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路了!
拭著額間的汗水,蘇綠水茫然的看著四周陌生的景色,「這是哪兒呀?」
峻木高聳林立,彎彎曲曲的回廊綿長,看著一望無際、全都長得一樣的長廊,她終于忍不住捶著雙腿,一坐在地上。
「搞什麼,這地方怎會大成這樣……」用袖子扇著風,她嘟嘍的抱怨比御膳房要大上三倍的龍躍宮。
方才急著逃離馬公公的「魔嘴」,一個不小心,繞到這個鬼地方,四周除了樹便是草,再不,就是她下這些長到讓人火大的回廊,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不是說半個時辰就會有人巡邏嗎?怎麼我都走了快一個時辰了,連個鬼影予都沒瞧見……」別說是人了,這地方連只蟲子都沒有。
「不成,再這麼磨蹭下去,王上都上完早朝了……」她從地上爬起,努力想著自己方才究竟是由哪條路走來的,沒想到正嘟嘍著,前頭便來了一隊巡邏的守衛。
「站住!你是什麼人?」帶頭的統領嚴厲的看著她。
「我是服侍王上的新宮女,這是我的令牌。」她連忙將能證明身份的令牌遞上。
確定沒有問題後,統領又問︰「你怎麼會跑到這里?後院是禁止進入的,沒人告訴你嗎?」
經他一提,蘇綠水這才想起馬公公似乎說過龍躍宮的後院是禁地,尷尬地打哈哈,「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第一天上工,不小心迷了路,這位大哥,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王上的寢宮在哪?」
問過守衛後,她再三道謝,一轉出回廊便拉起裙擺,開始向前沖,等她找到王上的寢房時,早已過了辰時。「慘了,耽誤了這麼久,肯定要受罰……」
第一天上工便遲來,她根本不敢想像待會兒見到王上,該用什麼臉請罪。
然而,該來的總是會來,就算是要被懲處,她也得進屋。于是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桿子,低頭走進開啟的房門——
一進屋,蘇綠水便見黑檀木制成的長桌前,坐著一名身著單衣、姿態佣懶的男子,他發未束、眼微斂,單手支顎,另一手則拿著竹冊,正聚精會神的讀著。
見到這情景,蘇綠水頓時心跳如擂鼓,一顆心險些提到喉上,到嘴邊的話,頓時結成了葡萄串。
「奴、奴婢……參、參見王上。」
听見聲音,專注的俊眸微揚,皇甫陵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宮女。「你是?」說真格的,他這兒的宮女來來去去,有時才剛記住她們的容貌,沒隔幾日,便又來了個新的,次數久了,他也懶得費心再記,干脆直問。
崇拜已久的王上近在咫尺,蘇綠水緊張不已,舌頭更像打了死結,「奴、奴婢蘇、蘇綠水……是馬公、公公派來服侍王、王上的……的新宮女,奴、奴婢遲來,請王、王上治、治罪……」
皇甫陵很佩服自己竟然听得懂這小宮女的話,他不怪罪她遲來,但頗介意一件事。
「你是天生結巴?」他不相信馬田會派個結巴宮女來服侍他,這樣豈不太便宜他了?
蘇綠水馬上搖頭搖得像波浪鼓,「不、不不是的,奴、奴婢只是……只是太、太緊張了……」何止緊張,她簡直興奮得快不能呼吸了。
「放心,朕不會治你罪,放輕松點。」皇甫陵勾了勾俊秀的唇角。她若能再晚些來,他會更開心,又怎會怪罪她!
她連忙將頭壓低了些,惶惶的說︰「這、這怎麼成,奴婢第一日上、上工便遲來,沒、沒能服侍王、王上盥洗,耽擱……耽擱了王上上早朝的時、時辰,不僅如此,連早……早膳都沒為王上準備,奴、奴婢罪不可赦,請王上懲、懲罰。」
聞言,皇甫陵放下竹簡,劍眉微攏,「經你一提,這才覺得有些餓了……」瞥了眼畏縮在地上的身影,「這樣吧,只要你盡速將早膳備上,朕便饒了你的罪。」
「備早膳?」就這麼簡單?
