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好辛苦 第五章 作者 ︰ 孟妮

行雲恍恍惚惚的回到家里,將自己關在畫室里︰心中澎湃的騷動著,她得找個宣泄出口不可,于是,她拚命在畫布上揮灑色彩,那麼專注,那麼一心一意,忘了時間,忘了饑餓,只是拚命的畫著。

終于,筆停了下來,像鼓鳴似的心跳聲也漸漸平靜。

畫里是一片陰澀晦暗,混沌又騷亂,紛雜的色彩像有各自的生命般張揚著,看著眼前的半成品,她感覺到好累、好倦。

窗外早已夜色深沉,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她這才發現從下午到深夜,已是過了好幾個小時。

行雲疲憊的回到房里,畫畫時,她覺得自己像被抽空了靈魂,只剩一個軀殼在活動著,總要在完成畫好幾天後,才慢慢的又拼湊成一個完整的自己。

從鏡子的反射,她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下意識的撫著唇,心里仍不安的騷動著,背負著層層的罪惡感。

天啊!她居然讓另一個男人吻了她!

是的,她對宗品-是有好感,他是特殊的,她感受得到他的思維,感受得到他在某一方面和她是如此的貼近,他帶給她的經驗是她未曾體會過的。

但她愛以敬,和他結婚十二年,和他同床共寢,和他共同孕育一個孩子,他們的生命是這麼緊密的相連,雖然以敬總是冷靜自制的,不若宗品-的熱情溫存。

可她心里清楚,對他的感覺和以敬是迥然不同的,他像是一個朋友,一個知音。

但是,他居然讓這一切變得復雜了起來。

「你回來了。」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她幾乎尖叫,踫倒了桌上的化妝品。她這才發現以敬正坐在她臥室的沙發里,整個人半隱在黑暗中。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不行嗎?」他聲音淡漠的回答。

是她心虛嗎?為何他好象盯著她的唇看?她緊咬了一下唇,頗有欲蓋彌彰的味道。

「以敬?」他的神情很奇怪,使她有些不安。

他站起來走向她,一股濃濃的酒味和煙竄進她的鼻子,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方以敬用指尖觸著她的臉,再到她的唇。是錯覺嗎?他竟用力的抹了一下她的唇,像要抹去什麼痕跡。

她的心怦怦狂跳,但從他冷淡的神情中又不看出什麼端倪。

「你今天回來到現在都在畫室里?」他低啞的問︰「你都畫些什麼?」

她的驚疑更深,畢竟做了十幾年的夫妻,如果連他的不悅都感覺不出來,那她真是白當了他那麼多年的枕邊人。

「隨便畫畫罷了。」她勉強扯出一抹笑。

「我可以看看嗎?」

「不行!」她答得又急又快。自己的作品中表達了她強烈的感情,她不想讓以敬看到,尤其是剛剛的那幅畫。

方以敬眼神銳利的盯著她,冷峻的臉在陰影中顯得莫測高深。

他的手掌貼著她的臉,一手的大拇指輕撫著她細女敕的臉,描繪著她的唇形,而另一手順著她身體的曲線從腰間往上游。他的臉俯下,輕壓著她的唇瓣,慢條斯理的品嘗著她。

她渾身竄過一陣顫栗,覺得有些事不對勁……以敬的擁抱沒有以往的溫暖,反而是自制的、壓抑的,像在冷冷的觀察她︰他的吻也不夠溫存,像佔有,又像掠奪,她一側身,避開了他的吻。

「以敬,你到底怎麼了?」她拂了拂散落的發絲。

她居然拒絕他的觸踫!他的臉色一黯,胸中的妒火狂熾地燃燒起來。

「我想抱你。」他嗓音沙啞的低語。

她感到害怕,第一次,以敬古怪陰郁的情緒讓她不安,他向來理智而自制,冷靜得讓人……沮喪,而不是現在這樣。

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一邊慢慢的解開自己襯衫的鈕扣,月兌掉襯衫,露出他結實的胸膛,還有分明的肌理,他又伸手要解腰帶。

