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堡。
乍听之下像陰堡的鬼堡。
听說這里每到入夜,就會傳來淒厲尖銳的琴聲,或是低沉陰森的鼓聲。
有人說,那是地獄的入口,因為淒厲的琴聲是亡魂受不了酷刑所發出的哀嚎,從陰間的隙縫傳進陽世。
也有人說,那里住著被閻王老爺拒收的惡鬼,堡中的鬼大王,總會在半夜出巡找陽世的人果月復,那陰沉的震天鼓聲,就是鬼大王的腳步聲。
隨著人們繪聲繪影的描述,音堡的鬼影憧憧更添其吊詭神秘的氣息。
這晚,清冷的夜空綴滿點點星子,一輪滿月挪移到林間上方,銀白色的光芒遍灑整座蒼山,彷如霜凍般的森冷氣息,籠罩在位于蒼山的音堡之上。
一對主僕,打從晌午過後便自蒼山山腳往山里頭走,本打著入夜之前便能趕到目的地的主意,卻偏偏一路在山中小徑轉啊轉的,只見路愈來愈窄,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直到主僕兩人看到荒野中,那掛在老樹頭上迎風飛揚的白幡與幾乎被淹沒在荒煙蔓草間的墳台景色時,她們才意識到,這里就是有幽深地府鬼城之稱的「陰」堡嗎?
年紀較小的丫頭,看著那白色的引路幡隨風恣意搖擺,彷佛是在招引幽魂,那憧憧魅影,嚇得她只能縮著小小的身子,一雙手死命的攫緊身旁小姐的衣裳,深怕只要一松手,就會被遺棄在這座鬼山里。
「小……小小小小小……」名喚珠兒的丫頭,張了張嘴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竟然害怕到連舌頭都不听使喚,正覺尷尬之際,卻听見耳邊也飄來間斷的單音。
「珠……珠珠珠珠珠……」另一位年紀看起來稍長的女子,嚴重口吃的看著黑暗中,那幽幽暗暗的閃爍綠光,感覺胸腔底下的鼓動,快要沖出喉頭。
沒有注意到身邊小姐的神情有異,珠兒大舌頭地說︰「小……小小小小姐,妳確定柳管事說的音……音音音堡,就……就就就在這里?」听說小姐幼時曾來過音堡兩回,按理來說,應該是不會走錯路……吧?
「笨……珠珠珠珠兒,妳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個路……路路路痴,會問這種問題,就證明妳真的很笨。」柳絮杏瞪圓了水眸,想看清楚那隱伏在黑暗中發光的東西是什麼?
听完柳絮杏的話,珠兒忍不住冷汗直冒,「可是珠兒看小姐從頭到尾好像認得路怎麼走,我們應該沒有……」迷路吧?
努力的睜大眼,確定那點點綠光正緩慢地朝她們逼近,柳絮杏滾動干澀的喉頭,頓覺一股惡寒爬上背脊,她警戒的瞪著那十幾對綠幽幽、陰森森的光點。
「珠兒,妳不用懷疑,我們不僅迷路了,而且……」柳絮杏以眼神示意珠兒轉頭,嗓音里帶著劇烈的顫抖。
「而且……?」終于感覺到苗頭不對的珠兒,重復著話尾,順著柳絮杏驚恐的目光轉頭──
此刻在月光的照耀下,除了十幾對凶殘森冷的綠眼外,還有猶如利刃般的雪白獠牙!
