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人行道上,史蔚晴的腳步急促,像在逃離方才令她難過的事件一般。
不爭氣的淚珠滑落,她伸手拭去。不該為這種事流眼淚的!就算再窮,她也不需要低聲下氣,只為了賺點微薄的金錢便討好他人……
天空突然飄起了雨絲,路上的行人紛紛走避,史蔚晴卻恍若未覺地徑自走著,眼淚與雨水交織而下。雨勢愈來愈大,從綿綿細雨變為傾盆暴雨,打在她身上更是疼痛不堪。
要怎麼辦哪?十萬塊可不是小數目,難道老天真的不給她翻身的機會?史蔚晴暗自苦惱著。
路上積水障蔽了頗深的窟窿,她不經意地踩進一池水窪中,毫無提防地栽倒在地,濺了一身泥水。
屋漏偏逢連夜雨!洗衣服還要浪費水錢,她回家絕對會被老媽狠刮一頓!
掙扎著想爬起來,卻沮喪地發現腳踝扭傷了,現下的她連動動腳都是奢望,更甭提爬起來了。
嗚……得到國術館讓人糊藥膏了,還得被敲一筆竹杠,心疼啊。
心情已經夠低落了,加上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史蔚晴簡直哀傷得想自行了斷殘生。感傷的情緒牽動了淚腺,她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起來。
為什麼她要踫上這麼多慘事?
回顧她十八載歲月,雖然沒什麼可歌可泣的善行,倒也不曾有殺人放火的不良紀錄,偶爾心情不錯還會捐幾十塊錢給募款的義工,三不五時看見過馬路的老太太還會撲上去攙扶一把,就算上不了天堂,起碼也不必下地獄玩釘床吧!
難不成非得要造橋鋪路,初一、十五廣開糧倉救濟貧苦才叫好人?可依她的慘況,還得靠人救助咧!
路上的行人紛紛對她投來異樣的眼光,但就是沒人肯來扶她一把。世態炎涼,她對黑暗的人性已經沒什麼期盼了,只希望自己爭氣些,快快站起身來。
雨愈下愈大,史蔚晴的心情由悲愴逐漸轉為惡劣。正當她努力地想把自己從一片泥濘中拔出來時,兩盞車燈倏地朝她照來,強烈的光線讓她睜不開眼,眼見車子漸漸駛近,她只能乖乖坐在地上等候命運之神的判決──
「吱」一聲,原先恐有輾過她之虞的車子及時煞車,在距離她半公尺不到的驚險距離停下,嚇得史蔚晴肝膽俱裂!
「搞什麼鬼?會不會開車啊你!」
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作的史蔚晴終于爆發,霍地一聲站起身,完全忘了她腳扭傷這碼子事,氣勢洶洶地飆到車前,舉起腳就是一陣亂踹。
「開什麼奔馳車?我這麼大一個人杵在這里,你還直接朝我開過來!你是不是嫌自己車太好,想撞個凹洞來玩玩?很好,本姑娘今天就成全你──」
踹了十來下還不過癮,她索性月兌下鞋子,用鞋跟朝引擎蓋猛-,還兼左右摩擦留幾條刮痕,把一台金光閃閃的雪白奔馳車搞得東一塊傷西一塊傷的。
喔!她憎恨這些有錢人──
「-瘋夠了嗎?」
冷不防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史蔚晴一愣,停下手邊的動作;抬起頭,她望見一個男子冷眼睇視著她,五官不帶任何一絲情感,連語調都是絕對的平淡。在他身邊,一個司機打扮的男人替他撐傘遮雨。
史蔚晴的眼中射出雷電。又是一個有錢人!而且是剛剛在餐廳里遇上,明知她的無辜,卻不願替她說話的爛人!
