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沾上她的唇?涼涼的,躺在床上的言曦,半夢半醒,舍不得睜開眼。
鼻間聞到的不再是腐敗的氣味,而是干淨舒服的空氣,她幾乎要滿足地嘆口氣,她死了嗎?所以才不再感受到任何的痛楚?
看著她舒緩的眉目,官-的心是復雜的,從乍見她,知道她沒死開始,他的胸口始終漲滿了幾近疼痛的極度喜悅,這具已暗如死水的軀殼像被重重地電擊過,砰的一聲,突然活醒了。
他伸出手,指尖貼向她的頸間──
從指間傳來的溫熱顫動,讓他無法自己地閉上眼,鎖住眼底的濕意,再睜開時,俊美的臉龐上寫滿狂放濃烈的情意,紅眼深刻而抑郁──
那是深深思念一個人時,才會有的眼神。
五年了,但他永遠記得當自己抱著那具冰冷的尸體時,那心神俱裂的痛楚,一顆心像被整個剜出一樣,他的生命曾因她而出現的亮光,倏地熄滅,再次摔入更陰冷的世界中。
他又是往日的官-了,那個刻意封閉感情的官-,從沒有人會懸念他,只除了她,樊言曦!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曾為她所撼動,但她最後卻放開了他的手,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巨大的空虛總在午夜攻擊他,他身體內最脆弱的部分于是漸漸的死去。
他開始殺人,支撐他的只有報仇這二字。
官-的眼閃過殘酷的殺意,在昏暗的屋子內,顯得妖魅而詭異,他從不後悔殺人,即使今日知道她其實沒死,他也不後悔,早已冰冷的血液里沒有可悲的同情,弱肉強食,本就這麼一回事!
床上的人翻了身,因壓迫到傷處而輕嚀,他冷硬的眼神柔了數分,指間梳過她如瀑的長發,俯,他的頭埋在她的頸邊,尋汲著記憶深處的味道。
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了,無論她選擇用什麼方式對他,無論她是否恨他、想殺他,他死也不放手!
「什麼?官-從地牢里救了一個女人?」坐在梨木椅上的十四王爺,啜了一口茶,風采瀟灑。
「是的,王爺,官-大人月復部的傷未愈就飛奔到地牢救人,那一班獄卒差點沒嚇破膽。」說話的人是段飛,他是十四王爺這幾年來新收的心月復。
「官-被刺?誰有這麼大的能耐?」十四王爺站起身走向窗邊,饒富興味地勾起了笑。
「就是那名女亂黨。」
「這倒有趣。」他的長指輕敲著窗欞,除了那個已死去很久的女人,他倒不曾見過官-為誰動心過。
「王爺想見她嗎?」段飛立即會意。
「你帶路吧!」怎麼可以不見,能傷得了官-的女人,可非同小可啊!
「是。」
昏睡了一天的言曦,被夢里頭的血腥殺戮給驚開了眼,她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到腰下,腦子里回溯著剛才的夢,但夢已遠怎麼也拼湊不全,唯一記得的只有那男人狂猛的臉龐。
輕甩了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她舒展酸疼的身子,抬眼打量著這陌生的屋子。
華麗而細致,床鋪和被子都是上等的絲綢,她看見了桌上的茶壺,不自覺地輕撫自己干澀的唇。
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名發色稍白的婦人走了進來。
她一看到言曦醒來,臉上隨即堆滿了笑意。「言曦,-醒了?」
「-是誰?」她戒備地瞪著那名笑容可掬的婦人。
「我是淑姊兒啊,五年不見,-真把我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嗎?」她倒了杯茶,走向床邊,臉上有著哭過的痕跡,自從五天前官-大人喚她來照料言曦,每一次見到言曦憔悴蒼白的臉龐,她總要哭上好幾回,這孩子這幾年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這婦人帶著哭意的嗓音讓言曦蹙著眉,她突然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問道︰「這是哪里?」
「這是-以前住的屋子,來,喝水。」淑姊兒將茶水遞給她,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生怕她下一瞬間憑空消失。
「啊!」淑姊兒突然抱住言曦,言曦手中的水杯差點掉在地上。
「言曦,真的是-!」她眼淚縱橫,能在有生之年知道言曦沒死,還活在人間,她已無所求。
被抱住的言曦,不知道自己為何不推開她,這是騙局嗎?為什麼要這麼熟稔的對她,好似她是他們認識的人一樣,而自己竟也有種熟悉的感覺,只是她的腦子仍舊一片錯亂混淆。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她痛苦地閉了閉眼,努力地回想失去的記憶,但依舊徒勞無功。
「沒關系,沒關系。」淑姊兒輕拍她的後背,不斷地安撫。
「只要-活著,我就很滿足了。」她體貼地安慰言曦,想起五年前言曦剛來府里時,也是忘了一切,這也許是上天的有意安排吧!
