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風揚和上官翩翩在溫哥華搭機,一同前往中國大陸的東胡舊地,希望能找出超越時空的奧秘。
「你干嘛蒙著臉?」他發現她好像很不安的樣子,經過半過月來的適應期,在她打爛了電視、收錄音機、電話、電腦,拔下燈管研究,砸了洗衣機、熱水爐,用水澆滅瓦斯爐之後,他懷疑還有什麼現代文明會讓她害怕。
「沒事。」她掩面心虛地說。
「你臉怎麼紅成這樣?是不是病了?」他強力撤開她的雙手,模她的額。
「我沒生病。」她急忙地推開他的手。
他看著自己被推回的手,訕訕地說︰「怎麼?」
「男女授受不親。」她窘迫萬分地說︰「何況又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風揚順著她的眼神一望,看見機上走道的另一邊座位,有一對白人夫婦正你儂我儂地熱吻著,不由得咧嘴大笑,公開接吻在現代人人見怪不怪,對這位「遠」來之客可就是新鮮大膽,甚至可說是不知羞恥。
「真是野蠻人。」
「你終于承認他們是人了?」風揚調侃著。
原來,上官翩翩初次見到白種人時,還以為是妖怪,她堅持所有的人都是黃皮膚,黑發,黑眼楮,白種人長成那等模樣,不是妖怪是什麼?
風揚想,看來上官翩翩已逐漸接受有白色人種的事實,把他們從妖怪提升到了「野蠻」人,總算是人了。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你們那個時代的人都不親吻嗎?」
「這種事你怎麼可以問出口?」她窘得直跺腳。
「其實你們和我們都一樣的,只是你們以為親吻可恥,所以都偷偷地做,我們卻認為親吻是天經地義的事,是表達愛意或關懷的一種方式,沒什麼好遮掩的。」
「可是還是教人很難為情。」她皺了眉頭,別過臉去,以免再看見那對夫婦的「逾矩」鏡頭。
就在這時,一個打扮入時,艷麗非凡的空中小姐走了過來,一望見風揚,目光亮了起來,喜不自甚,快步過來和他打著招呼,用著上官翩翩听不懂的語言。
原來,她和風揚是舊識,一見面,就熱情地和他互相交換兩個頰吻,閑聊幾句,才邁步離開。
上官翩翩把眼楮張得不能再大,除了驚訝之外,她的心頭還泛起了嫉妒的酸楚,不敢置信自己望見的事實。
風揚竟吻了別的女人?她只覺腦門一轟,青天霹靂。
「你臉色怎麼白成這樣?」
「不要踫我!」她推掉了他的關心,嘟嘴氣悶著。
風揚發現左右有一些華人都應聲看著他,像看似的,不免有些狼狽。「嘿,我都被當成狂魔了。」
她沒好氣地說︰「你本來就是。」
他見她余怒未消,自然不會笨到再去踫她釘子,在頓悟她為什麼不高興後,陪笑瞅著她說︰「你該不會吃醋了吧?頰吻在西方就像你們古代抱拳作揖一樣稀松平常。」
「吃醋?」她一月兌口說出這兩個字,便張口結舌起來,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竟對他如對荊慕鴻的感情。
「不過,你真的介意的話,」他看她的眼神好溫柔,伸手扳正她的下頦,使她的目光不能逃避他的。「我可以盡量收斂,符合你的‘要求’。」
他用著玩笑般的語氣,目光卻異樣地深沉堅定,不像是說著玩玩而已。
上官翩翩呆了半晌,才避開他似的別過臉去。「我又不是你的蝶兒。」
風揚好像受了傷害,賭氣地回口說︰「我也不是你的荊郎。」
「你……」兩人同時伸手指著對方的鼻子,一個嘟嘴,一個抿唇,相瞪良久,才又各自別過臉去生悶氣。
一路上,兩個人沒有再說話,似乎都在等對方認錯道歉。但有時忍不住,也會蠢蠢欲動起來,像風揚每隔三分鐘就會回頭偷瞄上官翩翩一眼,看她透過窗子注視機外的風景,一副對他不屑一顧的神氣,他便又訕訕地回頭,假裝沒有軟化的跡象;而上官翩翩則是每隔五分鐘回頭偷瞄他一眼,看見他全身緊繃,表情冷酷淡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便又放棄主動開口示好的念頭。
終于在十五分鐘後,兩人的目光踫巧相迎,似乎都被對方嚇了一大跳,卻也在誰很短的時間內恢復鎮靜,在等對方先開口。結果,倔強的兩人誰也沒開口!兩個人就真的不說話,一直到了中國大陸的沈陽,出了機場,上官翩翩心不在焉,差點被路上的汽車直直撞上,幸好風揚眼明手快,隨即拋了手中的行李,伸手將她拉回自己的懷中,千鈞一發救了她。
上官翩翩抬頭仰望他驚惶的神情,不由得大受感動。「我沒事的,真的沒事!」
風揚听著上官翩翩的強調,才笑了出聲,額首稱慶地勾著她的頸子喘氣。「看起來,差點被撞的人好像是我!」
