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細微的聲音,掛川睜開眼楮。四周一片黑暗讓他以為天還沒亮,但其實不然。規律的雨聲引得掛川下床走向窗前,掀開那緊閉的窗簾。雨水形成的霧氣彌漫在玻璃上,根本看不清楚外面的樣子。
昨天不知道怎麼月兌下的衣服整齊地摺疊在床旁的椅子上,赤果著身體腦中一片茫然的掛川把衣服穿上。這個好像只為了睡覺用的房間,除了床跟一個小桌子及椅子以外什麼都沒有。如商務旅館般清潔而無機質的房間令人呼吸困難。
腳步聲慢慢接近。打開門的男人看到坐在椅子上發呆的掛川有點意外。
「我還以為你醒了就走。」
「我才剛起來。」
「到廚房來喝咖啡。」
掛川跟著男人走出房間。因為昨天是從門口直沖房間所以沒仔細看,這是一個相當寬敞的房子。除了寢室之外還有二個房間和十坪大的客廳,然後是廚房。在男人的引導之下,掛川在廚房的長桌前坐定,手邊立刻擺上一杯咖啡。
「喝完就請你回去吧!出去之後右轉,沿著路走就可以看到地鐵站。」
男人也坐在掛川對面喝著咖啡,他身上是一襲白色的夏衫和棉長褲。昨天整齊地梳到後腦的瀏海如今被散在額前,有幾分神似砂原老師。掛川想起昨晚不知道撩起他的瀏海吻過他的額頭多少次。
待房間的燈一熄,掛川閉上眼楮不看他的臉只享受他的觸感。這是老師的頸項、瘦薄的胸膛、灼熱的中心。在柔軟的黏膜包圍之下,掛川不禁想象自己此刻正身在老師的體內,從背脊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感。和掛川的視線相遇,男人輕笑了一聲。
「以第一次來說你算是不錯的了,我們好像挺合的。」
掛川不記得自己有向這個男人說過類似我對你一見鐘情之類搭訕的常用句,只是纏著他回到住處後,男人也沒有拒絕他。不過在要進入的前一刻,男人堅持要掛川戴上。無視男人要求而強行進入的掛川,則讓男人氣得整個臉都紅了,到後來還是掛川自己招認跟男人還是第一次後,他才安靜下來。
男人似乎相當習慣這種性行為,不用掛川怎麼動就自己扭動腰肢緊貼上來。
「對了,算是忠告吧!在找對象之前準備好安全用品是一種禮貌也是負責任的態度,而且我很討厭人家直接射在里面。昨天是沒辦法……」
咖啡的苦澀滲透到舌根部。難道男同志就是如此大刺刺地把要不要戴這一類的話講出來嗎?就算是做過愛,但在還不是很熟識的人前這麼大膽地說出這種事也太唐突了點……
這男人給人的感覺很不好。即使他有絕美的容貌,即使他用詞再怎麼柔和,也掩不住那種天生的劣根性。從他的態度和動作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掛川喜歡老師,也渴望擁抱他,就是因為無法實現,才自暴自棄地認為只要是男人都好。就像抱著老師一樣的感覺,起碼可以安慰一下悲慘的自己。
所以他才選了這個男人。要是人品還不錯的男人,掛川肯定會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心虛,但是利用這個令人打從心底討厭的男人卻有一種愉快的感覺。
听到男人把杯子放下的聲音掛川才如夢初醒,抬起頭來剛好迎視到男人的視線。
「要是我就這樣回去的話,我們是不是就不會再見面了?」
听到掛川的質問男人的眼神浮起一絲戲謔︰
「讓我說清楚好了。我們昨天雖然發生過關系,但是老實說我對小孩子沒有興趣。你應該才剛滿二十歲吧?我都已經三十一了,我們足足相差十歲以上,所以絕對沒有共通的話題,要勉強在一起也只是徒增疲累而已。」
「我很喜歡你啊!」
喜歡這兩個字多麼容易說出口。听到自己的表白還帶有點酸楚的口吻,掛川覺得有趣極了。明明在心中不屑這個男人,表面上的自己卻好像一個痴情種子。
「我不想就這樣分手。」
男人微微挑高了眉毛。好像在面對一個不听話的孩子般地聳聳肩。
「你的確在我最近交往的對象里是最帥的一個,我倒可以考慮一下。」
他輕笑著玩弄掛川稍短的瀏海。
「你要是又乖又懂禮貌,我可以再跟你見面。」
男人低語似地說。也就是說只要自己假裝順從,就可以抱他,享受他的身體嗎?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歪了歪頭。