「怎了,嫌懲罰太輕?」他挑起俊眉。
「不是!」她驚叫一聲,慌忙的爬起身,「奴婢這就去準備。」話一畢,便匆匆離去。
直到奔出宮門,蘇綠水的心跳才漸漸和緩下來,眼底的緊張緩緩被崇拜之光給取代。
「王上果然是個太好人……」雙手交握,她回過身望向龍躍宮,一臉感動的喃喃自語,「對犯了錯的宮女都如此寬宏大量,真不虧是西陵王朝建國以來,最、最、最賢明的王上,能被派來服侍這樣心慈愛民的王上,我……我真是太幸福了……」
第一天上任,蘇綠水發現,當王上的貼身侍女其實很輕松,除了馬公公交代的事宜之外,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趕蒼蠅……呃,她的意思是趕人。’
「王上,中書令大人求見。」踏著輕巧的步伐,她來到小內廳外請示。
隔著厚重的帷幔,傳來簡單明了的拒絕。「不見。要是再有人來,一律都不見。」一再被打擾,皇甫陵索性下達旨意,省得這些煩人的家伙來個沒完。
領了命令,蘇綠水踱出房門,豈料,前腳才送走中書令,遠遠就見兩名她不知稱謂的大人緩步走來,在趕走不知幾位高官的她,忍不住板起了臉孔。「這些人是都不用辦公嗎?王上正在繁忙公務,這些人卻一個個跑來打擾,每個都說有要事稟告,既然是要事,上早朝時不會講呀,為啥非得等下了朝才來打擾王上……」
她喃喃低咒了一大串,來人剛好也走到她面前。
「勞煩稟告王上,御史大夫程允文、監察御史魏忠義二人求見,有要事商議。」
她恭敬的朝兩人行禮,謙恭的說︰「兩位大人,王上正在批閱奏章,不見任何人,如有要事,可否請明日早朝再議?」
早朝?要是他們能在早朝稟告,何必在這個時辰來?
程允文皺起雙眉,還未說話,跟在一旁的魏忠義便已察覺他的臉色,拔高了嗓音諷道︰「你都還未請示王上,就直接趕起咱們來了,若非有要事,咱們何必經過重重請示來此?見或不見,應由王上定奪,而非你這小小宮女能夠決定。」
聞言,蘇綠水有一瞬的退縮,可一想到她所敬仰的王上證在房里為國家奮斗,她馬上又挺起了腰桿子。
「不瞞二位,在兩位大人之前,中書令大人、吏部尚書大人、刑部尚書大人及威遠大將軍都已來過,個個都說有要事稟報,可王上一個都不見,敢問程大人,您覺得奴婢若進去為您通報,王上有可能會接見您嗎?」
听見各位同僚皆已早他一步前來,且每個都踫了一鼻子灰,魏忠義一雙眉擰得更緊,不甘示弱,挺起胸膛大聲說︰「就像我方才所說,有無可能都該由王上定奪,豈是你這小宮女能夠多言?要你進屋通報,你便去,少在那拿著雞毛當令箭,你這般假傳聖意,當心御史大人告知王上,讓王上治你的罪。」
听見這話,蘇綠水就算本來還有些畏懼,此時也全數散去。只見她雙手擦腰,原本還算客氣的語調一冷。
「王上降不降罪是我的事,倒是魏大人,程大人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你倒是幫他做主了?敢問方才的一番話,是不是就是你所說的——拿著雞毛當令箭?」
蘇綠水原是御膳房的洗菜丫頭,本就沒什麼機會遇到大官。加上她個性直率,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在她單純的腦袋瓜里,只有對或不對,壓根沒有什麼能講不能講,這會兒說起話來,才會這麼不知輕重。
「你——」被個小宮女這麼一嗆,魏忠義頓時又氣又窘,「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麼對我說話,等我見了王上,定要王上將你這劣奴給驅逐出宮去!」
她圓眸一瞪,毫不畏懼的忿然回道︰「驅就驅,怕你不成?你們這些人動不動就往龍躍宮跑,難不成就是為了稟告王上驅逐宮女這點小事?怎麼,將這兒當成自家灶房嗎?要是真有要緊事,你們哪還能一臉閑定的和我這小宮女拌嘴?依我看,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西陵國在賢明的王上統治之下,早不知旱災、水患是何物,年年谷物豐收,治水工程也在兩年前完工,再加上西陵國的子民皆十分潔身自愛,大奸大惡之人還是有,可全讓王宮密探‘影’給送進天牢,除此之外,一些鄰近的邊疆小國也因西陵王朝這三年的壯大而不敢進犯,像這樣沒有天災人禍的國家,哪還會有什麼要事?