真的,說到驚駭不安,風揚感受到的更甚她。
上官翩翩卻突然淚流滿面,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以後再也不斗氣了,好不好?」
「傻瓜。」風揚伸手摟緊了她,任由滿懷柔情激蕩。
就這樣,風揚在沈陽清爽怡人的夏季光暉中,擁著又哭又笑的上官翩翩,許久許久。
***
隔日,他們費了不少勁,尋找熟悉歷史古國的向導,才找到了東胡國的舊地。千年的物換星移,人事全非,東胡舊地雖未全然被現代文明所佔據,但和上官翩翩記憶中的模樣卻也差了十萬八千里,她根本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是她只離開半個月的東胡。
「加德庫山封閉?」風揚擰起了眉頭。
「是的,風先生,因為加德庫山前天發生森林火災,你看,現在還在冒煙,听說火勢很猛。」
風揚順著他的手勢一望,遠方的加德庫山真的濃煙沖天,無法深入。
「風先生還想去什麼地方嗎?」
風揚覷了失魂落魄的上官翩翩一眼,回頭對向導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我們自己到處逛逛。」
「好的。」向導千謝萬謝地接過優渥的酬金,笑咪咪地說︰「再見了,風先生、上官小姐。」
「再見。」上官翩翩強顏歡笑地頷首。
待向導去遠了,風揚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問說︰「你還好吧?」
「我才來到這個世界半個月,這里卻經過一千年的洗禮。」她搖搖頭笑了。「沒什麼,只是有些不能適應。」
「我們先住在沈陽,等加德庫山的森林火災滅了再說。」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不曉得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她幽幽地往說著。
「我猜蝶兒一定過不慣唐代的生活,一定會做出許多驚世駭俗的事。」他想逗她開心。
「譬如什麼?」
「給剛認識的朋友來兩個頰吻,愛穿褲子,自稱是從一九九六年來的,不會刺繡,不會遵守三從四德,不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會甘心留在家里,想當個女強人,獨立自主、不會過沒有汽車、自來水、冷氣、沖水馬桶的日子……」他夸張的語氣和神情逗得上官翩翩開懷大笑,他續道︰「回到唐代,對她來說是一種災難,對別人來說大概也是。」
上官翩翩無意間瞥到他落寞擔憂的眼神,咬咬唇說︰「其實,你很掛念她是不是?」
「我只是擔心她過得好不好?」他像是安慰自己般地說︰「蝶兒在什麼時代應該都能活得很好的。」
「荊郎也是,如果他們兩人能踫在一塊,最好也不過。」上官翩翩的眼神悠遠了起來,好像要穿越時空一般。「荊郎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但願如此。」風揚雙手插在褲袋,瀟灑地前行著。就在這時,有一輛汽車從他們身邊經過,車內的駕駛是一名打扮頗為摩登的女性,在匆匆瞥見上官翩翩後,露出驚為天人的神情,毫不遲疑地倒車來追。
她手忙腳亂地跑下車,擋在上官翩翩的面前,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瞧,半晌,才握住上官翩翩的手大叫︰「就是你了。」
「什麼?」上官翩翩被眼前女人突如其來的熱情給嚇到了,一臉茫然。
「就是你。」這名女性似乎快要喜極而泣,毫無條理地胡言亂語著︰「我本來正在想,實在有夠倒楣,找不到適合的男女主角,主景的加德庫山又發生火災,真想去跳海自殺算了,沒想到卻能意外踫到你,真是叫我……」
這名不速之客自顧自地說些自己才懂的話,自顧自地尖叫歡呼,原本還想上前擁抱上官翩翩和風揚,卻被他倆飛快地避開。
這時,這名不速之客又死盯著風揚瞧,雙眼像挖到寶藏一般發光。「你……你簡直就像是我筆下的荊慕鴻再世。」
听到荊慕鴻這三個字,上官翩翩和風揚不由得面面相覷地異口同聲追問。
「對了,一興奮之下,都忘了自我介紹。」這時,這名不速之客頓然發覺自己的瘋癲失態。「我叫莫憂,是台灣來的制作人。」
「制作人?」上官翩翩又一臉土包子的模樣。
莫憂似乎愈來愈興奮,完全不理會上官翩翩的茫然不解,自顧自地說︰「這是我第一次自制自編自導,還請你們兩位一定要鼎力相助,這一出‘百劫紅顏’一定能在華人世界創收視高峰!」