「我沒有告訴你嗎?我姓橋本,叫橋本道也。」
「道也……」
橋本抱住手臂皺起眉頭。
「你打算直呼我的名字嗎?被比自己小的人直呼名字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
「道也先生。
「你還是稱呼我的姓比較有禮貌。」
「橋本……先生。」
看到順從的掛川,最爛的男人——橋本露出滿意的微笑。
就算進入同一所大學,如果科系不同,必修科目也一定不同,掛川不常在校內遇到高中時的同學。而且進了大學後彼此的交友範圍也不同,有時見了面在沒有共通話題的尷尬情況下,經常是三言兩語就解決了。
七月初。第二教室的冷氣不夠冷,即使只穿著T恤也是汗流浹背,走廊上還比教室涼快多了。第三堂沒有課的掛川站在公布欄前面正猶豫著下午要不要翹課的時候;突然听到有人大聲喊著自己的名字。
穿著不起眼的棉長褲和短袖襯衫,一頭亂發配上他慣有的厚片眼鏡,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像貧窮大學生的林田朝著掛川走過來。
「一起吃午飯吧,我有事想要跟你說。」
跟林田是高二的同學,到三年級也還常聊天,但是一進了大學就不常遇到了。遲鈍的林田沒有感覺到掛川微妙的變化,用還是像以前的口氣說話,心想這不失為一項特技的掛川沒有拒絕他。
「教育學系很忙嗎?」
在客滿的學生餐廳叫了一碗從最便宜倒數第三的豬排飯,林田這麼問道。掛川把每日特餐的托盤放在桌上回了一句「也不會」。
「應付一下就行了,反正哪一系的一年級上的課都一樣。」
「是嗎?」
林田歪著頭不置可否。掛川這個高中同學幾乎完全沒有變。大學生跟高中生的確沒有什麼太分明的界線,要說會有什麼顯著的改變也挺奇怪的,但是掛川還是有點羨慕這個我行我素的朋友。或者改變的只有自己而已?
掛川升起一股自虐的感覺。如果告訴眼前這個純真的朋友自己正在跟一個不喜歡的男人交往,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要是他知道跟認識還不到一個月,且比自己大上將近一輪的男人頻繁的話會怎麼樣……?不過想歸想,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說出來。
「你不是有事要說嗎?」
把話導入主題,林田才從食物里抬起頭來。
「啊啊……暑假不是快要到了嗎?你有沒有打算打工,還是有什麼計劃?」
「沒有什麼特別的預定啊!」
林田看來有點猶豫,但還是單刀直入的說了。
「我想請你演電影。
掛川知道喜歡電影的林田到了大學還是進入電影研究社。掛川也參觀過幾個社團,不過實在沒什麼感覺,所以還是沒事就回家。
說到興趣,掛川倒是喜歡機車旅行,不過這也沒有專程去參加社團的必要。何況他也不缺這一類的朋友。一開始進大學時掛川還想著要好好念書,他之所以選教育學系也是因為想著有朝一日能跟喜歡的人一起共事,直到知道老師的意中人是誰後,連那份熱忱也消失了。
「這跟社團沒有關系,而是我自己想拍的電影。當我看到劇本的時候,腦子里就開始閃過一幕幕的影像,雖然已經跟寫劇本的人溝通好,但是卻找不到適合主演的人選。」
掛川第一個想法只有麻煩而已。
「你找別人吧,我又不會演戲。」
「還是不行嗎……雖然我來找你之前就已經有預感……。況且也不好意思麻煩你犧牲寶貴的暑假專程來……」
他越說越小聲。掛川想起從以前林田就不擅長應付強硬的拒絕,只要掛川堅持的話應該就沒事了吧。一想到這里,掛川果然就听到林田的嘆息。
「還是太麻煩你了。」
看到他低著頭一副沮喪的樣子,掛川覺得有點于心不忍起來。且不論林田有多少導演的才能,但是不可否認他對電影態度的確是很認真的。
「劇本真的很好……」
「是什麼樣的故事?說個大概給我听吧。」
林田抬起頭。
「男主角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因為組樂團的關系所以夢想著能夠躍上螢幕,同時他也喜歡上一個可愛的女孩,這個時期對他來說是有愛、有夢也有希望的黃金歲月。然後場景跳到成人的少年,應該說是青年吧。有一天,青年想起自己以前的夢想而對現實不滿的故事。」
