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快醒醒,你別嚇嬤嬤,快醒醒呀!」
頭痛欲裂的綾甄睜開雙眼,看到一位胖嬤嬤正焦慮地望著自己,大聲喊著一個她從來不曾听過的名字。
綾甄掙扎著坐起身來,今天是城隍爺的生日,她不是回到家鄉的城隍廟拜拜嗎?可是,這兒不是城隍廟啊。
左張右望,一向鎮定逾恆的綾甄不禁慌了,背脊上的冷汗直流。她使勁地捏一下大腿,居然會痛!難道這不是場惡夢嗎?
木柴燃燒後產生的黑煙,燻得綾甄雙眼陣陣刺痛,四周的環境看來像是個年代久遠的廚房,可是她連在古裝電影里都不曾見過這麼逼真的道具。
逼真……綾甄再仔細端詳一眼,窗外的曲徑回廊、胖嬤嬤的衣著、木造的建築物、她去博物館才看過的灶,這不可能是二十世紀的景致。
該不會她跨越時空,掉到古代了吧?綾甄驚疑不定,她最後的意識是看到兒時救她的冊子先生,還有鏡子炫目的光芒。
對了,她好像被吸進鏡子的白光中……接下來呢?綾甄努力地拼湊腦海中的殘影,偏偏頭痛得要裂開一般,讓她無法集中精神好好思考。
胖嬤嬤看見她悠悠轉醒,高興地說︰「墨痕,快把這上好的龍井茶端去書齋,今天有貴客來呢!」
果然算命仙的話信不得!胖嬤嬤開心極了。
前幾天,她帶墨痕上市集買東西,路旁有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瞎子在算卦論命,旁邊豎著一張寫有「九緣神谷」四個字的旗幟。
據說這個瞎子來歷不小,乃是當世奇人鬼谷子的徒弟,名叫吳不知。他本來雙目完好,卻為了一窺天機,而自行戳盲肉眼,以開天眼。
不少好奇的民眾把算命攤圍得水泄不通,墨痕使盡水磨功夫地求,說她想問姻緣,胖嬤嬤拗不過她,就協定她去給瞎子模骨。
那瞎子一搭上墨痕的手,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她想來就有氣,他居然說墨痕陽壽十八年整。此乃天命,無人能救、無人能改,叫墨痕有什麼心願就早早了結吧!只剩下區區三天可活啊!
胖嬤嬤呸了一聲,算命仙的話要信得,狗屎也可以吃了。今天墨痕滿十八歲,若照瞎子所說,她豈不生日成祭日嗎?
誰是墨痕?綾甄不解地看著胖嬤嬤,後者正把爐子上冒著白煙、熱氣騰騰的茶壺拿下來倒在數個釉面平滑晶瑩,胎質潔白細膩的瓷杯中。
是龍井茶沒錯,綾甄識得這香味。應該是「雨前龍井」吧!好想喝一口,看頭會不會不痛些。
所謂「雨前龍井」,是指在「谷雨」這個節氣之前所采收的龍井茶葉,味道比「雨後龍井」來得香醇許多。
綾甄愛喝茶,自然也對茶史有相當程度的研究。她記得唐朝時,杭州附近就已經出現龍井這種茶葉,只是當時叫它做「龍泓」、而非「龍井」,直到元朝時才出現了「龍井」這個名稱。
既然胖嬤嬤會用「龍井」這個稱呼,她應該是元朝以後的人,綾甄想弄清楚眼前荒誕不經的狀況,到底自己掉到什麼時代來著?
太陽穴劇烈的抽痛,讓綾甄忍不住申吟出聲。听到申吟的聲音由她的喉頭發出來,她霎時血色盡失,呼吸也不規律起來。
那不是她的聲音!她即使再怎麼叫也不會是這種聲音。老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是成猩猩還是變成人猿了?
