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呀,這……這人是哪來的」
床榻旁,女孩忙碌不已的小手一頓,揚起頭朝女乃娘燦爛一笑,「我昨晚撿到的。」
女乃娘重重嘆了一口氣。
她這一手帶大的小姐啥都好,就這壞習慣不好,幾乎每一趟出門都能撿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回來,數量之多、種類之繁雜皆讓人咋舌。
撿人回來也不是第一次了,她除了幫忙照料外,也拿這心腸柔軟的小姐沒辦法。
「女乃娘,麻煩你幫我到廚房看看爐子上煎的藥好了沒,還有幫我送些吃的來好不好?」小手不停的擦拭床榻上依舊昏迷不醒的男孩。
女乃娘同情的瞥了眼那瘦弱的身軀,應聲後便轉身離開,打算為這可憐的孩子準備一餐豐富的食肴。
她才剛踏出房門,少年緊閉的眼同時也顫了顫,幽幽的醒了過來,刺目的光芒讓他不由得半眯起眼,有些茫然的打量著上頭的床架。
這是哪里?他為什麼會在這?
「你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像是回應他的疑惑般,一聲軟甜的嗓音驚喜的叫嚷出聲。
他困惑轉首,與一雙晶瑩澄澈的圓眸撞個正著。「你……」是昨夜的小女孩,她怎麼會在這?
「這是你家?」他猜。
「不是,這是我女乃娘家,昨夜你咚的一聲就昏倒了,是我把你帶回來的。」女孩得意揚揚的說。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他拖進來的,累死她了。
撐起半躺在榻上的身子,少年感激的向她道謝,「謝謝你,丫頭。」
他身上的傷顯然已處理過,兩只腳也上了藥,用干淨的布裹得好好的,想必是她喚人幫他醫治的。
眉皺了皺,女孩不大高興的道︰「我不叫丫頭。」他真是討厭,不是喚她丫頭便是叫她小孩子,「我叫柳飛雪,我爹娘都喚我飛雪,你也可以這麼叫我。」
「飛雪?」他揚眉,不大認同,「我喚你柳兒,比較適合你。」
柳飛雪這般縴細清靈的名字與可愛慧黠的她不大相配,他倒覺得柳兒這名字親切點,也活潑點,適合像小大人的她。
「柳兒?」柳飛雪歪著頭,想了很久後才點點頭,「好吧,就讓你喚柳兒。」
她恩賜般的神情讓他不禁失笑,益發覺得這小女娃可愛的緊。
「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住哪呀?你爹娘呢?」柳飛雪好奇的爬上榻,直盯著他拭去髒污後顯得白淨的臉問。
這人生得真是好看,濃濃的眉、狹長的眼、挺直的鼻和薄抿的唇,除了瘦一些,他算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我叫展少鈞,今年十五。」他說著,帶笑的眸突地黯淡了下來,低著嗓說,「我沒有家,也沒有家人。」
他家原是杭州首富,一年前,他爹迷上賭博,把家中所有產業賠了精光,一夕之間散盡家財,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上吊自盡,娘也因此重病不起,沒多久便跟在爹後頭走了。
這三年來,他找遍了展家所有親戚、爹娘生前的至交好友,依著娘的遺言想投靠他們,誰知那些平時贊他聰明伶俐的叔叔伯伯們竟全都視他為瘟神,非但沒人願意收留他,還用掃帚將他趕了出來。
只有她,眼前這小小人兒,不計較他像乞兒一般的穿著、不怕他偷竊的骯髒行為,將他救回府,還好心的救治他。
他落寞的表情讓柳飛雪心頭一酸,連忙展開笑顏安慰,「沒關系的,你有柳兒呀,柳兒當你的家人,柳兒的家就是你的家。」
「你……」雙眼一熱,他又說不出話了。這女娃怎麼可以這麼無所顧忌的接納他?他們不過是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人呀……
「我喚你鈞哥哥好不好?你長柳兒六歲,叫大哥太老了,叫名字又不禮貌,柳兒思前想後,覺得鈞哥哥最合適,你說好不好?」
亮晶晶的雙眸像小狗般泛著期待的光芒,就這樣一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瞧,這樣的要求,誰能拒絕的了?