沒什麼組織性的解說,掛川听了半天抓不到什麼具體的內容。不過解說的人卻說得相當起勁。
「我是演那個少年嗎?」
「對啊,被夢想撕裂的少年。」
「少年啊……」
林田那充滿了期待的眼光讓掛川有點心虛。都已經听他講了這麼多了,怎麼好意思拒絕?結果掛川只好答應。
「不會拍很久的話就可以。」
「太好了。」
林田真的笑得很開心。
「你可別太期待,我先聲明我不會演戲,到時演得不好你可別怪我。」
掛川趕緊加了一條但書。
「就是你最適合啊!我一看到劇本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選就是你,沒想到你真的肯答應。」
林田把剩下的豬排飯吃光。掛川也解決完自己的食物拿起托盤站起來。
「有一個叫Z映畫的電影公司在辦一個叫‘底片盛宴’的業余短片比賽,我想拿這一部片去參展。」
臨別之際,林田說關于詳細情形再聯絡。林田有自己的夢想,而且認真追尋。而我呢……
掛川很少跟性伴侶橋本道也一起出去。他還是直到最近才知道橋本不太喜歡與人來往。掛川對他的了解僅限于他所就職的地方是個相當有名的大公司,其他的事他沒問過也覺得沒必要知道。
橋本晚上幾乎都在家里。他所住公寓的頭期款是用炒股票賺來的錢付的,現在則是每個月分期付款。
極力避免和橋本說話的掛川,通常都是一進門就直接把他往床上帶。對于這樣的掛川,橋本半開玩笑地叫他「發情的公狗」。
抱他的時候最好。從接吻到完事可以一句話都不說。令掛川困擾的是在事後該說什麼。如果抽煙的話就可以不用說話,但是掛川從來沒有看過橋本抽煙,所以有一次曾問他會不會抽煙。
「抽煙對身體不好吧?管理自己的身體對一個上班族而言也是很重要的,連外國都開始倡導禁煙運動了,要是再抽的話會影響到社會對我的評價……」
幸好還在床上,怕他再喋喋不休的掛川,用吻堵住了他的嘴。
既然不能抽煙,掛川只好在完事之後就假裝睡著,反正橋本在把掛川叫起來之前也不會跟他說話,有時會跟掛川同眠,有時則淋完浴後到書房做帶回來的工作。
裝著裝著,掛川還經常真的睡著了。橋本在上班之前會把他叫醒,然後他就會像例行公事似地對他說我喜歡你。
然而今天在中午見過林田後,讓掛川想起高中的事,想假裝睡著卻了無睡意。他比先行起來的橋本慢了一步起床,穿上衣服走到客廳看到穿著睡衣的橋本正專心地注視著膝蓋上的筆記型電腦,桌上則堆著像小山般的資料。可能是听到腳步聲吧?橋本抬起頭來看著站在入口的掛川。
「你醒了?」
橋本揉揉眼楮,舒緩眉間因注視螢幕過久而緊繃的肌肉。
「是啊!」
橋本凝視著電腦的側臉有著疲累。他像想起什麼似地再度抬起頭來望著掛川。
「雖然還很早,不過你可以把九月二十七日那天晚上空下來嗎?」
「還有二個月啊,我怕會忘記。」
橋本听到掛川的回答輕輕一笑。
「要去听演奏會,所以只要晚上就好。」
一想到要和橋本出去,掛川全身不覺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對他而言,兩人之間的交流只要身體就夠了。
「是誰的演奏會?」
掛川隨口問問。
「李奧納多•歐特尼爾。」
「是西洋音樂?」
橋本噗嗤一聲笑出來。
「歐特尼爾是小提琴家,是七年前柴可夫斯基音樂比賽的最年輕得獎者。你連這麼有名的人都不知道?」
橋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啊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听古典音樂。不過,我勸你還是把歐特尼爾的名字記起來比較好。我也就算了,要是讓別人知道你這麼無知的話丟臉的可是你,別人會覺得你怎麼連這種程度的教養也沒有。」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諷刺還是無意識下不自覺傷人。總之兩種都很惡劣。
在他的身邊真是非常不愉快。就是這樣掛川才盡量避免跟他說話。從他口中冒出的話只有尖酸刻薄四個字足以形容。誰喜歡一天到晚陪在他身邊?