「小姐,那是狗嗎?」珠兒自我催眠的告訴自己,那只不過是個頭大了一點點的狗。
「笨珠兒,那是狼。」柳絮杏殘忍的道出事實,然後與珠兒對看一眼,接著主僕二人的尖叫聲立刻劃破蒼山的夜。
殊不知,這一聲聲淒厲的叫喊,隨著陣陣陰風傳得好遠好遠──
隔天,蒼山山腳下的老百姓,又多了一樁空聞子夜鬼悲歌的鄉野軼事。
大家皆在談論,昨夜蒼山又鬧鬼了,而且還是兩個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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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微光下,位于蒼山臨海的山石嶙峋陡峭,人跡罕至,卻有一人在崖頂上置了琴座,海風吹得衣袂飄飄,將他清雅雋朗的身形,襯得更加超逸絕塵,只見他徐徐撫琴,裊裊琴音緩緩地在廣袤無垠的曠野蕩漾開來。
他雙目如水,眺望寂寞的夜與飄蕩在海潮里的月影,神情專注又漠然,對于山林間響起的刺耳求救聲充耳不聞,甚至連為什麼會有人闖進蒼山的禁地也絲毫不在意。
相對于彈琴男子的冷漠,在山里遭遇狼群的柳絮杏主僕,則一路順著琴音的方向跌跌撞撞逃命而來。
「救命啊──有狼要咬人啊──!」柳絮杏暗忖山里既然傳來琴音,就表示山中有人,所以扯開喉嚨大聲求救,希望能得到援助。
而身為命運共同體的一員,珠兒自然也不會吝嗇貢獻她的大嗓門,只見她使出吃女乃的力氣放聲大喊︰「救狼啊──不對!救命啊──!」
哭爹喊娘的求救聲,不但沒有撼動彈琴男子的半分心緒,彈奏的曲調反而驟然加快,幾乎掩蓋了求救聲。
對于彈琴之人的冷血行徑,柳絮杏只覺一股怒火直沖腦門,雖然很想將杏花繡鞋往那人臉上丟去,可惜為了逃命,別說鞋子掉了,就連隨身的包袱、衣裳,要不是給樹枝刮破了,就是被狼叼在嘴里,如今她跟珠兒還能不缺條胳臂少條腿,已經算是祖上有保佑了。
沒有多余的心思理會何以那些追著她們跑的狼群,隨著琴音越清晰而逐漸越少,甚至到最後僅剩一只也無所覺。
看著那浸婬在琴音中的背影,她只覺氣沖牛斗,正準備揚聲開罵,但話都還未及出口,撲通一聲,沒注意到地上盤根錯節的老樹根,她與珠兒雙雙跌了個狗吃屎,背脊遭某物踩踏的異感,頓時讓這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的發出更加淒厲的尖叫聲。
追了半天,終于逮到「食物」,能飽啖一頓的狼王,毫不猶豫的張開大嘴,露出尖銳獠牙,正準備享用「美食」之際,不遠處的琴音忽轉,一道凌厲的罡氣眨眼間便將狼王的頭削飛至半空,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頓時兜灑在柳絮杏主僕的身上。
以為就要命喪狼口,而嚇得緊閉雙眼的柳絮杏,感覺脖子淌下一股溫熱,她驚恐的摀著脖子,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嗚嗚嗚……我還這麼年輕,我還不想死啊!」柳絮杏哭著趴在地上,直覺認定那股溫熱是被狼咬傷脖子的結果,接下來她還會再被咬第二口、第三口……直到她全身的肉,都進了狼的肚子,然後剩下殘骸被遺留在這荒山野地里,慢慢化成一堆白骨,連座墳也沒有變成孤魂野鬼……越如此想,她哭得越是傷心,渾然不察狼王已斷首。
不同于柳絮杏的反應,察覺到雖被濺了熱血,shen體卻無疼痛反應的珠兒,怯怯的抬眼,注意到那籠罩在凝凍月華之下的白衣男子,疑心是否看到活神仙?
「小……小姐,有神仙?」珠兒仰著小臉,以尊敬卻又含糊不清的口吻,結結巴巴的喊著。
「神仙?」不是勾魂鬼差?
