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搞成這樣!大夫,我兒子沒事吧?」
「唉……」
「大夫到底是怎樣?你別光顧著嘆氣,還有那位姑娘呢?他們不會有事吧?」
曹妤婕拉著大夫,焦急的聲調讓隨侍在側的人也跟著揪緊了心。
昔日書院的學生看到梁柏書與花妍一同墜河,立刻到梁府通報,她隨即派出全府家丁下河搜尋,沒想到卻抬回了兩具軀體……
「唉,沉在水中太久,老夫也沒有法子了。夫人,請節衷。」
「什麼?」
什麼?
花妍的耳際依稀傳來大夫的嘆息,驚得睜開眼楮,第一眼就認出這里是梁府偏廳。
「嗚……柏書、柏書,你怎麼可以拋下娘就走?你這個不肖子……」
嗚……
嗚咽聲震回她的意識,所有的思潮全數回籠,突地她翻身坐起。「柏書!」
「妍兒妍兒,柏書死了……」曹妤婕偎在梁柏書身側,哭得淒慘,整個廳內氛圍哀傷、死寂。
「怎、怎麼可能?」她的心漏跳一拍,趕緊撲向梁拍書,他俊逸的面容平靜、蒼白,胸膛上該有的起伏消失了,她難以置信地伸出手輕撫著他的俊顏,冷的!他軀體上應有的熱度呢?
她慌,不相信他就這麼地離開了!
「柏書,這個玩笑不好笑,你快、快起來!起來呀,你……」
花妍使勁拉起他,他是起來了,可她的手一松開,他又倒了回去,僵直地像是可任人玩弄的傀儡,此景教她的心都碎了。
「不可能,你明明、剛剛明明還好好的……你不是會泅水嗎?為什麼、為什麼要跳下去?你說呀!你起來告訴我……」她激動地落下淚來。
「妍兒,別這樣。」曹妤婕看她發了瘋似的舉動,心更加沉痛。
「不,你起來!柏書,你還沒有听到我的回答,我願意、我願意嫁給你,你睜開眼看看,我是你的新娘呀!」見他仍是一動也不動,她渾身發冷,晶瑩的淚珠成串自眼里落下。
「妍兒,別這麼折騰柏書……你要干什麼?」
「我救他。」
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她捧起梁柏書的身體,試圖要拉起他,花妍堅定的神色像在告訴眾人,梁柏書還有救。
她說過不會讓他死的,他不會死!
顧不得身分曝光,她只要他活著、活著就好。
「不可能的……大夫都說沒救了。」曹妤婕搖頭,不相信她還會有什麼辦法,她一定是受太大刺激了。
「他不會死,有我在就不會。」
花妍咬著牙,知道這樣撐他絕對撐不到回宮的,迫不得已只好念了幾句咒語,施法將他收進自己的掌心。
「我的天!」見狀,曹妤婕嚇得忘了眼淚。
「少爺人呢?」僕人們紛紛騷動起來。
「我會救回他的。」只丟下這一句,她身形一飄,就見一襲白影
推開門,靈動的眼眸四處梭巡,不一會,找到了放在櫃上的仙水瓶,她取了就走,無顧於取仙水的順利。
她飛快地回到自己的寢宮,知道時間不多,沖到床邊,將仙水倒進他的嘴里。
「公主,你沒受傷吧……」
「沒有。」她看著仙水灌進他的喉間,一滴不剩,現在就等他醒來了。
才喂完仙水,女王帶著大批人馬來到,威喝道︰「妍兒,你好大的膽子!」
「母後!妍兒自願領罰。」花妍旋身跪下,自知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只有請罪。
一切都不要緊了,她怎麼樣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他沒事、他會活下去。
「你可知偷仙水是死罪?」女王居高臨下的看她,半絲動容的情緒皆無。
她當然知道,花妍緊咬著下唇,認罪的點頭。
「你救活他,自己卻要死,兩人還不是得陰陽兩隔,這麼做值得嗎?」女王身上散發出一抹死寂之氣,讓在場的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知道即將有一場死刑要執行。
「值得!母後,妍兒只是小小花精,他不久就會忘了我,死別的痛楚就由我來受、我來嘗就行。」
「你真那麼愛他?才下山短短幾天你便願意為他死?」
「母後,你很輕易就得到父王的愛,也不曾嘗受過失去的痛楚,所以你不能明白孩兒此刻的心情,那苦楚好比死去、如心被剜去了般,孩兒嘗過一回,不想再嘗了,若柏書他、他像孩兒的爹親那樣死去,孩兒寧願現在就隨他而去,也萬萬不願獨活。」
女王恍然明白,原來妍兒從不曾自宿命中掙月兌出來,她不曾表現於外,並不表示她忘了前世輪迥,今生成為花精的她仍飽受失去親人的痛苦折磨。
「你這個傻瓜!難道因為這樣,你情願犯下死罪也要保全他?他值得嗎?若是他知道你是花精,說不定不稀罕你救。」過去,這樣的例子也不是沒有,她看過太多凡夫俗子在得知心愛的人是花精之後,惱羞成怒,憤而休發!她無法相信妍兒遇上的男子會有什麼不同?
