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這里是今日財經報導︰在近日,台灣百大企業之一的倪氏企業,內部傳來一個消息,在近期的董事會議中,將會撤掉現任總裁倪振東,他是倪氏企業的第四代,因近日倪氏傳出財務危機,有多次的票款都被退票,而倪氏對外一致保持沉默,高階主管都三緘其口。但據可靠消息指出,這些都指向倪振東經營方針有關。在台南的分工廠關廠時,該工廠的工人仍持續抗爭,倪氏企業將于明天下午舉辦記者招待會說明。」
可伶深思地看著這個新聞報導,斜對面的倪氏大樓在這幾天也有新聞采訪車不斷的進出,交通比平常稍微亂了一些。
振東仍然跟個沒事人一樣,照樣和她吃飯、遛狗。如果真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他深沉了點,許久未見的陰郁又爬上了他的眼底。
昨夜,她用手指撫平他眉間皺起的紋路。
「你瞧,你看起來十足像一個歷經滄桑的老頭子,一點都配不上我的天真爛漫。」
他悶笑一聲,懲罰性地掐了她的臉頰。「你看起來這麼天真爛漫,一點都配不上我的成熟滄桑。」
她親昵地枕在他的腿上,輕笑著。「你在想什麼公事?」
「怎麼知道我在想公事?」他用手梳著她的長發。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叫你‘郝半仙’好了。那你再猜猜看我在想什麼?」
「我知道還問你呀!」她斜睨他一眼。
「可伶,如果我一無所有了,你還會不會跟我?」
「你是指你沒工作了?」可伶睜大了眼楮。
「對,而且什麼都沒有。」黝黑的眸探索地看著她。
「那好,你跟我一起顧花店吧!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到時候就可以省下再請一個工人的錢了。」她笑咪咪地說。
「你真可愛。」他哈哈大笑。「放心吧!我不會讓你跟我餓肚子。」
「我知道。」她心滿意足地說。「振東,如果你不喜歡你的工作,就去考公務員就好了。」
他哭笑不得。「為什麼認為我不喜歡我的工作?還有,你怎麼老是對公務員念念不忘?」
「那個有保障嘛!」
「傻瓜,我保證不會讓你吃苦的。」他輕捏著她的鼻子。
當可伶還在想時,風鈴聲輕輕地響動了,「綠野仙蹤」來了一個意外的訪客——倪義峰。
可伶為他沏一杯茶,靜靜地坐著,倪義峰也不急著說話,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後,他才慢慢地說話了。
「振東要和翔鷹企業董事長的女兒結婚了。」
可伶手一顫抖,讓茶濺出來燙著了手。她愣愣地也沒有反應,許久後,她才說︰「振……振東說什麼?」
「對方溫柔、美麗又是個大家閨秀,他當然不會說什麼了。」
「不……不可能的……」可伶愕然。「他不是那樣的人。」
「振東一直是個有野心、有抱負的人,絕不會只甘于現在的位置,遲早還會再努力地往上爬。而翔鷹企業就是一個登天梯,任何一個聰明的男人都知道應該作什麼選擇。」倪義峰的眼里有一閃而逝的狡猾。
可伶手指無意識的絞著彩帶,勉強努力的振作起精神。
「郝小姐,我知道你對振東一往情深,但你應該知道門當戶對之說。振東一直是花邊新聞不斷,伴侶從來都沒有固定過,對于他的交友情形,我也一直沒有過任何的意見。但結婚就不一樣了,在倪氏有倪氏的規矩,倪氏要的是門當戶對的媳婦,我想郝小姐應該能夠了解我的意思。」
可伶仍然回以沉默,倪義峰繼續說︰「郝小姐這樣的委屈,我們倪氏自然也會補償你的。‘綠野仙蹤’一樓和二樓的產權就屬于你了,另外陽明山的一幢別墅也是你的了。」
好闊綽的倪氏,一出手就是幾千萬,可伶有些苦澀地看著倪義峰,心平氣和地說︰「你當年也是這麼對振東的母親說的嗎?」
他像被狠狠地揍了一拳,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可伶同情地看著他。
「倪先生,為什麼您還堅持要再演一次歷史的悲劇呢?您已經失去兒子了,還想要失去孫子嗎?」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我去或留不是您該頭痛的問題。振東一句話要我走,我會走得無影無蹤、走得干干淨淨不需要勞煩您費心。但只要振東不說話,我就不會走的。」
