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這件衣服補好了。」桔梗抖了抖手里的衣服,滿意地看著這件長褂。
見他仍兀自發著呆,她拿起衣服在他寬厚的背上比了比。「應該可以才對。」
這一陣子他行蹤成謎,總在天未亮就出門,非到天黑時才會回來,回來後總是若有所思地踱著方步直到天明。
她不動聲色,也不問他,知道他心中必然有所計量,只是每天清晨為他準備一天的糧食讓他帶著上路,在夜深時為他點一盞燈等他歸來。
「桔梗,我要和-商量一件事。」祥子突然抬頭對她說道。
「你說。」她咬斷線頭,順了順衣服的紋路。
「今年是買樹梢的好時機。」
買樹梢?她愣了一下。「今年?這兩年風調雨順,谷價比去年跌了將進一成,別人都不買樹梢了。」
因為風調雨順,糧食豐收,市場上供過于求,買樹梢的利潤降得極低,商人為了逐利,自然不做這種不賺錢的生意。
他深吸一口氣。「我連續觀看了半年的星象,依我的判斷,今年是很好的機會,在八月中秋後,會連下半個月的大雨,黃河也會決堤,引起一場嚴重的水澇。」
黃河決堤鬧水災,糧食必然短缺,糧價會大幅上揚,但是……這兩年都豐收,連今年谷物還沒收割,市場就已預期還要再跌一成了。
她心弦巨震,一時間聲音微顫。「你有把握嗎?真會下大雨?」
「有。」他肯定而明確地道︰「今年必然會下大雨,而且是十年來未曾不過的大雨。」
真有大雨的話,黃河決堤,萬頃良田淪為荒蕪,糧食短缺,必然水漲船高,再加上糧市預期今年又是大豐收,糧價跌到谷底,若趁此時購進糧食,之後再賣出,那將是何等的暴利?!
「這一個多月來,我走遍這方圓幾百里之地,從蘭州那帶傳來的消息,說今年各地都是豐收之象,農民預期糧價要比去年再降個一成五到二成,各地也沒有人買樹梢,我估計可以用比去年再低二成五至三成的價格先向農民買下來。」他對她說出心里的打算。
她深吸一口氣,興奮、緊張、激動的情緒都在體內流竄。
「那得要多少銀子?」她問。
「四萬兩。」
桔梗瞪大了眼楮,被這龐大的數目給嚇著了,盛祥號的帳目她是最清楚的,目前共有本錢一萬兩,浮動周轉用的一萬兩銀子,以及浮存三萬五千兩。
現在的盛祥號,在包頭也算是大商家了,在同行間也算說得出名號,在這短短三年間,可以奮斗到這個程度,也是兩人胼手胝足努力換來的。
「這……可是一大筆銀子,如果……」她有些猶豫。
如果一賭錯,兩人這幾年的心血便全付諸流水,將被打回原形,桔梗一想,也不免膽戰心驚。
她一咬牙。「花個幾千兩就是,何必……」
祥子的臉色也有些發白。「今年是最好的時機了,一錯過就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機會,如果這次順利的話,以後,包頭就屬盛祥號是第一了。久晴必雨,這也是天數,今年合該下大雨,這是老天爺給的機會,我們應該把握。」
她深吸了幾口氣,手心仍是冰冷。「我……我有些害怕。」
「我一個大男人如果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那我枉生為人,如果不是因為額爾勒,我也不會冒這個險,唯有讓盛祥號不斷地壯大,他才不敢動-分毫。」他沉聲道。
只要是男人都難以忍受別的男人對自己的妻子有非分之想,不管他是什麼人物都一樣。
她深吸一口氣。「好,四萬兩,我們買。」
「盛祥號是不是瘋了?居然掛牌要買糧。」
「去年的糧價是一斤十二文,盛祥號的買價是十文,現在年年豐收,季掌櫃買那麼多糧干什麼?」
「沒準季掌櫃趁著這兩年豐收,多囤點糧好等明年、後年用。」
盛祥號所收的價比去年低一成五,這價格符合人們對今年糧市的預期,一時間,收了不少糧,但也有不少的商家抱持著觀望的態度。
