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桐花,在微風逗弄下,由鮮綠的枝椏上回旋飄零而下。
這就是鳳棲梧在醒來後,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卻听到身處的石洞外,傳來聲聲淒厲的哀嚎與慘痛聲後,被聲音吸引而沿著石洞,以手撐著石壁走出洞外所看到的第一個畫面。
白色的桐花,在被風吹離花梗的一瞬間,以花朵開的正艷的美姿,在風中漫舞,鳳棲梧甚至能看見桐花在用最後的生命,點綴這片殘酷的大地。
石洞外處處皆可見全身插滿箭簇,或倒地而亡,或以手中的大刀,硬是穿過自己的腳板,而挺身立在石洞之外不倒的尸身處處。
眼前的一切,像是以死亡的紅色,鋪成的饗宴,色調哀艷,動人心魄。
微勾的丹鳳眼,在死滅之間尋找關切的身影,終于他看見全身是血的寂影,雙腳像是被折斷,被迫跪于地,向某個此生他痛恨的金袍身影屈服,鳳棲梧看見了他的斷臂,看見他斷臂處殷紅淌下的鮮血,看見那令他心疼欲死的顏色,落在地上的桐花瓣上。
鳳棲梧不忍目睹的閉了閉眼,顫顫地挪動虛軟的腳步,小心地踩過一片又一片的潔白桐花,家是不忍蹂躪與踐踏花瓣的美麗,即便地面早已狼藉不堪,即便他的心早已碎成比花瓣還要多瓣的片片,鳳棲梧仍不忍再傷害更多。
「為什麼要這樣殺人?他們明明就已經沒有抵抗能力了,為什麼還要這樣殺人?皇上,求求您放過他們……不要再殺人了……」白心璃毫發無傷的跪在鳳鳴春足下,她哭著哀求眼前掌生死的皇帝,她對他叩著一個又一個響亮的頭,她對他流著一串又一串令人心傷的眼淚,卻挽回不了眼前的悲劇。
白心璃真的不曉得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本來晨曦初露時,意外接到錢愛晶希望能單獨見她,本意是希望她能代為說服鳳棲梧,希望他能伏首認罪,好減輕罪責,白心璃信以為真,懇求寂影放她離開去見錢愛晶,而寂影那時的表情不似相信事情會像白心璃想的那般簡單,卻也意外地沒有過于刁難,派了死士一名,陪她一塊走山石洞去見錢愛晶。
怎知,一切竟是謊言的開始。
白心璃走出石洞後,的確是見著了堅持隨鳳鳴春而來的錢愛晶,就在白心璃參拜過鳳鳴春後,白心璃回眸看向石洞的方向,瞥見寂影正佇立在石洞外,那雙深深望著自己的眼神里,似乎透著一抹了然與放心的顏色,正自疑不解時,不知從何而來的第一支箭「咻」的一聲,準確無誤的射進了隨她而來的死士胸口。
如同定格的畫面一般,數百名著便衣的持弓兵卒,自四面八方涌上,對準石洞方向,齊揚手中的弓箭,頓時哀嚎聲、箭簇刺入人體的聲響,宛如人間煉獄。
身為鳳棲梧影子的寂影,見狀也義無反顧的掄刀擋在眾兄弟之前,但更可敬的畫面是寂影身後的死士們,一個又一個拿他們的身體,擋在石洞門口與寂影之前,企圖阻擋這場屠殺般的箭雨。
白心璃慌了,她想阻止眼前的悲劇,卻被原以為是好不容易將白心璃給月兌出人質威脅的錢愛晶給拉住,等到白心璃哭著告訴她,是她自願要留在鳳棲梧的身邊不走時,卻換同樣心軟的錢愛晶,幫著替白心璃向宇文仲求情了。
可惜,不管是誰求情,也不管眼前屠殺的畫畫有多慘烈,雙手背負身後的鳳鳴春,薄唇硬是抿得像是結了層寒霜,不言不動不作聲的沉默著。
白心璃哭著匍匐至他的腳邊,哀求著他不要殺人,可是宛如雕像般不動的鳳鳴春,僅以垂憫的眼神覷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叛臣,終究是要伏誅的,朕這麼做,也是讓他們圖個盡忠護主的名聲,看在你有功的份上,朕就不追究你坦護之過,你……退下吧!」
「不要啊!不要……」白心璃哭啊!求啊!跪啊!卻完全無法打動表情冷漠如神只般的鳳鳴春,在他的眼中,甚至完全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
白心璃叩頭叩到額都裂了,額心滲著淌滿面頰的鮮血,她哭著趴在地上,完全不敢抬頭看向在她眼前發生的一切,就連寂影因為不屈服行跪拜禮,而被人打斷膝蓋的畫面,她也不敢看。
同時間,雖然早在事情發生之前,已經受過宇文仲的口頭告誡,並且對她言明利害的錢愛晶,看到白心璃悲傷流淚求情的模樣很可憐,正想幫腔說話,嬌唇才開,就被眼尖的宇文仲,冷眼瞪得噤了聲。
即便早做足了心理準備,即便錢愛晶行醫數年,什麼可怕的傷口她也見多了,更清楚明白知道人心之可怕,可是當眼前的畫面殘酷的上演時,她竟然完全無法分辨,此刻涌現在心底的迷惘何來。
到底是什麼樣的愛情,能夠讓臥底的白心璃,反過來愛上那名大家口中的叛臣?