被卑微的宮女訓斥,一直不說話的程允文終于沉下臉,斥道︰「國家之事豈是你這卑賤宮女能夠評斷?快去通報,說本官有急事求見!」
「就說了王上忙于公務,不便接見。」蘇綠水脾氣也倔,擋在門前,說不動就不動。
「你——」程允文氣到渾身顫抖,「我就不信治不了你這小宮女,魏大人!」
「是,程大人。」魏忠義連忙應聲。
「將這大膽的宮女帶到刑房,說她頂撞朝廷命官,杖責二十!」
「是!」
魏忠義二話不說,走上前便要架住蘇綠水往刑房去,不料卻讓她給躲了開。
听見杖責,蘇綠水非但不害怕,還沉下臉冷冷的說︰「你憑什麼對我用刑?我是王上的貼身婢女,並不是程大人你的,若要管教下人,請回你的御史府去,別在龍躍宮撒野,打擾王上清靜。」
「什麼?」居然說他撒野?好,很好,今目他非要這目中無人的小丫頭用走的進刑房,卻爬也爬不出來。「給我帶走!」
見頂頭上司當真發了火,魏忠義不敢馬虎,使盡全力抓人。
任蘇綠水再怎麼躲,氣力終究輸給身為男人的魏忠義,不一會兒便被他制住,掙都掙不開,氣得她大罵,「放開我!你這狗仗人勢的家伙!」
「你說什麼?」再怎麼說他也是堂堂監察御史,哪忍得下她這般污辱,氣得漲紅了臉,手一揚,便往她臉上揮去。「看我打爛你這張賤嘴——」
「住手!」
突來一聲低喝,讓三人同時一愣,卻來不及阻止那一巴掌落下,啪的一聲清響,回蕩在幽遠的長廊上。
「王、王上……」看著皇甫陵緩步朝三人走來,打人的魏忠義率先回過神,松開被他制住的蘇綠水,臉色倏地刷白愣在原地。
程允文見到突然現身的皇甫陵,臉色丕變,急忙躬身行禮。「微臣參見王上。」
皇甫陵不發一語,目光緊鎖著跌坐在地的小人兒,俊顏一沉,他的沉默,使得一滴冷汗由程允文額間滑下,僵著身子,不敢妄動。
皇甫陵接著將目光緩緩掃向兩名御史,俊眸冷銳如冰,神態攝人,不怒而威的氣勢壓迫感十足。
他步履輕緩,走到蘇綠水跟前要將她扶起,在看清她臉上明顯的紅印子及唇角沁著的血絲時,一雙飛挺俊逸的眉微微攏起。
望著他探來的手,蘇綠水受寵若驚,卻不敢拒絕,只能握住那尊貴的大掌,讓他將自己扶起。「多……多、多謝王上。」這一回她可不是結巴,而是頰上的灼燙讓她痛得說不出話來。
皇甫陵讓她站在自己身後,冷眸再次掃向噤若寒蟬的兩人。
「誰能告訴朕是怎麼一回事?」語氣淡如徐風,卻也寒如冰霜,他這話雖然是在問在場三人,但一雙黑眸卻緊瞅著程允文,意思再明顯不過。
被宛若利刃般的視線盯著,程允文渾身泛起陣陣惡寒,硬著頭皮說出事情經過,「臣有要事稟報,這膽大妄為的宮女卻恣意阻擾,甚至還假傳聖意、怒罵微臣,微臣這才會給她一點小教訓……」隨著王上愈來愈冷的眸光,他原振振有辭的替自己辯護,卻漸漸氣虛。
听到這里,皇甫陵俊眉一揚,看向眼前的臣子,「你說有要事稟報,說來听听。」