糧價再降--
盛祥號收的價降為一斤九文,一時間,商家皆為之嘩然,已居包頭重要地位的盛祥號對今年糧市的預朝竟然如此悲觀,使得手上持糧的商家們大為緊張,紛紛清倉-售。
秋風一吹,下了一場小雨,今年看來又是豐收,農民和商人都緊張了,將手中的存糧拚命地-售出去,就怕糧價又跌。
從各地買來的糧食,也開始進盛祥號了,每天,一車又一車的谷物不斷地運進谷倉里堆放。
「現在總共買了多少糧?」祥子問。
桔梗算了算。「連買樹梢的部分共計一百二十萬石,共三萬兩千兩。」
祥子沉吟著。「我們手上還有多少銀子?」
為了這次的買樹梢,盛祥號已暗中賣掉大量的存貨,以換取現銀。
「約有一萬兩,等秋收時,還要付給買樹梢的農家六千兩。」
他很快下了決定。「去銀號借兩萬兩,咱們還得再多買些糧,通知各分鋪,從明天起,不只總鋪,所有的分鋪都開始買糧。」
盛祥號仍持續買糧,各種訕笑、猜疑都開始流傳,一般的商家都抱著觀望的態度,暗中嗤笑祥子的呆傻。
盛祥號不只各分鋪大肆買糧,還秘密派人到外地去買,每天總有伙計揣著向各地農民買樹梢的單據回來。
☆
「什麼?盛祥號還買?他們到底買了多少了?」額爾勒皺緊了眉頭問。
「目前他們不只自己的糧倉滿了,還租借了不少的倉庫存放,屬下粗估了一下,全裝滿的話,最少要一百八十萬石。」
「季祥到底在搞什麼鬼,他囤積那麼多糧,是打算怎麼銷出去?」他總覺得事情不單純,卻又找不出毛病。
「不知道,只是現在很多商家被盛祥號這麼一攪和,將手上的存糧都賣出去了,現在的糧價已經跌到五文了,整個包頭只有盛祥號還在持續買糧。」
「他到底在搞什麼鬼?」額爾勒來回地踱著方步。
盛祥號的二掌櫃美麗無雙,而她偏偏已為人妻,她的男人更不是軟弱好欺的人,他暗中施了不少手段,向各商家或明或暗地暗示,讓盛祥號為難,但祥子一直不動聲色,這次大動作地購糧,不知道打什麼主意。
「大爺,他既然要買糧,不如我們把手上的糧都賣給他,看他吃不吃得下五十萬石,『天誠富』銀號的王掌櫃私下向我透露,盛祥號已經向他們借貸三萬兩了,等秋收後,各地豐收,還不讓盛祥號賠得血本無歸。」
額爾勒可不認為事情有這麼簡單。「不,季祥不是傻子,不會做這種傻事,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
「大爺,不如咱們靜觀其變,再等些日子,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沉吟一陣。「好好地我盯緊他,招呼一下各銀號,只要季祥要借銀子,不管多少都讓他借,別怕他還不起,他的借據我都接收了。」
「是。」
「今晚就是中秋了。」
天上一輪明月高高掛著,皎潔的月光灑在庭院里,替院里的花草、樹木籠上了一層蒙朧的銀輝。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闌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桔梗吟道。
「我沒有-這般的好才情。」祥子嘆道,
「隨口念些詩詞,聊解煩悶罷了。」桔梗不甚在意地說︰「要說有什麼用處嘛?卻是一點用都沒有。」
兩人一邊吃著酒菜,一邊看著天上的明月,夫妻倆共度中秋佳節,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桔梗,如果……」祥子有些遲疑。
「如果今兒個沒有下雨,那又何妨?大不了從頭再來便是。」桔梗巧笑倩兮地安慰丈夫。「那麼多的糧食,也夠咱們吃一輩子了。」
祥子聞言哈哈大笑,大手一撈妻子的縴腰,唇便湊了過去,往她粉臉上一親。