倪義峰手握著拐杖握得死緊。許久、許久,他佝淒著身子,長嘆一聲,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當年,他媽確實是被我逼走的。她很乖巧、很柔弱,我沒想到我的兒子居然就這麼跟她跑了,放下了我、放下了倪氏。放下了他的妻子……」
「我想他也是很痛苦地作這個決定的,這段時間里他也一定不好受。而雪姨早就不恨他了,您也別老是放在心里面,都已經過了二十幾年了,死了的人地下有知,也不希望活著的人難受。」可伶溫言地說。
他怔忡了許久,凌厲迫人的五官有些軟化,他長嘆一口氣。
「想不到你……你都知道了?」
「振東告訴我的。」
「想不到他連這些事都會告訴你,可見得……」
倪義峰冷靜了下來。第一次,他深深地打量了一下可伶。
「我越來越搞不清楚他了,他根本是瘋了,他存心想要搞毀倪氏。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倪氏已經是他的了,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在瞬間他好像老了十歲。
「他做了什麼?」可伶納悶地說。
「他將倪氏資產轉投資或變賣……總之,現在的倪氏只剩個空殼子了。」
「喔!因為那不是他的,他也不想要別人打下的江山。」
倪義峰怒睜著眼,憤憤地說︰「那是倪氏歷代打下來的,他不要,那要給誰?再說,他不要倪氏,那他也一無所有,他干嘛要做這種傻事?」
可伶微歪著頭想了想說︰「振東不是會一無所有的人,不論花多久的時間,他一定會靠自己的能力再站起來的。或許他覺得這樣子比較好玩。」
「比較好玩?」倪義峰怒吼著。
可伶安撫他。「我是打比方啦!你都當他那麼多年的爺爺了,應該看得比我透徹才對呀!怎麼你自己不清楚他呢?」
「他根本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早知如此,在二十幾年前,我就該任由他自生自滅!」
「他是您的孫子,即使您再恨你的兒子,也不能撇下您的孫子。」
他喃喃的自言自語。「你去告訴他吧!他父母親的忌日快到了,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去祭拜,把他們安葬到倪家祖墳去。至于他,我也不想管他了,隨便他怎麼做都行。」
「這些話,您自己告訴他會更好。」
他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那眼里的落寞和蕭索有些神似振東。「他已經听不進去我的話了。」
清冷而孤寂,可伶猛震一下,他和振東好像啊!同樣的孤傲和剛毅,振東如果不認識她,是不是也會擁有這樣死寂的眸子?
「我和他說說看吧!或許,他會願意听得進去。」可伶忍不住開口答應。
他沉默了,然後是長長的一聲嘆息。
「再告訴他,那工廠要不要關也隨便他了。」
「工廠?」
「那工廠里的員工中有他母親家的親戚。在二十幾年前,我兒子少華在那里投注了很多的心血,這也是我希望他不要關廠的原因。我舍不得那個工廠,那工廠並不賠錢,做別的用途都行,就是別關廠了。」
看來受苦的不只是雪姨、振東,連倪老先生這二十幾年來都為了痛失愛子而心傷。可伶深吸一口氣。「您放心吧!振東不是不講理的人,但他現在會變成這樣,您確實需要負一些責任。」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選擇,我也不會……」
但事實上,人生是不可能重來的,世上沒有一種「後悔藥」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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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小姐,你往這邊請,總裁現在還在開會。」
柯秘書迎進了可伶。她很喜歡可伶的溫柔,也知道她對于倪振東而言是特殊的,所以迅速地安排她走進總裁辦公室。
「你去忙吧!我坐在這里等他。」
環顧一下這個被她改變甚多的辦公室,看來溫馨、明亮多了,翠綠清幽的辦公環境,有別于之前冷淡而有距離的設計。
不一會兒,倪振東進來了,梳得一絲不苟的發型、筆挺合身的西裝、嚴肅凌厲的五官線條、冷硬的眼神,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要被裁員的陰霾。
「振……東……」她遲疑地喊他。這樣的他和昨晚被她搔癢笑到一頭亂發的他,真是有天壤之別啊!