「是、是。」冷汗不斷落下,程允文連忙攤開帶來的奏章,「臣、臣來此,是要告知上,即將完工的大理寺前些日子突遭雷擊,擊破了寺頂,臣想詢問王上該如何處理,以及禮部尚書今年年節花費有一千余銀登記不明,請求王上下旨查辦在——」
听完他所謂的「要事」之後,皇甫陵劍眉微攏,淡聲道︰「大理寺修繕一事,請工務部前去查看受損狀況,再視情況提撥銀兩及人力,至于另一件事,則交由刑部徹底查辦,若真有貪污一事,依法辦理!」話畢,他俊顏一凜,語氣不悅的又問︰「程大人,這點你就能處理的小事,真有需要稟報到朕這里嗎?」
程允文不敢答話,卻也不敢不答,只能顫著聲說︰「是微、微臣辦事不力,請王上息怒。」
冷眸微斂。皇甫陵語氣淡然,掀唇又問︰「你說朕的宮女假傳聖意?」
這一回,程允文可不敢再答,閉著嘴,不敢吭聲。
「你說朕的宮女怒罵你們二人?你說要將朕的宮女帶至刑房,杖責二十?」淡然的語氣一收,字字句句透著寒霜,「程大人,就不知……這究竟是你那御史府,還是朕所居的龍躍宮?」
「王、王上……」程允文的背已被冷汗浸濕一大片,更別提,他身旁早已嚇得魂都飛了的魏忠義。
皇甫陵用力一甩衣袍,挑眉冷聲說︰「不見任何人是朕的旨意,她並未假傳聖意,至于你說她怒罵你們二人,她並沒有罵錯,你們確實是在龍躍宮撒野,若要杖責,也絕不該是她!」
御史二人一听,臉色同時一白,但誰也不敢說話。
「魏大人,下回在動手打人前,朕希望你想得夠透徹,搞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別反客為主,明白嗎?」
「是、是,下官明白!」魏忠義驚恐得只差沒直接跪下。
皇甫陵冷酷的瞳眸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許久後,才冷冷的下令,「回去,省得朕看了心煩!」
得到特赦,兩人連忙行禮,狼狽離去,看樣子該有好一陣子不敢再上龍躍宮。
兩人一走,皇甫陵不發一語邁步進宮,見狀,蘇綠水忙跟上前,咬著粉唇,看著走在前方的偉岸背影,深吸一口氣輕喚,「王上……」
聞聲,皇甫陵回過身,挑眉看向她。
「那個……奴婢、奴婢……請王上治罪。」雙膝落地,她直接請罪。
雖說她是領命行事,可她怒罵朝廷命官卻是事實,就算方才王上為她出頭,她卻難掩心中的不安。
信步來到長榻前,他撩袍落坐,俊眸閃爍著不解。「你何罪之有?」這丫頭一天之內,連著兩次要他治她的罪,難不成她真想受罰?
圓眸不安的飄忽,吶吶的說︰「奴婢怒罵朝中大臣……還、還煩擾王上清寧……」
原來是為了這等小事,皇甫陵俊唇微揚,「不,這事你做得很好。」
「啊?」她驀地抬頭,用「有沒有听錯」的錯愕表情望著俊美無瑕的主子。
看著她瞠大的圓眸,他唇邊的笑意更濃。「截止目前,不論是哪一件事,你都做得極好,繼續這麼保持下去。」
「呃……王上,奴婢不懂您的意思。」她為何有種腦袋瓜被灌了漿糊的感覺?
她明明一事無成,王上要她保持啥?