「還、沒!」
她從牙縫里進出這句話,心一橫,索性手腳並用地爬上引擎蓋,當跳彈簧床一樣在上頭邊叫邊跳。
「我就是要瘋!怎樣?不爽啊?來扁我啊!反正你們有錢人都看不起我們這些賤民,我才不怕咧!來啊──」
傅熙棠不予置評地睨睨她。「好,那-跳累了再叫我一聲。」
剛剛他在餐廳里目睹她失控的一面,還以為這女人會趴在電線桿邊哭得死去活來,沒想到現在一見,卻是這副暴走狀態。湘勻還怕她會想不開尋短,逼他開車在大雨中找尋這女人的行蹤,看來真是多慮了。
這女人受到打擊時不會自殘,不過倒是會摧殘其它東西。舉例來說,他的座車便是受害者。
「少爺……」撐著傘的阿正為難地看著主子。這台奔馳車已經被那怪怪的女人弄得傷痕累累,再讓她繼續踐踏下去,恐怕車蓋會凹陷好幾個洞……
「沒關系。」傅熙棠不為所動地說︰「奔馳的鋼板夠硬,讓她去踩,大不了再重新烤漆。」
發飆中的史蔚晴耳尖,听到這段對白,一把心頭火燒得更熾烈,跳得也就更用力。
「好,你闊嘛!我今天不把你的車弄成廢鐵,我史蔚晴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我後車廂有工具,-要大榔頭還是千斤頂?」傅熙棠不以為意地提供破壞用凶器。
「哼,省了吧!」被激得失去理智的史蔚晴愈來愈火爆,開始伸腳去踹擋風玻璃,弄得踫踫作響。
「少爺……」阿正縮著脖子又喚了一聲。眼看圍觀的人愈來愈多,好象在看動物園里的猴子一樣,再鬧下去,恐怕連賣烤香腸的阿伯都要來擺攤賺錢了。
傅熙棠一擺手,冷然無情的眸子浮現一絲感興趣的光芒。他倒要看看,這個暴力女子可以搞多久。
「喀吱」一聲,擋風玻璃在史蔚晴狂暴的摧殘之下,開始出現一條條蜘蛛網狀的裂痕。
阿正嚇得面無血色。這女人是酷斯拉轉世嗎?赤手空拳就把擋風玻璃給毀了!
而傅熙棠只是一徑地瞧著,完全沒有喝止她的意思,好象還愈看愈上癮了。
眼見史蔚晴的暴力傾向逐漸朝向不可控制的狀態發展,忽地一個輕輕柔柔的女聲從奔馳車窗內飄出︰
「熙棠,你還不趕快把她帶進車子里?人家全身都濕了呢。」
「表小姐……」阿正如逢救星地向沉湘勻發出求救的眼神。這個在引擎蓋上玩跳跳樂的女人瘋了,連主子都變得怪怪的,還一臉很欣賞地盯著她瞧。
傅熙棠不為所動。「湘勻,她高興鬧就讓她繼續,反正丟臉的是她。」而且看這種平時欣賞不到的表演亂新鮮的,反正他付得起修車費,再重買一台也不是問題。
沉湘勻嘆口氣。「熙棠,不要孩子氣。」
傅熙棠仍連眉頭也不皺一下,泰然自若地瞻仰他瀕臨毀容的座車。
沉湘勻眼見勸說無效,只好自己推開車門,不顧阿正驟變的臉色,淋著雨走向正在使勁拔雨別的史蔚晴。
「-冷不冷?我替-擦干頭發好嗎?」
「表小姐!-不可以淋雨啊!我會被老爺殺掉的!」阿正驚恐已極地對著沉湘勻雞貓子鬼叫,一面想把雨傘挪近她,卻又擔心少爺淋到雨,左支右絀地搞不定狀況。
「不要緊。」沉湘勻微微一笑,美麗的臉蛋上有著從容自若的優雅,從LV提包里掏出一條絲質手絹,仰著頭將手絹塞進史蔚晴緊握著的拳頭中。「淋雨之後,很容易頭疼的。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先上車,有什麼事情我們好好談──」
「那個在車上跳的!」傅熙棠突然爆喝一聲。
史蔚晴聞言一下子停手,傻楞楞地看著被折成三段的雨刷,彷佛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粗暴的行徑跟大金剛出巡沒兩樣。
「-家很窮?」從她方才歇斯底里的咆哮聲听來,似乎如此。
史蔚晴沒作聲。
「那還不趕快給我滾進車里。」傅熙棠語氣仍一徑地淡漠︰「淋雨之後會感冒、感冒之後會發燒、發燒之後要看病、不看病就會轉成肺炎、轉成肺炎要住院、如果-沒有健保又沒買保險,那就準備直接『抬去種』──」哎呀,人咧?怎麼突然從引擎蓋上消失了?
