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姊!」甫一進門的虞蝶飛,飛奔進柳扶搖的廂房。
「虞蝶飛,你小聲些,我娘子說不定已入眠──」跟在她身旁的雷世昕,喊叫聲在見到柳扶搖含笑的臉龐後,倏地而終,他偏過頭,不肯承認自己對她的關心。
「你們回來了。」放下手中的書冊,柳扶搖輕拭著虞蝶飛興奮難抑的汗水。
「扶搖姊,我好快樂。」虞蝶飛自顧地在房中翩然起舞,愉悅的神情連雷世昕都露出了笑容。
「他被我激怒了,他被我的話嚇著了,扶搖姊,都虧了你的神機妙算,要不是你,我也沒有勇氣回到半年宴上,更沒機會觸怒那個該死的男人!」遲來的勝利,讓她等了好久,當她見到巽禎陰晴不定的臉龐時,一切的等特及潛伏都有了代價。
柳扶搖但笑不語,愛情使人盲目,這話一點都不錯,痴迷的往往輸給清醒的,誰成為誰的奴隸,誰又是誰的主人,端看誰陷得深,誰陷得淺,一向聰穎的巽禎表哥,看來,這回你也輸在愛情的魔力下了。
「巽禎表哥,請坐。」
「雷兄不在嗎?怎地準表妹你邀我進這將軍府?」巽禎坐在後花園的涼亭下,目光散漫地俯拾周遭的風景。
她摒退了婢女,神情落寞地嘆了口氣。
「為何悶悶不樂?」他揚起眉,不解有啥事可難倒他這位聰慧的表妹。
「夫君他……他嫌我冷淡,心,此刻都放在蝶飛身上。」她垂下眼,不敢讓巽禎瞧見眼中的笑意。
一陣男女的嘻笑聲擾亂了後花園的平靜,柳扶搖聞聲,哭喪地掏出帕巾。
「怎麼了?」他皺起眉,狐疑地看著情緒不若平常的扶搖。
「表哥,你瞧──」她指向那兩道愈移愈近的人影,眼偷偷地看著巽禎的反應。
巽禎的笑容迅速崩解,他從石椅上站起,看著那倚偎在一塊的男女。
「表哥,自從夫君救回她之後,便對我視而不見,他兩人卿卿我我的舉動,每次我見了總心如刀割啊!」柳扶搖淒楚地說道。
「雷世昕愛你極深,怎會移情別戀?!」他霍地回頭,眯起眼審視著柳扶搖是否有半絲欺瞞。
柳扶搖輕泣一聲,低下頭用帕巾遮住臉龐。糟!他是不是識破了她的偽裝?
「是啊,連我邀你進府,他竟連句反對也沒有,巽禎表哥,請你答應我一件事,解除我的痛苦。」
「什麼事?」巽禎漫不經心地問道,他的眼全專注在雷世昕和虞蝶飛親密的舉動上。
「帶走蝶飛,我不願夫君被她搶走。」她妒恨交加地說道。
「你有這般狠心?」他環起胸,清朗的目光打量著她,兩雙黑亮的眸子在半空中斗智。
「在愛情的面前,女人都是自私的。」柳扶搖無愧地說道。
「好,真不愧是我巽禎的表妹。」他笑道,眼眸中跳動著掠奪與自私的愛情,不管扶搖的話是真是假,他欣然入甕。
「今晚,夫君不在府內,表哥你當心了。」要他午夜劫人的意味不言而喻。
巽禎頷首,視線再度落在那一對男女身上。呵,不管你愛不愛我,我定會讓你再愛我一次!