柳絮杏在極度驚嚇中,慢慢鎮定下來,她抬眼觀看四周,總算注意到shen體並無任何痛楚,她低吁了口氣,一雙圓滾滾的明亮水眸,順著珠兒的視線望去,就看到那沐浴在淡淡銀輝之下的俊美側臉。
他的雙手仍擱在琴弦上,見他雙目微斂,似在思考下一首要彈奏的曲目,有那麼一瞬間的恍神,柳絮杏也贊同珠兒,認為眼前的人,極有可能是仙人降凡胎,不過這疑慮僅停留在她心中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一聲冷凝如冰、不帶感情的磁性男嗓,驀地敲碎柳絮杏主僕的所有幻想。
「妳們──滾出去。」
停頓僅兩秒,柳絮杏水眸里燃起怒火,她霍地站起,手提裙襬,三步並兩步的上前理論。
「喂!你到底是不是人啊?見死不救就已經夠泯滅人性了,現在一開口就叫我們滾?你簡直就是個渾蛋!」
柳絮杏原以為她這般怒罵,定會換來男人不悅的反應,已準備好要反唇相譏,卻意外听見對方自好看的薄唇中,吐出音調平穩無波的話語,但字字卻又令人背脊發寒。
「妳們若不想走著離開,我也可以成全讓妳們躺著出去。」
「你……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惡劣啊?」柳絮杏真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怎麼有人能以如此好听的醇嗓,說著冷酷無情的話,更過分的是,他居然長的那麼好看,他的眼睫毛又長又翹,真是該死的迷人。
男人眨了眨那迷死人的長睫,微偏臉看向氣呼呼的她,正想開口,珠兒卻搶先截話。
「小姐,妳誤會這位公子了啦!妳沒發現是他救了我們的嗎?」珠兒見柳絮杏氣到眼楮噴火,忙不迭的拉住她的臂膀解釋。
剛才要不是男人出手殺了狼王,她們現在哪還有命對人大呼小叫?
「就算是他救了我們又如何?他有必要擺出一副高傲又目中無人的樣子嗎?」柳絮杏氣得柳眉橫飛,雙頰紅艷若桃李,對于彈琴男子的冷血行徑,無法苟同。
听完女子的批評,男子僅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本來對于這種不知感恩的人,他一向都是出手不手軟的先教訓再說,可是某種莫名的熟悉感,令他平靜的心湖,無端泛起漣漪。他斂眉,語氣和緩地開口。
「姑娘,此時距離天色大白尚需三個時辰,在下可破例讓妳們待到天明再走,其它多余的話,就讓我們彼此省下。」他的意思很簡單,他的所作所為不需要柳絮杏理解,僅需還給他清靜的空間即可。
听出對方話里的意思,柳絮杏原本還想發作,可是莫名的眼熟,令她盯著眼前的男人,若有所思了起來。
奇怪!這個男人的臉形輪廓,還有說話驕傲的模樣,怎麼愈看愈熟悉?
倏地,腦海里出現五歲那年的畫面,也是第一次與那個男人的初識。
記憶里,她正在後山與鄰近的孩子打架,那時她被打得很慘,原本綁著的辮子給扯散了,小臉也花了,卻還是奮力將那個塊頭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小霸王給打得哭爹喊娘。那時她雙手扠腰,得意洋洋的笑看那不中用的家伙落荒而逃,眼角余光卻不自覺地捕捉到那身負琴匣的白色身影。
他站在一株杏樹下,遠遠地瞅著她看,年紀不大,但是那清峻冷淡的眉眼卻較尋常***男子更為內斂成熟,不諱言他好看的外表,的確讓她有些移不開眼,因為長這麼大,她可從未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了!
由于他的注視太明顯,她有些手足無措,甚至開始擔心,適才她如潑婦般瘋狂打架的樣子,會不會讓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哪知那人卻僅是深深地多看了她一眼,連句話也沒說,轉身往柳葉山莊的方向離去。
那個眼神好像在說︰玩夠了吧?該回家了。
不明白何以她會這麼解讀他的那個眼神,基于好奇與滿月復疑問,她也乖乖的跟在他後頭一道兒回家。那時她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音堡夏家的大公子,會出現在後山,竟是為了被叫出來找她!
太神奇了吧!他們又沒見過面,他是怎麼認出她的啊?