他的胡碴扎人,又蓄意往她頸間鑽去,惹得她又是笑。「你要是當了乞丐,我就跟你一塊兒去討飯。」
他抱著她坐在他腿上,忍不住輕啄她的唇,她的嬌笑逗得他也心情大好,兩人像小孩般咯咯地笑著。
「說我不擔心是假的,眼見天氣一天好過一天,我也發愁。」他埋在她頸間嘆氣。
「我知道,所以我不想告訴你,我們已經借了十萬兩銀子,已經買了三百八十萬石的糧食,外面的流言都說你瘋了。」桔梗笑咪咪地說。
瞥見她正狀似無辜地眨眼,他忍不住直笑,哎!他愛慘這個女人了。
他渾厚的笑聲在他的胸腔傳開。「放心,今晚一定會起風的。」
她的手環著他的腰,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听著他低沉的聲音,她只覺安心踏實。
「我不擔心,真的,我相信你,祥子。」
自從嫁給他後,她梳起已婚婦人的發髻,不再梳著姑娘的發式,但剛才的嬉笑玩鬧,使得她一頭長發披散了下來,他撫著她的長發,那柔順又富光澤的質感就像是一匹上好的綢緞。
兩人靜靜地相擁著,直到月影漸漸西偏,忽然,一陣大風吹來,吹得衣袖翻飛。
他的手臂一緊,屏氣凝神地看著一朵烏雲飄來,慢慢地遮蔽了皎潔的明月。
「起風了。」偎在祥子懷里的桔梗輕聲地道。
話才剛說完,風就吹得更大了,樹影搖曳,幡旗在風中飄揚,風沙也隨之揚起。
他微笑,懷里的她也含笑凝睇著他。
「我們早點睡吧!明天開始,就有得忙了。」
下雨了。
雨剛開始下時,有人靜觀其變,有人已經開始進糧了,而盛祥號仍在瘋狂地進糧。
三天後。
眼見雨勢不停,糧市都慌了,一片喊漲。
大雨一下便下了十天,黃河決堤了,水澇成災,眼看雨還沒有要停的趨勢,糧價已隨著雨勢水漲船高了。
盛祥號已經暫時關起大門,不收糧也不賣糧了,店內的伙計各個精神抖擻,臉色紅潤,那幾十間倉庫的米就像黃澄澄的黃金一樣,粒粒都是錢。
不管外面的風雨如何飄搖,店內的伙計吃得十分豐盛,就等三天後盛祥號開門了。
本來糧市看老天爺說話,現在就等盛祥號發話了。
漲!
盛祥號開市的第一天,糧價是二十文一斤,各地瘋狂買進,不到三個時辰,盛祥號就已關門謝客了。要買糧,明天請早。
再漲!
各地的災情不斷傳來,一場暴雨使得黃河決堤,沿岸泛濫百里,良田萬頃頓成水鄉澤國,今年糧食欠收,擁糧自重的商家,都等著糧價飆漲,手上存糧不多的商家則急得跳腳,想盡法子再進糧。
「再給我十石……不不不,八石就好,不然五石……」
「趟大爺,真的不行,今天的糧都賣完了。」
「你們明明進了幾十倉庫的糧,怎麼會沒有了。」
「真對不住,我們今天就賣五百石,早早就賣光了。」
「你們賣二十三文是不是,我出二十五文、二十六文,行不行?」
「大爺,您明天請早吧!我們真的作不了主。」伙計喊啞了嗓子,早飯到現在都還來不及吃。
各地水澇成災,由于祥子在買樹梢時,挑的都是位在山坡地的農家,所以幸運地都能拿到收成,等這些糧食再送進糧倉時,各地商家又是捶胸頓足,又是扼腕嘆息。
「這個季大掌櫃,真是了不得啊!這次水澇,就只有他發財。」
「唉!誰想得到,一斤八文不到的糧,現在都賣到三十文了,真是米比金貴啊!盛祥號這回最少賺了五倍。」
這次的買樹梢,使盛祥號成了包頭商場的龍頭老大,確定了其在商界的獨大地位,再也無人可比。
「來喔!快來看看哪!」
在市集中,幾句熟悉的口音清晰地傳來,那是故鄉的鄉音,以為在夢中才會听到的聲音。桔梗猛地回頭,在人群里尋找著,找著記憶里的眉目,在同樣水土下長大的人。
「-在找什麼?」走在前方的祥子注意到她的神態,低聲問道。
「我剛剛听到有人說話,那是杭州的口音。」在這偏遠的塞北,能听到鄉音讓她覺得異常親切。