在夢中,虞蝶飛正破蛹而出,化為一只翩翩彩蝶,她睜眼,第一次看向這無邊的世界,冷不防一個墜落的俊美臉龐取代了藍天,佔據了她的眼,她一驚,由夢中驚醒,睜開了眸子,卻揮不開夢中的那個男性臉龐……
「蝶,別瞪著我看。」巽禎輕撫上她的眼笑道。
「你怎會在這里,雷郎呢?」虞蝶飛左右張望,伸手撥掉他的撫觸。
「他和你共枕?!」他攫住她的腕,惱怒地吼道。
「快放開我,我要喊人了!」虞蝶飛威脅地瞪著他。
「你不會的。」巽禎自信滿滿地說道,她還愛著他,不可能喚人擒住他。
「來人──」
他的大手迅捷地捂住她的唇,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她真的不愛自己了嗎?捕捉不到她眼中的愛意,巽禎抽緊了心。
「你會是我的。」他宣誓道。
不等虞蝶飛抗議,他迅即點了她的昏穴,將她抬上背,夜遁出將軍府。
巽禎帶回了她,將她放在昔日的居處,同樣的床鋪上。
「放開我,我叫你放開我!」被制住穴道的她,全身無法動彈,只能對桌旁的那個男人吼叫。
「叫了這麼久,你的口一定渴了。」巽禎倒了杯茶,笑吟吟地端到她的唇邊。
「我不喝,我寧願渴死也不喝你端的茶。」虞蝶飛倔強地撇過臉。
「別跟自己過不去。」不理她的辱罵,巽禎干脆坐在她的身旁,軟硬兼施地把水湊到她面前。
「你何苦緊抓住我不放,難道真要我成了瘋婆,你才罷休!算我虞蝶飛怕了你,你放過我,別再耍弄我了。」
「我不要你怕我,我要你愛我。」巽禎放下水杯,抬起她的下巴,柔柔的情意在眼底流動。
「你又想騙我了!我虞蝶飛雖笨,但一次刻骨銘心的痛就足夠把我這笨人打醒了,省省你的力氣,留著它對待下一個倒楣的女人吧!」她激狂地喊道,卻不知口口聲聲說著恨他的自己,內心竟有了一絲的……奢望。
「相信我,讓我彌補你。」他眼中的情意在她面前展開、沸騰。
「你又想納我為妾了?」她毫無所動地輕嘲,她若肯作他的妾,上一次也不會鮮血淋灕的離開,他難道還不懂嗎?她要的是他的心,不是這什麼都不是的身分。
這半年,無論她怎麼告訴自己他的惡行、他的欺騙、她如何地恨他,可夜深人靜,午夜夢回時,他的身影便會來她夢里,痴纏著她,這教她如何恨得下去?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啊!
巽禎望見了虞蝶飛咬陷的唇瓣時,抿出了一道笑痕,她一定還是在乎自己,只不過倔傲如她,不願承認罷了。
「讓我回雷郎身旁,至少他是在乎我的。」虞蝶飛低下頭,疲憊地說道,沒了張牙舞爪的怒意。
「不,我不放。」她的輕忽、她的視若無睹,讓他蹙起眉。他若不在乎她,怎會夜襲將軍府,將她擄了回來?現在,他清楚明了自己的在意,原來,他也是會有激狂的嫉妒,只是被隱住不發。
虞蝶飛的眼瀏覽著屋子的一切,往日的甜蜜回憶似乎還飄動在空氣中,他對自己親匿呵護的舉動竟刺得她眼眶發紅。
「你為他而哭嗎?」巽禎瞧著她流下的淚,心已死過一次。
「我這身子已染上‘別人’的氣息,你能忍受嗎?」她不答,反問著他。
他啞口無言,當自己以祺王的身分抱著虞蝶飛時,他竟是嫉妒的,嫉妒她毅然地投入另一名男人的懷里,惱恨她事後的堅強。那時,他覺得她不該是如此堅強的,該是有些軟弱,甚至意圖自盡,那才是真正愛他;而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竟是這般入骨的自私……如今,他的傷害逼迫她在別的男人的懷中棲息,他又有何話說,始作俑者是他自己啊!