她臉色微白,今晚的以敬好可怕,簡直像個陌生人,她往後退了幾步,下意識的瞄了一眼房門。

「我……我今天很累了……」

她的話讓他的眼又一黯,他跨了幾步朝她走來,慢條斯理的伸手解開她的上衣鈕扣。「嗯!你今天很累?」

話里竟有淡淡的諷刺,她一個怔愣,他已解開她的鈕扣了。

她心慌的緊抓住上衣的兩襟。「以敬,別……別這樣……」

她的拒絕顯然惹怒了他,手一揚,脆弱的絲質上衣便應聲而裂,露出她光潔美好的胴體。

她嚇呆了,往後退得更急。以敬從不曾強迫過她,可現在……他似乎毫不在乎她的意願,只顧達到自己的目的。

「你……你干什麼?」

他的眉一揚,仍是說︰「我想抱你。」

「我不想……我很累了……」

他皺攏眉心,幾個大跨步上前,一手攬住她的腰,唇粗魯的壓了下來,嚇得行雲低呼一聲,但隨即被他的唇吞沒。

他的吻強硬又帶著怒氣,她閉緊牙關,雙手抗拒的推他,然而,她的拒絕卻更加刺激了他,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他橫抱起她,將她拋向大床,她驚喘一聲,還沒來得及起身,他就已欺身壓了下來。

他重重的壓制著她的四肢,讓她不能動彈,黝黑的眼對著她的,眼里燒灼的光芒真的嚇到她了,他向來自制、嚴肅,這般外露、強烈的情緒是極少見的。

「你走開,你喝醉酒了,我不要和你說話。」他的身上濃冽的酒味和嗆人的煙味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你走開,你現在不冷靜,我不和你說話,有話我們明天再說,」

聞言,他頎長的身子竟然微微顫抖起來,一咬牙,他重重的吻住她,大手毫不憐惜的探進她的短裙。

他這麼具有侵略性且充滿佔有欲,但舉止間卻又像受傷的動物在找安慰般,他不安,他在害怕……

這想法短暫的掠過行雲的腦海,可他的力道和粗魯卻讓她剛泛上心頭的柔軟頓時消失殆盡。

「放開我。」她大喊,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排拒他。

「不放!」他低吼。

他扯下她的短裙,壓制住她的腿,當兩人的肌膚緊密相貼時,她又忍不住驚喘一聲。

他不曾這樣子過啊!雖不夠貼心,但總是溫柔的;雖不溫存,但對她總是尊重的啊!

終究敵不過他的力氣,在他佔有她的那一剎那,她嗚咽出聲了,委屈的任淚水沾濕枕頭。

感覺到她的眼淚,他突然像雷打到般,靜止不動,懊惱迅速爬上眼底。

「對……對不起……」

「你走……你走……」她拍打著他的胸膛,哭著控訴他。「我討厭你……」

修長的雙臂抱緊了她,心痛的听著她的嗚咽,霎時,心里的嫉妒與憤怒全被澆熄了。

他做了什麼?這是他所珍愛、所寶貝的女人啊!

他纏綿的低喃著歉意,吻去她的眼淚,靜待她的身體接受他,雖然她仍哭泣著,但身體卻早已誠實的反應了他。

「原諒我。」他緩慢的在她身體里移動,耐心的勾引出她的熱情。

緊握的小拳頭終于放松開來,平貼在他灼熱肌膚上,隨著他點燃的火焰往上攀升、再攀升,終于忍不住的嘆息申吟……

事後,她翻過身,咬著唇壓抑著低泣,努力平復高潮過後的悸動。

「行雲……」他的聲音是挫折的、懊惱的、沙啞的。

她移動身體遠遠的離開他。方以敬縮回要伸出去的手,嘆口氣,也不說話了。

在怒氣和委屈交織的情緒中,她昏昏沉沉的睡著了,所以,她不知道他起床點了煙,一根接一根的燃著,黑暗中,他臉色悵然,冷然的臉上竟像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一覺醒來,方以敬早已不見人影,行雲檢視著鏡中的自己,胸前和肩膀有些微紅腫的痕跡,手臂也有瘀青,這都是他昨晚留下的。