本來她對他很是好奇,還想纏著他詢問是怎麼知道她就是柳家小姐,可是稚齡的夏晏非,卻硬是端出千年大寒冰,淡瞅她的眼神,活像她的問題有多蠢似的。
「妳的名聲在這附近很響亮。」那時他是這麼回答的。
即便他的口氣很淡,可是那眼神卻像是看穿她骨子里輕禮教、厭拘束的性格。
厭惡被看穿的柳絮杏,雙頰氣鼓,扭頭就跑去纏她爹問來歷,才知他竟是被音堡上下公認的百年難見奇才,年僅十歲,卻已熟彈上千卷琴譜,是當代天資最聰穎,也是已被內定要接下「琴侍」之位的人。
初听時她表現的很不以為然,不過看在同行的美麗夏伯母,為她特地做了好多好吃的蜜糖冰絲份上,她可以勉強不去計較他討人厭的樣子,只是……在吃飯時,看到夏伯母溫柔的替他挾菜,輕聲細語的對他說話,不知怎地,心口就硬是泛著濃濃的酸,低頭猛扒了兩口飯,她就匆匆的跳下飯桌,不想再看那刺眼的畫面。
唉!她也不知道她在嫉妒人家什麼?只是單純的不想看到那樣的畫面,想著想著,她就不爭氣的掉了好多眼淚。雖然是躲起來偷哭,但她好像有看見一個被拉得長長的黑影,一直站在角落默默的陪著她,可是……那應該只是她的錯覺吧?
後來,隔了兩年,夏晏非又隨夏伯伯第二次拜訪柳葉山莊。為了賭一口莫名的怨氣,她趁著無人注意時,故意對著他扮鬼臉,還吃掉擺在他面前的杏花糕,並一口喝掉他的杏花茶,為的就是想看那個面無表情,態度冷淡的家伙會有什麼反應?
哪知道那個臭家伙,對于她那時的舉止,僅是對她投予不屑的一眼,那眼神像是在恥笑她幼稚的行為,卻因為年長她五歲,所以寬宏大量不跟她計較,看到他那表情,柳絮杏又被激怒了。
「我要把你的杏花糕吃光光,不留給你吃。」嘴巴還在咬著,手里拿著僅剩最後一塊完整的杏花糕。
「請便。」他的聲音不慍不火,完全不在意她刻意截走他的茶點。
「等一下我連杏花飯也會跟你搶,這樣你應該要生氣了吧?」生氣吧!她非要瞧瞧這個可惡家伙,除了冷冰冰的面具臉之外的表情。
淡淡的抬眼瞅看那張粉撲撲的小臉,矜淡的俊容波瀾不興,他微勾唇,語氣平穩地道︰「不會。」
啥?不會?
秀麗的柳眉蹙起,她一口咬下手里的杏花糕,瞇著眼楮,小小的腦袋瓜正在思考著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惹毛他,但就在這時,原本談話中的柳葉山莊莊主柳晨遠與音堡堡主夏震天,皆不約而同的停下談話,注意到他們這對小兒女的互動。
夏震天心里老早就有將柳絮杏認做媳婦的打算,這下見一雙小兒女們的互動,便月兌口說出要訂下這門女圭女圭親,還將一塊隨身帶著的龍鳳玉玦,將鳳佩給了柳絮杏,龍玦交給了夏晏非,笑稱那便是他倆的定情物。
「小絮杏,如果多年後,晏非想反悔不認帳,妳就可以拿著這塊鳳佩上音堡逼親,知道嗎?」
面對夏震天的交代,柳絮杏一臉驚訝,圓睜著眼,呆呆地傻看著夏晏非好久好久,心兒莫名地怦怦直跳,甚至小小的腦袋瓜里還開始認真的幻想屬于他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誰知夏晏非居然當頭兜了盆冷水下來,酷著一張臉說︰「我不會娶她。」
听他那麼說,惱羞成怒的委屈,令她像只渾身帶刺的刺蝟,粉拳捏緊也跟著大聲駁斥︰「哼,我也不想嫁給你。」
即便當時他們激烈反對,可是一雙長輩卻仍是拍板定下這門親事,完全不給他們抗議上訴的機會。
韶光荏苒,原本反對當年女圭女圭親的她,卻因為家門慘遭巨變,爹爹下落不明,再加上柳家老管事的臨終交待,她只好厚著臉皮來到蒼山,踏上音堡的領地,尋求夏晏非的奧援,但為什麼她會在此時,將眼前的人,聯想成那個他呢?