虞蝶飛看著沉默的他,黯然佔據她的眉間,呼之欲出的答案削薄了她堅強的心房。
他依舊自私地只愛自己。
「或許,只因為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所以我不甘你的離棄,到最後的苦苦糾纏,只是我作繭自縛罷了。」她給了自己與他一個借口。
「放我走吧,我們之間……緣盡情滅。」虞蝶飛綻出一朵淒美的微笑。
沒有了慣有的戲謔與無謂,巽禎漂亮的黑眼中只剩下空洞的茫然與自責。
那個無心無情的男人已然遠去。
「你要回雷世昕身旁?」他解開她的穴道,走到了半闔的窗前。
他的落寞自傷,讓虞蝶飛的胸臆痛苦地抽著,咬著唇,她故意冷聲地說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得向你報告我的行蹤?」
他聞言,幽暗的黑眼轉為魔魅,突地回頭凝住她的所有思緒。
「你說什麼?難道適才的一切,只不過是在耍弄我。」巽禎慢慢地走向她,臉上的神情,像一只噬血的猛獸。
「我……」虞蝶飛咬住下唇,回避他灼熱的視線。
「說!」他怒哼一聲,殘忍地握住她的手臂。
「你終于也嘗到那種痛苦的滋味了,好不好受啊?巽禎大人。」虞蝶飛不馴地回道。
「你!」他霍地舉起掌,氣憤交加地直要往她身上落下,卻在見到她視死如歸的臉龐時,驟然化去。
他眼中的冷寒全數隱沒在邪肆溫柔的眸光里,巽禎支起虞蝶飛的下巴,溫柔多情地吻住她的唇瓣。
熱源由唇內傳入四肢百骸,虞蝶飛張開眼,震驚地與他的眼對視,她的全身盡是熱燙的血氣,大眼氤氳地望著掛滿笑意的俊美男人。
「你騙我,你還是愛我。」
巽禎收回手,滿意地看著臉頰嫣紅的虞蝶飛。
不甘心自己的情緒隨著他翻騰,害怕自己的喜怒哀樂不再屬于自己,全操控在他手中,虞蝶飛拚命地搖頭。「我不愛你,我真的不愛你!」
「你愈說,我愈認定了你愛我。」巽禎扶住她的螓首,止住了她的晃動。
「你曲解事實!」虞蝶飛氣得撲打他的胸膛。
「盡量打,將你所有的怨氣全發泄出來,這是我欠你的。」他擁著她,輕輕地搖著,仿佛要哄她入睡般。
「你是因為歉疚才留下我?」而不是因為愛?虞蝶飛瞧著他的眼有些失落。
「你說呢?蝶。」巽禎但笑不語,他舉起她的左臂,掀開長袖,一條糾結的疤痕立即顯露在兩人的眼底。
「別看。」虞蝶飛想制止他的舉動,卻被他-開了手。
巽禎忽爾低下頭,在自己的指尖上咬出一道口子。
「你做什麼?」虞蝶飛驚叫道。
從他的指上流溢而出的鮮血告訴了她答案,他輕笑著將指尖上的血順著她左臂的疤痕而下──
「我用指尖蘸著我的血,來撫平你這道傷口的恨,好嗎?」巽禎低柔地說道,指下的血珠沾上她的左臂,將一片白皙化為觸目驚心的紅潤,像無數朵盛開的紅花般艷麗。
她的心中再無恨,長滿青苔的心肌上,被他的血化了去,枯萎的種子,又開始抖顫地發了芽,在他血液的滋潤中迅速開枝展葉。
「別哭,別用你的淚來加深我的愧疚。」他抹去了她的淚,漆黑的雙目噙著溫柔。
虞蝶飛撕下左臂上的衣袖,緊覆住他指尖的傷口。「別說了,別再說了……」
風撩開層層雲霧,輕輕地吹在月的身上,低訴了它的衷情,仿佛月下的人兒般……
「巽禎,將我的蝶飛還來!」雷世昕怒氣沖沖地來到巽禎的別館。
「雷將軍,爺還在休息,請您──」總管趕緊出來安撫雷世昕的怒氣。
「休息?!告訴他,將軍我來要人,叫他快滾出來見我!」雷世昕狂肆地叫囂。
「將軍……」
「還不快去叫人,我快不耐煩了。」雷世昕忿然地坐在廳前的大椅上。
「誰要見我?」巽禎的腳一踏入前廳,便看見雷世昕炯然的大眼瞪著自己。
「原來是雷兄。」巽禎勾起了笑,走到了他身前。
「別喊得這麼好听,我的人呢?」雷世昕不睬他的笑臉,不滿地逼問道。
「你的人?恕在下愚昧,不知雷兄指的是誰?」巽禎優雅地坐在他身旁的檀椅上,閑適地沏著茶。