他深嘆一口氣,一早上的煩躁都消失了。倪氏的潰散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沒有想像中的復仇的快感,有的只是說不出的疲憊。但戲已經演了,不會隨時喊停的。
「振東。」她慢慢地走到他的身邊,有些心疼他深皺的眉頭。
「怎麼突然來找我?」
「不歡迎我嗎?」
「怎麼會?我永遠都歡迎你。」他輕擁住她,恍似擁住了一個溫馨。
「剛剛你爺爺來找我了。」
「哦!」他僵硬了一下,眼神一黯,懶洋洋地說︰「他和你說什麼了?」
他看似漫不經意,壓抑著情緒。而她熱切地看著他,忽略了他異于平常的復雜神色。
「他說……說你想要毀了倪氏,是嗎?」
他勾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冷酷笑意。「想不到他居然會連你都不放過!」
「振東……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事情,但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你想要我結束什麼?」
「是你故意讓倪氏面臨那些危機的嗎?」
倪振東不承認也不否認,沉默的證實了她的猜測。
「振東,原諒你的爺爺吧!」
看著他的沉默,黑眸里閃爍不明的陰火,她又渴望又輕柔又嘆息地說︰「振東……原諒他吧!你不原諒他、不放過他,也就等于你不讓自己好過,放手吧!」個人的生命有限,不能浪費時間做這些事情。
「工廠別關吧!那里還有許多人靠這個廠吃飯,更多的尖銳沖突,只是讓你們兩個離得越來越遠。」
他冷哼一聲。「那又如何?我打心眼里沒把他當我爺爺看,他也不想要我這個孫子。」
「過去了……振東,你可以選擇遺忘,也可以選擇牢記。但那對你以後的人生都沒有益處,不是因為工廠不賺錢、不是因為你想跟你爺爺作對,你只是因為要徹底拔除掉這段記憶,它是你心里的痛、是你最黑暗的一面、是你想一手埋葬的過去。」
「哼,你倒是很會分析,分析得頭頭是道。」他的薄唇冰冷地吐出話語。
「我只是說出實話,振東,關于你的父母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就像黎明一出現,黑夜就會過去了,為什麼你固執地不肯讓自己好過?」
听見可伶又祈求又焦急的聲音,他的心情益發惡劣,多年累積的不滿如山洪爆發。
「他愛扮演上帝的角色,每個人的命運都看他的臉色來決定。他要人生,人不能不活;他要人死,就得要有人殉死陪葬!我倒要看看,當他的人生被別人所左右時,他又是怎樣的心情,看他的晚景又會如何淒涼。」
「振東……」她駭然地看著他發紅的雙眼。
「當他決定又要左右我的人生時,我就不想再忍耐了。倪氏是他的心血,我要他親眼看看他的心血被毀于一旦。」
「振東!」她心痛地大喊。「為什麼……為什麼要走上這步絕路呢?他早就後悔了,你看到他的張揚、不可一世,但你有沒有看到他的後悔?除去倪氏企業以外,他只是一個寂寞的老人。」
「哼!你居然要我同情他?」
「我……」
「你憑什麼這樣為他說情?」
「因為我知道你愛我。」她平靜地說。
他愣愣地看著她,眼里有狼狽閃過,他厲聲道︰「那是什麼狗屁!」
她畏縮了一下,眼里的光芒黯淡了。「那麼我愛你呢?」
狂喜迅速地席卷過他,他緊捏住拳頭,抑制住自己的顫抖。然而怒意卻讓他沖口而出。「我不在乎!」
「振……東……」她顫抖地道。
「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要拯救全世界嗎?告訴你,我不需要你愛我!對我而言,你什麼都不是,你只是一個平凡的賣花女。」字字句句像利刃般一刀一刀地劃進她的心坎里。
她的眼里由狂熱變成哀傷,紅潤的臉色轉為雪白,兩道晶瑩的淚珠緩緩地流下來,他揪心地看那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她怔忡著,緊咬住顫抖的唇不哭出聲,只是無聲的流淚、無言地瞅著他的眸子——那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擔憂,還有心碎。