「天,-這可真是個大驚喜呵!」走進屋子的十四王爺,一見到那張清靈的臉龐,登時笑嘆了聲。
「王爺日安。」
「-先下去吧!」淑姊兒帶著整臉的笑意離去,而一旁的段飛看到王爺對這女亂黨的態度,實在不解,他瞠目結舌地望著王爺,一時忘了該有的尊敬。
「狗王爺!」言曦輕啐了聲,要不是她身體還乏力得緊,她定會撲過去殺了他。
「言曦啊言曦,-太無禮了,我記得-以前可從不曾這麼叫過我。」十四王爺搖頭輕斥,但俊肆的臉龐卻是不甚在意。
「你胡說些什麼?!」言曦沈下臉,不喜那狗王爺的態度,好似極熟識她般。
「幸好-沒死,否則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官。」十四王爺說的話玄機重重,連段飛也听不懂。
言曦擰起了眉。「我既然被擒,要殺要剮隨你!不要說那些我听不懂的話,也不要故作玄虛。」
「殺-?這可萬萬使不得啊!」十四王爺黑眼一晃,閃過唯有自己明了的詭光,他可不想自己的後半輩子都被官-追殺。
他的態度愈撲朔,言曦心中愈是迷離,這幫人真莫名其妙。「狗王爺,你不殺我,有一天你會後悔。」
「言曦,-變了。」十四王爺黑亮的眸光變得銳利,像要看透她整個人般。「看來這消失的五年,讓-的爪子長出來了。」隨時張牙舞爪的想抓傷人,就像以前的官-一樣。又是恨嗎?他從來不曾懷疑過仇恨的力量,那能讓一個人變得更強。
「王爺?」一道冷冽的男音從門口傳入。
「你來了。」十四王爺望著來人,噙著笑,深沈的眼望也望不透。
「是啊,知道我的義妹、你最深愛的言曦沒死,我理當過來探望。」他刻意強調兩人的關系,涵義頗深。
官——起眼,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反應,唯有眼底潛藏著戒備。
這兩個關系既敵對卻又密不可分的男人,對彼此都有一份不確定的忌憚在,但若要問這世上,最不相信和最相信的人是誰時,他們卻都會指著彼此。
「走吧,讓重逢後的官-和言曦好好的聚聚吧!」他揮揮手,示意段飛和他一同離去。
唉!時間,讓一個好言曦變得張牙舞爪,讓一個冷官-更加捉模不定。看來,唯一沒有變的只有他,他可真是大大的吃虧呢!