他沉默了,方正的臉上顯得若有所思。
「我大概是听錯了,走吧!」瞬間听到的吳儂軟語,也許只是她一時思鄉過度而情迷了。
他為她攏緊了大衣,她指間透出的冰涼讓他不悅。「怎麼不多穿點衣服?」
「沒想到今年會這麼冷。」說話間呵出的白煙更強調了包頭的寒冷,今年第一場雪在此時來臨了。
「這里的雪可不比杭州。」他微惱地將她擁進懷里避風。
杭州的雪是細致的,輕輕悄悄地落下,像是一首動人的詩,而包頭的雪是粗獷的,連風帶雪迎面而來,剃刀似的寒風刮得人臉頰生疼。
「季掌櫃、季夫人,進來店里喝口茶吧!」悅來客棧的李老板熱絡地招呼著。
在祥子的作主下,可娜已許給石子,兩家成了兒女親家,自然格外親近。
夫妻倆走進了客棧,圍著爐火喝著熱茶,一時間,全身都暖烘烘的。
一看來客是盛祥號的大掌櫃,不少人都湊了過去。
「季掌櫃真是神機妙算,怎麼知道今年有大雨,還買了那麼多的糧?」
「唉!早知道我就不賣掉了,一斤糧最少能賺三倍,我就沒那個福氣。」
「你當是誰都能買樹梢是不是?盛祥號買糧時,你還偷笑哩!」
「哎哎!沒這回事。」被點名的人困窘的辯道︰「你不也說季掌櫃瘋了,」
兩人爭辯得面紅耳赤,祥子連忙勸解。「兩位別多說了,我只是運氣好罷了,當時買那麼多糧,我心里也是沒底。」
「現在盛祥號可是包頭第一家了,別說包頭了,在伊黎、科布多、察哈爾台等地都設有分號,在這短短幾年間就打下如此江山,都快能說是蒙古第一家了!就連額爾勒也在今年的買樹梢上吃癟,听說已經離開包頭了。」
祥子和桔梗听了同時一震。「額爾勒離開包頭了?」
「那可不是,今年他為了要整垮盛祥號,把他手上的糧全都倒給盛祥號了,還用了比平常多了五厘的利,去拿下盛祥號的借據,光這麼一轉手,就不知道損失了多少錢。」
「不只是損失了錢,听說他的三姨太和大夫人爭風吃醋,三姨太一氣就上吊死了,家里听說一直鬧鬼,他的五姨太又偷了他的錢,和長工跑了,她這一跑,他家幾乎就敗了,現在額爾勒家里人心惶惶的。」
一個家業要建立起來何等困難,但要敗就只在一夕之間,聞者無不欷吁。
至此,桔梗總算松了一口氣,在桌面下悄悄地握緊了祥子的手。
「盛祥號不只在這次買樹梢上大賺一票,最讓人佩服的,就是還開倉賑濟,平抑了原本可以漲得像黃金一樣的米價,救了好幾萬的黃河災民,大掌櫃,你真是好心腸。」
祥子嘆了一聲。「我原本也只是一個拉駱駝的工人,祖上務農,我怎會不知道農民的苦?一年到頭像牛馬一樣的拚命工作,還得看老天爺給不給飯吃。我認為商人應當守信、講義,然後才是取利。」
在場的人也都是殷實的商人,很多都是離鄉背井,從各地來到包頭做生意的,听了也不禁感慨。
「唉!這次盛祥號的義舉,名聲遠傳,很多人都慕名來和盛祥號做生意,也有很多客人指定要買盛祥號的東西,真是心存仁義天地知啊!」
祥子抱拳作揖道︰「各位,我們都是拜關老爺的,他老人家在天上看著我們,我自然要讓人知道咱們包頭的商家都是重信守義的。」
「好!」一時間,眾人皆鼓掌叫好。
桔梗靜靜地坐著,柔柔地看著他,他心頭一緊,看出她的疲倦,連忙告別了眾人。
祥子輕輕擁著桔梗,小心地為她戴上斗篷,兩人相偕走在街道上。
「你很高興?」她輕聲地問。
「是的,再也不會有人動得了-了。」他柔聲回答,臉上浮現了釋然的表情。
「傻瓜!」以為他是為了他的成功而高興,想不到居然還是為了她,
她抬頭看著輕盈落下的雪,伸出手,接住一朵晶瑩的雪花。
「-怎麼了?」他有些擔憂地問。
訝異于他的敏感,她輕揚眼睫,只是微微一笑。「沒什麼,只是有點累了。」
她今天異于平常的安靜讓他有些不安。「桔梗,-在想什麼?」
「我在想……杭州不知道下雪了沒有。」
他沉默片刻,大手貼著她冰冷的臉蛋。「南方比較溫暖,現在一定還沒有下雪。」