見她滿臉困惑,皇甫陵十分有耐心的解釋,「朕不管馬田教了你什麼,那些你全听過即可,往後每日清早,你便和今日一樣,辰時再來服侍,要是有人求見,也和今日一樣,全打發走,不需向朕通報,這是朕賦予你的權利,可听清楚了?」
難得馬田這一回派了個這麼「明事理」的宮女,他高興都來不及,怎可能怪罪于她?他只差沒拍拍她肩頭,夸她做得好!
「可、可是,馬公公他……」她張口欲言,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她兩只小耳昨兒個才掏干淨,應該沒听錯,但……王上說的怎會和馬公公交代的完全不一樣?
馬公公要她每日寅時前來服侍,還交代她,絕對要讓王上準時上早朝,這會兒王上要她辰時再來,豈不誤了上朝的時辰?
再有,今日她會大膽趕人,是因為王上下令不見任何人,可他現在卻要她往後都無需稟報,直接將人打發定,這……若是哪天朝中重臣真有要事要上稟,她該如何是好,難不成真讓她一個個趕跑?
感覺到她的遲疑,兩道俊眉微微攏起。「沒有可是,照朕吩咐的去做便是,這些人盡找些雞毛蒜皮的雜事來煩朕,若每件瑣事都要朕親自處理,朕還要這些臣子做什麼?」
就算不為瑣事,這些人天天來煩他,他遲早被他們煩死!
「總之,你今日做得很好,朕十分滿意。」他站起身又吩咐,「朕還有奏章要批,午時不需送午膳來,今日我會忙一天,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這沒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他一向沒有用早膳的習慣,今日起得早,肚子剛好也餓了,這才吃了一點,現下已快晌午,他還撐著,索性不吃,回頭繼續「忙」,晚上才有精神去……
一听王上要批閱奏章,蘇綠水俏臉一肅,連忙恭敬的躬身。「奴婢明白,若王上有事吩咐,奴婢就在門外候著,奴婢先行退下。」
門一合上,原是十分肅然的小臉倏忽一變,圓圓的大眼再次覆上點點光彩,她雙手緊握,景仰的望著緊閉的門扉,遏止不住心中澎湃的感動,崇拜的低喃。
「王上……您果然是個體貼愛民的大好人,王上一定是擔心我第一天上工便遲到,怕給我壓力,才會要我之後都辰時再來,真的是……太偉大了!
「王上這麼體貼、這麼大量,我絕不能辜負王上的期待,一定要成為最完美的貼身女侍,好好服侍王上……」
單純的蘇綠水一心一意想著,明日一定要準時前來服侍王上,好讓這勤政愛民的好王上得以準時上朝,殊不知,屋內的皇甫陵,想的恰恰與她相反……
雞一啼,晨光未現,灰蒙蒙的天色下,有抹嬌小的身影手捧銀盆,快步穿堂入廊,來到龍躍宮。
她小心翼翼捧著盛有溫度適宜清水的銀盆,清澈的水面映照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及漾著微笑的菱唇。
來到厚重的大門前,她引頸望了望,發現里頭沒有一絲光亮,于是試探性的輕喚了聲,「王上,奴婢綠水前來服侍王上漱洗。」
屋內沒傳來一聲半響,等了一會兒,她柳眉微攏,又喚了聲,「王上,您可起榻了?」
除了一陣冷風刮過,寢宮內依舊靜默,丁點聲響也沒有,這讓蘇綠水一雙柳眉擰得更緊。
怪了,王上該要起榻了才是,要不這早朝肯定要耽誤了。
試了試盆里的水溫,發覺有些涼了,她連忙奔至後院更換,才又匆匆返回。
這一回,她沒再試著叫喚,小手輕推,直接將那扇緊閉的大門給推開——