她沒有發瘋,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知道自己是薛綾甄,不是墨痕,她不是個丫環!而是歐乃爾刑事鑒定化驗室的專員,是個深受世人敬重的專業人才。
為什麼她會出現在此?為什麼胖嬤嬤叫她墨痕?為什麼她的聲音全變了?該不會她連樣子也變了吧?
胖嬤嬤端來茶盅,正要交給墨痕端去廳里,卻看到她抖得像秋風中的一片落葉,胖嬤嬤不禁皺眉,這孩子怎麼抖成這樣子?
她憐惜地說︰「墨痕,你冷是吧?先把這茶端去書齋里,回來後嬤嬤替你炖碗養氣提神的紅棗湯,喝下後就不會冷了。」
綾甄呆在原地,也不知道要伸手接茶盤,胖嬤嬤半哄半嚇地說︰「墨痕,茶要涼了,爺們就算不怪你,卻會怪嬤嬤的。」
綾甄心中一凜,知道胖嬤嬤說的是實情。她莫明其妙地掉到這個時空,變成一個沒有尊嚴、供人使喚的奴婢,有什麼資格拿喬?
主子一不高興,或打或殺或賣,什麼干不得?雖然她不怕死,可是她不能因為己身荒謬絕倫的遭遇牽連胖嬤嬤受罪。
咽下滿嘴苦澀,綾甄楚楚可憐地央求道︰「嬤嬤,我不知道往書齋的路怎麼走,您叫另一個姐姐端茶去好不好?」
「別胡說!你每天來來去去這麼多回,怎麼可能不知道廚房通往書齋的路怎麼走?」
看見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胖嬤嬤放緩口氣道︰「傻孩子,不是嬤嬤不讓別人替你,而是爺們喜歡你伺候,才要你去奉茶啊!」
胖嬤嬤的話,綾甄有听沒懂,卻又無可推托,只得接過茶盤,走一步算一步。
出了廚房,冷風咻咻,刮面如刀,綾甄噴嚏一個接一個打,鼻子凍得通紅。
她身上穿著一件繭?棉襖,質地雖好,還是無法阻絕寒風肆虐。她不是普通的怕冷,此刻她打從腳底冰到心神。
綾甄忍住眼淚,哭出一缸眼淚也無事無補,把事情弄清楚後,再回去抱著棉被哭也不遲,問題是她還有棉被可蓋嗎?
龍井茶呼呼地冒著熱氣,喝不得,聞一聞總行吧!綾甄端高茶盤,才想深吸口氣,卻被雨過天青的茶瓷奪去目光。好美!綾甄為之驚艷,粉青的釉面,是青翠微帶淡藍的顏色。釉層上重重疊疊的冰裂紋,在光線照射下晶瑩得有如翠玉。
仙叔公教給她一牛車的常識中,包括掏瓷玉器的鑒定技巧,所以,在飛機上她一眼就認出關劍塵的溫涼青玉,鑿成年代遠溯元朝。
湖田窯約莫崛起于五代,南宋時達到鼎盛。她手上這套茶瓷器,應該就是名列江南青瓷之最的湖田「影青瓷」。
綾甄自我安慰地想著,仙叔公最愛古瓷古玉,如果能把影青瓷偷渡一兩個回現代去,倒也不虛此行。
長廊雖然百轉千回,卻沒有分叉,綾甄一路向前走,居然讓她找到目的地「抱素書齋」。
書齋門前站了個中年男子,身材高瘦,觀之可親。綾甄不知如何招呼,他已經快步朝她走來。
「墨痕,怎麼這麼慢?快端茶進去。好可惜,今天方公子的爹娘沒來,倒來了個表妹。據說,她是方莊主內定的兒媳婦人選。你可要小心點應付,知道嗎?」管家劉貴喋喋不休地叨念著。
竇府中,無人不疼墨痕。劉貴千盼萬盼,就盼方公子早日帶她回家去,方家莊財雄勢大,她在那里當個小妾,都比尋常人家的正宮娘娘體面。
誰是方公子?他表妹來了又干她什麼事?綾甄渾渾噩噩地走進書齋,只見四面八方都有眼光向她射來。
從誰先開始奉茶?綾甄沒概念,就從左邊開始吧!才看第一眼,她手一松, 啷一聲,茶盅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劍塵!」
伴著瓷器碎裂的聲音,是綾甄高八度的叫聲。
綾甄驚喜交集地向一臉寒霜的男子跑去,是關劍塵沒錯,雖然換上古代的服裝,臉上也沒有看到她後一貫溫柔的微笑,不過她百分之百確定,坐在左方第一個椅子上的,就是她有點喜歡的關劍塵。
原來她不是一個人,有關劍塵在這里陪著她,綾甄飄在半空中的一顆心頓時安穩下來。不管情況再怎麼詭異,有朋友在身旁就是最大的支柱,何況是他呢?有他在,她不用懼怕任何事。
衣劍聲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墨痕摔下茶盅,一陣風似地向他撲過來,伸手企圖摟住他的脖子?她失心瘋了!