「就算是如此,孩兒也甘之如飴。」花妍無怨無悔的說,神色有著不可動搖的堅定。
見狀,女王輕嘆口氣,這孩子就是固執,但從她的態度看來,自己是說服不了她了。
「你無法證明什麼了!你只能為你自己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
「女王?」眾宮女驚呼,這犯罪的不是一般人,是公主呀!女王怎麼能夠狠得下心?
「母後,降罪吧!孩兒不會怨你。」
「很好,你知道母後是不能偏袒任何人的。」
花妍點了點頭,抬眸看向床上的梁柏書,她很想再跟他說幾句話、確定他會平安。
但不行了,她不再有機會……幸而她清楚仙水定能讓他蘇醒,她放心了。
「把公主帶到花園。」
「女王……」
「怎麼,我的命令沒有人听了嗎?」
此言一出,侍衛們不敢再有異議,拉著她的手,緩緩地走向花園,像是執行死刑的囚犯,一步步走向不歸路。
從今以後,她的身軀將化為無形,飄到不知名的地方,再也拚湊不回,她也將忘記他,短暫的十七年不曾出現過,再也沒有人記得她……
***
一對黑眸猛地睜了開,梁柏書先是眨了眨眼,看清四周環境,仍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
他腦中最後的印象是……
對了,他在等待花妍的答案!然後他記得自己的錢袋被偷,他抓到扒手,但他將錢袋往浚河里一扔……
找到錢袋了嗎?他拍拍自己的身側,除了衣裳還好好的之外,沒有半點發現。
他為什麼會在這里?
這充滿花香氣息的房間是誰的?
他慌忙地起身下床。
「梁公子!你終於醒了。」宮女及時推開了門,對上他的眼,看他的眸光一點兒也不陌生。
梁柏書感到奇怪,他並不認識她呀!
「你是……」
「我是花萼國的宮女,是我們公主帶你回來的。「公主?」眸子盈滿著疑惑。
「公主她……」宮女咬咬牙,最後才像下重大決定似的,吐露出一切。「我們公主就是花妍,花萼國里住的都是修煉千百年的花精……」
「修煉千百年的花精?」他愈听愈不明白了,整個說明的過程中,他只知悉一個花妍。「她呢?」
「公主她、她為了救活你,已、已經被女王處死了。」
梁柏書被她的話震懾、無法動彈。
花妍死了?
不!這怎麼可能?
「她在哪里?我要見她!」他失去理智地大吼,搖著官女的肩頭,激動的情緒教他完全不能再理會什麼花精、妖怪,他只要見她!