看著看著,她心里更氣了,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莫名其妙,他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事後她感覺得到他的歉意,但她仍是很火大,無法馬上原諒他,怨怪他竟用這種強硬的手段逼她屈服,她是他的妻子耶!他這種行為和強暴她有什麼兩樣。

她再度將自己關進畫室里,一古腦兒的將心里又怨又惱又氣的情緒,盡情的宣泄在畫布里。

恍惚間,不知道經過了多久,她癱坐在椅子上,看著已經完成的作品,上面油墨未干,飄著油畫特有的味道。

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這畫,算是她對這十二年婚姻的一個記錄吧!

門外響起敲門聲,亞蘭的聲音傳來。「太太,畢先生來了。」

畫廊的畢老板來過一兩次,其它幾次都是相約在外面,今天他會來家里不免讓她有些驚訝。

畢老板走進畫室,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額上布著一些細汗。

當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畫作時,出于生意人的直覺,他知道自己挖到寶了,更讓他吃驚的是,賀行雲居然來自這麼顯赫的家族。

當她要求他保守她是H.Y.的秘密時,為了自己的私心,他答應了,自此之後,只有他能掌握H.Y.的畫源,這鞏固了他在畫界的地位。

這幾年來,H.Y.的畫作價格連翻了好幾倍,在他刻意的炒作下,H.Y.早已名聞海內外。

「方太太,好久不見了。」畢老板客套的說。

「我最近很忙,所以這一陣子都沒找你。」

「我可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你的新作品,你最近有畫了什麼嗎?」畢老板涎著笑臉說。

她沉吟一下,回答,「最近什麼也沒有畫,畫得也不順心。」

他的眼楮越過她,看向剛完成的那幅畫。「這幅畫……」

行雲不自在的遮在畫的前方。「畫還沒有完成。」

他的眼楮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畫,畫里的陰暗氣息像壓迫得人透不過氣來,但一觸及到畫,視線就再也挪不開了。

「怎麼畫了抽象畫?這還是你第一幅的抽象畫。」他的聲音里有掩藏不住的興奮。

她不應聲,只是將畫挪了個方向,不安的為畫蓋上白布。

「那畫的題名是什麼?」畢老板強迫自己將視線-開,面對著行雲。

「是……夫……夫妻,我自己瞎畫的,畫的一點都不好。」她囁嚅著。

「怎麼會不好,那簡直是……讓人印象深刻,只要看過一眼,就絕對不會忘記。」他深吸一口氣,那畫的印象仍深刻的印在他的腦海里,灰暗得像個駭人的夢。

「不……我不喜歡,我想把它扔了。」

「別扔啊!給我給我。」他眼里異常的狂亂嚇到了她。

她往後退,他的神情讓她害怕。「不,這畫是……是不賣的,也不給人,我要自己留著。」

「鈴∼∼鈴∼∼」電話鈴聲堅持的響了又響。

她不安的看了他一眼。「畢老板,我接個電話,你等我一會兒。」

她忙走進內室去接電話,當她再走出來時,卻發現畢老板已經離開了。她的視線轉向剛完成的畫,然而,畫架上竟是空無一物。

不!