「劍塵,我為什麼會在……好痛!」綾甄還沒說完,衣劍聲倏地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扭,她痛得眼淚直流,右手肘關節月兌臼了。
衣劍聲推開她,冷俊的臉上余怒猶存,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不經他的允許而踫觸他的身體。
墨痕怎麼搞的?她在府里這麼多年,從來不曾犯過錯,今天居然惹到太歲頭上?衣劍聲面孔抽搐,看著綾甄摔在地上的狼狽樣,心中掠過一陣莫名的情緒,其中竟不包括報復的快感。
丫環犯錯本來就該懲罰,他沒打過下人,不代表奴才們可以胡作非為,雖然墨痕是個女孩子,又……很脆弱,但也是一體適用,沒有特許。
去問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惡鬼吧!生前他們哪個不哀聲求饒,他還不是統統照殺不誤,墨痕一沒有被他削了腦袋,二沒有哀聲求饒,他何必心軟?
衣劍聲喃喃咒罵,他什麼時候懂得憐香惜玉啦?
淚水刺痛綾甄的眼楮,生理上的痛不是讓她淚流的原因,而是關劍塵傷害她這一點讓她徹徹底底的心死。
他吃了豹子膽敢把她的手拉倒月兌臼?她豁出去了,不管那個人是誰,她不罵得他狗血淋頭就不姓薛……不對!她好像已經不姓薛了。
怒火熊熊的綾甄正要開罵,抬頭卻看到壁上掛著的一幅畫。頓時間,她所有惡毒的字眼全都卡在喉頭,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溪山行旅圖?範寬的溪山行旅圖?」
揉揉眼楮,綾甄再仔細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絹本水墨畫真是範寬的溪山行旅圖,每次故宮的國慶日特展中都會拿這幅畫撐場面,對水墨畫情有獨鐘的她,對這幅畫非常熟悉,絕不可能認錯。
溪山行旅圖的前景是一列行旅,有四匹驢子馱著沉重的貨物魚貫而行,中景是兩座小山丘,中間有溪水流過,聳立于後方的是佔畫面三分之二強的雄偉山峰。山頂墨色較濃,山腰以下雲氣圍繞,黑色較淡,氣勢逼人。
中國名畫多半被落款落得一塌胡涂,此畫卻是少數的例外。綾甄記得民國四十七年,故宮前副院長李霖先生在畫幅右角的樹蔭下發現的「範寬」二字款,從此確它是範寬傳世的畫作之一。
此時掛在牆上的絹布顏色尚未泛黃,傳世鐵定不超過兩百年。從事鑒定多年的她,眼楮利得很,目測的結果總是與實際年分相距不遠。
範寬是北宋人,此畫成于十一世紀初期。龍井茶、影青瓷,再加上這幅傳世未超過兩百年的溪山行旅圖,顯示出這個時空是……元朝嗎?
倒霉到家,綾甄腦中急速缺氧,她哪個朝代不好掉,居然掉到國祚不過短短九十年、長期動蕩不安的元朝!