屋子內,只剩下他們兩人,膠著的空氣中,彌漫著緊繃,連最細微的呼吸聲都有可能成為一觸即發的引爆點。
「你到底在看什麼?!」再也受不了他盯視的眸光,言曦猛地抬起頭,白淨的臉龐上有絲燥熱的狼狽。
不理她的叫嚷,官-不語的走向前。
他的靠近,讓她的呼吸瞬時急促,她的身子下意識地後退,直到背脊抵上床緣。「不要靠近我──」
言曦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官-攫住了手腕。「你放開我!」她氣急敗壞地想掙開。
坐在床沿的官-,單手箝制她的雙腕,另一手輕易地將她翻過身,二話不說便卸下了她的衣衫,寬闊厚實的胸膛半壓著她柔軟光果的身子。
「啊!」驚呼一聲,被壓制住的言曦,本能的緊張了起來,她可以感覺到他正密密的貼合自己,她的後背像被放了把火,開始燃燒起來了。「不要!」她更加狂亂的掙扎,拚了命要掙開他。
官-的身子稍稍拉開,但手仍攫住她不放,堅硬如石的胸膛沉重地起伏,情潮難忍的眼郁郁地燒著兩簇火焰。
「不要動。」他另一只手撫上她脆弱的頸子,拇指輕柔地摩挲那細致的肌理,企圖緩和她緊繃的情緒。
她怎可能不動?只是她的反抗卻像被困在淺灘的魚兒一樣,怎麼也游不出、月兌離不了他的掌握。
直到他的手離開了她的頸子,一路下滑,流連在她雪背上,言曦的身子驀地一僵。
「還疼嗎?」冷冷的語調,但他修長的指尖卻溫柔無比的輕劃過一條條錯綜復雜的紅痕。
聞言,言曦錯愕的瞠圓了眼,那帶著火焰的指尖卻倏地轉涼,一股冷沁的涼意從他的指尖流竄到她一道一道的傷處。
「這是續花膏,愈合傷口的藥。」
她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瞪向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他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嗎?為什麼會為她費盡心思,他的雙手充滿了血腥和罪惡,但為何在撫著她時,卻充滿了溫柔憐惜,好似將她當成易碎的珍寶般。「不!」這不是真的,她拒絕相信,他是「紅眼羅-」,是個殺人放火、是殺死無數弟兄的劊子手。
她的眸光倏地轉寒,用盡所有的意志,將胸口間所有的恨意射出。「別踫我,拿開你的髒手!」
官-的手僵硬地懸在半空中,他沈下臉,兩只紅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我永遠都不會放開。」
又是這樣深情熱切的目光,讓她覺得脆弱而混亂,她咬著唇極力告訴自己要鎮定,眼前的人是個噬血的魔頭,是殺人如麻的劊子手。
看著她防備的眸光,官-心一緊。五年前,她從不曾這樣看過他,她的眼總是彎彎的盈滿溫柔,是什麼改變了她?是他傷她太深了,還是她已不再愛他?不!他發現自己無法忍受這個答案。
「我受夠了,不要再假裝忘記我了!」他轉為狂烈的眼神幾乎要吞沒她,他狠吸口氣,不顧身上的傷,硬是將她扯向自己,強索的唇霸道地封住她,禁錮了五年的火焰,熊熊地席卷他的神智。
言曦傻了、怔了,被動地任他索取,直到察覺他的舌進一步地挑勾著自己的唇舌後,才驚惶地推開他。
官-低低地笑了一聲,望著她的狂狷臉龐顯得深情而俊朗,帶著狂飆的喜悅。
「我的手上若還有刀,這次一定刺死你。」
言曦憎恨的話,讓他臉上的笑容霍然消失。「-真這麼恨我?」深濃的苦澀狠狠劃過他的胸膛,那個曾經無法接受自己殺人而昏厥的女人,現在竟然動不動就開口說要殺他,她真恨他入骨了嗎?
「恨!」她冷哼一聲,美眸-瞪著他。「你這個殺人走狗,我恨不得一刀殺死你!」
官-聞言,狂暴之怒拔地而起。「殺人走狗?」他目不轉楮地看著她說。「-知道我為了誰殺人嗎?」
「還有誰?你是那賊王爺的走狗,當然為他殺人。」
官-陰沈的閉了閉眼,閃過眼中的是一抹幾不可見的痛楚。「-說的對,我是為他殺人。」他仰起頭,狂笑數聲,笑得扯裂了傷口,流淌出了鮮血。
言曦皺起了眉,心弦卻不知怎麼地一動。
「-怕不怕我這雙眼?」這句話,他也曾問過她。
看到自己在你眼中,就覺得好暖和,你的眼楮好溫暖。那是他的心第一次接觸到溫暖。
「不怕,」她冷冷地笑道。再給予致命的一擊。「但我覺得惡心。」
官-臉上乍起的喜悅被這句惡心給擊得粉碎,他日夜被思念啃蝕的結果,得來的竟是一句惡心和毫無遮掩的恨意。
「-狠。」他的下巴抽緊,臉色僵硬。「言曦,-到底要懲罰我到什麼時候?」
「到你死為止。」
「要不是-胸口上的胎記,我真的懷疑-不是言曦。」他抬起頭,紅艷的眼中沒有她,只有無邊的寂寞與淒涼。
「你認錯人了。」她別過臉,他深情卻又孤單的眼讓她始終倔傲的神情轉為懊惱。
「我沒有認錯人,只不過我要找的人,是五年前的。」
那一天,兩人短暫的會面,就這樣劃下了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