「別裝了,扶搖已將一切都招供出來了。」雷世昕使勁地拍了梨木桌,桌上的茶水差點濺了出來,若不是巽禎暗使內力,早灑了一地水了。
「說到扶搖表妹,我倒是有個問題想問雷兄。」巽禎喝了口茶,自若地放下杯子。
一听到扶搖的名字,雷世昕愣了下,隨即急切地追問道︰「什麼問題?」
「何以對扶搖表妹如此珍愛的雷兄,竟在一夕之間將注意力轉到了別的女人身上,這做表哥的我,真得替扶搖表妹問問才行。」巽禎精銳的眸光嚴厲地審視著眼前的男人,他不相信雷世昕會變心,也不相信扶搖真會毫無他法,而殷殷哭泣。
「我沒──有變心,只不過想再多關心呵護另一個女人罷了。」本欲沖口而出的否認倏地轉了圈,巽禎這陰險小子,竟敢套他的話,雷世昕面不改色地圓了謊。
「這事,流連在花間的巽禎兄該是個中翹楚才是啊!」雷世昕故意朝他擠眉弄眼。
「唉,我這扶搖表妹還真歹命,我該早日告訴她,表哥的懷抱永遠為傷心的她而開。」巽禎唉聲嘆氣地說道。
「夠了!我今日是來向你要人的。」雷世昕拍桌而起,怒目相向。
「你要,我便得給嗎?」巽禎依舊坐在檀椅上,不動如山。
「我對她有救命之恩,她自當以身相許。」雷世昕說得義正辭嚴。
「咱們朝中有這條律法嗎?雷兄,別太過于一廂情願。」巽禎睨著他,眉間有些隱怒。
「哈,不知是誰自恃救了蝶飛,便使計要了人家身子,還惡意地離棄了她。」雷世昕朗笑道。
「雷兄今日可是有備而來?!」薄怒開始在他的心底漾開。
「不是我有備而來,是你心虛!」
「我接回了蝶飛,足以證明一切!」他拂袖怒道。
「證明什麼?證明你愛她嗎?巽禎,醒醒,別讓自責和內疚蒙蔽了自己。」
他的每一句話都戳中了自己的心,巽禎眯起眼,研判著眼前的男人在蝶飛的心中佔了幾分。
「要回她,對你沒半點好處,她的存在只會一直提醒你,她沾了我的氣息,你能忍受嗎?不,你不能的。」雷世昕搖搖頭,一再告誡。
「你呢?你又能容忍她先跟了我嗎?」他不相信雷世昕會毫無芥蒂,男人沒有一個不是自私的。
「別把我想的跟你一樣自私,她的過去我無權干涉,但只要她愛我,管她跟了多少個男人,我都不在乎。
「叫她出來吧,我雖不懂你為何要傷害她,但那已過去,從今以後,我會用我的力量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雷世昕嘆了口氣。
「你想過嗎?卸下了咱們這一層矜貴的身分,身旁的女人還會對你真心相待嗎?」巽禎無比認真地問他。
「你問這話,是對你的女人沒信心,還是對自己沒信心,得了,巽禎兄,男女之間沒那麼多的陰謀詭計。」他挖苦道。
「愛,就這麼單純嗎?」他仍是存疑。
「這鬼東西,一旦陷了進去,怎麼也抽不開身;可不愛的人,無論使盡一切方法,仍是不可求。」雷世昕想到了扶搖的臉龐,泛開一抹笑意。
「你愛蝶飛嗎?」
「我疼她、關心她,她若待在你身旁,只會換來無盡的傷害,把她還給我!」雷世昕腳步一跨便欲進入內室。
「放肆!」巽禎動怒地阻止他,兩人沿著回廊,飛上躍下,拳來手擋,打得不可開交。
「住手!」躲在陰影處的虞蝶飛喊道,她一直在這兒,完整地听見了他兩人的談話。
「蝶飛,我來帶你回去了。」雷世昕牽住她的手,轉身便要離開。
「人不留下,你休想離開這地方。」巽禎威脅地說道。
「好,蝶飛你來決定,你要留下,還是跟我離開。」雷世昕放開她的手,尊重她的決定。
「我……」她是只蝶蛾,這輩子注定擺月兌不了撲火的命運,輕輕地拉住巽禎的手,她已作了選擇。
「你這笨女人!」惱羞成怒的雷世昕看著她沒入巽禎的懷中,不消想便舉起一掌往巽禎的身上擊去。
察覺到背後的一股殺氣飛至,虞蝶飛心一凜,雙臂牢牢地護住巽禎,承受這撼天震地的一掌。
霎時,漫天的花瓣凋落,虞蝶飛的兩臂緩緩由巽禎身上垂落,像只折翼的蝶,墜落在一片花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