墨痕怎麼會知道元山行旅圖的來歷?方慕平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從沒教過她呀!這幅畫上又沒有題款,她怎麼可以知道畫者正是前朝名家範寬?
衣劍聲由暴怒轉為狐疑,乖乖!一夜之間,墨痕從小丫頭蛻變成大才女,搞不好還學富五車,博鑒群書哩!太詭異了。
看到綾甄被他推到跌坐在地,臉上豆大的冷汗不斷淌下來,從來沒有過的罪惡感襲上衣劍聲的心頭,他下手不分輕重,把他的手肘弄傷了。
方慕平也注意到綾甄的傷勢,一股憐惜之情從心底升起,正想上前探看她的傷勢,卻被表妹上官晴拉住身子。
上官晴嗔聲問道︰「表哥,她就是墨痕嗎?」
方慕平在心中暗喊,「苦也、苦也!」
爹娘未免太不夠意思,他們事忙不克前來帶墨痕回家也就罷了,怎麼還派晴妹代表他們前來呢?爹喜歡晴妹不代表他也卿心于她。
人並非草木,晴妹對他一往情深,他不是不知,相反的,他受寵若驚。
然而,由于個性使然,他偏好嫻靜溫雅的解語美人,像墨痕,不喜世故老練的能干紅妝,像晴妹。
柔順婉約的墨痕心無城府,從來不使小性子,說話也不會夾槍帶棍,如果是牙尖齒利的晴妹,十個男人也說不過她。
「墨痕,很疼吧!」方慕平不理上官晴,憐惜地問道。
劇烈的疼痛讓綾甄重拾剛才的怒火,用完好無傷的另一只手,指著容貌酷似關劍塵之人罵道︰「你要死了,干麼扭月兌我的手?力氣大就可以欺負人嗎?你這個大奸大邪、殘暴冷血的沙文豬!」
綾甄的嘴素有毒蠍尾之美稱,她雖不姓杜,卻對杜甫的「語不驚人死不休」原則奉行不渝,罵起人來可溜得很。
不說衣劍聲露出要殺人的表情,就連好脾氣的方慕平,臉色也不免變得很難看,寵墨痕是一回事,不代表丫環可以以下犯上。
「墨痕,你嘴里不干不淨地胡說些什麼?還不快向聲弟道歉!」方慕平訴斥。
道歉?開什麼玩笑!斷手的是誰呀?「聲弟」才該道歉吧!
困難地站了起來,綾甄對著書齋內的眾人說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我薛……墨痕就算有眼無珠,這樣就值得廢了我的手嗎?丫環的命苦,沒有手我以後怎麼干活?我可以向他道一百個歉、一萬個歉,不過嘴上功夫,又有何難?可是我日後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怎麼辦?」
一針見血,句句控訴他的暴行,她薛專員日日跟陪審團打交道,嘴里沒三兩下豈不是混假的?
衣劍聲覺得自己像是催花辣手,心下不無後悔,方慕平原來的理直氣壯,此刻全部消弭無蹤。
上官晴心下大怒,臉上卻不動聲色。
墨痕這賤婢先是把茶杯摔得粉碎,手腳笨拙,這是做奴才的大忌,接下來她跟衣公子正面鑼、對面鼓地爭執不休,這是做女人的大忌。
衣公子沒在她心頭上刺個窟窿,就算仁至義盡了,她居然還有臉在那里大放厥詞!這種貨色帶進方家,她少女乃女乃的位子豈不坐得搖搖欲墜?
表哥個性溫吞,沒稜沒角,怎麼可能會喜歡這種爆炭型的女人?她不了解。不過,表哥關切之情溢于言表,顯然是很在乎這賤婢。
把方慕平拉回椅子上坐著,上官晴妖妖嬈嬈地走到綾甄身旁,斜著眼打量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哼!不過就是一張臉生得白淨罷了,上官晴不屑地暗想,這丫環以為她有沉魚落雁的仙女之姿嗎?裝這狐媚子的模樣給誰看!