她驚喘一聲,捂著心口,難以置信的瞪著那幅畫原該在的位置。她踉踉蹌蹌的奔下樓去。

「亞蘭……亞蘭……」

「太太,我在這里。」行雲慌亂的呼喊讓她心驚,她連忙從廚房里奔出來。

「你有沒有看到那個畢先生?」她急喘著問。

「哦!他剛剛走了。」

驚慌、恐懼緊緊的扼住了她的喉嚨。「他有沒有拿走一幅畫?」

「那先生拿著西裝外套遮遮掩掩的,看起來……還真像是拿了一幅畫……啊!太太,你要去哪里……」

她奔出去眺上車,一邊開車,一邊手指顫抖的打電話給畢老板,卻發現他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當她一路開車到畫廊時,不敢置信的看著店門口貼著的幾個大字——歇業中。她懊喪至極,無助的用頭抵著方向盤,感到無力感像只小蟲子似的不斷啃咬著她。

他為什麼拿了她的畫?為什麼偏偏是那幅畫?那里面有她最隱密的心思啊!她不能說,不想說,也不願意說的話全都畫在畫里啊!

畫消失了,耗盡她的精神、感情所畫的一幅畫消失了,而且是被一個自己所信任的人這麼卑鄙無恥的偷了!

她咬著下唇,渾身輕顫著,覺得自己被一連串的黑暗所淹沒……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畫被畢老板拿走了,這讓她六神無主,像心愛的孩子不見了,她淒淒惶惶的找不到它。

看到以敬正坐在客廳里,她心里一熱,激動得幾乎要掉下淚來,但話到嘴邊,卻因為想到他昨晚的行為而硬咽下去,她撇過頭不去搭理他。

她的淡漠讓他的心情又是一沉。一早,他幾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在清晨醒來時面對妻子,但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現在看到她眼里明顯的逃避,他臉一黯,沉默著。

在偌大的客廳里,兩人各懷心事的坐著,大半天都沒說一句話。行雲整個人還陷在煩惱里,沒察覺到方以敬若有深意的瞥視。

這時,來了一位意外的訪客,舒穎笑靨如花的走了進來。

「行雲。」

舒穎身著一襲高雅的細肩帶短裙,白底飄著淡雅的碎花,裙擺在膝上如蝶般翻舞,頸間系一條湖綠色的絲巾,銀灰色的細高跟鞋襯出她白皙縴細的腳踝,看起來雅致又動人,一副似乎要出遠門的樣子。

「怎麼了?你要去哪里?」行雲納悶的問。

方以敬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直覺有什麼事不一樣了,舒穎的到訪會改變一些事情……

「我有個朋友在加拿大,我要去找他。」

「你要去多久?」她急切的問。舒穎一直是她的閨中密友,是她說話的對象,如果舒穎不在,那她的心事要跟誰分享?

「不知道,最少一兩年吧!短時間內都不會回來,要是一切順利的話,或許還會移民到那里去。」舒穎說得淡然。

行雲和方以敬同時大吃一驚,行雲上前緊抓住她的手臂。「那勁江怎麼辦?」

「我和他在辦離婚了。」她眉開眼笑的,舉手投足間淨是自信的風情。「以後得叫我舒小姐,不能叫我唐太太了。」

方以敬說不出話,一股壓力壓得他就快透不過氣來了,這消息在他和行雲間像投下了一枚炸彈,余波震蕩著。

行雲是一臉的震驚和茫然。「怎麼突然說離婚就離婚了?你們……不是好好的嗎?」

「什麼好好的,我和他不過是在一張結婚證書上寫下兩人的名字,他玩他的,我過我的,連住都沒住在一起,干嘛還要用一張紙綁著我,這麼一來,我們都自由了。」她聳聳肩,說得雲淡風輕,沒有絲毫的不舍。

「你……有男朋友了?」舒穎全身散發著她未曾看過的迷人光彩。

舒穎的臉紅了一下,但笑容更美了,像少女似的嬌羞神情,讓她想到了十年前舒穎初識唐勁江的樣子。

「他……在加拿大,我就是去找他的。」

行雲的心里涌起萬千的感慨,些微哽咽的說︰「你要過得好好的,我有空就去看你。」

「別擔心我,我會過得很好的,倒是你……」她意味深長的看了兩人一眼。「你自己要多保重自己,別忘了,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我就在加拿大。有空來看看我,我會想你的。」她拍拍行雲的手。