「不許為難我的人!」女王倨傲地走進來,身側的兩排宮女尾隨,每個人的面上都是凝重、肅冷。
「公主!」剛才的宮女對著一名站在最前頭的官女喊道,就見那宮女一手捧著一只繪著美麗色彩的晶盤,上面盛著幾片紅色花瓣。
「妍兒已經死了,這就是她的形體。」
「不,你胡說!你是誰?憑什麼在這里胡說八道!」
他的心正一步步地走入驚恐之中,渾身的溫度像墜入冰窖般寒冷,拒絕承認她們這一群人的謬論、拒絕相信她已死。
「我是妍兒此生的娘,若不是因為你,妍兒也不會早早結束十七年的性命。」
她訴說著花妍前世,也說明花萼國的詛咒,更把花妍選擇他的決定告訴他。
女王的神情冷然,眼眶卻是泛紅的。
「我不相信。」他搖頭,難以置信地喃問︰「花妍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死去?她不是花精嗎?為何救不了她自己?」
「偷取仙水是死罪,我不能循私。而你,一個凡夫俗子,我不相信你能給妍兒任何幸福,所以,妍兒死了正是最好的結束。」
「就因為你一逕認定我無法給花妍幸福,所以你讓她受死罪?因為死去比面對我好?」他激動地喊著,此刻根本無心去想花妍是花精的事實。他只知道,他們因為眼前這個女人的誤判而死別,她不曾給過他們機會,證明這一切都是她的自以為是,並非事實。
「你太武斷了,就因為你的武斷,枉送了我和花妍的幸福,若是如此,我情願死的人是我、是我……」一滴滴的男兒淚沿著他的面頰淌下,他痴望著那晶盤上的紅花瓣,唯一的感覺就是心痛如絞。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卻又如停止一般死寂,天地間再沒有任何聲響,唯獨他隱忍的啜泣聲。
「把它給我!」
「不可以。」官女立刻護花。
梁柏書冷眸一凜,看準方向,探手去取。宮女一看不妙,退居眾侍衛的身後,侍衛們立刻拔劍相向。
「你不必費力了,你不可能贏得了我們。」
「是不是只要我贏了你們,花妍就讓我帶走?」
「就算你贏了,花妍也不可能起死回生,要這幾片花瓣何用?」女王故意惹怒他似的,抓起花瓣往半空灑下。
他的目一眩,身子想也沒想地往前一躍,盛住片片灑落的花瓣,跟著抄起晶盤往懷里一塞,護住她的態勢明顯易見,接著,迎向每個攻擊他的侍衛,打破不與女人交手的慣例。
「別讓他逃了。」女王一聲令下,侍衛的攻勢更為凌厲,尤其是她們還漫天灑下不知名的香粉,他嗅進些許,已頭暈目眩。
不,他不能倒下!
他要帶她回去,即使是娶的是她的牌位、舉行的是冥婚,他將義無反顧,這道強烈的意念從腦中猛然竄出,震醒了他,原來在他傾心於她的同時,自己已願意為她付出這許多。
他喜愛她勝過自己的生命!也遠遠勝過他所承認過的一切。
他要輿她一輩子共守,念頭甫起,下一瞬,他抽起一名侍衛的劍,開始對抗,憑著心中的信念,反抗著眼前的一切。
女王不是沒瞧見他眼里的堅決,那與妍兒知道死期將至時,所流泄的情感一模一樣,但還不夠,她不知道他會堅持到什麼程度,她對他的考驗還不夠。
「啊——」
他被侍衛刺中手臂,身子退了幾步,趁勢而上的侍衛又傷了他數刀。
無視於鮮血流下,他力拼到底,執意帶她離開。
「放棄吧!你是無法帶著妍兒離開花萼國的。」在他被推到牆角之際,女王故意勸道。
「我不相信!」他以劍揮開她們的包圍,也因此再被劃了一劍,長長的血痕浮現,觸目驚心。他沒有費心多看傷處一眼,只是凝定地看著女王走向自己。
他的目光炯炯,嘴唇緊閉,似乎意會了自己真的無法離開,牙根一咬,求死心切。
「攔住他!」女王看出了他的意圖,更訝異他的決心,連遲疑和思索的片刻也不願意留,就這麼地一心求死、咬舌自盡。
好一個多情種!
