奏會的前一天心情特別好。
當天,橋本看到穿著牛仔褲和襯衫的掛川時,說了句︰
「你這身打扮是存心讓我丟臉嗎?」
橋本受不了似的嘆了一口氣。他身上是一簡單的西裝配上青色的襯衫,胸前還裝飾著深綠色的領巾,就像是從服裝雜志里走出來的模特兒一樣醒目。苦哈哈大學生怎麼可能會有西裝?對說出實話的掛川,橋本回了一句我借你。
光是長褲、襯衫、領帶的組合,橋本就把掛川當作芭比女圭女圭似的換過不知多少套衣服。
「我想找出最適合你的服裝。」
掛川心想你是想照自己的嗜好打扮我吧?不過他沒有說出口。他知道橋本一定會生氣,而且他不想在期待許久的演奏會前和他吵架。
歐特尼爾演奏會的場地相當大,在入場前,大廳里就擠滿了人。絕大部分都是西裝筆挺的華服男女,不過也不乏襯衫牛仔褲這種輕便打扮的听眾。
雖然一開始並不對這場演奏會抱持任何期待,但在听過之後掛川也不得不對橋本的品味低頭。那是一場精采的演奏會,連掛川這種對古典音樂外行的人都了解了小提琴的美妙之處。那小小的木片有產生出無限聲音的可能性。有時縴細,有時狂野。掛川忘了鄰人的存在听得入神。
從會場出來回到橋本家里,那小提琴的音色還在掛川的腦里回蕩不去。看到掛川陶醉的神色,橋本得意地笑了。
「听現場就是不一樣吧?就可借位子不太好。」
要是沒把那二張票給撕了就好。橋本哼著旋律把鑰匙放在廚房的餐桌上,按下閃著亮光的電話留言。
把西裝放在椅子上的動作,抽掉領巾的手指,在薄薄布料下的柔軟背脊,配合橋本肩膀動作而伸展的筋肉……
掛川燃起了抱他的沖動。他想把他的衣服剝光立刻撫模他的身體。
從背後抱住橋本。他扭動身體不耐煩的說︰
「別發情了。」
他的聲音和答錄機里的語聲幾乎是同時響起。
「……小道,是媽。你不在家啊?怎麼辦……」
掛川懷抱中的身體顫動了一下,隨即像想逃離似地掙扎。是因為母親打電話來不好意思嗎?這樣的橋本讓掛川覺得有趣極了,于是更用力抱住他。
「你工作很忙吧?別太辛苦了。媽先說正事吧。麻美那邊的喜帖已經寄來放在我這邊,連家里這邊算一算大概有三百人左右。媽會先替你聯絡會場,有空記得回來一趟商量細節。還有,旅行社有打電話來通知你蜜月旅行住的飯店有變更,我給了他們你的電話,不知道有沒有跟你聯絡?啊,有插播,媽過幾天會再打給你。」
把掛川僵直的手臂甩開,橋本跑到電話旁把消掉錄音。回過頭來的橋本表情就好像惡作劇被抓到的孩子一樣。
「誰要結婚?」
橋本沒有回答更增添了掛川的不安。
「不會……是你吧?」
「當然是我。我會在十一月結婚。」
反正你也知道了!橋本一臉毫不在乎的神情!
「我怎麼都不知道!」
掛川幾乎是怒吼。橋本皺起眉頭。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我沒有告訴你。」
「為什麼……」
「我不想惹麻煩。」
什麼叫惹麻煩?掛川突然覺得全身的細胞好像停止活動一樣,大腦無法正常運作。他完全無法正常思考,只有橋本的嘆息聲像放大了幾百倍似地沖擊著耳膜。橋本聳聳肩,拉住呆站在原地的掛川的手。
「先坐下來。」
掛川在餐桌前坐下。橋本走進廚房煮開水。
「正好,我也想找個時機告訴你。半年前吧,我跟上司客戶的女兒相親。她的條件不錯,而我也老大不小了,是該結婚的時候了。」
「那我呢?」
連掛川都覺得自己悲哀。橋本听到他的質問噗的一聲笑出來。
「那時我們還不認識吧?而且有你在又怎麼樣?我們既不能結婚又不能生子,連介紹給父母都不行。」
那你為什麼還要跟我交往?難道我們真的只有的關系嗎?橋本放了一杯咖啡在掛川手邊。
「喝了它心情可能會平靜一點。」
橋本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你是有點沒大沒小,不過很可愛。……剛開始我只打算跟你一夜.但是看你那麼喜歡我,反正那時我也剛跟戀人分手算是打發時間吧就決定跟你交往……意外的是我們還挺合得來的,但是我們不可能永遠在一起。你明白吧?我不能一直單身,除了不被容許的道德體制外,還有社會的壓力。」
掛川有預感自己會被舍棄。「分手」應該是自己的特權才對,怎麼會變成這樣?我跟他做過那麼多次愛。說過那麼多次喜歡他……我才剛發現自己喜歡這個男人而已啊!