「隨你,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就算要直呼名諱我也不介意。」展少鈞柔聲說。
他知道,從今以後,只要是她所說的話,他都不會、也不可能拒絕她。
「太好了,柳兒有哥哥了!」她開心的大叫,沖上前將他抱個滿懷。
展少鈞悶哼一聲,接過那沖力不小的嬌小人兒,讓她軟綿的身子躺在身上。
柳飛雪興奮的窩了個好姿勢,吱吱喳喳的說了起來,「爹娘就柳兒一個女兒,柳兒想要哥哥想很久了,今天終于如願以償!柳兒一個人好孤單呢,爹和娘成天做生意,東奔西跑的,每次出遠門就把柳兒扔到女乃娘家,女乃娘白天還得做生意,所以柳兒一直是一個人,除了小修……」
興奮的語調頓了頓,她突然嬌羞的說︰「他每天都會來陪我玩,對我很好,柳兒長大後要嫁給他。」
聞言,展少鈞俊秀的眉皺了起來,正要開口詢問小修是誰,門卻「喀咿」一聲的開了。
「小姐!」
進門的正是柳飛雪的女乃娘,她臉色一變,急急忙忙擱下手上端的湯藥與午膳,三步並作兩步的沖到床榻前拎起窩在展少鈞身上的柳飛雪。
「你這是做什麼!怎麼可以隨隨便便鑽進男人的懷抱?你可是個閨女呀!要是讓人給瞧見了怎麼辦?別人會怎麼說你呀……」
女乃娘叨叨絮絮的念了她一頓,直到看見她小臉上布滿委屈才緩下了聲道︰「小姐呀,不是女乃娘凶你,雖然你年紀尚輕,但是男女之別還是得顧,不管是這位小公子,還是成天往家里跑的沈少爺,你都不可以太過親近,你可是有未婚夫的人哪,再過幾年就是趙家的少女乃女乃,可不能讓人落了話柄。」
唉!她可是諄諄告誡了不下上百遍,可她這把屎把尿、一手帶大的小姐就是不听勸,成天和沈家少爺沈昱修玩在一塊,這會又多了個來歷不明的俊小子,實在是……頭疼哪!
「女乃娘,我不要嫁給那個趙大胖!我長大後要嫁給小修,我們說好的。」小巧的鼻子皺了皺,柳飛雪悶悶的說。
「胡說八道!」女乃娘輕斥了聲。「這親事是你還在夫人肚皮里頭便訂下的,怎容得你說不嫁就不嫁?再說那沈家的小少爺也有個小未婚妻,怎麼能娶你?別胡說了。」
又耳提面命了好一會兒後,女乃娘這才轉過頭親切的對不發一語的展少鈞說︰「這位小公子,你這腳少說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好,這段期間你就在這待著養傷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不過……」她慈祥的臉陡然嚴肅了起來,認真的說︰「你方才也听見了,我家小姐可是有婚約在身,希望你幫幫忙,別讓她太靠近你,她不懂事,你可得多注意,保持點距離,知道嗎?」
不知為何,這話听在展少鈞耳里只覺非常刺耳,心里一陣不舒坦,他轉頭看著那杵在榻前,低垂著頭,眼圈泛紅的女孩,心無端揪緊,緊到幾乎快要窒息……
「鈞哥哥、鈞哥哥—」清脆嗓音伴隨著凌亂的腳步聲,直奔後院的大榕樹。
在樹下乘涼的展少鈞連眼都不必張,雙臂便很習慣的敞了開來,一把接住急奔而來的嬌小身軀。
他微笑的睜開眼,寵溺的揉揉來人的小腦袋瓜,「都說幾遍了,別這麼橫沖直撞的,小心摔著。」
「我、我急嘛!」柳飛雪氣喘吁吁的道,窩進他懷里,撒嬌的蹭了蹭。
「快起來,省得又招來女乃娘一頓訓。」他伸手將她拉離一些。
這丫頭動不動就愛黏他,成天往他懷里頭鑽,每每害得兩人被女乃娘訓上半天,他是無所謂,卻見不得她臉上有半點委屈。
「不怕,女乃娘出門去了。」柳飛雪笑得樂不可支,才站直的身子像沒骨頭似的又倒回去。
她鬼靈精的模樣讓他笑得開懷,一把將她抱至大腿,讓她躺得舒適些。