他的心又是一痛。傻瓜,她好傻,毫不掩藏地將自己最脆弱的致命傷暴露出來,面對她的脆弱,他有千萬憐惜。
空氣中靜得可以擠出濃濃的哀傷。
她伸手抹去臉上的淚,但淚水流的更多,她崩潰地雙手掩面,淚水從她的指縫流下,但仍是無聲的流淚。
「可伶……」他艱難地低語,幾乎後悔自己所講的氣話。
「不要看我!」她語帶哭音,迅速地轉身背對他。
別哭……求你別哭……他伸出手,想要觸踫那瘦弱微顫的肩膀,他以為他已經踫到了,幾乎……
「我走了……」留下微弱、幾不可辨的話後,她走出去了,嬌小的身體以莊重的步伐走出去……
走出去……走出他的生命……留他一個人……
空虛感撲面而來,空曠的總裁辦公室里寂寞得讓人發冷……
「可伶……」他喃喃地輕喚這個名字,這個深入他骨髓里的名字。
他開始大笑,笑得悲壯、笑得淒涼,笑聲里只有讓人心酸的痛苦。
他一個人怔怔忡忡了大半天,心里幽幽冷冷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陰暗的天空,在此時突然有陽光穿過雲層射進來,斜斜地照進了辦公室里。陽光移動著,從最角落一直到照在他的臉上,他被陽光所震動了。陽光益發強烈刺眼,轉眼間辦公室里已是一片璀璨,而原本烏雲密布的天空里也被燦爛的冬日陽光所取代,看著原本在飄飛細雨的台北市,現在已雨過天晴。他有著撼動,像在迷霧中迷路了許久的人,終于看到一綹陽光射進叢林里。
可伶……
依稀仿佛看到她站在窗邊,窗外的陽光烘托得她像一個發光體,她就這樣飛撲到他的懷里,像一個天使,帶來陽光和歡笑。天啊!我剛剛說了什麼?
他連忙起身,往外奔了出去。
「可伶!」
他直接跑去「綠野仙蹤」找她,跑到店門口時,看到王浩一人在店里忙碌著。
「看到可伶了嗎?」他急問。
「可伶不是去找你了嗎?」
他臉色微變,王浩看到他的神情後也緊張了。「可伶怎麼了?」
「她平常會去哪里?」
「像是超市、百貨公司、咖啡店、書店、手工藝品店,去買她那些哩哩扣扣的東西,但都一下子就回來了。」
他搖頭。在听完他那麼殘忍的話之後,她不會去那些地方的。她可能會找個地方自己躲起來哭,一思及這種可能性,他又是心急如焚。「她還會去什麼地方?」’
「她還會去哪?這就是她家呀……」王浩一臉的茫然。
他立刻轉身奔出去找她。她在哪?她有什麼好朋友?她平常會去什麼地方?這些問題像走馬燈一樣地在他腦海里響起,但答案全是空白。他知道她有一雙巧手、有一對溫柔的眼楮、一副柔軟的心腸、有一條胖狗、有一個暗戀她的工讀生。除此之外,他對她一不所和。面對茫茫人海,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她。
「可伶……」’
理智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狂奔出去,滿街地開始找。
在這城市里的男男女女,好空虛、好寂寞。
霓虹燈不斷地閃爍著,幾十米寬的馬路上是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他則像個游魂似的,大街小巷地亂跑亂撞,西裝外套和領帶不知道被扯到什麼地方去了,原本一絲不苟的發型被他胡亂地耙了又耙,原本冷峻的五官現在寫滿焦灼。他尋找那嬌小的身影,不斷地大吼——「可伶……」
他無視于路人訝異的眼神、無視于他現在看來有多邋遢、無視于他原本高高在上的地位、無視于曾被他所嗤笑的感情用事。
「請問,有看到一個穿白T恤的嬌小的女孩子嗎?她有沒有來這里?」
這樣的話從下午到晚上,他問了各個店家。在聯絡王浩數次,知道可伶仍沒有回「綠野仙蹤」時,他絕望地開始問警察局和各大小醫院,面對一張又一張茫然的表情,他挫敗的準備再問下一個人。
「沒有這個人,你……要不要緊?要不要幫你叫救護車,或者通知你的朋友?」
他苦澀地搖頭,知道自己的狀況糟到別人以為該進醫院的人是他。
焦慮、恐懼、擔優像一條條的毒蛇盤據著他的心髒,幾乎將他吞吃掉。
「可伶……」
從大中午的走到天黑、從華燈初上走到燈火輝煌,他口干舌燥、渾身煩躁得快發狂了。但他停不下來啊!一停下來,她的身影就更加找不到了。
「可伶……」
她去哪了?到底去哪里了?現在怎麼了?會不會受傷?會不會出事?他一直覺得小得像鴿子籠的台北,第一次大到讓他惶恐。她在哪里?
