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夜深人靜,月黑風高,朱以蕎鬼祟的小身影閃閃躲躲的出了鳳麒宮,直往天牢的方向而去。
暗夜的御花園中,樹影扶疏,遠處御林軍手上的燭火搖曳,朱以蕎熟門熟路的一會兒躲在奇岩巧石後頭,一會兒趴在濃密的草叢上,繞了一大段路,總算到了天牢門口。
守在天牢口的侍衛見深夜竟有人往此而來,不禁正色出聲喝道︰「是誰?」
「我是誰你們都搞不清楚嗎?」朱以蕎皺著小臉自陰暗處走出。
「公……公主?!屬下叩見公主!」幾名侍衛連忙行禮,「不知公主深夜來此有什麼事?」
「還有什麼事?來這里當然是探監的呀,難不成是來看你們的不成?」朱以蕎故意揮著手,「好了,快點讓開,本公主要進去審犯人了。」
眾人都知道這個天才公主向來難搞,不禁面面相覷,「公主,這牢里只有趙侍衛一人,沒什麼其他人犯可審,公主還是請回吧!」
「我就是來看他的!你們怎麼還搞不清楚狀況呀?」朱以蕎瞪眼以對。
「公主來探視趙侍衛?!」眾人一臉難以置信。
宮中上下誰不知道趙子震今日落得如此田地,不就是給朱以蕎害的?怎麼現在居然想來看趙子震,莫非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
「你們不要-唆了,還不快點讓我進去?」朱以蕎不耐煩的揮著小手,就是要他們讓開。
侍衛愣了一會兒後,不敢不從,只好照做。
「對了,你們應該也知道我讓皇兄禁足了,所以今日我來這里的事,你們誰也不準跟皇兄提一個字,否則……」朱以蕎語帶威脅的模樣看得眾人冷汗直流,連聲稱是。
走進天牢,只見這間單人牢房里干干淨淨、清清爽爽的,想必是為了「迎接」趙子震這個身分尊貴的犯人,而事前經過一番打掃所致。石床上,趙子震一派冷靜的端坐著運氣調息。
朱以蕎皺了皺小臉,心想,這個趙子震,三品官的位子都快要不保了,還有心情打坐?
她用力咳了咳,想喚醒他的注意力。
趙子震早就听到石門外的聲音,知道來人就是朱以蕎,雖然不解她的來意,但還是沒有把眼楮睜開。
「喂!趙子震,看到本公主來了,還不趕快行禮?」朱以蕎不知道他在干什麼,大剌剌的瞪眼,「干嘛?不理我?難不成在跟我耍脾氣嗎?這麼大的人了,還在搞這種事,真無聊。」
趙子震無法回話,英挺俊逸的臉龐一貫的沉靜如石,運功的鼻息吞吐正常。
「好了啦!不要再裝了,我知道你對我很不滿,但錯都已經錯了,難道時光能夠重來嗎?」朱以蕎道歉不像道歉,直像在說教似的叨叨念念,「你以為我今天為什麼甘冒被皇兄責罰的風險跑來這里?為的不就是想跟你說對不起嘛,你干嘛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見趙子震動也沒動,朱以蕎不爽的努了努小嘴。
「我知道,我這次是太過分了一點。但是長槍頭往母後眼前飛來,也是我始料未及的事,連累了你,我也很不安呀!不過說來說去還是得怪你,誰教你沒事老是針對我,害我愈來愈生氣才會這樣,發生這事你也要負一大半的責任才行!」
想起朱燁在大殿上的責罵,朱以蕎不滿的自言自語。
「為了這次的事,皇兄破天荒的在文武百官面前罵得我下不了台,說到底,我才是該覺得委屈哪!」
見趙子震理都沒理她,朱以蕎眨了眨眼,皺著小鼻子,不滿的哼聲。
「喂,你現在怎樣?就算不高興也說句話嘛!像個悶葫蘆一樣,你以為這樣就會加深我的內疚嗎?喂!你到底回不回話呀?」
朱以蕎一個人唱獨腳戲念了半天,也不見趙子震有半點回應,不禁老羞成怒起來。
自從知道他可能因此丟官卸職後,小小良心就起了掙扎。現在她紆尊降貴,展現堂堂公主風度來這里看他,這個小鼻子、小眼楮的自大鬼,竟然這麼無視于她的存在?