她怎會不知道老朋友的意思,行雲只是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我是特地來和你說一聲,現在我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這就是舒穎,她總是瀟灑來去,明快又果斷,愛時干淨俐落,走時也不拖泥帶水,十年前和唐勁江閃電結婚,已是跌破眾人的眼鏡,現在又不聲不響的離婚,讓人連想喟嘆都來不及。

看著舒穎輕輕悄悄像一只小粉蝶似的步伐,走得毫不留戀,一點都不猶豫的準備奔向另一個未來,方以敬的心又略沉了幾分,轉頭看著行雲一臉的復雜神情,她是在羨慕嗎?是嗎?

「行雲……」

她一震,回過了神,剛剛的迷茫消失了,眼里已是平靜無波。

「我累了。」她長長的一嘆,倦意盡現。

今天像無頭蒼蠅似的找著被偷的畫,她又累又倦,踩著沉重的腳步,現在她只想一個人好好的靜一靜。

他的心一縮,她的淡漠和拒絕讓他有了不同的解讀,她……她厭了嗎?關于這個婚姻、關于他這個丈夫……

他錯了,他很懊悔,不敢相信昨晚自己竟會有那般像禽獸的行為,那有違他的理性,絕不是向來冷靜理智的他會做的啊!

讓他意外的是,兩人之間的門居然沒有鎖,或許是她忘了鎖吧!他諷刺的想,她可能恨不得不再看到他。

屋里是暗的,只有電視的螢幕是開著的,行雲坐在地毯上,雙手抱膝專注的看著電視。

螢幕里放著一部老電影「亂世佳人」,黑白的老電影有懷舊的氣氛,白瑞德、郝思嘉、衛希禮在螢幕里纏綿的演繹著愛情。

她听到聲音,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說什麼,視線又轉回螢幕上。方以敬沉默的坐到她身邊。

即使他早已熟悉電影的情節,但這是多年來,兩人難得能並肩看電影,所以他打起精神陪伴在她身邊。電影已近尾聲,這段是媚蘭死了,而郝思嘉正對著白瑞德表白,訴說著她的愛情——

面對著曾深愛的郝思嘉,白瑞德的神情是哀傷的,他表明了要離婚,要離開思嘉。

螢幕里的郝思嘉驚恐的大喊,「不、不,你錯了!全錯了!我不要離婚,瑞德,今天晚上我才知道,才知道我原來是愛你的,我就跑回家來告訴你。」

白瑞德譏諷的揚起了嘴角,「請別這樣,給我們的婚姻留一點可以回憶的尊嚴吧!在最後的時候饒了彼此吧!」

在黑暗中,方以敬的心髒猛跳,心跟著台詞而顫栗了。為什麼剛好是這部電影?為什麼是這段台詞?走過這段十二年漫長的婚姻路,她……也是這樣想的嗎?他不知道,也沒有勇氣去問。

今晚,她看起來很疲倦,不只是身體的累,還有灰心的、絕望的心情,對于這一切,或許,二十九歲的她也該倦了,對生活、對愛情、對婚姻、對親情,她總會多想一些,卻也總會有種深深的、莫可奈何的無力感。

今晚,她偶爾打開電視,看到這部老片子,回想起和以敬認識後沒多久,第一次約會時看的就是這部電影。

那時,看到這一幕,她的眼淚便嘩啦啦的掉了下來,在漆黑的電影院里,他遞過來的面紙卻止不住她的淚水,令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你真愛哭。」

她仍是哽咽,他嘆了一聲,將自己的外套遞給她。「那你哭吧!」

她記得當時自己立刻破涕為笑,也才發覺這嚴肅正經的男人其實有顆溫暖的心,所以,當父親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以敬時,她紅著臉不說話,父親則是呵呵直笑。