「可伶……」
呼喊出第幾百聲後,他被胸中愴然的情緒捉住,一個熟悉的嬌小身影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她正站在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噴水池前。
看她站在街頭,面對滿街的燈紅酒綠,她蒼茫的眼神空洞地望著,臉上有著迷茫,她孤單得像一個迷失的孩子。
他咽下涌上喉頭的苦澀,朝她大喊——「可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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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人像游魂一樣在台北市區游晃著,幽幽蕩蕩的,心里像空了一個大洞,汩汩地流出血,空空茫茫的。她無意識地走著、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看到天色黑了,燈光慢慢地亮了,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多了,她仍茫茫然地走著。
振東呢?振東在哪里?好多、好多的人,一張張的臉孔從她面前閃過去,但他們都不是振東。他呢?他在哪?
猶如一人在一個未知的空間,看不到這頭、望不見彼岸。振東,振東,你在哪?
喉嚨好干,什麼東西在胸口像要爆炸似的,好苦、好苦。為什麼還要有知覺?為什麼還要繼續這種痛苦?有什麼方法可以減少這種痛苦?
「可伶!」
一聲大吼穿透她的意識,她抬起頭,在熙來攘往的人群里尋找熟悉的聲音。她在對面的馬路上看到振東焦灼地看著她,汗水、疲憊交織在他的臉上。
她哭了,兩道淚痕像水橋搭在她的臉上。
馬路上少說也有上千輛車、上百的行人,夜色昏暗,霓虹燈閃爍不定,但他就是知道有淚珠從她臉上滑下來。
兩人痴痴的、傻傻的看著對方,像分離千年,終于在此刻相逢的戀人,不再問前生、不問來世,只求今生相逢。
該死的紅燈!該死的車!該死的大馬路!中間還有一排分隔兩邊車道的欄桿,斑馬線遠在另一頭,雖然不到一百尺的距離,遙遠得好像銀河的兩端。
她恍若未覺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一腳踩進車潮,試圖往他的方向邁進。
「不!」他大吼一聲。
不管耳邊呼嘯而過的車聲,他大步跨過去,一路閃躲高速的車子,他听不到耳邊的喇叭聲、還有咒罵聲,只焦灼地看著痴痴望他的可伶。跳過欄桿後,他直奔向可伶。
她飛撲進他的懷里,放心地哭了出來,那淚燒灼了他的心髒,她緊緊地抱著他不肯放手,像一葉在風雨飄搖的小舟終于駛進了港灣,她顫抖無助得像個孩子。
一種酸酸楚楚的滋味像大浪襲來,幾乎把他擊倒;一股熱浪涌上眼眶,他鼻頭一酸,兩手狠狠地抱緊她,再也不想放開、再也不想放開這瘦弱的肩膀了。久久,兩人一動也不動地相擁著。
前世、今生,還有連來生的牽掛都在這個擁抱中完滿。兩個孤單的靈魂,完美的畫成一個圓。
「你去哪里了?」他沙啞地在她耳邊輕問。
「我看不見你了,我一直找你。」她帶著哭音硬咽地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力道大得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強烈的感情沖擊得他說不出話來。
「笨女人!」他滿含憐惜不舍地道。
兩人也不知道是怎麼一路走回家的,兩人都痴痴愣愣地看著對方,兩手緊緊地握著,嬌小的身體依偎著一個高大的身軀。
他憐惜地模著她的臉,看她溫柔的黑眸里倒映自己的影子。
他的眼里有濃情熱愛,赤果的寫滿對她的瘋狂愛戀。「愛我一輩子,永遠。終我的一生,我會珍惜你、愛你。」
她愣愣地看著他,眼里慢慢地又蓄積起淚水。「好,我……我也會愛你一輩子,永遠不變!」
他深吸一口氣,緊緊地抱著她聲音顫抖。「喔,可伶、可伶,我想給你全世界。」