「怎麼了?找我有事?」
「沒事不能找鈞哥哥嗎?」她仰起頭,俏皮的問。
淡金色的光芒透過枝椏,灑落在他如沐春風般的臉頰,額間的一綹黑發隨著微風飄揚,唇邊微勾的淡淡笑意宛若春風,教人心曠神怡,而那雙深邃有神的雙眸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里頭盛著的,是滿滿的寵愛與柔情。
她的鈞哥哥似乎愈來愈好看了呢,每每看著他凝望自己的眼神,她的心就會跳得好快好快,快到她以為自個生了病,才會這般跳個不停。
「當然可以,只是我以為你不會這麼早來。」他撥了撥她的發,有些埋怨。
「為什麼?」她眨眨眼,滿臉不解。
「你成天和你的小修膩在一塊,想起我的時候,天往往都黑了大半,而現在才剛用完早膳呢,你說我怎麼能不驚訝?」他語氣泛酸,尤其是說到那沈昱修,更有著咬牙切齒的意味。
「我今兒個要小修晚點來,柳兒有很重要的事要跟鈞哥哥說,一定要先來找你。」柳飛雪仰起頭,愈瞧他愈覺得好看,小手不由自主的模上他的頰。
「什麼重要的事?說來听听。」他笑意甚濃,由著她吃自個的豆腐。
這妮子,成天和隔壁沈府的小少爺玩在一塊,不到傍晚是絕對不會回來的,今天竟特地來找他,讓他一掃不悅,心里的酸意也稍稍退了些。
「鈞哥哥,我爹娘回杭州了,女乃娘說他們明兒個就會來接我回府,到時你也跟柳兒一塊回去好不好?」
听女乃娘說爹娘這次回來便不會再出遠門,而她之後也不會再來女乃娘家了,所以她要說服爹娘,讓鈞哥哥和他們一塊回去,她說過要當他的家人,她不可以把他拋下。
聞言,展少鈞嘴邊笑意一僵,久久不能答話。
他在這府中待了快一個月,腳上的傷已好了七、八成,不需多久,便能和以往一般正常行走,到了那時,他與她勢必得分離。
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真的和她一道回柳府,他姓展,就算她真心把他當作家人,可她父母未必會這麼想,他最終的下場,仍是被人趕出去。
「鈞哥哥?你怎麼不說話呢?是不是不想和柳兒一同回去?」清靈的臉蛋垮了下來,兩頰旁的兩朵小梨渦也隨之不見。
「柳兒。」他執起軟軟的小手,很溫柔也很認真的對她說︰「鈞哥哥還有事要辦,不能和你一塊走。」
柳飛雪瞠大雙眸,沒想到他真會拒絕她,「為什麼?我不要!鈞哥哥要和柳兒一塊回去。」
「柳兒听話,鈞哥哥真的有要緊事要辦。我答應你,等我辦完了事,便去找你好嗎?」他柔聲勸她。
「不能先和柳兒回府嗎?等回了府柳兒再和你一塊去不行嗎?」柳飛雪可憐兮兮的說,難過的模樣揪得展少鈞的心發疼。
「不行。」他狠下心拒絕,閉起了眼,就怕自己一時心軟允了她。
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柳飛雪掙開他的懷抱,轉身不再搭理他。
知道她在鬧脾氣,他睜眼,放軟了聲,「柳兒乖,別生鈞哥哥的氣好嗎?」
可她還是不理他,頭也不回的往屋子跑去,讓後頭的展少鈞深深的嘆息。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的心也在瞬間抽痛,就像有把利刃在心口上劃了無數刀,正 地流著鮮血。
仰起頭,眺望朗朗晴天,那一朵朵無瑕的白雲就像柳兒甜甜的笑顏,那樣的天真無邪,既然這無憂無慮的白雲注定是別人守護的對象,那他何不放開心胸接納?
他不是不想和她在一起,只是她是有婚約的人,是別人的未婚妻,就算他真心喜愛她又能如何?他不過是個窮小子,出了這大門,說不定又會因為餓肚子而淪落為偷兒,這樣的他,能為自己爭取什麼?