「百劫紅顏?」
「我新戲的名字。」莫憂繼續沉醉在她的美夢之中。「故事背景是在唐朝,男的是塞外族長,女的是中原第一世家的千金,兩人在洛陽一見鐘情,遂發生一段蕩氣回腸,纏綿悱惻的痴狂……」
上官翩翩哭笑不得,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在千年之後成為別人筆下的女主角,而且還被要求由她主演。
風揚卻是心急地打斷。「對不起,我想知道故事的結局……」
「故事的結局?」莫憂一臉被污辱的晦氣。「結局有什麼重要?動人的是中間的過程,你有耐心一點好不好,听我從頭說起……」
風揚知道如何對付這種表現欲極強又堅持己見的女人,他二話不說,拉著上官翩翩快步離開。
「喂,別走,別走,頂多我先告訴你們結局就是了。」莫憂果然按捺不住,低聲下氣地說︰「他們之間有著不可能結合的相同血源,不堪彼此折磨,便決定雙雙殉情,結果,荊慕鴻奇跡似存活過來,上官翩翩卻神秘地失蹤了。」
「故事就這樣結束?」風揚的心中一沉,蝶兒哪里去了?
「不,後來荊慕鴻愛上一個神經錯亂,專愛搞怪,卻酷似上官翩翩的少女,這個少女在荊慕鴻愛情的滋潤下,回復了正常,他們一共生了八名兒女。」
「一定是蝶兒。」兩人樂得手舞足蹈,激動地相互擁抱。「一定是蝶兒。」
「等一等,你們到底答不答應拍我的新戲?」莫憂這個女人最會擾人清靜,兼具沒有耐心。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風揚忽然止住了雀躍。「你是怎麼寫成這一個故事的?」
「用筆寫成的。」莫憂有時也滿笨的。
「不是。」風揚強忍住光明正大取笑莫憂的念頭。「我是說哪來的靈感?」
「我們家的祖先是上官家的旁支,我是听他們傳說長大的,為了得到更翔實的情節,我住在洛陽搜集資料三年了。」莫憂捉到機會大發牢騷說︰「坐愁紅顏老,大陸帥哥又少得可憐。」
她從不檢討,自己坐愁紅顏老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不是美女,而不是因為帥哥少得可憐。
不過,她沒用多少時間自艾自憐,因為她發現眼前的一對俊男美女完全忽視于自己的存在,兩人自願自地交談著。
「沒想到,荊郎會和蝶兒……」上官翩翩的雙唇圍成了訝異的口字型。
「老天,八名子女。」風揚也是一臉錯愕。「蝶兒以前老是說絕對不生小孩,結果,她到了唐代,竟生了八個?」
「荊郎有了她,就等于有了不同血源的我……」上官翩翩又哭又笑,不能理解自己矛盾的心情……
「蝶兒……不,翩翩,我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我和蝶兒不是親生兄妹……」
他忽然噤了口,用一種很深很深的眼神望向她,想讓她明白他內心的掙扎矛盾。
她有些害怕地別過頭去。「我知道你在害怕些什麼,因為你從沒想過會為蝶兒以外的女人動心,而我不曾想過會對荊郎之外的男人動情,可是,我無法欺瞞我自己,我無法不把你當成荊郎,無法不對你……」
「蝶兒,蝶兒?」他扳正了她的下頦,使他不得不正視她。「不管你是翩翩還是蝶兒,我心亦然,對我來說,你是和我不再有相同血源的蝶兒。」
他對她伸出了雙臂,她帶著淚撲進了他的懷里,感受到身旁迎風而飛的白色野花兜頭落下,落英繽紛,如雪一般降在他們的身邊。
「是老天听了我們的祈禱了嗎?」她帶著哭意咕噥著,沒錯的,在風揚的懷中,有著在荊郎懷中的溫存味道。
「讓前生的你和後世的我相遇。」他的聲音哽咽了,發出了滿足的嘆息。「讓我們不再為宿命的血源所苦。」
「在另一個時空的荊郎和蝶兒是不是也像我們一般,站在幸福的顛峰?」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風揚用他隨風飄揚的長發籠罩著她,攫住了她柔軟的唇。
莫憂只能站在一邊傻傻的笑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世界總是美好的,她這個多余者,識趣地安靜退開。
「這次別再期待帥哥。」莫憂邊走邊用指頭數著自己虛度的芳華,發現加上腳趾頭也好像不夠……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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