「我這寶貝女兒有眼光。」

初識他第一眼的感覺、兩人跳第一支舞的心動、婚禮中幸福的音樂像是仍在她腦海中飄蕩不去,那時的他笑得好開心,像真的很高興能娶她為妻。

而初秋的陽光灑在他們的家的影像、她在產房里痛得又哭又叫的情景,以及他滿臉的憔悴疲倦,兩人一起看著剛出生的書緯的模樣……

十二年轉眼即過,但能回憶的有好多好多啊!

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她在省思、在回憶,關于他們夫妻生活的點點滴滴,她真的不能理解,既然有這麼多美好的過去,為什麼舒穎會舍得和結-多年的唐勁江離婚呢?

和一個深愛的情人分手已是痛不欲生,而這人不只是情人,還是她日夜朝夕相處的丈夫啊!是此生除了父母、子女外,最最親昵的人啊!

在黑暗中,電視畫面仍播放著,听完了郝思嘉對白瑞德的告白,白瑞德的反應也是出人意外的,沒有如全世界影迷所希望听到的,他說出的竟是一個男人最誠實的反應。

「你真是個孩子。你以為說句對不起,過去的一切就都改正過來了?」

當郝思嘉緊抓住白瑞德問他要去哪里時,他表明了對于婚姻,對于這一切都厭倦了的心情。

螢幕中,郝思嘉急切的告訴白瑞德他,說她愛他。

唉!這是情人中最容易被原諒的三個字,真愛無敵,不是嗎?只要講出這三個字,就可以得到一切的寬恕和包容。

然而,白瑞德卻溫柔的,又無情的說了一句話——

「坦白說,我親愛的,我一點也不關心。」

方以敬震動了一下,不管過去是如何的刻骨銘心,到最後也只是一句「坦白說,我親愛的,我一點也不關心」。

一股淒涼感在心中升起,不安也自心底冉冉攀升,他臉色一白,試著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拒絕,但手心是一片冰涼潮濕,眼楮仍專注的看著螢幕。

他一直不是個善感多情的男人,他在感情的表達上木訥寡言,但他有敏銳的直覺,行雲今天異于尋常的舉止更讓他心里升起疑雲,仿佛這一切是有計畫的,而她想告訴他什麼。

當「TheEnd」的字幕出現,行雲已是淚眼婆娑,方以敬用袖子為她擦了擦淚。

這個動作同時讓兩人回憶起十多年前,兩人一起看這部電影時他遞給她面紙的情景。

「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在一起?」行雲哽咽的問。

他遲疑了一下。他一向實際理性,但在此時,卻萬分不願意將「不可能」三個字說出口。

她幽幽一嘆,夫妻多年,她怎會不知道丈夫沉默的答案,所以她小小聲的說著。「我也覺得他們不會在一起了,錯過了時間、錯過了機會,就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聞言,兩人竟都有一些感傷,兀自沉默了下來。

方以敬緊握著她的手,突然有股害怕的情緒竄起來,他覺得行雲有些不同了,自從她和那個男人……他一咬牙,硬生生的壓下了心里的酸意。

「鈴∼∼鈴∼∼」

悅耳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她震動了一下,看見以敬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她忐忑不安的起身接電話。

「喂。」

「是我。」低沉磁性的聲音揚起。

是宗品-!听到這聲音,她的心髒一縮,下意識的掃了以敬一眼,但室內只有電視螢幕的光線,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正專注的看著她,一時間讓她的心跳亂了序。