難道……
原本眸底積滿怒火的柳絮杏,這會兒卻唇角噙著一絲詭異的弧度,輕挑眼梢,以帶著揶揄戲謔的眼神睨看著他。
「我認得你,你不就是那個以僅十歲之齡,便已熟彈上千卷琴譜,搏得當世奇才名號的夏晏非嗎?怎麼?號稱能過目不忘,智慧與琴技堪稱奇葩的傳奇人物,卻連熟人站在眼前,你也不認得了嗎?」柳絮杏邊說,還雙手環胸,仰了仰她線條優美的秀頷,丟給端坐在琴座上,至今尚未變換過姿勢的男人一抹鄙夷的笑容。
哈哈哈!果然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幼時那個總愛以高傲的眼神,睨視一切的夏晏非,大家不是都稱贊他很聰明嗎?而今他連自己的未婚妻近在眼前,也慧眼不識,豈不令人笑哉?
清俊臉龐有些微顫動,他調轉視線,將深炯的眸停留在他面前不遠的柳絮杏臉上,良久,他才語氣徐緩地道︰「姑娘既自稱是熟人,不妨告知芳名。」她的臉面生的緊,夏晏非的記憶里沒有她。
「你不是聰明人嗎?怎麼會連我的名字也記不住?」太差勁了吧?雖然柳夏兩家並非年年皆有相約聚在一塊兒,可是距離上回她踏上音堡拜訪,不過相隔十年,而今她仍然能憑印象認出他,為什麼他卻記不住?擺明就是不把她當回事。
眼前女子咬牙瞇眼的凝覷眼神,攪不動夏晏非堅如盤石的心緒,他默默的將視線多停留在她質問的眸一眼,便徑自收拾琴具,打算離開這失去清靜的崖頂。
見夏晏非連屁都不吭一聲,連她到底是哪家舊識,何方遠親,半點興趣也無,就打算拍拍走人,一股無名火猛地燒起,她恨恨地跺腳低咆︰「夏晏非,你給我站住!」
已將琴斜背在身後的夏晏非,對于柳絮杏的叫喚充耳不聞,仍舊以徐緩的腳步,背對著她前行。
眼見要找的未婚夫就近在咫尺,可是對方既記不得她,就連她喚出他的名,他也絲毫不在意她的身分,擺明將她視若無物,而她──原想以言語奚落他的目的,非但沒有達到,現在反倒要拉下臉來求他。
「夏晏非,你等一下──」柳絮杏喊住他,那抹高大頎長的身影,終于如她所願的停下。
他微微側過身子看她,等她接著說下去。
瞅看了他疏冷的側容一眼,她蠕動雙唇,眉心緊蹙,一股難以名狀的委屈快速地堆滿胸臆。
好家伙,竟然把她忘得一乾二淨!
「你還認得這個嗎?」她自懷中取出鳳佩,熟悉的圖紋,勾起夏晏非的記憶。
「妳是柳絮杏。」他用的是肯定句,但目光卻緊鎖在玉佩上,而非她的人。
「沒錯,是我。」見他的反應是認出玉佩而非她的人,柳絮杏胸口的窒悶更加難受。
他果然是認佩不認人……
深邃的目光從她手中的玉佩,移到她的臉上,夏晏非冰冷的外表下,隱藏著旁人看不透的情緒,「妳來音堡做什麼?」
聞言,柳絮杏頓生惱意,「你不知道柳葉山莊發生的事嗎?」他竟然還問她來音堡做什麼?他以為她沒事來這里觀光兼旅游踏青嗎?