見著他梭巡的視線,沉湘勻伸手點點車窗。「她已經上車了。」
「噢。」傅熙棠點頭;看來這小女生還頗知自保。他打量著花得徹底的擋風玻璃,及剩下一小節在風雨中顫巍巍的雨刷。「阿正,打電話叫管家再開一輛車過來,等會兒你把這台送到廠里去修一修。」
「知道了,少爺。」阿正同情地看著凹陷的車蓋上一窪積水,那坑像是用鐵錘敲出來的一樣深。
傅熙棠轉身,無視于雨絲一點一滴打在他上好質料的西服上,不經意低頭一瞥,就看見車廂內方才狂嘯粗暴的女孩此時縮著肩膀、蜷成一團,濕漉漉的黑發遮蓋著她的面容,像是遇上暴風雨的雛鳥狼狽而無助。
「阿正。」他喚著司機。
「少爺?」阿正趕忙迎上前來。
「再打通電話,叫管家順路買點毛巾跟熱可可;還有,叫他動作快。」
寬敞的BMW轎車後座,史蔚晴攬著一條大毛巾,膝蓋上捧著的是熱呼呼的可可。她的頭低低的,看不清楚表情。
「哈啾!」坐在旁邊的沉湘勻突地打了個噴嚏。
傅熙棠透過後照鏡看她,皺緊眉頭︰「湘勻,拿毛巾把-頭發擦干。」
「我沒關系的……哈啾!」她還想故作若無其事地笑笑,豈料鼻子一皺,又是一個噴嚏爆出。
「對不起,造成你們的困擾了。」一直沒開口的史蔚晴卻說話了︰「我不是有意要破壞你們的車子的,只是……」
只是她被領班勢利的態度給搞得抓狂,所以看見有錢人開的高級奔馳車更是妒火攻心,于是施以暴力破壞……這什麼鬼理由啊?她自己光是用想的就覺得狗屁倒灶。
也幸好車上兩人沒對她那句「只是」多加追問,坐在她身邊的美女只是體諒地朝她笑笑,接著又山崩地裂地繼續打噴嚏。而在前頭開著車的冷臉男子,則是秉持著從初見面以來就沒絲毫變動的一號表情,冰涼涼地從照後鏡瞄她一眼,瞄得她全身發涼之後,就專心地開自己的車,不吭一聲。
「那……」現在是什麼情況?史蔚晴傻呼呼地東張西望。她要被載去哪里?「不好意思,請問我可不可以回我家──」
「那台被-蹂躪過的車已經送廠修理了。」傅熙棠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聞言,史蔚晴全身的血液都沖往大腦。
送修?奔馳車送修?阿娘喂啊,那可是奔馳車耶……即使她剛剛已經把車頭的標志拔下來-了個老遠,也不會改變那是台奔馳車的事實……這下可好,工作沒找著、腳踝還扭到,現在又搞出一筆天上掉下來的債務,她回家不被老媽宰了絞成肉醬才有鬼!
「……那我看我還是先不要回家好了。」史蔚晴虛弱地為她方才還沒講完的話下了結論。
車窗外的景物唰唰掠過,從一開始的車水馬龍,到逐漸走入郊區的靜謐荒寂,車子轉入鄰近的山區穩穩爬坡。
「呃……不好意思啊這位先生,」史蔚晴的表情愈來愈神經兮兮︰「我們……現在究竟要到哪里去啊?」該不會是要把她載到山谷里棄尸吧?
這一對男女看來都是「框金擱包銀」的富貴人家,總不會計較她這小人物惡意破壞奔馳的罪行,恨到了要殺人毀尸泄憤吧?!
傅熙棠連脖子都懶得轉,只是用眼角余光透過後視鏡打量渾身沾染泥濘的小女生。
「先回我家,把-的左腳踝包扎一下、洗掉那一身泥巴再說。」
「呃?你怎麼知道我的腳……」史蔚晴很是驚訝。
「因為-只用右腳踩凹我的車蓋。」傅熙棠冷靜地指出。幸好是用單腳,不然要是讓她四肢健全地上陣,難保車子的水箱不會被踏到爆漿。
「這……歹勢。」史蔚晴窘到極點,只好把臉埋在毛巾里,假裝忙著喝熱可可。
一路上寂靜無聲,開車的傅熙棠沉默無語,史蔚晴鄰座的沉湘勻除了打噴嚏與擤鼻涕之外,一直無暇出聲。
繞過幾圈山路,只看見零零星星幾棟別墅,幾乎可以用人煙罕至來形容。她本以為路已到盡頭,沒料到一個拐彎,卻見到柳暗花明的景致──
一座媲美英國皇家古典建築的莊園!