「趙子震,你不要太過分了!我今天來這里可不是來落井下石的!我是來道歉的,道歉,你是听懂沒有?我不是來這里奚落你的壞女人耶!你說句話呀!」
趙子震冷漠的反應讓朱以蕎委屈得直跳腳。
「你這個可惡的討厭鬼,以為每次用這張冷冰冰的臭臉對我,我就會知難而退了嗎?我警告你,你愈是這樣不理我、忽視我,我愈是要找機會讓你難堪到底!最好哪天皇兄真的一怒之下把你斬首示眾,這樣我最高興!」
說到氣憤處,朱以蕎抬起小腳,一把就踢到趙子震盤腿的膝蓋上。
「你說話呀!可惡!還不說話?好,我就不信你這張嘴巴能閉多久!」
朱以蕎氣鼓著雙頰,伸出柔女敕女敕的小手,竟然試圖將趙子震的嘴給掰開。無奈一身力氣用盡,就是動不了趙子震分毫。
她氣喘吁吁的停下手,雙眼射出不服輸的火花,「你這個討厭鬼!好,跟我玩真的是不是?那我就奉陪到底。」
朱以蕎爬上了床,而為了行動方便,竟然不顧形象的跨坐在趙子震彎盤的結實大腿上頭,使盡吃女乃的力氣,齜牙咧嘴的就想將他緊閉的牙關給松開。
「給我說話!我就不信你還能堅持多久,說話!」
就在朱以蕎用力到快要虛月兌的同時,趙子震陡地睜開了眼!
精銳的眸光自黑瞳中直射而出,強而有力的大掌迅速一把握住朱以蕎的小手,壯碩的身子順勢一壓,就將她制伏在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可嚇壞了朱以蕎!
驚懼地看著趙子震比平常繃緊數倍的俊臉,感受到他碩壯結實的身子整個壓在自己身上,以為趙子震真要對她不利,不禁瞪著大眼叫道︰「你……大膽趙子震,你……想怎樣?」
幾個字就說得結結巴巴,朱以蕎心中的慌亂可想而知,她死命的用勁想要推開他,然而壓在她身上的趙子震卻動也未動。
朱以蕎就算是個不解世事的黃花閨女,但和紅棠兩人年紀相仿,不免也常常在一起一知半解的偷偷討論男女之事;明顯感受到他渾身上下那令人震懾的男子氣息,粉臉再也忍不住一片緋紅。
「趙子震……你還不快點起來?難道你想借機以下犯上、公報私仇?!你不怕被砍頭──」
朱以蕎的話還沒說完哪,只見趙子震俊臉陡地繃緊,濃眉一皺,「噗」的一聲,就自嘴里吐出一口鮮血。
這情景可讓朱以蕎張嘴嚇呆了!