準備回家的掛川在玄關穿鞋時發現錢包沒帶。他回到廚房、客廳繞了一圈,回到寢室後才發現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
听到下雨的聲音,掛川掀開窗簾一看發現雨勢還不小,就算帶傘出去,走到地鐵站也一定全身濕透。掛川在橋本和雨之間掙扎,卻一直無法決定哪個比較討厭。
反正睡著了就听不到他羅唆,掛川最後決定住下來。隨著掛川住下的次數越來越多,橋本幫他準備了專用的睡衣。掛川打開衣櫥,里面整齊地掛著西裝和公事包,有好潔癖的橋本風格。掛川把橋本平常上班時所用的公事包拿出來一看,里面放著他的萬用手冊。知道橋本有把東西夾在里面習慣的掛川,打開手冊的內袋果然找到了二張演奏會的票。
李奧納多•歐特尼爾來日紀念公演。
上面的日期的確是九月二十七日。令掛川吃驚的是票面金額是五位數字。
他把票對折放在桌上,換好睡衣後把票拿在手里。
他回到客廳,見橋本正忙著工作,連頭也不抬一下。
「你還沒做完嗎?」
「……不要跟我說話好嗎?我會分心。」
掛川握著票走進廁所,把門鎖上後打開馬桶蓋子,把票撕得粉碎後丟進去,像雪花冰般的票隨著水被沖進馬桶深處。
掛川就這樣把九月的不滿一並沖進馬桶,而且一點也沒有做了壞事的罪惡感。
在學生餐廳談完一個禮拜後林田才打電話來聯絡電影拍攝的細節。掛川听林田說工作人員都集合在他家,還以為有多少人呢?沒想到進去一看連掛川在內才只有三個人。
林田、掛川,還有寫劇本的女孩子。這個臉部線條縴細有一雙大眼的女孩,與其說漂亮還不如用有個性來形容。她的個頭不矮,長發俐落地扎在腦後,而且難得地沒有化妝。
剛開始見面的時候,女子睜圓了她那雙大眼盯著掛州看。
「我叫高木美惠。」
不自然地停頓幾秒鐘,掛川也自報姓名。
「我叫掛川進。」
「喂……」
她粗魯地拉扯站在她身邊的林田的衣服。
「他好帥哦,嚇了我一跳。怎麼辦?我心跳得好快。」
她真的用手按住胸口。
「這種話不要在本人面前說,你看,連掛川都不好意思起來。」
听林田這麼說,掛川才知道自己的表情也不自然。
「天啊!他實在太符合男主角的形象了。他真的答應演出嗎?我是不是在作夢?」
高木陶醉地凝視掛川片刻後慌忙拿出一本拷貝的小冊子遞給他。
「我想林田一定跟你大概解說過劇情了吧?這是劇本,可以看到詳細的劇情。」
這部戲比掛川想象中還要短,不過在外行人眼里看起來還滿有劇本的樣子。看看內容,的確是如林田所說的「少年的挫折」……然而事實上應該不僅于此。高木等到掛川看完內容後才開口。
「標題叫做‘MEDIOCRITY’。」
敲門聲同時響起。
「還有誰要來嗎?」
跑去開門的林田沒有听到掛川的問題,高木代替他回答了。
「林田高中的老師也要來幫我們。」
等一下!根本不可能有人听到他內心的吶喊。掛川轉過頭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站在門口了。
「好久不見了。」
T恤和牛仔褲。他還是用一樣的笑容對掛川微笑。掛川壓抑著快要沖出胸膛的心髒回答︰
「好久不見。」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出現異樣。老師在林田的引導下居然坐在掛川的身邊。
「真的好久不見了,听說你和林田同一個大學?」
「是啊……」
不敢跟他視線踫觸的掛川輕輕地把手蓋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很擔心昨天跟橋本的玩樂的痕跡還沒消失。
「有沒有在好好用功啊?別告訴我你到了大學就開始解禁抽煙喝酒吧。」
老師笑著拍拍掛川的肩膀。
「老師,就是這個。」
接過林田的劇本,老師開始翻閱。掛川意識著身邊的人不敢把手放下來。
「挺有趣的。」
看完劇本的老師這麼說。
「現在還在期末考不能陪你們,不過到了暑假我都可以來幫忙。」
「太好了,麻煩您了。」
林田興奮的擊掌叫好。高木用手肘粗暴地戳他。
「你也客氣一點好不好?真的可以麻煩您嗎?沒有什麼酬勞耶!」
「我喜歡這種感覺。
老師再從頭翻了一次,突然轉過頭來。
「掛川。」
掛川整個人幾乎要顫抖起來,他趕緊坐正姿勢。
「听說是你主演?」
「是……
「林田真是選對人了。你們的感情一直很好啊!」
老師愉快地微笑。接下來的時間內,他們又聊了一些未來拍片計劃後就離開了。
老師回去後,高木自言自語的說︰
「他真是個好人。」
「是吧?」
看到林田得意的表情,高木輕敲了他的頭一下。
「就算感情再怎麼好,也沒有人會像老師那麼爽快就答應以前學生的要求,而且一個暑假真的就這樣泡湯了哩。你真的要好好感激老師。」
掛川剛才以上廁所為由,在鏡子前檢查過自己的脖子,沒有留下任何跟橋本玩樂後的痕跡。不過根本沒有必要在意這種事,因為老師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