「過來,我幫你接上關節,手哪這麼容易就廢了。」衣劍聲冷著臉叫綾甄過來,這是他表示歉意最大的尺度。
衣劍聲史無前例地退讓一步,並不是因為綾甄的話讓他天良發現,而是右臂傳來的陣陣痛楚,使他懷疑吃錯藥的或許不只墨痕一人。
是他折了人家的手臂,又不是他的手臂被人折了,他痛個什麼勁啊?偏偏這女人哀叫一聲,他就會跟著震痛好幾下,毫無道理可言。
這份「感同身受」,為何發生在他和墨痕之間?這也許超出他所能理解的範疇,不過,他可以確定眼前斷了手的女子,不是原來的墨痕。
衣劍聲發現她的眼神變了,變得如一泓冷泉,深不見底,幽渺難測;她的氣質也變了,變得如出水碧蓮,不枝不蔓,氣韻高潔。
奇異的是,那眼神他好熟悉。
她的手是他要折就折、要接就接的嗎?綾甄的腳釘在地上,雖然斷臂奇疼入骨,痛得她冷汗涔涔而下,她卻倔強地咬緊下唇,忍著痛一動不動。
她居然不甩他!在眾人面前下不了台,衣劍聲氣得齜牙咧嘴,可是,看到她嘴唇滲出絲絲血跡,他的心沒來由得糾成一團。
多年來,只有看到年老多病的顧伯伯又犯咳嗽時,他心里才會這麼難受,現在卻為了和慕平兄暗通款曲的墨痕,再一次體會心痛難耐的懊惱感受……
「墨痕,你過來,我幫你把手臂接上。」放柔語調,他不想再嚇著她,只想快快替她把斷臂接上。
綾甄望了他一眼,雖然想展現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的骨氣,但吊著斷手整天蕩來蕩去的也不是辦法,別說不能偷渡影青瓷回去給仙叔公,光痛都痛死了。
舉步維艱地踱到始作俑者身邊,她長長的睫毛不住眨動,上面還掛著幾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好痛呢!你這麼壞,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書齋內響起上官晴不表苟同的噴氣聲,這語氣分明是在撒嬌嘛!表哥怎麼會看上一個不守婦道的孟浪女子?
方慕平張大嘴巴,眼前這個瞬息萬變的墨痕,跟從前那個小鳥依人的墨痕,真的是同一個人嗎?怎麼差這麼多?
衣劍聲心中也是波濤洶涌,墨痕怎麼勾引起他來了?這妮子跟慕平兄有一腿,她該不會是想腳踏兩條船吧!
勉力壓下滿肚子的問號,先治好墨痕的傷才是當務之急。衣劍聲握住她的右手肘,待要施力接上月兌臼的臂膀,卻又猶疑不決。
沒學打架,先學被打。武學造詣已臻化境的衣劍聲比誰都了解接骨很疼,七盡之軀的偉男子都未必挺受得住,何況嬌怯怯的小墨痕?她哪禁得住?
「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要接就快動手。」綾甄閉上眼楮,話是說得漂亮,扭曲歪斜的嘴角卻泄露出她心底的恐懼。
「痛就喊出來,沒人會笑你。」衣劍聲听到自己用從來沒有過的輕柔語氣,試圖減輕她的懼意。
綾甄這時已經看清楚這人不是關劍塵,可是他難得一見的輕柔語氣,又讓她想起在二十世紀翹首等待她的人。
她拜到昏迷,關劍塵、語眉、女乃女乃和仙叔公一定急瘋了。爸媽和哥哥呢?他們知道她出事了嗎?會回來台灣看她嗎?