史蔚晴傻呼呼地張大了嘴,還以為自己在夢里走進了旅游節目里才能看到的貴族城堡。
哇──看看那高雅氣派的鐵柵門,居然還是電動的!等等,前方那團白白霧霧的東西是啥?咦,不會吧,居然是環繞著希臘眾神神像的大理石噴水池耶!
車子愈往莊園內開,史蔚晴的嘴巴就張得愈大。天啊,這就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心情吧?她被眼前華美的花園造景迷惑得眼花撩亂。這群有錢人真是有錢沒處花,天都黑了,還這里打燈、那里照明的,果然是朱門酒肉臭──
「小姐。」陡地一個聲音響起。
「等一下啦……」史蔚晴沒空搭理,只顧著東張西望。那是玫瑰花拱門吧?哇──跟漫畫里面的一樣唯美耶!太夢幻了啦……
「小姐。」聲音再度響起,不過這回已變得十分隱忍。「我不反對-繼續張大嘴巴鬼叫鬼叫,不過請不要為難管家,他要把車子開回車庫了。」
「……啊?啊!對、對不起。」
史蔚晴一回神,看見已易主的駕駛座上,管家尷尬又為難的笑臉僵硬著,她臉一紅,急忙卷起毛巾匆匆下車。
「不好意思,我看呆了,啊哈哈哈,真是丟臉……」
史蔚晴還想佯裝輕松地打哈哈,沉湘勻愈來愈猛暴的噴嚏聲硬是截斷了她技巧欠佳的支吾之詞。
傅熙棠一臉不悅,卻還是沒能掩住他眼底的關懷。「林媽!趕快帶湘勻回房間休息,替她煮一鍋老姜湯逼她灌下去,她剛剛又淋了雨。」
「哎呀!」胖胖的林媽聞聲趕到,好心疼地牽起沉湘勻冷冰冰的小手。「表小姐就是不會照顧自己。快進來!把濕衣服換掉……-,那邊那位小姐,-也快進屋子里呀!身上這麼一團糟,快到里頭打理打理。」
史蔚晴站在廊下,躊躇地望著屋內溫暖而華美的燈火。
傅熙棠側著臉睇她︰「還不進去?」
「你家太漂亮了,我怕弄髒里面的地毯……」史蔚晴開始低頭玩手指耍陰暗。
他冷笑一聲,突然大步跨過去,雙手抓住她單薄的腰,輕松往上一提。「-是要這樣讓我提進去,還是自己好好走進去?」
「我用走的!我用走的!」史蔚晴差點尖叫出聲。哎喲,懸空的感覺好可怕,這個人怎麼這樣凶惡啦!
雙腳回到地面後,史蔚晴乖乖挪步走進屋內。林媽已經快手送上熱飲,史蔚晴伸手接過,才喝一口,立刻又被林媽拖著跑。
「湘勻小姐要我帶-上樓泡澡、換衣服,還要-務必放幾滴祛寒的精油到水里。」
原來那個身子骨弱得戲劇化的美女叫湘勻。史蔚晴低頭看看自己健壯依舊的身體,很懷疑現在需要祛寒精油的人到底是湘勻還是自己?「那她自己咧?」
林媽聞言,咧出大大的笑容。「這-不用擔心,表小姐已經浸在藥浴里頭暖身子了。」一旁還放了幫助呼吸順暢的藥草噴霧哩。
「-再拖拖拉拉的,就不要怨我一腳把-踹上樓。」傅熙棠安靜沒片刻,又開始出言恫嚇史蔚晴。「數到三,一、二……」
「我上去了啦……」
史蔚晴的聲音消失在樓梯盡頭。傅熙棠滿意地-著眼,接過秘書遞來的幾份企畫書開始詳讀。
「林媽。」史蔚晴坐在床邊鼓著腮幫子。「你們那個……男主人怎麼這麼凶啊?」
林媽眉開眼笑地睇著梳洗干淨後的史蔚晴。洗去一身狼狽後,怎麼瞧都覺得這女孩長得順眼,她清清秀秀,鄰家女孩的親和氣質最得長輩緣。「-說熙棠少爺哪?其實少爺人不壞,就是說話刺耳了些、耐性少了些、脾氣火爆了些、態度冷淡了些……」