「知道。」他回答的毫不遲疑。
他的回答,讓柳絮杏的火氣更加旺盛,「既然知道,你還問我為何而來?」
他冷冷的睇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令柳絮杏找到了發作的借口,她生氣的揚高音調,「夏晏非,你忘了我爹跟夏伯伯之間的交情了嗎?」她本來還想提起他們之間甚至還有婚約,只是看到他那張淡漠得足以凍死人的表情,她咬了咬下唇,決定省下不說,免得活活被氣死。
那雙冷亮的眸半掩,薄唇吐出低吟似的回答︰「忘了如何……記得又如何?」
柳家慘遭滅門的事,在江湖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依當年爹與柳家莊主柳晨遠的交情,即便他無心江湖事,音堡上至管事,下至僕役,每個人都主張他該主動關心柳家如今是否尚有生還的家眷,並且也該積極找出滅柳家的凶手,但是他並沒有那麼做。
因為打從五年前,音堡也因「怒潮」遭來橫禍,摯愛的雙親皆在同一夜先後慘死,夏晏非便立誓擔起守護音堡與「怒潮」的重責,並且也徹底封閉他自認不必要的感情,打定主意這輩子,將無心無情的盡到他琴侍的天職,不再過問旁事。
更甚者,當年音堡發生那麼大的事情,也不見柳晨遠前來悼祭過他的雙親,對此,夏晏非雖然早已釋懷,卻對江湖中所謂的「過命兄弟情」有著深深的鄙夷與唾棄。
因此他刻意不沾染俗事,卻仍無法徹底的置身事外,先不提弟弟夏晏武看不慣他的所做所為而語出抱怨,就連柳絮杏這不也意外的出現在他面前了嗎?
不知個中原委的柳絮杏,听到夏晏非的回答,腦中僅存的理智神經「啪」的一聲繃斷,她氣得沖到他面前去,揚起手就要賞他一巴掌,卻被夏晏非輕松的一手制住,甚至還被用極為嚴厲的深眸恫喝,「妳有權利表達不滿,但並不表示我會任由妳胡來。」
他的口氣很冷,像根冰柱,直直的插進柳絮杏的心槽里,她倔強的瞪著他,從他冷漠的眸心,找不到熟悉的感覺。
以前的夏晏非不是這樣的……
記憶中的他雖待人疏冷,卻還溫恭有禮,而今再見,看著他微蹙的眉,柳絮杏不知為何,竟感覺他似乎拼命壓抑某種情感,這怪異月兌序的念頭,讓柳絮杏不由得想,也許在他如今幽冷的眸子里,是背負著某種她不知道的傷痛?
這麼想著,她也就稍微釋懷了些,水眸中的怒意稍斂,她動了動手腕,示意他放手,而後者則輕睨了她一眼,默默的松手。
抽回手後,柳絮杏下意識的輕撫被抓疼的皓腕,決定換個方式與他溝通。
「我承認剛才失禮了,但是你的回答也不得體,所以我不會為我適才的行為道歉。」她澈亮的杏眸,透著倔強的傲然。
剛才抓在掌心柔女敕的觸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空虛的冰冷,夏晏非刻意忽略掉內心因她而起的異感,看著她,他淡淡的揚眉,表情貫徹漠然。
盈盈水眸瞅看他一眼,知道他一向惜字如金,便徑自接下話,「我不管你是真忘還是假忘我們柳夏兩家的交情,看在這昔日夏伯伯送我的鳳佩份上,你能不能出面替我找到我爹?」
冷俊的面容輕微抖動了下,看著她,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甚至該說他似乎也在訝異她的「厚臉皮」。
良久,他冷冷的開口,「打從五年前我接下音堡,便立誓此生不再為了音堡之外的人與事涉入江湖,所以妳的要求,我無法辦到。」
過去的人情牽絆,他不是全然遺忘,只是選擇不去想、不去眷戀,只是認出了鳳佩,間接認出她的身分,令所有關于她的回憶,不由自主的在他的腦海中,從休眠狀態慢慢蘇醒起來。
沒料到夏晏非居然還是嚴詞拒絕,雖然從他眸心中隱約跳躍著不知名的情緒,該是有隱情,但自認相當通情達理且好相處的柳絮杏這下子又不免動怒,「夏晏非,照你的意思,是不是除非我成為你音堡的人,你才會出手幫我?」
「我只在意音堡。」他眉微揚,不置可否。
瞇眼瞪著眼前冰冷沉郁的俊顏,柳絮杏重重的吸了口氣,咬牙豁出去地怒吼︰「那好!你娶我,我們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