忍著左胸陣陣抽痛的疼痛感,他閉上雙眸,試圖不去想明日分離的景象,就這麼靜靜的倚在粗壯的樹干旁,強迫自個享受清晨的鳥語花香。
「鈞哥哥!」
就在他閉目養神之際,那小小的身影竟再次噠噠噠的朝他跑來。
展少鈞立即睜開眼,看著她那因為奔跑而滿臉通紅的小臉蛋,就這麼靜靜的瞧著她,像是要將她的甜美、她的慧黠、她的可愛還有她的善良全部盡收心底,深深珍藏。
「鈞哥哥,這給你。」柳飛雪喘著氣,費力的將懷中佔去她半個身子的布包塞至他手上。
「這是什麼?」不解的瞥了眼手中圓滾滾的包袱,他抬眸看她。
「這是禮物,是柳兒送你的餞別禮。」她笑顏燦爛,彷佛方才的不愉快從未出現過。
見她重展笑靨,展少鈞的心情頓時愉悅不少,他掂了掂那布包的重量,發現還頗沉的,「里頭裝了什麼?可以看嗎?」
「不行、不行!」柳飛雪急忙阻止,「現在不能看,等明日柳兒走後你才能看,鈞哥哥你要听話,不能偷看哦。」
他揚眉,盡管心中好奇,還是將布包放至一旁,再看向她時,卻發現她眼眶逐漸泛紅。
「柳兒?怎麼哭了?」他急了,他最見不得她哭,每次她落淚,就像有把錐子刺進心房,令他心痛萬分。
「鈞哥哥,你一定要回來找柳兒哦,知道嗎?」柳飛雪強忍著淚,不讓它落下,滿滿的淚水便這麼盈滿眼眶,楚楚可憐的模樣更是揪得展少鈞的心難過不已。
他揚手拭去那惹他難受的淚珠,輕聲道︰「柳兒乖,鈞哥哥雖不在你身旁,但你還有小修呀,他會陪著你的。」
一听見沈昱修,柳飛雪馬上吸了吸鼻子道︰「柳兒把鈞哥哥當作哥哥,可小修是柳兒以後的相公,不一樣的。」
鈞哥哥疼她、寵她,就像一個兄長般愛護她,這感覺和小修給她的感覺是不同的。
這話讓展少鈞渾身一震,他大受打擊,過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問︰「你……把我當哥哥?」
即使兩人不會有結果,他還是無法接受她只將他當成兄長看待。
柳飛雪點了點頭,爾後又搖了搖頭,眼中淚水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困擾,「柳兒不太清楚,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她是獨生女,家中就她一個孩子,就算偶爾來府中游玩的同齡親戚們給她的感覺也和鈞哥哥不一樣,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頭會暖暖的,總忍不住想向他撒嬌、耍賴,很喜歡看他俊逸的臉龐,常常看著看著便傻住,好半晌回不了神……
她困惑的神情給了展少鈞一線希望,他深吸口氣,試探的問,「那如果你長大後,沒辦法和小修成親,會不會想嫁給鈞哥哥呢?」
「啊?」
柳飛雪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她一直認定自己非沈昱修不嫁,自然不會想到第二種答案,但是—
「會。」沒思考太久,她便重重的點點頭,「如果小修不要柳兒,柳兒就嫁給鈞哥哥,當鈞哥哥的妻子。」說完,她又撲進他懷里,開心的嗅聞著他身上干淨好聞的氣息。
她好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如果可以,讓她聞一輩子都願意。
展少鈞感動的撫了撫她的發,雖知這是永遠不可能的事,但听見她的回答,還是讓他萬分欣喜,開心的無法自拔。
「柳兒……柳兒你在嗎?」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叫喚。
那喚法讓展少鈞心頭掠過不悅,眉頭也皺了起來。
「小修,我在這。」柳飛雪連忙應聲,朝大門外的小男孩揮揮手,抬起腿就要出去。
「等等。」展少鈞拉著她,不讓她離去。
「鈞哥哥?」柳飛雪停下步伐,不解的看著他。
「那小子為什麼叫你柳兒?」俊顏沉了下來,他氣悶的質問。
柳兒一直以來都只有他在喚,為什麼那沈家的臭小子會跟著喚?這可是他的專屬,他憑什麼
柳飛雪教他臉上的陰霾給嚇呆了。
她第一次見他生氣,可氣什麼呢?氣她嗎?
「小修說……說這小名好听,所以他也跟著喚我柳兒。」她無措的回答,活像做了錯事,雖然她不知道自個做錯了啥。
深吸口氣,展少鈞勉強忍下怒意,輕道︰「轉告他,要他不準這樣叫你,否則我就打得他滿地找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