妍兒確實沒有看錯人,女王不禁贊嘆,見他為妍兒所做的一切,再不成全,這世間便會多了兩條冤魂。
侍衛橇開他的嘴,不讓他死絕,動作與剛才相反,取劍奪他的命是嚇唬,並非真想要凡夫俗子的血染紅了花萼國。
「你、你是什麼意思?我連決定死期的權利都要交給你嗎?」
梁柏書憎恨的眼神猶如在控訴她是個暴君般,恨不得啃食她,好為花妍賠命。
「你若死了,只怕妍兒也要跟你去了。」女王略帶深意地笑了,一只素手在半空中扭繞,唇里吐著神秘的咒語,就見藏在梁柏書懷里的花瓣飛出,數片花瓣在空中形成一個體,透明漸轉清晰,虛幻化為充實,香氣迎人。
「花妍?」他震驚地瞠大了雙眼,排開眾人沖上前,一把牢牢將她抱緊。
「妍兒,他通過考驗了。」女王宣布道。「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花萼國的花精,跟他下山去吧!」
「母後?」花妍不確定地看著她,在執行死刑的那刻,她被一道香氣迷昏了,再醒來,全身輕飄不實,好似輕松通意,卻又有一股形容不了的力量在她體內緩緩地流失。
「記得那個詛咒嗎?你和他都已通過考驗,咱們母女情份已盡,下山去過你的日子吧!」女王與侍衛們同時轉身離去,不再看她一眼。
「母後……」她追上前,只見眾人與華麗的宮殿在一瞬間消失無蹤,他們此刻站的地方,是兩人初識的地方。
「怎麼會這樣?難道我真的回不去了?」花妍喃問,一股空虛闖入她的心間,一切是那麼地虛幻不真實。
梁柏書將她拉進懷里,眼前的事是如此不可思議,卻又如此驚心動魄,他身上的傷口和血跡全都不見,就像不曾發生過一般。
「我會照顧你。」他堅定沉穩的聲調像一股暖流,流進了花妍的心窩,暖了她的心靈。不管別人怎麼看你,你都是我梁柏書的妻子。「嗯……你不怕嗎?」花妍抬頭問道,望進他深邃的眸子里,像初見他那時一般,輕易地被他吸引。
「怕?你只是一朵石榴花、一朵孝順感動天的花兒,我有什麼好怕的?」比起作奸犯科、盜婬擄掠的人來說,她善良無害許多,即使是精怪,又如何?
花妍聞言,心中撼動不已,迷醉的忘去了失去花萼國的悲傷。「你知道嗎?這可是你說過最美的一次情話。」
「呃……我、我是說實話。」梁柏書臉上霎時羞赧,渾身嚴謹起來。
眼見他可能要就搬出「道德說」,花妍立刻喝道︰「我不許你在這個時候放開我。」
「我不會。」這次他的答案教她意外,「我會抓住你,一輩子。」
她先是愕然,盯看著他沉凝的神色並不像在說假,心著實地落下了,落在他身上,不由分說地住下、緊緊地扎了根。
「你願意嗎?」
她不解地看著他。
「願意跟我一輩子嗎?」他想起她還沒有給他答案。
「嗯,我當然、願、願意……在客棧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唔……我、我還沒有說完……」未了的話被他激情的吻吞下他的肚,他明白了、她也明白了。
一陣天旋地轉,他終於放開了她!兩人的面色潮紅、呼吸急促,卻彼此情深地看著。
「沒想到你這麼熱情。」花妍忍不住地喃道,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
「是你讓我忘了這里是哪里。」梁柏書在激情之後,驚覺此處是何處,自己居然干下……想到這里,骨子里的失控羞於見人!躲了回去。
「明明就是你自己,真是不害臊……」
她喜歡看他為她失控的樣子,也喜歡他因為道德而顯得懊惱……她喜歡他一切都是為了她的情潮,不過,她還不打算告訴他!
「我們回家吧!」他假咳了聲,試圖挽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嗯。」回去後,她要怎麼跟梁夫人解釋這一切呢?呃,等等——「你為什麼要跳下浚河?錢袋掉了就掉了……」
「錢袋里有你的香包!」他解答,不好承認自己為了她親手做的東西,做了偷兒,真是愧為師表。
「香包?就為了個香包差點兒害了你一條命,我……」
何況,她繡的那幾個香包都不滿意,早就被她扔了,他居然在她不知情之下,又撿了回來!
破爛香包豈值他拿命去換?
「噓!我這不是一點事都沒有嗎?」
「你!我該拿你怎麼辦?要不是有母後的、呃,娘的仙水,我不就……」
「若不是如此,我也不知道你有多愛我!」
「我現在也知道你多有愛我了。」
兩人相視而笑,濃情在彼此間傳遞,花魅短暫的一生,結束在愛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