「是啊!還沒有下雪,瞧我在想什麼。」她輕聲呢喃。
他擁緊了她縴細的身子。「走吧!我們回家。」
回家!在這個寒冷的季節里听來格外的誘人。
一進溫暖的屋子,一身的風雪就開始融化了,輕手輕腳地月兌掉了身上厚重的皮衣,祥子站在床邊,靜靜的看著熟睡的妻子,在睡夢中的她顯得溫婉安靜。
貪戀她熟睡時的容顏,顯得溫婉安靜而甜美,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觸著桔梗的頰,溫暖的觸感讓他想起自己的臉和手指幾乎凍僵了,怕冷醒了嬌妻,他連忙縮了回來。
桔梗的眼睫輕輕顫動,揚起一對睡意蒙-的眸子。「你回來了?」
「吵到-了?-再睡吧!」他懊惱地說。
探出棉被的縴縴素手握住了他正要縮回的大手,將它貼在自己的臉上,汲取自己的溫暖。
「你好冷……一會兒就會暖和了……」困意太濃,邊喃喃自語著,她又閉上了眼楮。
他心中如暖流流過,感動充塞胸臆,他將手抽了回來,語帶沙啞地說︰「-先睡。」
輕聲地卸下了衣服,他輕手輕腳地上了床,桔梗一觸及他的身子,便習慣性地尋找著他的臂彎,偎在他的懷里,十指和他交握著,腳也纏上了他,溫暖著他的四肢。
桔梗的柔軟與溫暖迅速地點燃了他的,但知道她的困倦,他勉強按捺著想踫觸、佔有她的,直到好一會兒之後,才平息下來。
他掬起她一繒秀發,貪戀地呼吸她特有的馨香氣息,他常常會在她睡著時靜靜地看著她,像是怎麼看她都嫌不夠似的,而有時他又會有一種恍如身在夢中的感覺,至今仍不敢相信她竟成了他的妻。堂堂七尺男兒被她化為繞指柔,他早已沉醉得不能自拔。
若是說給她听,她一定會笑他傻氣吧!只有在夜里,在她熟睡後,他會細細地看著她,好再確認一下,他抱著的是一個真實的人,而不是一個美麗的夢。
「今兒個怎麼那麼晚?」柔軟的嗓音有濃濃的睡意。
「剛剛才點完貨……-再睡一會兒吧!」他替她拉緊了氈被。
困倦的美眸微微張開。「我有話想和你說。」
「有話可以明天再說,不用等我。」他見她努力地睜開眼楮,強打著精神,心里一陣憐惜。
「明天你要去蒙古草原看皮貨,我又得連著五、六天都看不到你。」她半是撒嬌,半是抱怨地說。
盛祥號的生意越來越上軌道,但也越來越忙,他總是到處來來去去的,常一出門就好幾天不見人影,而她就守在店鋪里張羅打點著買賣。
「我冷落-了?」他無限愛憐地撫著妻子,憐惜著她的辛苦和難處,為了他,她遠離故鄉,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荒漠地方--對她,總有滿腔的愧疚,對她,萬般憐愛都嫌不夠。
「沒有,只是想和你聊聊貼心話。」她嬌聲地道。
他為她密密實實地蓋妥了棉被和毛氈,冬天了,北方的天氣不像南方那樣溫暖,又冷又干燥,寒風冷雪像刺人的刀刀,刮在人身上都發痛,她一向怕冷,冬天常凍得手腳冰冷。
他嘆了一聲。「我真恨不得屋里暖和得像夏天。」
「傻話。」她微微一笑,享受著他溫柔地揉搓著她一雙柔荑,活絡她的氣血。
「現在比我們剛來的第一年強多了,那時,我在屋里凍得直發抖,現在你瞧,我們的屋里多暖和。」
「听說洋人會在家里做一個壁爐,里面燒著柴火,屋里就會很暖和。」祥子陰始考慮在家里依樣弄一個的可能性。
她聞言駭然。「壁爐?那多奇怪,整個屋里怕不都是煙了。」
他呵呵笑著。「上面還有煙囪,煙會往上冒出屋外,家里不會有煙,很安全。」
「不要再弄那什麼壁爐了。」她嘆了一口氣。「整間房子已經被你改了兩次了,我們已經有了火炕,屋里也燒了炭火,真的很暖和了。」
「桔梗……」他忍不住磨蹭著她柔女敕的臉蛋。「這里不比杭州,我怕-受不了,怕-不習慣,怕-委屈……」