她張開手臂抱緊他,從他的懷里仰頭對他微笑。「我已經擁有全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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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倪氏召開了記者會,倪振東和倪義峰連袂出現,也粉碎了兩人不合之說。倪振東一反平常冷峻、嚴肅的神色,和在場的記者侃侃而談。
「在這幾天,我听到了一些對倪氏的看法,在場的人大概認為我現在應該到處去借錢、調頭寸吧!」
底下是一片笑聲,倪振東輕松的一笑。「不然,我現在也該是躲起來避鋒頭,不敢見人才是,怎麼會現在還大搖大擺地出現?」
記者又是一串笑聲,他俊朗而氣勢迫人、風度翩翩,舉手投足沒有公子哥的浮夸之氣,有的只是沉穩內斂。以往新聞媒體對他一直很好奇,但他凡事低調,這般公開露面還是第一次。除掉這幾日所造成的話題不講,他擁有吸引人的特質,一時間鎂光燈閃爍不停,他迅速地擄獲了在場以及電視機前不知道多少顆的芳心。
「我也不知道我何德何能,能讓那麼多的媒體朋友在我家前面站崗,只要和我約一下就好了,就不會委屈大家風吹日曬雨淋的。」
他一頓。「近日關于台南分工廠要關的事情,我要再一次鄭重的聲明,關掉這個工廠是基于企業的考量。但因為我對它也有一份個人的情感,說要關掉這工廠,實在是為了台南當地鄉親有更好的發展,這工廠將會用來做倪氏資訊產業的加工廠,倪氏另外還會撥一筆錢來建設當地。而關廠的員工會是我們第一批要請回來的人,希望他們願意再繼續和倪氏共同的奮斗。」
他輕輕松松地舉出多項的證明,證明倪氏在這段時間內結束內地的一些產業,另外成立了一些相關的子公司,準備進軍大陸,使產品更具競爭力,各種轉投資也有很傲人的成績。這個記者會是成功的,順利地粉碎諸多不利于倪氏的謠言,肯定的是,明天倪氏企業的股票還會一路長紅。
「最後,我還要公布一個消息,就是我希望在今年內能夠結婚,為各位介紹我的女友——郝可伶。」
可伶被他拐來參加這個記者會,她一人躲在振東身後,高興地看到他和他爺爺言歸于好。乍听到振東講的話時,她直覺地往後退,但他已迅速地抓住她,把她往記者台上推,一時間驚嘆和竊竊私語的聲音皆有,鎂光燈也閃個不停。
他含笑道︰「我希望能和她結婚,但她目前還沒有答應我的求婚,希望各位記者朋友也能夠幫幫忙,能幫我求婚成功。」
底下又是笑又是鬧的,一時間傳來了各種的話,讓可伶羞紅了臉。她氣惱地瞪了倪振東一眼,倪振東攬著她的肩笑說︰「可伶,嫁給我吧!」
她嘀嘀咕咕地低喃了一聲。「你得答應幫我洗碗、還有倒垃圾。」
他哈哈大笑,低頭吻了她。
一時間鎂光燈大作,看來,明天的報紙有得寫了。但是,誰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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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們的照片。」倪義峰遞過來一個盒子。「少華他離開家一年多之後就寄照片給我,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寄一次。信和照片都被我撕了,還是你女乃女乃補好的。」
倪義峰對可伶的態度明顯地有了大改變,而對振東就多了幾分僵硬,但遠比之前的劍拔弩張好多了。二十幾年的鴻溝也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消弭于無形的,可伶對于他們的未來倒是有了很樂觀的期望。
兩人打開了這一個盒子,盒子里有幾張照片。這些東西看起來都被狠狠地撕裂過,後來又小心翼翼地黏貼起來。
照片中有一對甜蜜相偎的男女,男人斯文英俊,而女人巧笑倩兮,恬靜的臉上有清新的氣質。他們兩人的手緊緊地握著,照片里溢滿溫馨的幸福。還有一張是他們夫妻抱著一個小嬰兒的全家福,小嬰孩可愛地笑著。
照片里還有他學站、吃飯、游戲的照片,他母親都在他的身邊。這些照片應該都是他父親拍的;而由這些照片也可以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很和樂、很幸福的家庭。
他的眼眶一熱,鼻頭一酸,從模糊的視線中看見可伶含笑地看他。
他緊緊地抱住她,像擁住了一件稀世珍寶。她是天使,來到了他身邊,而且永遠地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