「喂!你……你怎麼了?老天爺……」
她掙扎著將趙子震龐大的身軀推開,跪在床上,驚慌失措的急急搖著看來似乎正在壓抑痛苦的趙子震。
「喂!你怎麼樣?為什麼突然吐血了?你是不是生病了?不要嚇我呀!」
趙子震听而未聞,胸膛一陣陣劇烈起伏,陡地又自嘴角流出了一道鮮血。
朱以蕎花容失色的喊著︰「老天!你該不會要死了吧?!來人!來人!來──」
趙子震突然睜開大眼,伸出大掌捂住了朱以蕎幾乎要失聲尖叫的嘴。緊蹙著濃眉,他困難的說︰「別出聲,我沒事。」
「你這叫沒事?」他滿身的鮮血已讓她魂飛魄散。
「屬下真的沒事,只是一時走岔了氣,公主切勿驚慌。」趙子震推開緊抓著他不放的朱以蕎,咬牙試著盤腿而坐。
在朱以蕎慌急到要掉淚的目光下,趙子震深吸了一口氣,兩掌倏地往前,劈展開一陣凌厲的掌風,隨即又見他收回大掌合十,面容逐漸沉靜,閉目闔眼,調養精氣起來。
不一會兒,原本蒼白的臉上已有了些許血色,再一會兒,他便神色自若的睜開眼,彷佛剛才的事並沒有發生似的,一派安然自若。
這轉變看得朱以蕎目瞪口呆,她結結巴巴的問︰「喂,你……你真的沒事了?」
「屬下這不是好好的?」
趙子震深嘆了口氣,犀利的眼神先看了看還不知做錯什麼事的朱以蕎,這才抹去嘴邊的鮮血,走下了床。
「公主,-剛才真是差點要了屬下的命,-可知道?」
「我?我哪有!」
朱以蕎見趙子震行動自如、生龍活虎的模樣,這才相信他真的沒事。
莫名的,滿肚子的火氣又上來了。她跟著跳下床,對著趙子震-腰怒斥,「喂,你既然人好好的,為什麼剛才要吐血嚇我?害我以為你快要死了哪!」
「若非屬下功力深厚,剛才讓-這麼一搞,輕則終身殘廢,重則確實有可能一命嗚呼。」
原來剛才趙子震正在運氣練功,氣剛到丹田處,朱以蕎就跑了進來。嘴里叨叨念念的也就罷了,到最後還不顧一切的跳到他身上胡來,令他一時氣岔,險些走火入魔。
只是……令趙子震不解的是,依他的功力,斷不可能因為這麼一點小事而險些喪命,難道是因為朱以蕎跳到他身上時,那幽然的香氣讓他頓時分神,以致凝聚在月復中的真氣驟然潰散的緣故?
想起朱以蕎捂在他嘴上的溫暖小手,那伸手可及的香柔,以及她俏麗窈窕的身段,趙子震又不免一陣心旌搖蕩。
第一百次,他知道她真的不再是個孩子了。這令人頭疼的小丫頭,不但已經出落得千嬌百媚,尤其這麼近的距離來看,那豐滿高聳的胸脯更是呼之欲出,引人遐想……
朱以蕎還搞不清楚狀況,不相信的撇嘴問著︰「我只是用手去掰你的嘴巴呀!為什麼你就會一命嗚呼?怎麼可能?」
趙子震搖著頭,甩去不斷殘存在腦中的欲念。「公主,-不會武功,自然不懂這些事。總之,屬下目前性命無虞,公主不必掛心了。」
「我……我掛什麼心!」
朱以蕎聞言,突然挺直了背脊,逞強的翹起嘴巴用力否認起來。
「你這個人沒事老說些讓我听不懂的話,你以為這樣可以顯得自己很厲害嗎?我現在問你,既然你根本沒事,為什麼剛才不讓我叫人進來?難道……你真想乘機非禮我?」講到最後,她的眼神開始不信任的上下睨起他來。
「公主言重了。」
趙子震實則無法否認,若非他定力足夠,剛才說不準已經發生事情了。
「屬下並無此念頭。只不過記起皇上曾經下令,公主不得踏出鳳麒宮一步,如今卻違背皇命擅自來此,屬下唯恐引起騷動後驚動皇上,皇上若是責怪起公主,-豈不又要將罪怪到我頭上來?」
「你倒是想得很周到嘛!」朱以蕎冷眼哼了哼。
這個趙子震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什麼剛才明明在生死一瞬間,竟然還能替她想這麼多事?
「好了!管你現在是回光反照,還是病入膏肓,總之,我今天既然放下公主的尊嚴來到這里,咱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勾消吧!從此呢,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必往來了!」
朱以蕎翹著小嘴說完上述的話,又睨著直看著自己的趙子震。
「你干嘛?有話想說就說呀!趁今天我心情好,你想罵我也可以,但過了今夜,你就不準再拿昨天的事來壓我-!」
「公主,不論-今夜有沒有來此道歉,屬下想說的是,我從未真正怪過公主。」
趙子震平靜的走回床上,重新盤腿而坐。
「公主,-今日來此,必是知道皇上已經決定撤除我的官職。我想這道聖旨應會在明天一早公布,到時候,屬下將會離開宮里,從此無官一身輕,公主也不必再面對我這個討厭鬼了。」
「什麼?!你說皇兄真的已經決定了?這麼快?不可能的,我听到的消息是皇兄『考慮』降你的職而已呀!他這麼器重你,怎麼舍得將你丟出宮去呢?」朱以蕎壓根不信。
「公主,君無戲言,皇上決定的事又怎麼可能有所更改?」趙子震說得倒是十分坦然。
「老天爺!」朱以蕎這才發覺事態嚴重了。
怎麼回事?以前她陷害了他這麼多次都沒事,怎麼這次他真的被自己給斗垮了?!