「有……有什麼事嗎?」

「我想見你。」他急切的道。

「不行!」她激動的回答,卻突然發覺自己反應太過,忙轉過身,壓低聲音。「我……我很忙,不能見你。」

「他在你旁邊?」

兩人都心知肚明這個「他」是指誰,她的沉默表示默認了。

宗品-一頓。「你別躲我。」

她仍是靜默著,漫不經心的听著宗品-的聲音,深切的感覺到背後丈夫灼熱的視線。

「行雲……」他焦灼的低語。「我很想你。」

她深吸一口氣,能感覺到宗品-話語中的深情,但她沒有絲毫感動,只注意到空氣中益發不尋常的氣流。

她握緊話筒,冷冷的說︰「我有空再打給你。」

宗品-自嘲的苦笑一聲。「好,我等你……一直等你。」

掛掉電話,她的心跳像雷鳴,她鼓起勇氣的轉過身,對上丈夫的視線。

方以敬沒有說話,只是一逕的瞅著她,讓她從指尖涼到了腳底。

「一個朋友來的電話。」她不安的先開口。

他依舊沉默著,在那對溫和卻又銳利的眸光下,她下意識的-緊了衣服下擺。「好……好久沒見了,他想見個面,但是我最近忙……」

她的心思畢竟太過透明單純,禁不起他像審視,又像一切都了然于心的目光,她慌亂的解釋著,卻不自覺泄漏了心事。

「嗯!」他應一聲,臉上的神情終于緩和下來。「只是一個朋友而已,瞧你緊張成這樣。」

她松了一口氣。「我怕你誤會。」

他淡淡的笑了。「你有做什麼讓我誤會的事嗎?」

「沒……沒有。」她用力的搖頭。

除了一個令她意外的吻,其它的她問心無愧,真的,她無愧,她很坦然!

她該察覺出他話中有話的,但她因為太緊張,什麼也沒注意到。

沒多說什麼話,她走到床邊躺進了被窩里,兩眼失神的看著天花板。

方以敬也躺到她的身邊,臥室里仍是一逕的沉默。

「行雲……」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對不起……」

她靜默半晌,感覺到他呼吸的氣息加重,久久,她終于開口了。「沒關系。」

「我想抱你。」他小心翼翼的說,怕她會拒絕。

聞言,她的身子一僵,昨夜的記憶一幕幕閃過腦海。

他自嘲的道︰「你還是在生氣,我只想抱抱你而已。」

黑暗中,兩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只能從聲音,還有共處多年的默契去猜測對方的心思。

「如果做錯了事,只是一句道歉就能挽回,那顯然太便宜了。」他借用電影里的話說,語意里帶著譏諷與哀傷。

聞言,她的身體放松了,半側過身看著他的側臉,突然對這樣的他感到陌生,沒有她看慣的冷硬表情,聲音也溫存而感性,最重要的是,他話里的嘲諷和傷感打動了她。

她不生氣了,就算原本有氣,也在此時完全被澆熄了。

「抱我吧!」

他吁了口氣,心懷感謝的半翻過身,伸出手臂將她摟在懷里,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大手溫和的輕撫著她,柔得像在按摩她的肌肉,要她放松。

早已做過了幾百次、幾千次,當他手伸過來時,她習慣性的略抬起頭枕上他的手臂,縴手放在他的腰上,腳自然的置在他的兩腿中間,一氣呵成,即使彼此心中有芥蒂,但身體的本能總跑在情感的前頭。

「行雲。」

「嗯?」他的氣息有淡淡的煙味,揉合著干淨的男人味,那是她喜歡的味道。在他的胸懷里磨蹭了一下,她感到了些許困意。

「我不想放手,也不會放手。」他的聲音沙啞難辨。

啊,他說了什麼?從他的懷里抬起頭,她想問清楚,因為她知道那是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話,但他的大手卻按著她的後腦勺,將她壓回他的懷中。

「睡吧!」

他到底想說什麼?還是……他知道了什麼?

她想要問個仔細,想知道為什麼丈夫說的話越來越讓她難懂了,但是,困意鋪天蓋地的襲來,讓她沒力氣再多想,多問,就這樣倚在他的懷里沉沉睡去。

窗外的夜,更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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