掛川瞪著只喝了一口就再也喝不下去的咖啡發呆。橋本像安慰似地伸手撫模他的臉頰。
「我本來想早點說的,但是一想到你的心情就遲遲說不出口。」
你哪是考慮到我的心情?你剛才不是說怕麻煩嗎?他一定是擔心說出自己要結婚的事,萬一惹火了掛川,破壞了這樁好事麻煩可就大了吧!掛川瞬間看透了橋本的心思。還冠冕堂皇的說什麼都是為了我,說穿了都是為了自己。橋本道也就是這種人。
「我也不要求你祝福我,不過只要忍耐一段時間就行了。因為就算結婚,我們的現狀也不用改變。我先聲明,你可別想破壞這件事,你要是乖乖的話,我可以一直陪你玩下去,不過有了婚姻生活之後,可能沒辦法像現在這麼頻繁的見面就是了。」
掛川懷疑自己的耳朵。橋本的確說只要自己乖乖的就可以繼續見面。
「你結了婚後還想繼續?」
橋本夸張的微笑。
「高興了吧?」
一陣暈眩。掛川發現自己根本就跟不上橋本的思考回路。
「那你太太怎麼辦……」
橋本微微皺起眉頭,那是他生氣的表情之一。
「不被她發現不就得了?你要是不說出來的話絕對沒問題,你也想一直跟我在一起吧?」
掛川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他組織語言的能力已經被橋本連根拔除。其實自己剛開始就知道橋本道也是這樣的人才選擇了他。因為適合玩玩。
他不是那種能讓人認真的對象。
甜蜜的夜晚在一瞬間變成心情惡劣的夜晚。听到橋本沒神經地問自己要不要住下來,更令掛川火冒三丈。知道了那件事後還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地進行性行為嗎?
「我去清醒一下頭腦。」
橋本站在門口看著掛川穿鞋。
「別自暴自棄哦!」
听到他這麼說,掛川更有想破壞一切的沖動。再怎麼說,比起掛川是否會受傷害,他還是比較在意他會不會對自己做出什麼不利的行為。
掛川沒有直接回家的心情,走過地鐵,漫無目的閑晃的掛川發現自己迷失了道路。但是不可思議的,自己竟然沒有一絲不安的感覺。穿過街道有一條不算小的河川,旁邊的三線道上有座橋連接著河岸。掛川在橋前右轉走到河川前的石板路。
河濱步道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盞路燈。在微弱燈光下,水面陰暗,只听到細微的水聲。不時吹來的風摻雜著淡淡的腐臭味。
「後悔」二字佔滿了掛川的思想。要仔細分類的話,自己的情緒中除了悔恨還有憤怒,這種復雜的感情像污濁的大浪般向掛川襲來。
「怎麼辦?」
不用刻意說出口,結論早在心中成形了。縱然他是多麼的不願意去面對那個決定。
分手吧!橋本即將有家庭,將來一定會有孩子。要是繼續跟橋本交往下去的話,一定會給他的家人帶來困擾,進而成為破壞別人家庭的凶手。要是真的走到這種地步,掛川不但無法負責,還得一生背負著愧疚活下去。
他咬緊牙關悔恨交加。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是,自己居然被那種無聊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為什麼自己非要被那個男人搞得傷痕累累不可?
上次失戀的時候也沒有這麼悲慘。雖然悔恨悲傷,但是卻沒有像這刻如此後悔喜歡上了這個人。
獨處的時候,掛川可以毫不在乎地想著要分手,然後想象對橋本說「我們別再見面了」,從此以後不再踏足他的住處。
然而一看到橋本,怯懦的蟲子就悄悄爬上他的咽喉,明明搔癢難熬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那一天看你臉色鐵青的回去,我還擔心了半天呢。」
橋本微覺擔心地凝視掛川的瞼。他下了決心後到橋本的公寓,是在得知結婚一事的第二天。本來打算在玄關就提出分手的掛川,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被橋本拉進房里。
「人家送了我一罐不錯的咖啡豆,幫我喝喝味道。」
讓掛川坐在餐桌前,刻意語調明朗的橋本邊煮著水邊說。
「我們分手吧!」
看不到橋本的臉才說得出口。
「結了婚還持續這種關系有違常理,我不想在听到結婚之後的你聊起太太和小孩的事。而且,萬一你太太知道我的事一定會受到傷害,我不想負那種責任。」
掛川沒有說謊,每一句都是實話。但是,橋本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他坐在掛川對面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一口又一口的喝著咖啡。等咖啡見底了,他又從冰箱里拿出啤酒站在原地喝了一口之後才歪頭看著掛川。
「你說得對,也是該結束的時候了。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們就分手吧,我無所謂。」
如此直接了當的一句話。才喝了一口的咖啡,苦味在掛川的舌尖上徘徊不去。
「沒有必要這麼辛苦還要持續下去,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對橋本說出的分手就這樣又回到自己手上。
「想怎樣就怎樣……」
掛川呢喃著這句話。說出分手一切就真的結束了。
「我……」
你以為我喜歡跟你分手嗎?到了喉間的話卻說不出口。如果不是橋本結婚,掛川根本沒有分手的意思。他說不出話,也無法決定。掛川猶豫地抬起頭來,卻看到橋本含笑的臉就在眼前。
「不用勉強自己。」
橋本撫模著掛川的下顎,這是他的習慣。
「有時候你真的好可愛。」
橋本又笑了。
「你不能原諒我結婚卻又無法跟我分手對不對?」
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但是掛川不想在這里哭出來拼命忍住。那不是傷心的淚而是不甘心。他不能原諒橋本那充滿優勢的臉。我這麼認真,真不敢相信你卻在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