史蔚晴翻翻白眼。這樣還不叫凶,那她史蔚晴就是似水柔情俏佳人了。「他叫熙棠?」
「-不知道少爺的名字?」林媽詫異道。她還以為這姓史的女孩是少爺的新伴兒呢。「這家姓傅,熙棠少爺是老爺唯一的孩子,難免得寵,脾氣壞些也是理所當然。」
「喔。」反正有錢人家的小孩都嘛嬌慣難伺候,跟她這種小窮人八字不合啦。
「-,小姐,-試一試這件衣服,一定很配。」林媽挽著一席從沉湘勻衣櫥內挑出的裙裝,催促她換上。
「不要叫我小姐啦,听起來好別扭喔。叫我蔚晴就好。」史蔚晴笑呵呵地接過衣服,那既輕又軟的觸感讓她好驚訝。她低頭翻找衣服的卷標,看到一排G開頭的英文,她馬上如遭雷殛。
「林林林林林媽。」她雙手捧著那席裙裝,盡量離自己愈遠愈好。「我可不可以不要穿這件?」
「怎麼啦?」林媽疑惑極了。「不好看嗎?」她覺得這衣衫很襯她呀。
「嗯哼,怎麼說呢?就是太好看了……」史蔚晴嘟嘟嚷囔。「我已經欠了一台奔馳的修理費,等一下又把洋裝弄壞了,我做一輩子苦工都賠不完……」
「嗄?」林媽愈听愈迷糊。
「沒有啦,林媽,我的意思是說,有沒有那種一件三九九、還是兩件五百的地攤貨?穿那麼貴的衣服我會很緊張耶!」要不然拿條抹布把她裹起來算了。
「這樣啊。」林媽為難地踱向衣櫥,左翻翻右找找。「湘勻小姐的衣服就這些款式,那件算是剪裁最簡單的了……」
史蔚晴吞了吞口水,在胸前比了個十字架。「好吧!我穿。」
「衣眼換一換趕快下樓去,我都聞到廚房那兒姜茶飄過來的香味了。」林媽收走她換下的髒衣服,親親熱熱地領著史蔚晴下樓梯。
傅熙棠側臥在白色沙發上,原先穿得筆挺的西裝敞開幾個扣子,領帶被隨性地拉到一旁,漫不經心的姿態充滿了時尚雅痞的氣質。沈湘勻的姿態與傅熙棠卻是大相徑庭,她中規中矩地端坐在茶幾旁,腳上穿著絨毛拖鞋,懷里揣著一枚暖爐,鼻梢因噴嚏不止而通紅,長發沿肩披散而下,像極了典雅的日本女圭女圭。
「少爺。」林媽笑咪咪地湊上來︰「蔚晴小姐洗過澡、衣服也換好了,我讓她在這里歇著,姜茶馬上就送過來。」她說著便轉身步向廚房。
史蔚晴謹慎小心地移動身體,為避免弄髒洋裝、釀成災禍,她索性踮起腳尖、抓住裙-,一副芭蕾舞伶即將登場獻藝的姿態。
「……請問-這是在干什麼?」即使專心于手上的企畫書,傅熙棠還是忍不住注意到史蔚晴鬼祟的行徑。
「這……沒事,沒事。」史蔚晴干笑兩聲,迅速移動到沉-勻身側的沙發,落座之前還緊張兮兮地察看坐墊上是否有陷阱。
史蔚晴轉頭,看見棲于一旁的沉湘勻,忍不住關心問︰「湘勻,-身體好一點沒有?」
剛剛听林媽說,湘勻小姐自小身體就弱,大補小補從沒斷過,傷風感冒是家常便飯,真是「水人沒水命」。
「好多了。」沉湘勻淺淺地笑。她早就習慣了自己三天兩頭的病恙。「-穿這件衣服好好看喲!哪像我,穿起來好象瘦竹竿在晾衣服。干脆就送-穿吧!」反正也不太適合她。
「不好吧,這很貴耶!」開玩笑,GUCCI的啊,搞不好裙-的價格都比賣了她還值錢。
「送-就送-嘛。」沉湘勻嘴一嘟,口氣不容拒絕。
「……那就謝謝-嘍!」史蔚晴眼珠一轉,喔喔……這麼貴的洋裝,不知道拿去當鋪可以籌多少錢……嘿,她愈來愈有赤貧子女的樣子了!