「我很好,我很習慣,我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唉!這個大男人粗獷的外表下,卻是心細如發。
「-會不會後悔?」他擔心地問。
她美目圓睜。「你要是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踢下去。」
他愣了一愣,被她難得的凶狠語氣所嚇到,然後輕笑了起來。「-是只小母老虎。」
她低頭玩著他的發。「祥子,我今天將我們臥室旁的那間房間整理出來了。」
「-覺得怎麼好就怎麼做。」他一向不過問她的決定。
她甜甜一笑。「以後家里有什麼人住就方便了,以後我再慢慢地添上一些東西。」
家里已經有不少間客房了,但他沒說出來,仍是順著妻子。「好,-別太辛苦就是了。」
她眼底眉梢流轉著異樣的光彩。「這次你回來時,要挑件好皮子,我要拿來做衣裳。」
「我們鋪子里有的是關內、關外最好的貨,明天,讓石子送來,-慢慢挑就是了。」
「我喜歡你挑的,你這次要親自挑。」這一點她很堅持。
他雖覺得奇怪,但也不願拂逆愛妻的意思。「好,我多挑點,-多做幾件衣裳。」
「記得,皮子要小一點,不要太大。」她殷殷叮囑。
「我會挑適合-穿的。」嬌妻的交代,他自然听從。
「誰說是我要穿的。」她斜睨了他一眼,神色透著詭異。
「-不是說要小一點的皮子嗎?」他有些胡涂了。
「你挑小一點就是了。」她更親昵地往丈夫的懷里鑽。
「那要多小?」還是問清楚的好。
她的臉頰紅撲撲的,眼底眉梢淨是醉人的笑意。「小到……一個小嬰孩可以穿的。」
他一臉的錯愕,張大了嘴,話語怎樣連也不成句。
「桔……桔梗……真……真的?」
她仍是微笑,臉上有著初為人母的喜悅。「是真的,這陣子我一直覺得不舒服,就是想吃酸的,劉嬤嬤說我有喜了,今天也請大夫號過脈了。」
「桔梗……」他激動得渾身顫抖,大手撫著她仍平坦的肚子,喜悅充塞著他的胸臆,他深吸一口氣,低吼一聲抱緊了她。「桔梗……」
「高興嗎?你要當爹了,孩子將在明年九月出生。」她把玩著他一頭粗硬的頭發。
「高興……高興……」他緊抱著她,高大的身子微微顫抖,激動得不能言語,只覺得喉頭哽咽。
老天爺太厚待他了,此生再也沒有什麼缺憾,他已經落地生根了,他此生最大的財富,就在這個女子身上,而她此刻還孕有他的骨血。
第二天一早,祥子帶著桔梗為他備好的行囊,依依不舍地告別。
「我對-放不下心,-別太勞累了,現在幾個掌櫃和伙計都很精明能干,-可以放心地把事情交給他們,石子雖然年輕,但是他很伶俐……」
桔梗受不了地嬌嗔。「我沒事,我很好,你已經-唆叨念一整個早上了,我會照顧好自己,你放心地出門吧!」
現在的盛祥號已今非昔比,儼然是包頭的龍頭老大,各處皆以盛祥號馬首是瞻,不看風,不看雨,就看盛祥號。
他現在出門很放心了,不像前幾年,出門就得提心吊膽,擔心在家里的她會被人欺負。
「多休息,別勞累,也別多費什麼心思,讓廚子多煮些滋補的東西,山參好藥別斷了。」
在愛妻忍耐的目光中,他終于住嘴了,唉!等這趟回來後,他要盡量少出門了,他對她虧欠太多,無論如何,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他得伴在她身邊。
她揮手向漸行漸遠的丈夫告別,只見他一次又一次不舍地回頭望,最後,才終于策馬狂奔,遠離了她的視線。
她輕撫著肚皮,看著已被白雪覆蓋的遠山。「孩子,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像你爹一樣頂天立地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