到底是什麼樣的主子,能夠讓底下的奴才,那麼心甘情願的為其獻身賣命?
到底是什麼樣的正義,能夠毫無猶豫的瞬間奪走這麼多的性命?
到底什麼是對的?又什麼才是錯的,誰能給出個答案?
到底……?
「不要看了……」早叫錢愛晶不要淌渾水的宇文仲,見到愛妻眼底滾著的淚,心疼又不舍的將錢愛晶的臉攬入自己的懷中,不要她再看,以自己的心跳聲,企圖掩去殘酷的肅殺聲,希望她不要再听見。
「嗚嗚嗚……」畢竟還是名情感脆弱的女子,錢愛晶順從的撲在宇文仲的懷里,很後悔走這一遭。
「夠了!我就在這里,要殺就殺我一人吧!」驀地,有一人的聲響,自石洞內響了出來,終止這場箭雨。
「十三爺!」寂影霍地回頭,那眼神似在乞求鳳棲梧不要走出那石洞。
他早知道事情會這樣發展了,因為現今的蓉太後,雖有承諾過不殺鳳棲梧,可是並不表示不會殺盡十三爺手底下的人,要想確保縱虎不能為患,斷其後路是必要的手段,他早有覺悟了。
而乍聞鳳棲梧嗓音的白心璃,則顫顫的抬臉,一臉傷心含恨的表情瞅著迎面走來的鳳棲梧,她是很開心看見他,可是卻禁不起他看到眼前這一切,悲痛的眼神,她顫抖著唇,想開口喚他的名,卻發現喉嚨緊縮,讓她連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心璃,不要求他,世人皆會被鳳鳴春那懦弱無能的假象所蒙騙,我鳳棲梧不會,我可是最了解六皇兄心腸有多黑的十三皇弟,六皇兄,你說十三皇弟所言有差嗎?」意外地,鳳棲梧的表情很鎮定,他步履微浮卻堅定的步步行來,無懼那數百枝瞄準他心口的箭簇威脅,無懼眼前那握有生殺大權的鳳鳴春,他無懼一切的眼神,就像是個坐擁一方的王者,睨視天下。
立于親率眾兵卒之後的鳳鳴春,揚手比了個手勢,所有的兵卒退下,著金色華服的鳳鳴春,微眯的黑眸緊盯著眼前的鳳棲梧,對于他一貫的挑釁,鳳鳴春也維持以往的作風沒有理會。
鳳棲梧披散著發,微敞著胸前的衣襟,任迎面的風將他的長發吹出撩人的弧度,就像傳聞中所言,鳳棲梧擁有令女人嫉妒,令男人著迷的俊美臉孔,當鳳棲梧伸手撩撥拂上面頰的桐花花瓣時,那畫畫竟美得讓人窒息。
鳳棲梧往前走了數十余步,在寂影的身旁、鳳鳴春約五步前的距離停下,他直視著素來有著溫文形象的鳳鳴春,對照此刻眼神冰冷,面色嬉笑的自己,鳳棲梧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機,在眼前的男人面前,根本還略遜一籌,若先帝地下有知,他夸口稱贊擁有治世之材的六皇子,居然是個用盡心機,為達目的,而不惜屠殺成河的皇帝,不知心中會做何感想?
即便這個事實,只存在他鳳棲梧的心中,並不被世上任何人所接受,畢竟那個叛朝之逆臣,可是他鳳棲梧啊!
「六皇兄,像這樣權掌生死的感覺,有沒有讓你心里的卓越感倍升啊?我相信一定有的,為了要拔除我這根眼中釘、肉中刺,六皇兄你是有多煞費苦心,十三皇弟可是點滴看在心頭的。」不理會凌常風眼中朝他射出的鄙夷之色,也不管宇文仲那莫測高深的表情下,究竟是在揣想些什麼,反正他鳳棲梧,天生就是個眼里只有自己的狂妄之人,從不在意旁人的憎恨怨怒,這點,從未改變。
「六皇兄,你別否認,當年你下令清查鎮國將軍的謀反之罪,不惜以國法誅連九族之罪,意欲逼我而出,借此將那數百條亡魂的罪過,全數算在我頭上,然後還以虛假的悲慟形象,假意不對我趕盡殺絕,其實你的心底,一定是在氣惱為何就是抓不到皇弟我的犯罪實證吧?」殺人見血便罷了,還能將所有過錯全推到他頭上,這世上也唯有鳳鳴春這等扮豬吃老虎的假象溫文皇帝,能做得出來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