衣劍聲趁著綾甄魂不守舍之際,喀啦一聲,不發預警地把她的手臂接上。
「痛痛痛死我了……」綾甄大叫一聲,哀鳴不憶。
一手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衣劍聲好恨自己剛才的莽撞,現在又替不得她。
看到衣劍聲臉上浮現又歉又憐的表情,神經線特粗的方慕平驚覺事態有異,他撥開上官晴扯著他衣袖的手,上前將綾甄帶離衣劍聲身邊。
貞操名節對女人而言,攸關性命。晴妹擺明了看墨痕不順眼,打碴都來不及了,如今又給她逮著了小辮子,她回去準會狀告天庭,他在雙親面前連參墨痕好幾大本,兩老絕對不可能允準墨痕進方家大門。
方慕平略帶歉疚地望了衣劍聲一眼,也許聲弟只是單純想彌補適才無心傷人之過,他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但男女之事,還是避些嫌疑才好。
衣劍聲冷睇兩人一眼,握緊雙拳,卻沒有多作表示。墨痕早是慕平兄的人,他不能,也不該奪人所愛。
「墨痕,誰告訴你溪山行旅圖是……」方慕平開口詢問,卻見墨痕以手支額,十分痛苦的模樣。
她那嬌娜不勝的體態,讓方慕平縱有天大的疑問,也問不下去了。
綾甄又頭疼了,在容貌酷似關劍塵的人身邊時還好些,現在她腦袋中像是有千把小刀亂剜亂刺般劇痛,委實難受。「各位,請恕我……墨痕告退。」她虛弱地說道。
上官晴听到綾甄不倫不類的用字遣詞,心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走向前指著綾甄的鼻子罵道︰「你這眼里沒主子的奴才!怎麼叫人都忘了嗎?」連聲爺也不會叫!
綾甄詫異地望著對她咆哮的女人,質問道︰「姑娘是誰?若是主母,恕我薛……墨痕眼生,從沒見過。若非主母,你沒資格在此教訓下人。」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這淺顯的道理,她不懂嗎?難道古代的女人臉無點墨,全都是文盲嗎?
綾甄還來不及輕視敵人,啪的一聲,她臉上挨了一記熱辣辣的巴掌,繼母親之後,上官晴再度賞綾甄耳光吃吃。
「晴妹,住手!」方慕平喝住上官晴的暴行,氣得渾身發抖。
衣劍聲的手搭上劍柄,目欲噴火地瞪著上官晴,別人怕方家,他可沒瞧在眼里,敢打墨痕?她有沒有掂掂自己的斤兩?
上官晴不甘心地說︰「表哥,丫環做錯事,本來就該打。伯父、伯母要我代他們走一趟,就是怕你被感情蒙蔽,分不清誰好誰壞?」
她繼續道︰「這個丫環,先摔了茶盅,接著又對衣公子不敬最後竟連對客人也敢執禮不恭。竇府如此教奴才,傳出去豈不成了天大的笑柄?」
方慕平怒道︰「你既然知道這里是竇府,就不該對下人施加責罰。打狗也要看主人,你這樣做是把竇大人的臉往哪擺!」
上官晴馬上變臉,撲簌簌地流下淚來,泣道︰「表哥,你竟然為一個低三下四的丫環而罵我……」
挨打的沒罵,打人的反而哭得哽咽難言,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綾甄懶得理上官晴,相較于那令人倍感羞辱的一巴掌,方慕平的一席話就好比平地一聲雷,轟得她耳朵嗡嗡作響。打狗也要看主人,意思就是把她哈比比嘍?低三下四的人?是在講她嗎?綾甄歇斯底里地笑起來,報應,真是報應。她在二十世紀呼風喚雨,報紙頭條刊的都是她的破案消息。誰敢瞧她不起?沒有人敢,因為大家都怕將來有一天被謀殺,得靠她來追查凶手。
如今她卻落得比畜牲還不如的下場!
「你笑什麼?」
上官晴受不了綾甄神經質的笑聲,收起眼淚,朝綾甄肩頭一推,她怏怏走回位子上去。淚水攻勢既然無效,不如不哭。
時空錯置的驚嚇、關節月兌臼的劇痛,再加上心靈的重創,綾甄被上官晴推得往後倒了下去,恰好跌在被她摔得粉碎的茶瓷碎片上。
在眾人驚訝的抽氣聲中,雨過天青的瓷器登時變成一片血紅,那是墨痕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