傅熙棠不發一語,在一旁冷眼觀察史蔚晴的舉止言談,嘴角還是那抹似笑非笑的弧。
須臾,林媽送上了姜茶,熱氣蒸騰中,史蔚晴與沉湘勻捧著茶杯取暖聊天。
傅熙棠瞅著史蔚晴此刻毫無心機的笑靨。在「香榭」餐廳里,她說自己是來應征服務生的,不是下人;看她的年紀也不過十七、八,又是一臉清純學生相,再加上先前仇視奔馳車的戲劇化舉止……
該不會是窮人家的小女孩被富家公子騙財騙色,導致嫉富如仇吧?
那他還真該替她出一口氣,糾正她對這世界的看法,以免今後她見車就-、見人就打,危及國家百姓社會安寧……
「-叫蔚晴?」傅熙棠突然一整坐姿,出聲問道。蔚晴?為情?果然是她媽媽把名字取壞了,她才會為情所困。
突然听見自己被點名,史蔚晴嚇得手抖,差點將茶潑到臉上。呼,好險好險,燙著臉不要緊,要是毀了衣服,她的資產又要銳減。小心抓穩茶杯,迎上傅熙棠的眼神,她很勇敢地直視回去。
「對……我姓史,史蔚晴。」她低頭啜一口燙舌的姜茶壯壯膽。
傅熙棠皺眉。還姓史?這名字真的很糟。「我問-,是不是有人對-始亂終棄?」
「噗──」史蔚晴一口含在嘴里的姜茶瞬間噴出。她錯愕地睜大眼︰「什麼始亂終棄?」
「喔……那看來是我猜錯了。」傅熙棠看著林媽抓一條抹布趕緊前來收拾姜茶噴霧造成的混亂,慶幸自己坐得遠,沒被波及。「我本來以為-那麼討厭名車,是因為與有錢人有什麼糾葛……」
史蔚晴愣了愣,隨後輕笑出聲︰「是有一些不愉快……不過跟或仙人跳無關。」他想到哪里去了,嘖。「只是剛剛在餐廳被領班修理,一出來又差點被你們撞死,一時情緒激動啦!」
一時情緒激動就有那種爆發力?還真是活生生、會走路的凶器。
「-要找工作?」他馬上抓住另一個重點。
「嗯……找工讀生的工作,沒辦法,誰教我考上一間很貴很貴的大學。」還砸壞了一台看起來很新的奔馳車。
「哪間?」他好奇地問。
「就光邑學園嘍。」都怪她平時不好好念書,填志願卡不集中精神,現世報來得比什麼都快。
「光邑?」傅熙棠眉毛一揚,露出很有興趣的表情。
史蔚晴被搞得莫名其妙,偷瞄一眼正在專心喝茶的沉湘勻,用手肘頂一頂她。「喂……湘勻啊,-表哥是不是一直都這樣?話講得那麼短、還都講半句,很難懂說。」剛剛跟湘勻聊天時,才知道那個傅熙棠是她表哥,一開始她還以為他是她男朋友哩。
「我習慣了。」沉湘勻故作神秘地笑笑,卻沒打算為史蔚晴解惑。她也想瞧瞧表哥下一步要怎麼做。
「-家很窮?」傅熙棠又繼續他不超過五字的問話。
「以前還沒那麼窮,可是自從我爸幫他朋友作保、對方卷款潛逃之後就很慘了。房子被查封、存款被凍結,現在只能住在一棟看起來像鬼屋的廢墟里面。」干嘛他問她就得答啊?史蔚晴覺得自己很像正在接受偵訊。
「喔。」那听起來真的滿慘的,難怪她歇斯底里的。
「喔?」這是哪門子反應?
「時間不早-不打電話回去向-家人報告一聲,說-還在人間嗎?」傅熙棠淡淡提醒道。
史蔚晴如夢初醒。「對對對……」她轉頭探向擺在茶幾上的電話,伸出手,半晌又縮回來。
傅熙棠挑眉。「又怎麼了?」
「我現在才想起,搬家之後,我家還沒牽電話線……」事實上也沒打算牽。
「總有個人有手機吧?」太扯了,怎麼會清寒到這種地步。
「我媽說,反正帳單繳不出來,她就全都沒收了。」現在搞不好全都躺在當鋪里也不一定。
傅熙棠一貫死魚似的冷臉終于有了些動靜。他嘆口氣,搖頭道︰「林媽!請-拿一件外套過來給這位史小姐。」
語畢,他一把將賴在沙發上的史蔚晴拖起身。
史蔚晴大驚︰「干嘛?」
傅熙棠白她一眼。「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