不行,她不能讓趙子震走!
姑且不論宮里若是少了個趙子震和她針鋒相對,她會不會無聊到死,就算是為了自己的良心著想,她也一定要將趙子震給留下來不可。
更何況她的生命全因為他而多彩多姿,他是她每天的生活重心、唯一的樂趣!失去了他,她將會如同缺水的鮮花一般,枯萎而死的!
她絕對不能讓他走!
朱以蕎咬著下唇,開始焦慮地在牢里踱步起來。
「沒想到皇兄這麼狠心,你跟了他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居然連一點舊情分都不念,簡直太鐵石心腸了!」
趙子震沒有提醒她,將他害到這等地步的又怎會是朱燁?「公主,皇上身為一國之君,必須按律處事、公正無私,為免朝中百官在背後議論,皇上這麼做並無不妥。」
「喂,現在是你被逐出宮了耶!你怎麼還像皇兄一樣,天天把『大公無私』四個字掛在嘴邊,煩不煩呀!你要知道,法理不外乎人情,皇兄這麼無情的對待你,我就算身為皇妹,也不會站在他這邊。」
趙子震睨了她一眼,緩聲問道︰「那麼,屬下斗膽請問,公主的意思究竟為何?-認為該怎麼處置我才是上策?」
「依我看……依我看……唉,我又不是皇帝,我怎麼知道該怎麼做?」
朱以蕎用力抓了抓小臉,本是滿腦子鬼主意的她,此時竟心煩意亂得想不出任何方法來。
「好啦、好啦!這樣好了,我去替你求情吧!雖然這次皇兄也對我很生氣,但我相信依皇兄對你的重視,只要有我替你說話這麼好的台階可以下,皇兄一定會想辦法讓你留下來的。」
趙子震的視線沒有離開過朱以蕎。
這個初長成女人的小妮子,在她這單純到令人心疼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公主對屬下的一番厚愛,屬下銘感五內。不過,屬下有個疑問想請教公主,如今我落得如此下場,不正符合公主的期待?為何公主依舊執意要幫屬下的忙?」
「這……這有什麼?我宅心仁厚,好心想幫助一個落魄丟官的人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朱以蕎壓根不認為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從小生在深宮,多年來,她玩耍的對象除了神經大條的紅棠外,就再無其他人,她已經很習慣將自己的心事、以及寂寞,包裝在天真無邪、調皮任性的外表下了。
至于那些偶爾會在寂靜的夜里從心里跳出來的感嘆、以及想到趙子震後那心中莫名的哀愁,她早已學會了忽略不理,省得頭痛!
朱以蕎的反應全看在趙子震眼里。
他也明白朱以蕎雖然是人人捧在手心哄著的寶貝,其實內心是極端的孤獨。身為公主,這是她不得不承受的另一種負擔。
「公主,-對屬下的這份心意,屬下必定永志于心,不敢或忘。」
朱以蕎不自在的用力抓了抓小臉,「好了,你要是想感謝我的話,那就等事成再說吧!我現在要走了,否則真要讓人發現我偷溜出鳳麒宮,那就糟糕了。」
說完,她一陣旋風似的,立刻離開這兒。
朱以蕎的背影消失後許久,趙子震的心情依舊無法沉靜下來。他試著摒去心中一切雜念,重新運氣調息起來。
罷了,反正他出宮之事已成定局,只要遠離這一切,也許就能讓自己得到真正的平靜。
否則,就連他都要無法自處了。