房內十分寂靜,靜得只有蘇綠水行走時衣裙互相摩擦的窸窣聲,她將銀盆擱在純金制成的架上,朝寢宮的最深處緩步走去。
「王上?」她腳步輕柔,隔著淡金色的層層紗幔輕喚,然而等了許久,幔內傳來的僅有淺淺的呼息聲。
還沒醒?蘇綠水微攏柳眉,探出小手,輕輕撩起金色紗帳,看見繡有龍吟虎嘯的天蠶絲被下的那一團隆起,圓眸緩緩上移,挪至絲被上的龍顏,一觸及那張俊美的臉龐,她的呼吸頓時一窒,俏臉徘紅。
榻上的男人,黑發如墨,披散于枕上,濃眉似劍,飛揚英挺,緊閉的長眸上,懸著一對比女人還要縴長墨黑的睫一挺拔的鼻,蘊藏著至高無上的貴氣,薄厚適宜的俊唇,弧線優美,映著剛毅軒昂的下顎,形成了一張翩然俊雅、豐神俊美的容顏。
這是蘇綠水第一次這麼近的看著她崇拜近十年的王上,以往沒機會,而今就算身為他的貼身侍女,在同他說話時,也得尊祟禮儀,絕不能直視王上的容貌,以免冒犯在她心目中猶如天神一般的王。
然而,此時無心的一瞥,卻讓她的心房頓時波濤洶涌,巨大的浪潮不斷沖擊她不解情愫的心。
她就這麼痴痴的望著,忘了自個兒的職責,也忽略了那雙驀地張開,深邃難測的幽深黑眸。
早在房門一開,皇甫陵便察覺了她的存在,只不過這丫頭不似以往那些宮女抖著嗓,顫巍巍地喚他起榻,于是他也懶得理會,抱著被,繼續補眠。
睡著睡著,他忽地感受到兩道熾熱無比的目光,這讓他不悅的張開仍有些渙散的雙眸,不滿的情緒瞬間爆發,化成一聲怒喝。「滾!」
看得正痴迷的蘇綠水被突如其來的大喝嚇得連退了好幾步,險些跌坐在地,那吼聲鏗鏘有力,震得她雙耳蕩過陣陣嗚鳴,好一會兒才緩緩散去。
臉上閃過一抹紅,她心虛的四處瞟看,發覺房里除了她和仍在睡夢中的王上之外,並沒有第三人,突地,她的大眼瞪得更大子,看著榻上那動也不動的隆起,「王……王上……」
房里沒別人……那麼,方才那聲雷霆萬鈞的怒吼是……
不可能!那麼溫柔心慈的王上,怎可能對她大小聲,一定是她錯听了。
甩甩頭,她敲了自個兒胡亂猜測的腦袋瓜一下,回身端來洗臉水,回到榻邊。
「王上?王上該起榻,上早朝了。」
紗幔里的隆起動了動,卻仍舊沒應聲。
蘇綠水不以為意,嗓音提高了些,再次叫喚。「王上,時候不早了,請讓奴婢服侍您起榻更衣,好上——」
「滾!朕叫你滾出去!」
「鏘當!」二聲,劃破了寧靜的早晨。
滴、滴、滴滴滴滴——水珠沿著她細尖的俏臉,一滴滴滑落地,那張被水潑濕的小臉完全錯愕。
這……這是怎麼回事?
蘇綠水還來不及想清楚眼前的情況,一個不明物體便倏地由紗幔里飛拋而出,好巧不巧,正中她那張濕淋淋的小臉。
她直覺探出手,捧住由她臉上滑落的玩意兒,低頭一看,竟是繡著龍首的龍枕。這下她更錯愕了,無法置信地望向床榻,「王上?」
榻上的皇甫陵一听擾人的聲音還在,火氣瞬揚,手一抓,將擱在榻旁的玉雕匣子給拋了過去。
眼睜睜看著第二個不明物體襲來,蘇綠水原想躲,卻怕是什麼貴重之物,只好硬著頭皮接下,待看清手上的精美玉匣,她松了口氣,慶幸自己有接住。
「快滾出去!別打擾朕休息!你听不懂是嗎?還不滾——」見她仍傻愣愣的杵在原地,皇甫陵眯起有些迷離的長眸,將手邊所有能扔的全朝她扔去。
接二連三襲來的東西外加一聲聲的怒咆,蘇綠水錯愕的小臉漸漸蒼白,最後只能抱著頭,狼狽的奔出寢宮。
看著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皇甫陵勾起一抹滿意的笑,閉起困倦的雙眼,抱著絲被,繼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